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ola·空 于 2015-2-7 16:34 编辑

三　3:00 A.M.

3.1

这天晚上，Myka回到了13号仓库。

起先，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是有一种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让她安心的地方。随着周围事物逐渐变得清晰，她认出了仓库，发现自己正站在卵形隔离区。然后她清楚地看到，她和Pete还有Artie被困在一个闪着蓝白色光的透明球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持续而规律地发出声音。

滴——

“你们现在应该安全了。”她听到自己说：“可是你……你还在外面。”

滴——

Helena的脸上绽开不以为意的笑容，深黑色的眼眸中犹如布满繁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明亮的光。“它必须在保护罩外面启动。”

滴——

她身后，Artie和Pete紧张焦急地自顾自说着：“不，不，你必须让我们帮你。不是非要这样。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我们刚刚避免毁掉你，这里是仓库……”

滴——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滴——

Pete和Artie的声音逐渐淡去，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Helena的嘴唇变幻出一个简单的形状。“谢谢。”眼泪在她的眼底凝聚。她笑了，尽管她心里很奇怪，自己怎么还有力量在僵硬的脸上拉扯出所需要的那条弧线。

滴——

Helena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我闻到了苹果的清香。”

滴滴滴滴滴——”

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Helena满怀不舍的留念。

嘭！

巨大的响动震颤了脚下的大地，奔涌的热浪掀翻了整个仓库，肆虐的火焰顷刻间将保护罩外的人淹没，咆哮着冲向每一个角落，一路上狂暴地吞噬着被抛到空中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在倒塌、呻吟、破碎，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就在那一瞬间，她低下头牢牢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她的双手越攥越紧，紧到连空气都在她的手心里被捏得粉碎。

对峙、交谈、微笑、惊叹、搭档、相处、悲伤、愤怒、背叛、失望、原谅、再见、遗憾、重逢、忘却、拯救、欣喜、离别。

从在Wells宅邸相识的一刻，所有和Helena交错的画面，分分秒秒，点点滴滴，犹如翻飞跃动的音符，在她的脑海里一一快速跳转，转瞬即逝又不断延长。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不……不……不！不！！

渐渐地，她感到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就连Pete和Artie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努力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火光蔓延，漫天的烟尘和零星的火雨在空气中悬浮游荡，Pete和Artie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失魂落魄。

13号仓库毁灭了，变成一个黑色的空洞。和它一起燃成灰烬的，还有Helena Wells。

Helena。

“你要怎么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说再见？”

Helena！

“我希望我知道。”

Helena！！

Myka喊着从床上一跃而起，呼吸急促，心脏跳动得像是要从胸腔里崩裂出来。好半天她才模糊地意识到，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她想用手揉揉眼睛，才发觉眼泪早已浸湿了她整张脸，一片冰凉。

梦？

这感觉太过真实，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梦。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心跳渐渐平息，身体里的每一个神经都冷静下来。她抬起头，这时才注意到门缝下有光隐隐透了进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时钟，3：14分。

这么晚了，难道Helena还没睡？

她穿好睡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又用手擦了擦脸，然后轻轻转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Helena站在客厅的窗户边，背靠着半人高的书柜，出神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项链，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幽幽地发出微弱的光。窗外，能看到皎洁的月色，假如没有城市景观灯，这也许会是一个让人心神荡漾的夜晚。

Myka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怕突然说话会吓到Helena，便低低地清了一下嗓子。“Helena……”声音出乎意料的有些过分沙哑。Helena转过头的一刻，某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她以一种抱歉的神情看着Myka。“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不，没有。”她的声音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你哭过了？Myka。发生了什么事？”现在，Helena已经完全转过身面对着Myka，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想要看清楚她的脸。“恩……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什么样的噩梦？”Helena走近了两步。“我梦到……我梦到你死了……”

她笑了，放松的微笑。

“哦！幸好我可以向你证明，那只是一个噩梦。My Dear。”“我不完全这样认为……”Myka的声音很轻。Helena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我想……我猜……我梦到了我们都忘记了的那个时间线。”

Myka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抵着膝盖，等她不再感到满身寒意，才开始给Helena讲述她梦到的情景。她把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复述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仓库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而你……你死了……”说到这里，Myka才收拢起涣散的目光，注视着Helena的眼睛，她记得在梦里，这双眼睛对她诉说了很多还来不及变成语言，也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谊。“我们都知道Artie用星盘改变了过去，他是唯一一个记得在那条时间线里发生过什么的人。但是我猜，不，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肯定这就是我们都忘记了的事情。Helena，仓库没有了，你为了救我们牺牲了自己。”

