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无标题

作者:JacieNL
更新时间:2015-02-04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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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负重者

谁都别想走。


艾莎一脚跺在地上,向空中高举双手,手指弯曲如爪。白雪从她们脚下平地而起,越升越高,直到将整座城堡遮蔽在阴影之下,就连宫殿本身都在这伟力下相形见绌。随着一阵力量爆发,她张开双臂,雪喷薄而出将城堡彻底笼罩。接着,她又聚集空气中的水汽,凝出厚厚的冰板盖在雪堆外侧,一层加一层,筑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看巫师这次还能不能逃跑。


不管最后关头帮巫师逃走的那次力量爆发是怎么回事,都不会持久。折断他胳膊的时候,艾莎感觉到了他骨骼的每一次破碎和断裂,清晰得如同亲手触摸。按理他应该不可能破冰而出,但拼命去琢磨他看似不可能的逃脱已于事无补。不管刚才那是什么力量,都不可能帮他永远躲着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不信他能跑远。他选择逃跑而不是留下抵抗,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安娜小心上前走到她身边,但艾莎与其说是看见安娜靠近,不如说是听见的。她两眼都紧盯着城堡。“我们要在他恢复元气前找到他。”艾莎说。但当她准备迈开脚步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差点一头栽倒。有那么一瞬,世界仿佛颠倒过来。艾莎摇摇头,等意识恢复清醒,就打算继续赶路。但安娜轻抽了口气,显然是注意到了异状。


“哇!等等——听我说——就停一小会儿。”见艾莎坚持要走,安娜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你还好吗?”


艾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确实,这比她起先想的要累人。经过这一仗,就连冰封城堡这样平日里如同儿戏的小事,都让她感觉有些吃力。她得承认她小看了巫师,但两人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他构不成威胁。就让他逃好了。她早已为这种情形做了准备。


“我没事。”


安娜把她搂得更紧了。“还说没事。”


“我们没时间可浪费了。”艾莎轻轻脱出安娜的怀抱,“我的魔力会帮我尽快痊愈。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安娜打量着她的脸,艾莎绷着脸尽量保持表情自然,最后安娜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去把他找出来。”艾莎这话是对安娜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两人抵达城堡大门时,她停下来转向安娜。“跟紧我。我希望能把你转移到别处远离这一切,但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你必须跟在我身边。”


“反正我也想留下看这一切如何结束。”安娜回答。


“我以为你会情愿不看。”艾莎说。安娜太过善良,太过单纯,不适合参与这类事情。安娜决不会接受流血,不像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出生死决断。“我以为哪怕对手是他那样的人,你也会希望我饶他一命。”


“也许吧。”安娜承认,“我不喜欢有人被杀,但我不会为这事跟你争执。我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在你干掉他前,听听他有什么要说的。”


艾莎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说法?”


“没、没什么。”安娜低头看着地面,“我猜我就是想听听。”


艾莎没再追问,但她默默思量着安娜对巫师抱有的奇怪同情。她对每个人都很友善,艾莎对此深有体会。甚至在之前那种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安娜也对艾莎本人表现出了善意。但这个巫师,不管他是谁,肯定都不值得她同情吧?安娜居然会相信他的话,这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知安娜看到了什么值得她花费时间的东西,反正艾莎看不到。


艾莎暂时把这念头抛到脑后,挥手用一阵风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出人意料的面孔,显然已等候她们多时。


是阿列克。


“怎么回——我还以为你被关起来了!”安娜惊呼道,“哇,你实在是个硬脑壳。你还真的破门而出了?”


阿列克咧嘴一笑。“不,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你帮忙撬锁。钥匙就在屋里,还附有艾沙的手令。艾莎从一开始就把整件事都计划好了。”


和阿列克在一起的是索尔,还有奥列弗、拉斐尔、斯蒂芬,甚至费卞和塞勒斯,他们全都站在大殿里。艾莎惊讶地发现甚至汉斯都坐着轮椅待在人群外围,安娜也倒抽了一口气,但艾莎拦着不让她过去。除了汉斯,其他王子一见艾莎露面都涌上前来,有几个人张嘴想说什么,但艾莎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保持距离。是她下令把他们召集到这里,但据她所知,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危险人物。


“为什么召集我们到这里来?”索尔问道,“阿列克什么都没说,接着我们就看见外面……”


这次,艾莎没理他,直接转向阿列克。“他们真的都在这里?”


