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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其实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确认好车门已锁,我快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亚当已经按好门铃。我从后面抱住路易斯,双手按在他两肩;他则抬起双臂,抓住了我的手指。“别担心,外公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我们一起去山上捉蝴蝶。”他扬起小脸看着我,试图传达给我一个温暖的笑。我怔了几秒,俯下身吻住他的额头。“谢谢你,路易斯。等他好起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我爱你,妈妈。”我努力屏住徘徊在眼眶里的热泪。“我也爱你。”亚当伸手揽住我的肩,轻轻拍打着。门开了,我一眼便捕捉到自己年迈父亲的久病倦容。他又老了许多。可看到我们的一瞬间,他便马上收起疲惫的样貌,脸上便迸发出极致欣喜的神采——张开双手抱住了我们。“贝儿,亚当,路易斯,你们终于来了!”“惊喜!”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扯出一副夸张的大大笑脸,好像先前的忧虑从没出现过。“我等了你们好久,你们好像已经一个世纪没来看我了。贝儿,你在研究所的工作还顺利吗?亚当的公司怎么样了?还有小路易斯,哦呵呵,好孩子!你在学校的生活还适应吗?”“别为我们费心了,爸爸。”我挽住他的手臂,“我们都过得很好。你呢?”“我当然也过得很好,孩子。”他唇边斑白的小胡子随着轻快的吐音一翘一翘,好像我们光是出现在他眼前就让他年轻了十岁,“看看书,散散步,做点小玩意。你知道的。研究所的人有时还会为疑难问题找我,你爸爸就是这么重要!当然都是些轻松的理论物理推算,一点也不累人——如果不适当用脑,我反而会怕自己得阿兹海默症!”我噗嗤一笑:“好吧好吧。那真是太好了。”等所有人都走进小屋,我放下东西便着手安排起今天的活动。“亚当,你先和爸爸聊一会儿天。路易斯,陪你爸爸和外公一起玩。我现在需要收拾屋子并准备晚餐,家里的食材都充足吗?”“休息一会儿,我的女儿。”父亲走上前来心疼的拉住我,“你甚至都没有坐下来过!”“没关系,爸爸。我一点也不累。而且现在已经不早了。”“……路易斯,你先陪陪你外公。”亚当忽然开口,海蓝色的眸子转向我,“我们一起干活,这样比较快。”“呃,不不,不用。你和他们一起休息,我一个人就——”“贝儿。”亚当皱着眉打断我,嘴角却勾起一个世上最温柔的笑,“我们一起。”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父亲的目光游弋在我和他身上,眼底闪烁着掩藏不住的喜悦和欣慰。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我想的和他一样。得此良偶,妇复何求?我不禁想起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厄运,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和亚当走到一起。很浪漫不是吗?可上帝是爱掷筛子的:同样的不幸放在不同人身上,得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结局。我想我们之所以过得下去,是因为我们懂得妥协,且能够躲避。不像我的朋友。在我看来,所谓成熟就是一个学会妥协的过程。现实教给年轻人低头的技巧,如果你不愿学或学不了,它就会一直将你摧残致死,或直到你学会为止。至于我的朋友,她这辈子似乎从未真正妥协过。命运对她开了个大玩笑,以至于她的未来在最开始时便已注定——反抗无果,只能接受,形同诅咒。她无法逃避那样的命运,但最初的她却牢牢秉持着义人的原则。曾有一个同样值得厮守终生的良配坚持陪在她身边,可她却忽视自己的私心硬要将其推走。于是上帝让撒旦以夺取一切的方式予以试探,如同试探约伯。但她是艾莎,不是约伯。试探的结果便是不论什么上帝或是魔鬼——她痛恨他们两个。无法逃避,却不甘心;貌似妥协,实则背弃。最后理所应当的——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许很是世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认为,世上值得用命去换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也许在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已告别了年轻人的青涩;也许是因为我身边重要的人和事太多,没有理由让我只为其中一个孤注一掷;也许只是因为世上的确存在比命更重的东西,而我并没有找到。所以我无法理解她,无法理解艾莎。不过可能正是因为想要守护自己当下的一切,我才学会了处事之道,并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
记得在被邀请加入“造物主计划”的那一刻,这个实验的实质的确也震惊了我。即便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现实中可能真如电影一样存在着克隆人的隐秘研究,但当真正接触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无法接受。为此,我找到项目负责人佩比老先生进行了一番长谈。多数内容我已记不清,只知道自己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这种东西的存在超出了我的容忍限度,希望上面另请高明。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佩比先生听完我的陈辞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难处,孩子,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但我说的不算。上面的人挑中了你,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接受。”