Helena沉默着。

她知道自己死过一次，但她从来没有问过Artie当时的情形。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是怎么死的，那种感觉微妙得难以言喻。一股莫名的恐慌在她心里鼓噪，然而自己活着，真实地站在这里，又让她的死听上去像是一个冷酷却无伤大雅的玩笑。强烈的不安过后，Helena的心绪渐渐平稳。她走到茶几的边缘坐下，伸手将Myka散落的头发拨到她的耳后，然后轻柔地擦掉Myka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她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让它们停留在那里。“Myka，也许这个梦曾经是真的。但是没关系，因为我没有死。你感觉到了吗？我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当然，这都要感谢Artie。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忘记它，好吗？”

Myka没有回答，她甚至都没有看着Helena。她想要忘记，从她惊醒的那一刻她就希望这个梦会像其他的梦一样，很快就消弭得了无痕迹，可是她做不到，至少现在还不能。她越是想要忘记，反而越是深陷其中。

“我知道，Helena，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Helena默默点了点头。

时间在静谧的午夜里一秒一秒悄悄流逝着，和煦的夏日晚风时不时拨开窗帘，调皮地探进头来轻撩起两人的发梢。就这样，每过去一秒，Myka的内心就多振作一点。Helena静静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握着Myka的手，她知道这是现在唯一需要她做的。在某一个时间点上，Myka终于从那场噩梦里抽离，恐慌和悲伤消退，她得以回到现实。也许是暂时的，但那不重要。她打量着Helena，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在她心里浮现。

“Helena，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Helena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但她是H.G.Wells，只要她想，就永远懂得怎样轻巧自如地应付任何问题。

“月光如此明媚，夜色如此怡人，我坐在这里正浮想联翩。”

Myka在自己的私人记忆库中搜索着，很快就有了答案。“查尔斯·狄更斯。你喜欢查尔斯·狄更斯？”“每一个英国人都喜欢查尔斯·狄更斯。就像每一个英国人都赞赏莎士比亚。我给我的猫就起名叫Dickens。”“Emily Lake的猫。而且也不是每一个英国人都喜欢查尔斯·狄更斯。乔治·奥威尔就是其中之一，弗吉尼亚·伍尔夫也对他略有微词……”Helena不是很清楚这些人都是谁，不过她没有发问，也没有打断Myka，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我也不认为《荒凉山庄》是一部好作品，跟狄更斯的其他作品比不算好，篇幅很长，有点啰嗦，狄更斯的所有缺点在这本小说里都能见到。当然，它也有优……”

Myka突然停住了，接着便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Helena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回避我的问题！”“不，我只是正好想到了一个合宜又优美的句子。我也很乐意听你分享对狄更斯的看法。”“回答我，Helena，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睡？”

Helena只是低下了头。

一辆汽车在街道上驶过，碾压得路上的小石子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夜好像因此更显得静了。在Helena的沉默中，Myka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澄明。清晨沙发上熟睡的人，夜晚偶尔听到的声音，之前那些被忽略却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细节开始串联起来，显现出其具有的意义。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醒着？”

“是，也不是。”Helena的回答很轻，即便是这么安静的时候，Myka也差点没有听清。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

“Helena，看着我，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这语气属于完完全全的Myka Bering。

Helena双手习惯性的抚摸过自己的头发，她带着妥协轻叹一声，抬起头看着Myka。

“每天凌晨3：00，我会毫无征兆地醒来，直到黎明之前都无法再入睡。我尝试过很多办法，但都没有用。”“多久了？这件事发生多久了？”“从我被去青铜化的第一晚开始。”Helena的瞳孔变得深邃而黯淡。Myka倒抽了一口气。“Oh,my god！也就是说，有六年了。”

“灵魂出逃。血液凝滞。你无限接近死去犹如濒死之人。沉睡是死亡的碎片，而在凌晨3点，神志清醒，则是在体味死亡。”（The soul is out. The blood moves slow. You’re the nearest to dead you’ll ever be save dying. Sleep is a patch of death, but three in the morning,full wide-eyed staring, is living death）

Myka记得，不满10岁的她第一次在小说里读到这段话时感到很困惑，她完全无法体会这段话深层的意义。每天晚上九点，她都会准时上床睡觉直到闹钟无情地把她叫醒。即使是圣诞节前夜，她强撑着想要等圣诞老人来给她送礼物，也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她从来没有在凌晨3点钟醒来过，也从来不知道凌晨3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更加不明白凌晨3点和死亡有什么关系。那个时候，“失眠”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需要记住拼写方式的名词。