“我照您的指示把人召集过来,”阿列克说,“接着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这里。除非巫师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否则这里每个人都是清白的。”


“那是谁?”拉斐尔支棱起一边眉毛,颇有些惊叹,“据我所见,他跟您可是好一场激战。”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艾莎仔细打量每一位王子,查看他们的右臂。没有一个人身上带伤。奥列弗在打哆嗦,但她估计这是因为他在听过巫师的声音后,终于亲眼看见了巫师。“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你怀疑我们?”费卞冷笑着上前一步,但艾莎一眯眼,他立刻就像刚才陡然迈步一样,陡然停下。他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脸上却强撑着一副轻蔑表情。“告诉你,只有老十二不在这里。”


“古斯塔夫也不在。”拉斐尔说,见费卞转脸瞪了过来,他微笑着补了一句,“我只是指出一个明显事实。你们居然都把大哥忘了,真是离谱。”


“也就是说只剩下古斯塔夫和……”安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喃喃念道,“埃德蒙。”


“可您确定巫师没法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吗?”阿列克问。


“也许可以,但这次不会。”艾莎说,“我确定刚才出现的是他本人。”如果他对她的圣骨匣如此执着,就一定会亲自把它据为己有。虽说他曾利用托比亚斯进行试探,也曾附身于里德,但这次他不会用旁人作傀儡。这是终极诱饵,是他难以抗拒的战利品。不,艾莎敢肯定,这次巫师用的是真身。


“你凭什么认定他就在我们中间?”费卞愤怒地问,“去查查那些仆役,那些苦力!城堡里每个人都有可能!还有你,竟把我们降到他们的水准——”


“行行好,费卞,控制一下情绪。”奥列弗喝斥道,“我们都看到那家伙干了什么。他所用的魔法明显和父王一脉相承。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中间有人继承了父王的天赋,而不是某个跟我们不相干的家伙碰巧有同样的本事。”


拉斐尔轻轻鼓掌,叫了声好。


“如果你们讨论完了,我想知道埃德蒙和古斯塔夫在哪儿。”艾莎把目光投向阿列克,眯起眼来,“我想我跟你交待过,要看好剩下的人,别让他们到处乱跑,免得我还得亲自缩小排查范围。”


令她意外的是,阿列克镇定自若,昂首对上了她的眼睛。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王子一向顽固得很,不会轻易低头。“就像您,盯那一个人盯得可牢了。您说过这是——什么来着——没有必要的,因为——您是怎么说的——他绝对逃不了?”


“很好。我猜我不会发现他们在下棋。”


“我一整天都没看见他们两个。”阿列克说完,王子们一个个点头附和。两个人偏巧同时失踪,实在有些奇怪。看样子巫师也有自己的应急计划,但排查范围还是缩小到了两个人,加上他有伤在身……


“我去调查。”艾莎说,“你们都给我待在这里。”


费卞嗤之以鼻。“一个危险的疯子正逍遥法外,却要我们待在这里?”


“我想他不会对我们有兴趣的。”斯蒂芬随即接口,语调颇为厌烦,“不管威胁谁,人质总得被你要威胁的对象看重才有用。我猜艾莎女王不会为了救我们煞费苦心吧?”


“绝对不会。”


“那我要向您致以衷心感谢,全靠您的漠不关心,我们的安全有了保障。”斯蒂芬下完结论,又鞠了一躬,“祝您此行顺利,艾莎女王。对我们无需挂怀。”


汉斯全程都旁观不语,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劲头,这时候却驱动轮椅绕过一众兄长,来到安娜跟前。艾莎稍带愠怒地看着安娜跪下来和他视线齐平,朝他微微一笑。当汉斯抿着嘴唇回应了一个微笑时,艾莎脸上怒意更甚。


“嗨,”安娜轻声道,“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过轮椅会有用的!你看起来还是很帅气。”


“是啊。用这玩意倒也没那么糟。”汉斯轻笑着用指甲敲了敲轮椅,接着笑容一黯,“我要向你道歉。不只因为你来看我的时候我态度恶劣,更因为——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那其实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安娜。但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有多少罪要赎,”汉斯说,“我发誓我会一一弥补。”


艾莎并非不近人情,哪怕这人情微不足道、来得太迟,但现在既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况且,汉斯不配得到安娜的关心。“安娜。我们该走了。”


汉斯紧攥轮椅扶手,抬头看着艾莎。“你不能带安娜跟你一起走。那太危险了——”


“我能保护她。”


“就像你刚才在外面那样保护她吗?”汉斯反问道,艾莎愤怒地睁大了眼睛。汉斯没有权利这么说。这势在必行。势在必行,艾莎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努力止住双手的颤抖,但当汉斯再度开口时,她感觉一股寒意涌到了指尖。“你任由那个怪物袭击安娜!”


“我相信艾莎。”安娜静静地说。感觉到安娜的视线,艾莎别过脸去,努力镇定心神。她必须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时候。她没时间感情用事了,哪怕是为了安娜。安娜移开视线,语气听着很是伤感:“汉斯,我——我已经作了选择。”


“……好吧,”汉斯说,“我没资格质疑你。”


“你们说完了吗?”艾莎面无表情地问。把一切抛诸脑后。只考虑任务。专心想着目标。她必须找到巫师,然后除掉他。眼下,其他事都不重要。


安娜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我是不是该陪您去?”索尔问,“也许我可以帮忙——”


“不。”艾莎盯着他,索尔垂下脑袋,“安娜会跟我一起走。至于你们,就老实留下,这样会安全得多。”


