第14章 无标题

作者:JacieNL
更新时间:2015-01-23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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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5-1-23 21:3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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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崩溃边缘

她根本没时间管这事。


“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雪上加霜。”艾莎感觉脑袋里隐隐作痛,“有些事不用向我报告,我没兴趣知道。我跟你说过我的要求,你贯彻落实就好。”


索尔低下头。“我道歉。我以为您会希望听取进度。”


“关于汉斯?”艾莎皱起眉头,“让他健康活下去就是了。有那么难吗?”


“让他活下去倒是容易,”索尔说,“难的是让他保持健康,因为他拒绝服药。我考虑过强行灌药,但感觉还是先请您准许为好。”


顽固的白痴。汉斯现在和密谋对抗她时一样烦人,或许更烦人,因为他虽不再是敌人,却成了累赘。最起码,过去她只需自己小心提防,不必对他悉心照料。艾莎本可能会同意强行灌药,但她深知安娜发现了会作何反应,所以还是斟酌再三。不知为什么,安娜颇喜欢第十三王子。艾莎永远都不会明白安娜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但为了安娜,她可以给他一些宽待。


“我会处理此事。”艾莎说。话音刚落,一阵锐痛刺过她右侧颅骨。艾莎不由得捂住眼睛,从咬紧的牙关间泄出一丝唏嘘。


“您状态不好。”索尔迈步上前来到她身侧,伸手像是要安抚她。但他在真正触到她前就收住了手。这也难怪。没有人能够触碰她。没有一个人,除了安娜。索尔缩回手去。“您可曾记得服药?若是药用完了,我可以为您再配一些——”


“不,我需要效力更强的药。”艾莎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撤开了捂在脸上的手,把一绺被弄乱的头发拨回原位。刚才困扰她的剧痛已经减弱成轻微的悸痛,尽管痛苦,却可以忍受。


“您如今服用的药,效力已经比我推荐的强了数倍,”索尔说,“要是换旁人服用,恐怕早就死了。”


“没关系。以我身体的适应性,不管你给我什么剂量,迟早都会失效的。”艾莎说。魔法促进机体不断再生,维持着她的生命,使失去心脏的她不至跌入死亡的深渊。好处是对毒药免疫,不便之处就是对药物也有同样的抵消作用。她挥手不让他继续反驳。“退下吧。汉斯的事我会处理。”


索尔闻言告退。艾莎稍事休息后,也离开了办公室。她从未在王子居所附近住过,但她对城堡各处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去那里的路。当她来到汉斯屋外时,只见屋门紧闭。照礼仪,本该有一名信差提前知会汉斯,让他准备迎接女王莅临,但一来艾莎时间紧,二来且不说汉斯如今的状况,就算在过去他肯定也懒得准备什么。不过即便如此,基本的礼貌还是很重要的。艾莎敲了敲门,等候回应。


“走开。”汉斯说。


艾莎挥挥手,一阵强劲的冷风就推开了门。她直接卸下铰链,把无用的木门板甩到了墙上。汉斯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却立刻抱住了腿,痛得龇牙咧嘴。艾莎走进屋,环顾四周。她从没来过这里。墙上空荡荡的,白得一尘不染。屋里没放任何私人物品,让她想起自己的房间。


只有一点不同——汉斯屋里一片狼藉。碗碟碎片扔得满地都是,更糟的是原本盛在里面的东西,药物的酸臭味飘得满屋都是,地毯乃至远处的墙壁上都污迹斑驳,估计是被汉斯扔的。他居然还有这个力气,倒是让艾莎吃了一惊。


“无需多礼。”艾莎说。汉斯闻言绷紧了下巴,他们俩都知道他本就没打算行礼。“我听说你拒绝服药。”


“不关你的事。”汉斯说。


“或许吧。可你不就喜欢搅和跟你没关系的事吗?”艾莎在屋里踱着步,最后走到他床边。她挥手变出一把冰椅,坐了下来。“那不如逗逗我开心。”


汉斯抿起双唇,但他像往常一样,没有被她的魔法吓着。艾莎猜他只希望她快点走。有意思。过去一直是他以自己的存在激怒着她。而此刻角色互换,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把主人逼到发作的边缘时,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热衷此道。


“你还是自己逗自己吧,”汉斯说,“运气好的话,我不会在这里太久。”


“你就这么急于舍弃生命?”


