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2-9 16:29 编辑
番外
1.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
——尼采
亚当带路易斯去公园玩了,我终于能余出一点闲暇时间来安排一些自己的事。
来到书房,我从书橱下方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大纸箱。那里放的都是艾莎遗留在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我需要将它们一一拣选:处理掉一部分,再将其中一部分送给那个孩子,最后留下两样作为纪念品。
毕竟是十五年的老朋友了。一朝永别,岂不伤心。
她的东西真心不多。虽然这个人一生跌宕坎坷,想法屡经变易,但一丝不苟、崇尚简约的生活习惯却一直没有改变。
也许她的人生最需要的就是边幅和色彩。她也渴求这些,却总是习惯性地将其剪去或抹去。我想,这也和她在某些方面做出的抉择不无关系。
就像是渴望温暖的冰雪——在靠近火炉的一瞬便会融化,于是只能远远地守望着它。
时间还有很多,我坐在书桌前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忽然,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压在箱底的什么东西。
拎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张熟悉的相框。
艾莎以为我不知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经常会将它拿出抽屉看两眼。
这张相片里的情景已属于好久之前。我不可能把它寄给那个孩子——她就算再看重艾莎的一切,也绝不会接受这些。
还是留下它当个纪念吧。
思绪被牵回到过去,我记得那时距离现在,已经足足过了十一年。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
记得那日,我和艾莎坐在大学图书馆二楼的窗边,那是我们一同自习时的固定座位。
那时正是她筹备发表第四篇文章的前夕。为了子承父业尽早进入皇家生命科学研究所,她在那段时间里夜以继日地学习工作、发表文章,力图通过这种方式直博。研究所的人为了让她尽快达到目的,甚至委派我来亲临指导。于是像我这种懒散到极致的人,也不得不放下闲书拿起笔,天天陪她蹲在图书馆里交流、撰写、查找资料。
那时的她和印象之初的时候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工作学习的间隙,我经常趁伸懒腰的机会偷偷打量她。这个女孩在认真低头时仍会露出不苟言笑的一面,但脸上已不像以前那样挂满冰霜。她的穿着打扮也与之前不同:原本的她一直都会把头发规规矩矩地盘起、梳得平滑整齐,衣服也总爱挑选深色调,走到哪里都要戴着一副手套——那架势就像是恨不能把自己整个包裹住,不让外人看见。
而现在呢?对面女孩将她的淡金色发辫放下垂肩,显得随意而洒脱;一身淡紫色的套装虽然仍略显古板,但不乏生机与活力;冰蓝色的眸子闪动着柔和的光晕;手套早就不戴了,我才发现她的手型极美,纤细如玉的手指好似一段凝雪的柔荑。
她的嘴角偶尔会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我装作正在看书的样子,用余光悄悄地观察她。只见她时不时的抬眼瞥向我,似乎在确认有没有被我发现;反复几次后便做贼似的偷偷乜向窗外,接着便像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样,露齿一笑。
“咳咳。”
那时的我不怀好意地干咳了两声。
她刷的把头扭了回来。眉头紧锁、下唇紧咬的样子好像装作思考问题——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仍浮起了两团羞赧的红云。
我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趁她不备往窗外投下一瞥,哈!原来真是那个叫安娜的小姑娘。
那红色的长发在雪地里好似一团生机勃勃的活火,显得格外明显。此刻她正举着一张画报纸,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几个加粗的大字——
“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我回过头来看艾莎,只见她仪态端庄,已经完全恢复了常色;目光专注地停驻在资料和书本上,好像刚才的一幕根本就没发生。
那时我心里暗暗地想,这家伙还挺能装——我倒要看你能装多久。
于是我们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下继续工作。
大约过了一刻钟,耳边突然“砰”地一声响,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一坨爆炸式的雪屑糊满了一旁的玻璃窗。
往楼下一望,安娜正在愤愤地捏着下一个雪球。
我再回头看她,对面那个人面色如常,目不斜视,甚至连眉毛都不抖一下。
“砰砰砰”的声音顿时如交响乐一样在图书馆里回荡。
周围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我实在受不了他们无比困惑又杀气腾腾的目光,于是小声对艾莎说:“嘿,下面有个红头发的小东西徘徊很久了。”
艾莎依旧面不改色——我的尾音落下后足足过了六七秒,她才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甚至都没抬眉看一眼我。
“也许——”她顿了顿,一只眉毛夸张地挑起,“那是感恩节时,从美国飞来避难的火鸡?”
我默默地看着她。
“你的火鸡正在往窗户上丢雪球。”
“真的吗?太神奇。”
我扶额长叹,简直要为安娜感到遗憾;艾莎挑着眉抿了一会儿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爆笑起来。
大概是怕被丢进校长室,某只小火鸡砸了一会儿玻璃也就停手了。我又往下看了看。
“艾莎,那只火鸡看上去快要被冻死了。”
对面人闻言挑起了眉尖,猛地把脸转向窗外——瞬间暴涨的自责和忧虑几乎溢出她的眼睛。
大概是看清安娜什么事都没有后,她红着脸转过头,幽怨地紧盯着我。
“别这样,”我一手托腮,一手懒懒地翻着纸张,“你要是真的在乎它,不如现在就去把它捉走玩一玩。我同意。”
艾莎的脸憋成了深绛色。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跟我拼命——过了大概十几秒,又泪眼汪汪地把气泄了出去。
“我不能,”说话时她从上到下都极其晦暗,“我还有正事要做。”
“没关系,又不是一定要今天完成的事。”
“可是……”她咬着下唇,无比渴望地瞄了一眼窗外。
“今天我做一次好人,”我深深叹了口气,“你的那份资料我来帮你整理。”
那时的她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瞬间明亮了起来;眼底闪烁着灼热的欣喜,想要马上站起身又似乎不好意思,身体上上下下地起伏了一会儿。
“我……”她的眼神左右飘忽,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低着头摆摆手撵她出去。
虽然在走出阅览室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步幅频率,我还是看见了她迈出门那一刻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冲了出去。
我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口。
楼下的红发女孩正在无聊地原地打转,不一会儿,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雀跃了起来——然后她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生气地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团雪,朝着艾莎走出的方向跑了过去。
女孩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隐隐传来。
我静静地看着楼下发生的种种,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这种快乐的场景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染力。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就是红发女孩从身后紧紧抱着高她一点的金发女孩,两人依偎着离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