她打了个响指,一座监牢就平地而起,像她抓捕巫师时那样将王子们圈了起来,只是给他们留了些呼吸的空间。至少可以让费卞闭嘴,不再说什么毫无保护了。说实话,要是巫师利用他们来威胁她,她确实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死活,但只要有可能,她还是愿意保住他们的性命。毕竟,已经有三名王子遇害了。


她估计,等这一天结束时,数字会上升到四名。


*


安娜跟在艾莎身后,努力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把王子们都安全藏好后,艾莎毫无预警地动身前往王子居所。她健步如飞,考虑到两人身畔的飕飕冷风,就算真有什么在为她加速,安娜也不会惊讶。艾莎走得太快,安娜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可她刚开始加快步伐,腿上就一阵刺痛——


哦,天哪。


那感觉就好像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安娜咬着嘴唇没有吭声,继续前进,她攥紧了一边拳头,仿佛这样就能分散注意。艾莎一发现安娜落在后面就放缓了脚步,但那时她已经走出很远了。她在休息室里等着安娜赶上来,虽然她小心掩饰,安娜还是看出了她的不耐烦。


“你、你不会真觉得能在他们屋里找到人吧?”安娜有些惊讶她对调查地点的选择,但更多是想找点话题分散注意力,好忘掉腿上渐渐加剧的疼痛。她竭力保持平静,嗓音还是近乎嘶哑。


“也许找不到。”艾莎太过专注,没发觉她的不适,“但不管找不找得到,不管他们这个时候是在屋里等我盘问,还是在别的地方,都能说明一些问题。”


天色已晚,这时候还不入睡甚至还没回屋,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迟了。卧室本该是最没嫌疑的地方,但安娜知道艾莎肯定已经意识到了,现在不管他们是在屋里还是在屋外都一样可疑。他们得一整天都没遇见阿列克,又恰好在阿列克召集所有人离开卧室之后返回了屋里。并非不可能,却太过离奇。


进入王子们卧室所在的回廊后,她们先来到第一扇门前。


这间房显然属于古斯塔夫,虽然安娜从未仔细想过。她曾几次从门前走过,但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它与众不同。诚然,其他房门用的也是最好的物料,却不带多少个人色彩,木门上雕刻一个数字,再无其他。只有古斯塔夫门上有名字和头衔,细致程度一看就知道用了更多心思。就连木头的色泽都更深,近乎黑色,其他王子的门则是棕色。


“当时古斯塔夫还是王储。他刚一出生,马库斯就宣布他为继承人。”艾莎说着,朝那扇门挥了挥手,眉头微蹙,动作小得安娜差点就没看见。“马库斯对他最为宠爱,古斯塔夫却选择了背叛他。”


而马库斯把他的妻儿送上了死路,安娜想这么说,但她最终保持了沉默。艾莎说起那次叛乱时,嗓音里透着苦涩的味道,似乎和马库斯感同身受。回想她上次对马库斯提出质疑是什么结果,安娜觉得还是暂时回避这个话题为好。


艾莎握起拳头,那扇乌木门随之炸裂。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安娜一跳。哦,某人真是太喜欢戏剧性效果了。艾莎踏过门板碎片,但屋里空无一人。安娜来不及多看一眼——她只瞥见墙上挂着一幅等身肖像——艾莎就退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挫败神色。


“我们继续查。”艾莎说完,又毫不停顿地朝回廊另一头走去。


前往埃德蒙房间的路上,安娜依然沉默着。她尽可能安静地做着深呼吸,腿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但她能忍受。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一步接一步,坚持走下去,继续前进。这就像安娜儿时玩过的一个游戏,她在巨大的阿伦戴尔城堡里独自游荡,陪伴她的只有盔甲和油画。她会在贞德的陪伴下,找出那个邪恶巫师。就是这样。


很快,她们就抵达了埃德蒙的房间。


艾莎不顾礼节破门而入,但就像古斯塔夫一样,埃德蒙也不见踪影。安娜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气。埃德蒙的嫌疑并不比之前小。迟早,她们会找到他。迟早,他得给她们一个答案。但此刻,安娜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她也希望自己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埃德蒙是无辜的,可她只是愿意相信别人,并不天真。相信事实和盲目信任之间是有差别的。


“现在怎么办?”安娜问。


“没关系。我带你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艾莎带头走出回廊,回到休息室。穿过另一侧的蜿蜒走道时,安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最后她们到了一个死胡同,安娜突然明白这些走道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这里不就是……”


“是你第一次遭遇巫师的地方。”艾莎接上了她的句子,“按照阿列克的报告,这也是埃德蒙突然不见的地方。如果我们能查清他从这里去了哪儿,应该会有不少收获。”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走道?”安娜问。她有种感觉,建这些走道肯定不是为了让一个邪恶巫师在城堡里藏身,可是……“建死胡同不是毫无意义吗?”