“对。”汉斯望向艾莎,可当艾莎对上他的眼睛时,他却迅速避开了视线。他垂下头,低喃道:“我还以为你情愿让我烂在这里呢。”


“我倒是很乐意这么做。”艾莎承认道,“可你是马库斯的骨肉,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么说,你是因为父王而保护我?”汉斯嗤之以鼻,“那你可以放心让我死了。父王不会介意的。没有人会介意我离开世界。没有人……会想念我。”


“我没时间听你自怨自艾。”艾莎一句话呛得汉斯下巴上肌肉抽搐,“有必要的话,我会让人给你强行灌药。别以为你可以不经我准许就死。”


“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我?”汉斯怒吼道,“这样从一开始就糟糕不堪、现在又注定遭人遗忘的生命,我就算舍弃又如何?”


艾莎皱皱眉。“我看不堪的是你自己。”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你拥有一切,却从没为此受过磨难!”汉斯说,“你生来就会魔法。你被带到这里培养成女王。可我呢?我生来就被我的哥哥们视若渣滓,被我的父亲弃如草芥。哪怕在我的母亲为我献出生命后,我依然被丢在一旁,我与生俱来的权利都被交到了你手里!她献出了生命,却换来一场空!你没有权利——”


艾莎放声大笑。


“你真可怜,”艾莎一边冷笑,一边看着汉斯徒劳地转头瞪着她。艾莎和他四目相对,收敛笑容,厌恶地撇了撇嘴角。“我不喜欢你,可我从没小看过你。至少,我尊敬你的狡诈。但今天,我却发现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靠悲情故事来博取同情。太可悲了,汉斯。”


汉斯拳头紧攥,呼吸急促,闭了闭眼,旋即睁开。艾莎看见了他眼中的怒火,却不放在心上。她未及细想,就听到自己冷笑起来。如果汉斯自以为有什么可抱怨的,那她很乐意请他来体验一下她的生活。


“可悲?”艾莎看着汉斯无谓地比划了几个手势。他似乎忘记他已经无法行走,还想站起来挥拳相向,但最后只能怒目而视。“你以为我在乎你的想法吗?你这个平民出身的——”


“让我们来看看吧,”艾莎打断他,“你一直抱怨自己的境遇,却又自得于南埃尔斯王子的身份。仿佛你能舍弃由此带来的权力。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这些悲情故事目的何在?如果你以为这能当作借口,抵消你的惹是生非和阴谋诡计,抵消你送兄弟踏上死路的罪行……”艾莎揪住汉斯的领口,把他拽到跟前,“那你就想错了。”


艾莎推开汉斯。他摔在床上,那点儿愤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困惑。突然之间,艾莎理解了古斯塔夫的话,虽然不是用于她自己,而是用于汉斯。击垮他的并非瘫痪的双腿,禁锢他的也不是残缺的躯体。


而是否认。


“继续啊。假装你是在为母亲复仇。”艾莎说着,汉斯缩了缩身子,“我从未亲眼见过她,只听过她的一些传闻。但即便是我,也知道她决不会认同你以她之名做下的事。你身为她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以为你争夺王位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权欲?你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自己。”


“不。这是为了她。这一切都是为了——”


“你甚至忘记了,她也是平民出身。”


汉斯张了张口,却没说一句话,片刻之后他抿紧了嘴唇。艾莎看出他喉头滚了滚,显然咽了口唾沫,然后他别开脸低声道:“走吧。你走吧。我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死个痛快不比苟延残喘要好吗。”


“如果你还是想死,我不拦你。死还不容易吗?”艾莎说,“但是如果你就此死去,你这辈子就真是毫无价值了。”