“为什么?”那时的我语气激动,“您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持有选择组员的权利——难道被选中参加这个课题的人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你有拒绝的资格,的确有。”佩比看我的眼神饱含怜悯,“代价是政府会收回你的绿卡,你只能回去到法国。”我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开始喘息。“这不公平,太荒谬了!我们之所以离开法国来此定居就是为了跳出火坑,上面的人都知道的。这无疑是逼我就范!”“本质上,是的。”他十指交叉,把手搁在胸前,“放松些孩子,听我慢慢说。从发给你的资料里你应该已经了解到,全球各地都在进行该项研究,这在知情人看来已是不算秘密的秘密。可它毕竟是不容于世的——一经曝光肯定会遭到抨击,造成恐慌,甚至会影响到社会的稳定。所以必须被严格保密。”“所以上面挑选组员的要求很庞杂,在我看来最重要的只有两点:一是才干杰出,二是无法拒绝。针对第一点你是当之无愧的人选,无论是在巴黎的经历还是在研究所的表现,都已完全证明了这点。至于第二点你也已经知道了。说实在的,不只是你,所有被看中的成员都被掌握的重要的把柄。”一阵恶寒袭过周身,我屏住了呼吸。“……其实早在项目开展前二十年里,上面就已经着手于培养和挑选组员了。其中包括掌握家族研究资料的世家,也有你这样的外籍人员。适当人选的资料来自全球各地,每个国家的每个小组都是如此。所以在你家陷入麻烦之前——也就是说当你还在巴黎学习的时候,你的详细履历就已经摆在好多国家研究所的桌案上了。”“你们一直都在观察我,”我的声音开始发颤,“所以在我们遭难时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这不是偶然。”佩比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像你和你父亲这样的一流的人才很多地方都想要,我们只是抢到了先机。”“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所以在移民时才会让我签那种协定!”我腾地站起身,狠狠逼视着他的眼睛,“我原以为给皇家科学研究所效力以换取移民资格并不过分,难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好让我做这种事情?”“我真的很对不起。”他扬起眉头看着我,“但你要知道,社会是一个巨大的精密仪器,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那上面一颗最小的螺丝钉——仅凭一己之力根本难以影响到它的运行。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帮你挡下这件事,可我不能。”“不不,这不怪你。”我来回踱步,用力捋着头发以镇压焦躁到极点的情绪:“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人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想违背良心不行吗?嗯?难道就是因为比别人多了一点不一样的经历,我就注定要被逼着当坏人?”“这项工作不算违背道德。”他把一本册子抛到桌面上,“看这个。”我伸手将它拾起,简洁的封面上只有一行标题——《“造物主计划”实验规范及研究员守则》。“我们简称它为《守则》。当你在研究过程中摇摆不定或陷入困境时,它可以帮助你。”我简单地翻了一下,越看越气,随后愤愤地将其摔回到桌面。“这些戒律统统都是歪理!”“不是歪理,是定理——为这个世道精心设计的定理。”他严肃地纠正道,“最重要的是,熟记它可以在关键时刻保护你的身心。”“可我还是不能接受。”说话时我也把自己整个摔回了座椅。那时的我已经快被这些问题压迫到窒息了。“你有你的自由,我干涉不了你的想法。可是想想看,你一旦拒绝就意味着失去绿卡,这关系到你当前的重要利益。更何况你已经知道了这个计划的存在,他们一定会以任何手段尽可能逼迫你参与。”他关怀的口气里含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暗示意味。在注意到我审视他的认真眼神后,佩比继而劝解我说:“不要意气用事做错决定,孩子。‘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可人不原谅又有什么用呢?想想你的男友,想想你的父亲,他们需要你!也许你的一个失误就会拖累到他们所有人,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不是吗?”我定定地看着前方,瞪大眼睛。我们相对静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气氛僵硬到能凝固空气。“……我需要进一步思考。”过了良久,我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了摆手:“请给我一点时间。”“当然,当然。”他皱紧双眉点着头,随后伸手将《守则》推到我面前,“我建议你将这个带回去看看。也许一开始不能认同,但多思索一下你能体会到其中的良苦用心。”我苦笑一下,将它捡在手里。记得那天谈话结束后,我在出门前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佩比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他抬头惊奇地看着我:“请说。”“……”我沉吟许久,脑海中火花一现,冒出来一句,“算了,没什么。”其实我想问的是:既然一切都不是偶然,那我家遭受的那场灾难,真的与你们毫无关系吗?理智告诉我:这个问题不可能被回答,更没必要以一个麻烦的身份被提出来。所以还是算了比较好。佩比静静地看了看我。“贝儿,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多影响你的搭档。她可不是个易被劝服的家伙。”“我的搭档?那是谁?”“如果你确定要参加这个计划的话,”一丝狡黠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你的搭档将是艾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