“最初,建这些走道是为了提供通往小教堂和王座室的捷径。后来马库斯决定,王子们应该继续像过去那样折回大殿绕远路,这些走道就被废弃了。”艾莎大步上前,将手按在石墙上,“我也一直不明白原因。大概那样更合乎体统吧。”


安娜拖着脚走到墙边,接着却犹豫了一下。她上次这么做的结果是被催眠昏了过去,几个小时后才在她屋里醒来,对中间发生的事毫无印象。显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不过这次她身边有艾莎,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也许吧。她暗自希望着。说真的,反正也不可能比她的腿伤更糟了。她真想现在就昏过去。


安娜花了点时间,更仔细地观察那堵看似无用的墙。只是方形石块砌成的墙,堵住了那条不知通向哪里的走道,此外再无其他。它有别于两侧的墙壁,奇怪地用某种红木装饰着四边。没有挂毯,甚至不像其他通道那样修葺完工,而是直接露着灰砂浆,看起来毫无吸引力。安娜彻底放弃了,但艾莎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堵墙。


“是个棋盘。”艾莎突然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安娜感觉腿上又是一阵抽搐,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她或许应该把它处理一下——


“看看这规格。八乘八。况且没人会用紫檀当普通墙饰,它太稀有了。但我知道有人特地选用这种木材制作棋盘和棋子……”


“好吧,可那怎么能——”


安娜刚摸了摸墙,就感觉腿痛得难以形容。她眼前直冒金星,踉跄着后退两步,又被不平整的地毯绊了一跤,腿上的疼痛终于超过了她的极限。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灼痛传遍全身,仿佛滚油一路渗进颅骨。安娜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蜷起身子,紧闭双眼,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艾莎立刻转回来在她身边蹲下,问她出了什么事。但安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声呜咽作答,指了指自己的腿。


她感觉艾莎拉起了她的裙摆,接着就听艾莎倒抽一口冷气。


“你为什么不说?”艾莎问她。


安娜一手撑地勉强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腿,这时她才看见小腿上到处是红黑相间的烧伤,一直蔓延到膝盖。她红肿的皮肤上印着一个焦黑的掌印,无疑是巫师用黑影把她拽出塔楼时留下的。安娜伸出颤抖的手,去摸那块皮肤。


“别动。”艾莎说着截住了安娜的手。她用拇指摩挲着安娜的手背,轻轻把它放回安娜膝头。“等等,我来处理。”


艾莎小心翼翼地将双手覆上那块伤口时,安娜忍住一声呻吟,闭上眼,别过脸去。烧灼感甚至比之前更厉害了。寒冷似乎唤起了又一轮疼痛,如同行将熄灭的火焰上腾起的水汽。但随着时间流逝,安娜睁开了眼睛,那股寒气渐渐变得宜人,缓解了疼痛,最后她几乎感觉不到它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艾莎说。


“我不想拖你后腿。”安娜微微勾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我已经拖过你后腿了,我不想变成累赘。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我们必须……我们必须找到巫师。”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决不会把巫师看得高于……”艾莎的声音低了下去。那股寒气陡然变强,安娜刚哆嗦一下,它又恢复了稳定。那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安娜注意到了。艾莎因为某种原因失控了吗?安娜仔细观察着女王,堪堪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之情。随后艾莎便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继续用双手治疗烧伤。


“出什么事了?”安娜问她。艾莎仍旧一言不发,于是安娜追问道:“说吧,我知道你有心事。甚至我们过来这一路上,你都显得……很奇怪。你有心事的时候总是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让你受伤了。”艾莎喃喃道,“很抱歉我没注意到,我太不留神了。我有很多事要道歉,安娜。”


“你说什么啊——”


“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艾莎摇摇头,“对不起,安娜,但我——我真的不能说。暂时不行。”


沉默良久后,安娜长出了一口气,说:“晚些时候,等解决了这一切,我们应该谈谈。我是说,谈谈我们的事。”


艾莎没有说话,但安娜也不指望得到回应。艾莎双手泛起白光,缓缓从她伤口上撤开。令安娜惊讶的是,那焦黑的掌印像结痂一样剥落下来,分解为一道道暗影,以超乎寻常的活力挣扎扭动着,仿佛试图逃跑。但艾莎继续拉拽,直到那东西彻底离开了安娜的皮肤。有几根触须还在空气中飘荡,艾莎一把将它们冻住。


“你感觉好些了吗?”艾莎问。


“好些了。”现在只剩下一阵钝痛。就连红肿都消退了。安娜站起身,还是有些虚弱,但艾莎把胳膊递了过来,安娜靠她支撑站稳了脚跟。“谢谢。现在我们还是得弄清这堵墙是怎么回事。除非你打算直接把墙炸开。”


“我想……”艾莎伸出另一只手,手掌朝前,那些被她抓在手里冻住的影子逸向那堵棋盘式的墙。“有棋盘就应该有棋子。”