汉斯默默不语,颓然倒回床上。


艾莎没再看王子一眼,大步朝门口走去。她看看那扇被毁的木门,压下一声叹息。她还得找人来把它修好。这恐怕要怪索尔。他给她的头痛药虽然有效,却让她焦躁易怒、行事鲁莽。让他来修门倒是挺合适的惩罚,起码不会浪费他的建筑天赋。


艾莎走出门外。


她没想到会看见安娜站在门边。


安娜正双手抓着门框。四目相对,艾莎眨了眨眼,安娜耸耸肩,露出一丝微笑。无需更多暗示,艾莎就跟着安娜向走廊另一头走去。返回卧室途中,两人一路无话。但艾莎在后面看得分明,安娜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向来勇敢,却缺乏自信,不像今天这副模样。过去,冒失莽撞的表象很好掩饰了她的不安全感,但艾莎知道安娜一直自视甚低。她从未透着如此毅然决然的自信,昂首挺胸,仿佛要奔赴战场。


一回到屋里,安娜就关上了门。


*


就连艾莎都觉得,这实在太安静了。


她们并非有意保持安静,至少不同于近日两人相处时常出现的那种沉默——艾莎不知该说些什么,安娜也终于放弃了没话找话。过去的沉默中起码有些许相互理解的意味,两人都心事重重,只是不知该如何言表。而如今,这沉默感觉无比压抑。艾莎知道安娜有话想说,但她又不愿开口,甚至难以启齿,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艾莎终于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安娜嘴上这么说,肩膀却始终绷得紧紧的,“真的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谈一谈。我是说,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艾莎说。


她又陷入了沉默,等着安娜继续说下去,但出人意料的是,红发姑娘一言未发。这一点都不像她所熟悉的安娜,除了最近几天。安娜应该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就算艾莎决不会觉得安娜烦人,也不得不承认安娜精力过人。沉默不像她的作风,更别说她自己刚承认,她想谈一谈——


“你又要对我不理不睬吗?”安娜突然尖声问道。


“……什么?”艾莎摇摇头,困惑得说不出更多话来,也惊讶得顾不上纠正自己有失尊严的反应,“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说——没什么。”安娜打断自己,长叹一声,“让我从头说起吧。我已经在脑子里练习过好几遍,不知为什么还是搞砸了——”


“你根本不用练习,”艾莎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好吧。”


也许安娜觉得她的话令人鼓舞,也许安娜和她本人一样,觉得这番话苍白无力。她也说不清。但紧接着,安娜走到床边坐下,做了一次深呼吸,咬着嘴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艾莎糊里糊涂地挨着她坐好。安娜还是不肯直视她的眼睛,但她一坐下,安娜就长出了口气,似乎放松下来。


“我感觉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墙壁,紧张地把玩着毯子的边角。但最起码,她不再结巴了。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很想你。”


“我以为你不想待在我身边了。”艾莎说。


安娜猛地回过头,睁大的眼睛里全是狼狈,不等她开口否认,艾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可艾莎丝毫不觉得安慰。非说有什么不同,这景象倒是在她心中激起一股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怒火。


“不是那样的。”安娜说。


“那是什么样?”艾莎强忍着挫败感问道,但那压力大得几乎从她的伪装下满溢而出。这并非因为缺乏自制力。她本可以永远保持克制。在那些年里,她多半都是这样过来的,克制着情感,从不允许自己感受任何情绪。但无论如何,安娜是唯一能令她失控的人。“你一直都不说话。你一直在躲着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安娜。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为什么?”


“我不说话是因为你不想听我说。我躲着你是因为你不想见我。”艾莎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安娜堵了回去,“你从没注意过我的努力吗?你敢说你从没推开我吗?”


