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5-1-31 04:01 编辑

中

沼泽中爬出无数双手，向着灰暗的天空伸出，仿佛还有无限希望，只是他们的生命已然定格在这一刻。

地狱没有大门，只是呼啸的烈风，和以这无数的人手所镶嵌出的一句话——

“你们的规矩荒唐可笑，就让我来教你们如何优雅的堕落吧。”

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寻求人类灵魂的恶魔先辈留下的话。

不美的邪恶只是邪恶，邪恶的道德也是美德。

恶魔最感兴趣的是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的种种刑具，然而设计刑具的人总会取上一个乍看天真浪漫的名字，最后连那无辜的名字都沾染血色。

这才是美。

没有侵犯没有吞噬没有力量的美，那只是软弱者的自相怜惜，苍白乏味的怜惜。

它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天就要亮了。阿苏似乎只在晚上出现，她和死灵交接了手续，打着哈欠离开酒吧。

恶魔只是晚了一步，对方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阿苏没有人类的气味，它无法从这已醒来的世间、混杂的气息中找出她来。

刚刚清醒的早上，各式欲望已经在暗中沸腾。人类欲望的气味太过浓烈。

它眯着眼，身后腾出黑色翅膀，飞到电线杆上，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样的空气，露出陶醉的神情。

啊，这是属于人间的气味。

而地狱里常年有狂风也吹不散的硫磺气味，像是刚过完年的人间。

那个时候的人间通常很安全，虽然气息很浓烈，但一切都掩盖在硫磺气味之下，恶魔懒得在这如地狱一般的人间里活动。

反正过完年才是盛宴的开始。

阿苏，阿苏。

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它看了一眼阿苏消失的地方，张开翅膀飞向远处。

“你想挑战一下人类和恶魔的胜负吗？”

只是人间的二十四个小时，整个城市的恶魔都已经收到了这条消息。

恶魔的工作总会发生各种意外，一点不无聊，但任何事情做久了都会产生厌倦情绪。只有意外和刺激才能打败无聊，虽然强烈刺激之后带来的巨大空虚会让恶魔越发无聊，但只要别停下这刺激就好，所以在地狱里赌博盛行。

何况恶魔对恶魔也不怀好意。

它压在阿苏会赢那一边。

但它也会竭尽全力诱惑对方下地狱。

因为赌注之一是，拿下这个灵魂的恶魔就可以成为大庄家。

今天到酒吧来的恶魔比昨天多了不少，大部分都只是饶有兴致观望吧台里的两个家伙，没有谁主动上前搭话。

阿苏站在吧台里擦着杯子。

死灵顶着自己死气沉沉的脸，坐在角落里看报纸。

它听说过死而复生的事，但那样的家伙身上总会有一股腐烂的气息。死而复生的人总会因为什么强烈到非从坟墓里爬出来不可的愿望，那种气息很不令人愉快。

阿苏却不是这样。

它选了一个最适合人类的话题开头，“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阿苏看它，皱眉，“……教你搭讪的是相亲节目吗？”

哄堂大笑。

很好。

能给恶魔带来乐趣的生物，无论是什么乐趣，都很讨恶魔的欢心。

真是越来越迫不及待想收下你的灵魂当成地狱最珍贵的收藏品了。

我一定会很爱惜它的。

“好吧，那我们应该怎么开始聊天？”

恶魔长得都不赖，堕落黑暗美艳放荡，满是艺术家的气质。但看在阿苏眼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它干脆任由自己的蝙蝠翅膀和带着箭头的尖尖的尾巴显露出来。

阿苏看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死灵老板，想了想，“不如这样，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然后你告诉我，你可以教我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契约是你提出条件，而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这样完全颠倒了顺序啊！恶魔都拥有口头协议即可生效的能力，但无一例外，必须是让人类提出条件。

开价还价，交易达成。

被人类反制的事情并不多见。

它看一眼死灵，死灵低头看报纸，对周围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难不成这个死灵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了？