就在她们眼前,黑影伸展着,扭动着,在石块上蚀刻出近似棋子的形状。但棋子的位置不像是开局,棋盘上只留有少量棋子,黑棋明显占优。安娜从没下过棋,但就算她也看得出白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不用说,我们执白。”艾莎说,“现在轮到我们出招,这棋盘的关键就在于找出扭转败局的一步。”


“……拜托就别指望我了。”


艾莎一瞬不瞬地盯着棋盘,琢磨了足有一分钟。终于,她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伸出一只手。冰刺中白象,往上拉了一步,但安娜感觉局面还是像刚才一样糟糕。


“迫移,”艾莎解释道,“或者叫强制被动。下一回合,不管黑棋选择走哪步,都会陷于不利。”


棋盘内隆隆作响,仿佛回应一般,石砖颤动起来,像是背后有东西在移动。当石砖开始变换位置时,安娜才意识到是砂浆本身在动。中央的四块石砖凹陷进去,折叠到其他石砖后方,这个过程不断重复,每块砖的滑动都精准顺畅。最后,整堵墙在她们面前打开了。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重新开启的通道,隧道两侧精美的黄金烛台上,都点着蜡烛。


“原来埃德蒙是这么消失的。”艾莎若有所思。


“你说这条路通到哪儿?”安娜向隧道内张望着。也就是说,埃德蒙知道如何通行,而且曾钻进这里躲避阿列克。后来,巫师也是在同一堵墙后面对她说话。考虑到打开通道所用的手法……


这是否意味着埃德蒙就是……?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困难,但你必须跟紧我。否则我很难保障你的安全。”艾莎说着握住安娜的手,“准备好了吗,安娜?”


安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她早就准备好了。


*


我是怪物,虽承受地狱烈火,却向往天堂。


我是黑影,虽徘徊于暗夜,却梦想美好。


我是负重者。


我之名为……


*


石墙又在她们身后自动闭合,令人毛骨悚然。


艾莎走在前头,拉着她穿过隧道,脚步比之前放慢不少,安娜心怀感激地抱着她的胳膊,紧跟在她身后。这样有助于减轻她腿上的负担,但她之所以这么依赖艾莎,另一个原因是那种似曾相识感。走在光线蒙明的隧道里,让她忍不住回想起货栈地下的情景。安娜多少有些担心会再次目睹同样的杀戮,但谢天谢地,这一路平安无事,单调的石壁没显出任何异样。


总的来说,这条隧道不长,虽然有一两处拐弯,却没有岔路。最后,她们来到一面彩色玻璃墙边,仅有几缕微光透射进来,在她们走过的石头地面上投下点点光斑。


“往后退。”艾莎说,安娜乖乖照办,缩起身靠在了通道一侧。艾莎大概是厌倦了猜谜。这次她抬手凭空变出一根冰矛,径直向墙上刺去。


随着一阵刺耳的爆裂声,玻璃碎成了千百块,各色各样的碎片散落一地。


埃德蒙就坐在对面,睁大眼睛看着她们。


“你、你们俩怎么……”埃德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粗重。


艾莎跨过窗槛,安娜紧随其后,玻璃碎片在她脚下嘎嘎作响。这是她们之前到过的小教堂,她们打碎的正是教堂前方的彩色玻璃窗。这地方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端设了一个蜡烛祭坛,就在艾莎打碎的玻璃窗边。大理石地面上大半铺了华丽的红地毯,摆放着一排排红木长椅,两侧墙上各有一幅壁画,画着天使长米迦勒与恶龙。


埃德蒙坐在第二排长椅上,安娜感觉他看上去几乎变了个人。他肤色向来白皙,如今却苍白得可怕,没有一点血色,两眼的黑眼圈让他显得更加憔悴。甚至他平日里乱蓬蓬的头发,都从额前耷拉下来,长得几乎遮住眼睛。他看见安娜,犹豫着咧嘴笑了笑。


安娜却没笑。“你没事吧?”


“没事。”埃德蒙脸上笑容扯得更宽,开始有了几分真实感,却还不够有说服力。看上去还是很难受。“没事,我很好。”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嗨,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埃德蒙又挤出一丝微笑,见安娜没有回应,他表情垮了下来,“我这一天是过得不太顺,可起码让我留点体面吧。”


艾莎走过祭坛,逼近埃德蒙。“待在原地别动,让我看看你右边胳膊。不许有任何突然动作。”


“……哇,等一下。”埃德蒙紧张地笑了一声,“有人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你们俩就这么打破窗户从天知道什么地方闯进来,现在又说得这么严肃——”


“再废话我现在就宰了你。”艾莎说。


埃德蒙皱了皱眉,还想反驳。不等他开口,安娜就插嘴道:“拜托你就照她说的做吧。”


听到她的警告,埃德蒙安静下来。他两眼盯着艾莎,缓缓抬起右臂,手掌平摊,五指张开。看到他胳膊完好无损,既没骨折也没冻伤,安娜松了口气,她都没意识到她是什么时候屏住呼吸的。


“现在你满意了?”埃德蒙问道,但语气更像是迷茫而非愠怒,“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吗?”