那是很长一段时间,实在太长了,但当时艾莎告诉自己,她俩都需要一些时间独处。在两人表现出明显的意见分歧后,保持距离似乎是谨慎的做法,当安娜没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她办公室时,她相信安娜也是这么想的。那是她回归后的第一天。她在办公室里待了一整天,努力让自己投入工作,却难以集中精神,坐立不安地等着门被推开,但一整天过去,安娜始终没有露面。


艾莎害怕把安娜推得离自己更远。


显然,她虽努力避免,结果却适得其反。


“你从回来那一天起,就推开了我。”安娜说她练习过要说的话,但艾莎看得出,她已经把所有练习都抛到了脑后。她眨着眼强忍泪水,愤怒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嗓音也颤抖起来,带着些沙哑。“我一直在努力——”


“我不也在努力吗?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可你宁愿找其他人也不来找我。”艾莎起身离开床边,离开安娜,不愿主动让步,“你找埃德蒙、阿列克,我能理解。没关系。可汉斯呢?汉斯对我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据我所知,他差点害死你——”


“他也救过我的命!”


“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那里!”艾莎陡然转身面对着安娜,知道她的魔法正在体内涌动,但红发姑娘毫不退缩。即便此刻,安娜也并不害怕。“要是我,就决不会让你身处险境,要是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靠听取索尔的意见,把我关起来吗?”


“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那为什么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不能在我身边!”


艾莎僵住了。安娜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只有她最后一句话在房间里回荡着,响若雷鸣。这是事实,艾莎知道这是事实,她再也无法否认,再也无法归咎于任何人。安娜需要她,而她虽许下种种诺言,却没能保护她的安全。回国后,她也没有做哪怕一件事,给安娜哪怕一点安全感。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等着安娜采取行动。


“对不起。”艾莎走近几步,试探着伸出手。安娜没有阻止她,于是艾莎小心拭去了安娜脸上的泪水,坐回她身边,轻声道:“很抱歉我曾经疏远你。”


“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俩都……在等着对方有所行动。”安娜清了清嗓子,艾莎低头看着地面。她注意到安娜微微翘起鞋尖,两脚前后晃荡着。


“这责任不该落在你身上。”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俩都有责任。”


“我很害怕。”艾莎说,也许唯有如此,才能让安娜不用怀疑的眼光看她。安娜应该知道真相。“我总是害怕一件事,仅此一件。我不想失去你。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它,不去提它,我们就会相安无事。”


“我、我没有意识到。”


艾莎喉咙里嗯了一声,又归于沉默。现在安娜正忙着用手指轻叩床沿。艾莎双手搁在腿上,正襟危坐,眼睛却瞟着安娜的手指上下打着拍子。她意识到她已经几天,不,是整整一周没有牵过安娜的手了。艾莎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艾莎挪开视线,闭上了眼睛。她想伸出手去,比什么都想,可过去这一周横亘在两人之间——


感觉些许暖意从她指节上扫过时,艾莎下意识松开了拳头。


安娜赶忙缩手。“对不起!我应该先问一声的,我真是个傻瓜——”


艾莎伸手拉住了安娜。


“你确实是个傻瓜。”艾莎轻轻弹了一下安娜的额头,笑着看红发姑娘一脸迷茫地撅嘴揉着脑袋。“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介意的。”但她明白,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居然没有早点伸手。她是如此、如此思念这份温暖。


渐渐地,安娜脸上迷茫退去,现出一抹微笑。她用空闲的胳膊环住艾莎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开心地轻笑一声,更紧地依偎着她。艾莎抚摸着安娜的头发,在她头顶落下一个纯洁的吻,但接着她差点跳起来,因为她感觉安娜在她脖子上啄了一口以示回应。艾莎退开一点瞪着安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调皮的微笑和一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


“这你可不能怪我。”


“我想也是。”


“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


两人间的一切隔阂都冰雪消融。那感觉就像从漆黑的海底深处浮上水面,艾莎终于又能呼吸了。曾经令她脑海阴云密布的挫败感,曾经令她思绪纷乱的疑惑,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她怀抱着安娜,闻着她熟悉的气息,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只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真切。又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去想呢?