能祸害到一个死灵的人类？

世界真是越发有趣了。

与外表相比，恶魔们的笑声并不好听，尤其是当它们使用自己那尖锐得有如夜枭一般的声音放声大笑，更会产生一种超强的音波攻击。

通常的人类会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晕过去了。

阿苏只是眨眼、低头，慢吞吞擦起了杯子。

阿苏的故事很短。

她不是人类，她是只猫。她醒来以后就出现在这条巷子，她遇见那个看上去一丝不苟的死灵，死灵邀请她成为酒保，她就答应了。而身体也在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她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尽管和之前的那具大不相同，但过去被抓伤的地方如今依旧有疤。

这事情多半只有天使才干得出来，还得是地位很高的那种。可她身上也没有神圣的伤痕，那是一道像被羽毛烙伤的痕迹，通常会出现在锁骨上，像为奴隶打下的痕迹。

满酒吧的恶魔都在吸鼻子，刮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天堂和地狱永恒对立，然而对立的理由和人类所想或许不一样，他们也需要人类的灵魂，需要灵魂的理由和恶魔一致，但只有放下一切得到升华的灵魂才足够轻得能升上天堂。

“就和你们出生在这里，他们出生在大洋彼岸一样，没什么差别。哦对了，我们都喜欢灵魂。”

地狱需要灵魂，天堂也需要灵魂。

“但现在作为人类，你要是没有欲望，那你的灵魂足可以升上天堂。”

小恶魔笑，“为什么还逗留人间？”

阿苏没有说话。

变成人类以后，她试着找过主人，但主人已经搬出了原来的地方，依赖她还是一只猫时的记忆，找不出任何可能的去处。她只是猜测主人尚未离开这个城市。

“但是，书里不是这么说的……”

“书里当然不这么说。”

“一个人拼命和另外一个人作对，旁人大概会觉得这个人是个神经病。但如果他斗争的对象从一个人扩大为一群人、而且是贴上了特定标签的一群人，旁观者便开始动摇了，部分人会想或许他说得也有道理吧，部分人会旗帜鲜明站到他那一边说对就是这样，少数人说楼主太偏激了，然后不用他出面，旗帜鲜明的那些人就会主动回复说圣母滚粗。”

小恶魔晃着尖尖的尾巴，“善恶就是这样分开的。但谐音的脏话也是脏话，贴上标签的恶意还是恶意。多数人类都不怀好意，却假装自己是唐·吉诃德……哦对了，你知道《唐·吉诃德》分上下两卷中间相隔十年吗？”

阿苏看它，摇了摇头，“什么是唐吉诃德？”

“好吧。”

没法展现自己在漫长岁月中收获的渊博学识，恶魔无趣地咂咂嘴，继续说下去，“人类总认为自己孤独不被理解却英勇无畏。是啊，他们就连做的事情也和唐·吉诃德一模一样，以为自己在和一个邪恶的巨人搏斗，其实对手不过是一只风车。”

七罪是最为邪恶的美德，恶魔当然也会虚荣，它等待掌声和欢呼。

但酒吧里一片安静。

阿苏只是慢了半拍回答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呃……你毕竟是人类。”

“可我不会站在人类那一边，永远不会。”

阿苏不会忘记自己还是一只猫的人生，如果不是被主人捡走，它大概会在黑暗阴冷中度过这一生。后来打架，一面是喜欢看到主人担心的表情，那种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正拥有这个人；另一种是它要抓住该地区的权利，免得主人总被野猫野狗的叫声吵醒。她不清楚为什么出身良好的主人却住在这样的小街区，每天早九晚五，像个普通人那样辛苦工作。

这些事，在她变成人类以后也没搞明白。“哈。”

小恶魔眨眨眼，“可能在人间呆久了，沾染上人类的坏毛病了吧。”

“喜欢评判别人？”

“Bingo！”

小恶魔弹指，背后张开双翅，其中一只翅膀朝着阿苏弯过来，翅膀尖握着一只红色冰淇淋，“吃吗？”

“不用，谢谢。”

少数的猫有乳糖不耐受症。阿苏正好是那种猫。

真讨厌啊。

恶魔的诱惑再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