埃德蒙站起身,安娜正要回答,艾莎却朝王子伸出手去。一股强风逼得埃德蒙坐了回去,连头顶的枝状吊灯都被波及,晃个不停。


“等我说可以的时候你才能动,”艾莎说,“待在原地,否则你就死定了。”


“可他的胳膊没受伤。”安娜立刻说,她目光来回,看看面如死灰的埃德蒙,又看看正俯视王子的艾莎,她单手向前,寒气强得几乎可见,指尖电流哔啵作响。


“到这一步,我无论如何都需要答案。”艾莎的视线没有须臾离开埃德蒙,“你这一整天都在哪儿?”


“我和克里斯托夫一起在外面马厩里!你可以去问问他,我一直都在那里,安娜也知道——”


“我相信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他都会说你在场。”


“你当真吗?他为什么要帮我撒谎?”


艾莎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但安娜能理解她的怀疑。她们都不能肯定巫师到底有哪些本事,但有过暂时被他控制的经历后,安娜知道听从他的指令感觉有多自然。克里斯托夫对艾莎的统治手段颇有微词,却很喜欢埃德蒙。在咒语造成的恍惚中,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言行举止也没了拘束,为发泄不满而撒谎或许合情合理。


“你知不知道古斯塔夫现在在哪里?”艾莎问。


“不、不知道。”埃德蒙摇摇头,背靠着长椅往后缩,尽可能远离艾莎,“我没看到他,我发誓——”


“老老实实回答我。”艾莎说着,又一阵强劲的冷风在她周围打着转,回应着她的情绪,“我快失去耐心了。”


“拜托,老姐——”


“别想耍花招。”艾莎脸色一沉,“很多问题需要你回答,你却躲躲闪闪,拼命回避这一点。阿列克看见你在那条废弃的走道里消失了。刚才,我必须借助巫师的魔法才能开启通道,你又是怎么办到的?”


这一次,埃德蒙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坐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微微张了张嘴,把目光从艾莎转向安娜。他注视她良久,缓缓摇着头,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埃德蒙哑声说,“我从没去过那里。”


“求你说实话吧。”安娜恳求道。


“我说的就是实话。”埃德蒙双手攥住前排的长椅,“我不知道别的事!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安娜知道这是谎言。她还记得她发现他在祭奠里德时两人的对话,他要她小心。当她问他是不是想对她说什么的时候……


“当时你说的是你没什么能对我说的,而不是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安娜向埃德蒙靠近一步。艾莎伸手拦着不让她上前,但安娜不顾警告,轻轻推开她继续朝前走,“你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


埃德蒙低下头,咳嗽着呼出一口气。“别逼我了。”


“你必须说出来,”安娜催促道,“埃德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开口,算我求你了,你得赶紧告诉我们,否则所有这些罪行都要归咎于你了。”


“哦,那不就是她最擅长的嘛。把所有事情归咎于所有人。好像整个世界都欠她似的。”埃德蒙抬眼看着艾莎,怒吼道:“天杀的,艾莎。你怎么就不能自己好好待着呢?”


“你在说胡话了。”艾莎说。


“埃德蒙。”安娜再次唤道,但王子看起来已近乎崩溃,两眼疯狂扫视,却目光涣散,“埃德蒙!你听我说!”


埃德蒙越过长椅,一把抓住安娜的胳膊。安娜赶紧叫住艾莎,她知道艾莎一定会发动进攻,但是——埃德蒙不是威胁。


“我的头好疼。疼,疼,疼,疼,疼,”埃德蒙拼命摇着头,含糊道,“疼死了,天哪,让它停下,求你了,我感觉快死了,我觉得他就在我脑袋里——!”


安娜跪下来,双手按在他肩上,见他仍没有回应,她捧起了他的脸。埃德蒙在哭。他两眼充血,左眼有几根血管破裂,让眼泪里混进了血色,染红了半边脸颊。他鼻孔里也淌出血来。安娜倒抽了一口气,扭头去看艾莎,但如今就连她都乱了方寸。她放下备战姿态靠了过来,却束手无策;埃德蒙已经彻底崩溃,一边翻腾一边惨叫。


“肯定是巫师。”艾莎竭力摁住王子,但埃德蒙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力气大得吓人,“我们必须找到他,否则埃德蒙就死定了。古斯塔夫在哪儿——!”


安娜抽身退开,眼前埃德蒙的惨状让她几欲落泪,她强忍着抽泣大喊道:“够了!”巫师没有回应,但她已经顾不上理智,在教堂里转来转去,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巫师,同时继续喊着话:“住手!你会害死他的!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他还在努力保护你!快住手吧!”