“知道吗?”艾莎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拨弄着安娜满头红发中那绺扎眼的白发,“过去这一周我把五个训练靶都打烂了。”


“哇。我想你是真需要发泄一下。”


“我需要找些事情让自己分心。我觉得如果我真的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你一定会生气的,所以那些靶子就只好承受我的疯狂进攻了。”


“可怜的小东西。”


“我把它们碾成了齑粉。”艾莎说完,就听安娜哼了一声,“是真的。现在电流释放变得容易了,有几次雷击的电涌太强,几乎脱离我的控制。好像我的头痛越厉害,我能释放的力量就越强。”


“你的头痛更厉害了?”安娜退开一点,仔细打量着她,“你还好吗?真对不起,我居然没想过问你——”


“从威斯顿就开始了……”艾莎半推半就地挡了一下,最后还是任由安娜依偎过来。安娜轻轻按摩着她的太阳穴,她只觉得暖流从安娜手指所在的位置向全身扩散。只是安娜一次简单的触碰,就比她服用的所有药物都更有效。“不必担心,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太卖力工作了。”安娜说,“说起来,你都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呢?”


“维稳。城郊和货栈发生的事必须处理。”艾莎说着,就感觉安娜身形一僵,不禁后悔起自己的直白,“局势越来越不稳定了。”


“哦。”安娜眨眨眼往后退开,抬手捋了捋头发。艾莎歪过脑袋看着她。奇怪。安娜只有一种情况下会这么做,那就是当她……


“有什么事让你心烦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裙子。”安娜装模作样地看着那件不甚熟悉的衣装,但她最感兴趣的并非它飘逸的质地,“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蓝色?”艾莎低头看看裙子,微微皱起眉头,这动作对她来说相当于耸肩。


“不对。准确地说是长春花色。”安娜小声嘀咕着,抬起头做了个鬼脸,“不过说真的,你能想到的最佳形容就是蓝色?”


“它是我变出来的。”


“可你连它的颜色都不知道。”安娜大摇其头,艾莎差点就翻了个白眼,“好吧,我再考考你。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红色。”艾莎答道,不等安娜拿某种晦涩冷僻的颜色反驳,她又补了一句:“你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


安娜神色一下严肃起来。艾莎有些后悔打断了两人间的调笑,但她头脑中更理性的部分,主宰着她生活其他方方面面的部分,告诉她有些问题不能回避。有时候,会有个疑似安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低声絮语,教训她事关心灵时,就不能只考虑冰冷的逻辑和周密的计算,她也希望自己能被说服。但长久以来,艾莎都习惯于靠头脑而非心灵来思考,理性早已成为她的第二本能。早在安娜走进她的生活前,理性就已是她的伙伴。它是轻松的,也是熟悉的,有时甚至比安娜更熟悉。


它只是她的另一副面具,她欣然将它戴在脸上。


*


她真的想提起这事吗?


安娜咬住嘴唇,捋着耳后的头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泄露真情。艾莎体贴地给了安娜思考的时间,但那空白的表情和虚无的目光让安娜愈发紧张起来。她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坐在同样位置上抚摸安娜头发的艾莎。要不是从前见过艾莎这一面,并亲眼目睹她反复无常的举止,安娜大概会说是有人在拙劣地假扮艾莎。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就是她初次相遇时所见的艾莎。


而这个艾莎,是圣骨匣的产物。


安娜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城郊发生了什么?”安娜问道。


“骚乱。”艾莎语气淡然,听不出一点情绪,但安娜知道她其实很不满,“如你所知,巫师没怎么特地掩饰他的小爱好。现在流言四起,平民们纷纷要求讨回公道。”


“……那些人家肯定心碎欲绝。”


安娜之所以展开那次鲁莽的搜寻行动,为的就是营救那些被绑架的人。最终,她却一个人都没救出来。那里早已没有需要营救的人,唯有满地残肢断臂和被毁弃的尸骸,俨然一座坟场。哪怕只是回想起那情景,都令她不寒而栗。民众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们知道在那寒冷阴暗的地下发生过什么,肯定会造成混乱。但同时,他们应该知道真相。


“你打算怎么办?”安娜问她。艾莎一言未发,只是怀疑地盯着她,于是安娜又问:“民众不该得到一些解释吗?”