住进B&B的第一晚，Myka懂得了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如果说，搭档的死让她的内心不堪重负，那么，突如其来的调动则让她感到更像是一种变相的降职。于是，在那间陌生的旅馆房间里，她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挫败的叹过一口气，她爬起来，坐在窗台边，透过凌晨最深沉的黑夜，凝望南达科他州无垠的沙漠。这里当然没有华盛顿的喧闹与繁华，但即使是她成长的科罗拉多也比这里有生气得多。这里荒凉广阔，空无一物，悄无声息。她屏息凝神去听，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犹如死寂。她觉得整个世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死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呼吸。当这种感觉到达顶点时，布拉德伯里的那段话像神谕一样在无形的空气中突然闪现。

这就是凌晨3点的质感，她想，凌晨3点，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放逐，连同你的灵魂一起，被随手丢到天地之间。你从没有意识到世界如此空旷巨大，在它面前，你就像一个放在显微镜下的细菌，孤独加倍，寂寞满溢，所有的思绪被成倍放大，就连最微小的记忆也在眼前浮现。你惊讶于它们居然还在那里，尽管你甚至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记得过。最可怕的，是这里面没有丝毫的快乐，就像快乐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存在过。有的，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遥不可及的期盼，无法愈合的伤口，心有不甘的遗憾……它们在时间的滋养下暗暗壮大，纠结缠绕在一起，涌现成月圆之夜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你迎面倾覆而来，前仆后继，直到你彻底溃败，双膝发软，跪倒在地，臣服于它们脚下。你被拖入它们的中心，不断下坠，犹如沉溺在深海里。

这，就是活着品味死亡的滋味。

然后，在你觉得不如就此死去的时候，漆黑的夜色逐渐变成灰白，远方天空中破开一道细小的裂缝，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挣脱黑暗的枷锁成功逃逸。它轻轻挥手，驱散淹没你的潮汐。许久之前你吸进的那一口气终于能够被慢慢吐出。胸腔内不再因为无法呼吸而发紧、刺痛。于此同时，血液开始流动，灵魂重回身体，你如梦初醒，却渴望能够沉沉睡去，拥抱真实的虚幻梦境

那晚之后，Myka还有过几次失眠的经历。比如从仓库辞职回到家的那晚，比如从威斯康辛离开的那晚，又或者是她得知自己有了卵巢癌的那晚。每一次，等到黎明重掌天空，她得以再次入睡之时，她都希望刚刚过去的那一晚会是最后一次。

六年。

六年里夜复一夜地被迫游荡在这种绝望的窒息中，那是什么感觉？Myka不敢想象。忽然之间，她觉得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Helena想要开启一个新的冰河世纪。如果世界毁灭了，也就不会再有凌晨3点与死亡共舞的黑暗。也许，在所有那些堂而皇之的借口背后，这个才是真正的理由。

否则，是不是就只能毁灭自己？

Helena微微侧着头，笑了。那种轻描淡写的笑容总是会让Myka的心感到刺痛。“没什么大不了的，Myka。能够每晚被女神倪克斯唤醒，在她的陪伴下独饮夜的甘醇，是我的荣幸，我享受其中。而且就像我说过的，它给我提供了思考的时间。”

不！Helena，这很重要！我知道这很痛苦！

Myka想大喊，却没有这样做。

“你，H.G.Wells，只有你，才能让这种事听上去如此美妙。”“这是我迷人的天赋。”Helena低头致意。Myka开心地笑了。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始终很欣赏Helena的骄傲。“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能肯定。我猜，被青铜化的副作用大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不过考虑到几千年来，我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青铜区的人，这个猜测可能永远无法得到证实。”“我们会想出来的，你和我，我们会想出解决办法的。”

你和我。

Helena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她喜欢这个说法，她更喜欢说着这句话的Myka，尽管Myka的声音听上去平淡无奇，却蕴含着坚定的信心，这让她知道Myka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个噩梦的影响，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我相信会的。现在……”

“现在……既然我们都睡不着……”Myka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心里一直有很多疑问，此刻这些疑问像是一群围着老师吵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她再也不能假装它们不存在。她想知道答案，她必须知道答案。

“Helena，我想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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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话是我自己翻译的，我怕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所以把英文原文放在了后面。虽然这么说会被打，但是其实比我以为的更新得要早……不过篇幅没有我预计中的长，对于这一点很抱歉！

果然翻译有点问题，多谢karen380桑的翻译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