埃德蒙又发出一声惨叫,声音荡过教堂,在室内回响,最后归于平静。安娜回过身,只见埃德蒙在长椅上瘫成了“大”字形,一动不动,满脸是血。艾莎默默后退,眼睛眨了一下、两下,然后别开了脸。这就是结局了。安娜跪倒在地。埃德蒙他……


安娜听见他的咳嗽声。


她回头望去。


接着,房梁上冷不丁窜出一团黑影,向安娜俯冲下来,她听见破空之声抬起头时,死神已迫在眉睫。安娜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只手朝她抓过来,爪子般的手指间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艾莎匆匆回头望向他们,但已经太迟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埃德蒙飞扑向前抱住安娜,带着她滚到一旁,黑影只抓住了他的后背。


艾莎向黑影射出一道闪电,正中目标,那团黑雾被炸向祭坛,黑影也随之冻结。


一个人影倒在祭坛下,脸上的颅骨面具支离破碎,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孔,赫然是古斯塔夫。搜查工作结束了。


*


艾莎奔向安娜,但她其实无需担心。安娜毫发无损。她已经坐起身来抱着埃德蒙,王子又不动了,但她们听他急促的呼吸就知道他还活着,谢天谢地。说来也怪,就在一分钟前,艾莎还气恼于他的沉默,几乎向他动手,如今她却对他心怀感激,她从未如此感激一个人。要不是他,她可能就要失去安娜了。


“嗨,”安娜说,“哦,天哪。你没事吧?”


埃德蒙咳嗽着。“还好。可……他……?”


艾莎转向地上那人,一把扯掉他的面具,露出古斯塔夫的脸。她无需查看他右臂就知道,他正是先前和她斗法的人。他的右臂整个不见了,大概是自己做了截肢。艾莎掐住他的喉咙,把他牢牢摁在祭坛上。古斯塔夫还有意识。黑色的眼眸向埃德蒙瞥了一下,随即转回她脸上。


“原来是你。”艾莎说。她有些惊讶会是古斯塔夫,更惊讶自己居然会觉得惊讶。艾莎从未在几位王子中确定怀疑对象,也从未排除任何一人的嫌疑,但要说古斯塔夫是巫师,想想都觉得不对。可如今他就在眼前。


“是我。”古斯塔夫承认道。艾莎审视着他的脸,寻找着任何混沌的迹象,但他的黑眼睛里一片清明。古斯塔夫发出低沉的笑声。“如果你还有所怀疑,我向你保证,没人控制我。我的思维完全自主,行为也是出于本身意愿。”


埃德蒙干咳着努力向古斯塔夫爬去,但安娜把他拉了回来。艾莎不再怀疑,砰的一声又把古斯塔夫摁回祭坛上,但他还是笑个不停。“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远远地藏在阴影中制造杀戮。”


“那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古斯塔夫说,“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那甚至会成为你的救赎,艾莎。”


“我不需要你的救赎。”艾莎转向埃德蒙,“这就是你所谓更伟大的利益?我本以为你在乎埃德蒙。可看看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古、古斯塔夫你……”埃德蒙虚弱地说,“你……”


“不。”安娜把埃德蒙拉回身边,含泪怒斥古斯塔夫,“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知道他为了保护你受了多少苦吗?”


“我很抱歉,古斯塔夫……我没意识到……事情到这一步不是我的本意……”


古斯塔夫别开了脸。“埃德蒙是我最大的遗憾。但希望有一天,他会理解我。”


“遗憾已经太迟了。”艾莎说,“你老实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你在谋划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现在就说。”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一个疯子的理由。”古斯塔夫说,“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艾莎?”


确实如此。之前安娜建议听听巫师的说法时,艾莎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念头太傻。但如今,亲眼看到古斯塔夫,想着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回忆起他向来持有的奇特理念,艾莎突然意识到她想了解更多。倒是安娜现在不那么宽容他了,表情凶巴巴的,艾莎从没见过她这么恼火。


“我的理由与你无关。”艾莎说。


“那我的也与你无关。”


艾莎怒吼一声。可他已经了无牵挂,既没有活下去的目标,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她要怎么才能威胁这样一个自知命不久矣的人?古斯塔夫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摇头看着她,目光似是同情。


“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我们未必能看得清楚。”古斯塔夫说。


“不久之前,你说的却是另一番话。”艾莎说。总是这样。无论何时,古斯塔夫总是叫人捉摸不透。“在我们开打之前,你还对我说人生并无意义可言,因为它注定终结。”


“你发现你不由自主地认同了那个理念,你觉得那个戴面具的怪物说得有道理,藏在面具下的也可能是你自己的面容,因为他说的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古斯塔夫微笑着,“我是个撒谎高手,说话喜欢打哑谜。或许你该自己多想想。你是否已经戴了太长时间的面具,以至于找不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更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安娜愤然道:“说得好听——”


“安娜,带埃德蒙离开这里。”艾莎说。红发姑娘用力扭过头不去看古斯塔夫,依然气得发抖。“去找索尔,让他对埃德蒙进行治疗。”


“好吧。埃德蒙更重要。”安娜说着,爬起来去拉王子起身,她几乎把那男孩整个儿压在自己肩头。“你会没事的。我扶着你呢。”


“等等……古斯塔夫……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埃德蒙。”古斯塔夫说着,露出一抹伤感的微笑,目送安娜搀着他一步步走了出去。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艾莎看着古斯塔夫闭上眼睛靠了回去,呼吸微弱。她的闪电刚才直接击中了他。她估计他活不了多久了,现在只是靠魔法勉强支撑。如果她不赶紧提问,就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你要怎么才肯开口?”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听我的回答。”古斯塔夫说,“都到这时候了,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借口了吧。是什么让你突然如此好奇?”