“我要跟他们说什么?”


“真相。”


“真相不足以安抚那些平民。我承认,我有失察之处,”艾莎说,“但告诉他们真相只会激起更大的骚乱。他们不会理解的。”


“你去过那里吗?”安娜问,“所有那些人,全都被绑架、被折磨。你得告诉他们的家人发生了什么,至少为他们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


“葬礼?那些尸体根本找不回来,爆炸把货栈底下全炸塌了。那下面所有东西都被毁了,也算是种解脱吧。”


艾莎讲述这一切时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安娜。重要的不是艾莎说了什么,她的话固然不中听,但安娜也明白,向几十户人家讲述他们挚爱的亲人经历了人体实验,恐怕比向他们隐瞒那些血淋淋的细节要糟糕得多。更有甚者,找回遇难者遗体也许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鉴于他们的可怕遭遇,找回遗体甚至可以说是有欠妥当的,但是艾莎……


艾莎听起来像是对他们所受的苦难毫不在意。相反,她说起那些住在城郊的人们,说起那些平民时,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他们不是受害者,甚至不是真正的人。她称他们为尸体,仿佛他们从未存活于世,从未梦想未来。


“所以你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反而要掩盖所有证据?”安娜问。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艾莎叹息道,“相信我,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这一切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被人遗忘,他们的生活将不受干扰地继续下去。”


“有人死了,艾莎。有无辜的人被夺去了生命。”安娜说,“一个男人告诉我,他的女儿热爱探索世界;另一个女人告诉我,有个女孩总唱着歌儿从她家门前走过——”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些死者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不仅仅是平民,也不仅仅是尸体,而是真正的人,他们不该有此遭遇。我知道你在乎,”安娜说,“我知道你是在乎的,否则你也不会做那么多,否则你也不会安排定期发放补给——”


“安娜,我不在乎。”


“……什么?”


安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肯定是听错了。她从小就被教导,君主应当领导并保护人民,在她当年被迫坐下听过的所有课程中,这一点总是重要的。艾莎怎么会说她不在乎她治下的百姓,不在乎那些她本该保护的人?


但她越是仔细去想,就越是心惊,她早该意识到的。如果艾莎在乎,就不会任由他们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生活,也不会没注意到那些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的失踪案,更不会对他们视若无睹,不采取任何行动。


“痛苦是无法减轻的。”艾莎说,“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以为我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事实就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生活本身就是个残忍的玩笑,吸取这个教训后,我恍然大悟。人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他们在乎。于是我决定不去在乎——”


“你怎么可能就这么决定不去在乎?”安娜喃喃道。


“那很容易。”


“那是因为你没有心。”


句子刚出一口,安娜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已经太迟了。她从没想过把它说出来。她从没想过用这样会让艾莎误解的形容,但已经太迟了。艾莎注视着她,满脸震惊,默然不语。安娜无计可施,亦无言以对。现在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对、对不起。我得出去一会儿。”安娜说。


她落荒而逃。


艾莎决不会追上来,但安娜还是跑出了卧室。她只想逃,又不知该逃向何方,也许逃到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这里,不必去想她刚造成了怎样无可挽回的伤害。她从没想过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没这么想过——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一直都觉得艾莎与巫师存在相似之处。如果相似之处比她所担心的更多呢?她记得他提起过他的心正渐渐支离破碎,那不仅消耗着他的情感,也消耗着他的生命。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艾莎身上。那已经开始了,安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艾莎是如此残缺不全。她的心早已有了裂痕,那块碎片此刻就在安娜体内。


她会变得像我一样。


她会变得像他一样。


然后,她将死去。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令她几乎无法站立。那感觉就仿佛某种令人窒息的事物缠住了她每一缕思绪,堵住了她的喉咙,充斥了她的肺部。安娜靠着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着,脑中思绪纷繁。她必须做点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无能为力,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你必须尽力一试。


她必须尽力一试。


再看它一眼。


她必须再看它一眼。


你知道你必须做什么,安娜。


她必须去找圣骨匣,让一切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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