艾莎绷紧了下巴。她别无选择。她又失去了对话题走向的控制,让对方掌握了主动。即使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古斯塔夫依然占了上风。一如既往。


“你所说的一切,”艾莎喃喃道,“我都认同。我对世界有同样的看法。我觉得人生并无意义可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古斯塔夫长叹一声,似乎很是失望。“你当然会认同了。你提问吧。”


奇怪。艾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但她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话里有多少是事实?我不相信马库斯会做出你说的那些事。当我选择制造圣骨匣时,他曾极力反对我的决定。”


“事实变化无常。主观想法会歪曲客观事件,所以我们都活在自己的现实中。你觉得他反对你制造圣骨匣。我却觉得是他迫使你行动。那么,就让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吧。”古斯塔夫说,“千万别相信父王。他从没把你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


“或许是没把你的放在心上。”艾莎摇头道,“你为什么要背叛马库斯?没人知道原因。我问过马库斯,可他也闭口不答。”


“因为他的野心会毁灭一切,而我——我曾找到一些值得守护的事物。但如今他们都离我而去了。因为我失败了,我把他们给毁了。”


“你说得太隐晦了。”


“有些答案不适合你。”古斯塔夫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的问题没问在点子上。不过话说回来,你从没问对过。”


艾莎皱起眉头,但还是放开了这个话题。要是他拒绝开口,她也没法从他身上逼出答案,这一点令人不快,却是事实。“那你觉得我该问什么?”


“在我们余下这点时间里,我希望能换个更轻松的话题。”古斯塔夫说。艾莎注意到他的呼吸已经衰竭,他仍闭着眼睛,仿佛无法忍受再次睁眼的痛苦。“让我们来谈谈……你。”


“那有什么可谈的?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这么说你很了解自己的想法咯?”古斯塔夫喉咙里哼了一声,“不,那是个错误。你已经犯了一个错误,艾莎。”


“说清楚点。”


“想想我们的另一次谈话。我曾对你说,只有在你未意识到它存在的情况下,囚笼才成其为囚笼。”古斯塔夫说。“你还记得吗?现在你是否能看到你的囚笼?”


“根本没有什么囚笼。”艾莎说。


“囚笼始终存在。我们一生都在奋斗,努力从束缚中解放自我,我相信这斗争是世间最崇高的战斗。这是找寻自我的战斗。可你……”古斯塔夫喟叹道,“你已经放弃了斗争。你否定了自我。”


“你以前就说过否认和错觉,但我并没有否定什么。”


古斯塔夫倦怠地笑了笑。“圣骨匣是对人生命意义的扭曲。我们不该舍弃情感而生活。你不能逃避自己的一部分,却寻找其他事物来填补空白。你的身份不会是任何人,只能是你自己,艾莎。你重蹈了我的覆辙。”


“……当我跟巫师对话时,他提到他曾经——你提到你曾经——制造过圣骨匣。你说它正渐渐杀死你。我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吗?”


“那取决于你对死亡的定义,”古斯塔夫说,“如果你是指肉体的死亡,那么不会,圣骨匣不会杀死你。但相较于自我的死亡,肉体之死反而是种解脱。圣骨匣会渐渐夺走使你成为你的每一项特质,直到你失去一切,只剩下一具无生命的空壳,你将不再是艾莎。那是最可怕的死亡。它已经在发生了。”


“不,”艾莎极力克制,但突如其来的恐惧还是渗进了她的血管,“我不信。我又有感觉了。自从遇见安娜,我就渐渐活了过来。你自己也说过,孤独使人不求甚解,我们需要他人的帮助以习得人性——”


“看来,你还是听取了我的谏言。”古斯塔夫又艰难地吸了口气,满怀希望地微笑着,“很好。但是请记住……那还不够,若是你没有……自己……想要更多。”


“你到底——?”见古斯塔夫不答,艾莎摇晃着他的肩膀,“回答我!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谜语——!”


“那就别再问了,反正你也听不进去。”古斯塔夫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中颤抖着,显得痛苦不堪,“我受够了,艾莎。至少帮我摆脱这痛苦吧。结束这一切。”


艾莎松开他。古斯塔夫陷入了沉默,不再做出任何回答,当然更不会有她能理解的回答。她站起身,退后一步。至少,她可以给他解脱。


寒冰发出了最后一击,黑影彻底消散。


*


作者按语:巫师线告一段落。一些细枝末节会很快收线,我保证。万分感谢Woody为这个其长无比的章节进行校对,要不是有她帮忙,这章不会有现在一半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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