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冲突

在夏天，炎热是一切活动的催化剂。

走在路上的人们会因为想赶快避暑而迅速前往目的地，办公室中工作的白领们也会因闷热而加快工作的速度，以便能早些回家，躺在床上，享用冰箱里那罐用来招待自己的饮料。

几个月前，天气也是热，但那时正值春末夏初，人们会不约而同的患上名为“五月病”的绝症，但是在短短3个30天后，这种热仿佛进化了一样，让人开始感到烦躁。

白天的时间也就在这强催化剂的作用下，几乎一瞬间就过去了，而到了晚上，氛围则完全不一样，夏风的袭来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虽然只是一丝凉爽，却足以让人头脑冷静下来，细细的感受这种在夏天不常见的舒适，期待着这个瞬间能成为永恒。

在马路上，车还是川流不息的驶着，在繁华地段，人们也还是享受着纸醉金迷。

但是，如上文所说，氛围完全不同了，在夜的黑暗中，更多的人还是在默默地享受着宁静。

只不过还有的人无法宁静下来。

今天是自己来到东京的第二天，用另一种说法，则是开学的前一天。

按照父母的要求，和换上了新的中学——森野私立高等学校的校服。

整套校服的主色调是淡黄色，硬说的话偏向水手服吧，并不似制服那样在缝接处略显坚硬，第一眼看下去，会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在右肩偏下部印有森野的校徽——一颗小草，代表着平凡但是能坚挺于风雨之中。

对于和来说，这说不定是一种讽刺呢，自从离开长野之后，坚强这个词几乎与她无缘了，这几天，和的脆弱几乎全部暴露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挺到离别的伤痛全部消失之后。

“和！”

楼下传来了明快的喊声，打断了和的思考。

“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的穿新校服的样子吧！”

是妈妈的声音。

和听话的走了下去，发现父母都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喝着茶，准备看看他们女儿的新面貌。

和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的走到他们面前。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要在父母面前掩饰自己的伤心么？与其装出一副一年级小学生要开学了的兴奋地表情，还不如就这样沉默着呢，让自己也好受些。

“哈哈哈，我家的女儿真是穿什么都精神啊！”妈妈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这样评价道。

平时严肃的父亲也说了一句：“嗯，不错。”

但是和的脸上却没有应该有的喜悦，父亲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恢复了平时严肃的口吻，对她说：“和，我叫你下来，其实还有件事，”然后，他的手轻轻地放下了只喝了半杯的热茶，指向另外一把椅子，“坐吧。”

和没有任何反驳，听父亲的话好好坐了下来。

“我知道，”父亲开了口，“你不愿意离开长野，就想不愿意离开奈良一样。”

“但是，”父亲顿了顿，接着说：“我工作的原因，你也知道，而且，你不可能永远住在那里，和你的老朋友们住在一起吧？”

“为什么不行？”和的头抬都没抬，用一种平淡的声音问自己的父亲，而父亲的脸上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住在长野怎么了？”和见父亲没有打断自己，索性继续说道，“我很早就想找个满意的地方安家了，爸爸你一直说因为工作、工作。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干嘛还要这么执着与赚钱，还非要过这种漂泊的日子？”

说完这么一长串之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天都没说什么，晚上突然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也好，就用这个机会跟父母好好谈谈吧。

和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父亲，她说的这么多话显然让父亲很震惊，但是很快，父亲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只不过面带愠色而已，而母亲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以“去准备点白开水”为由走向不远处的厨房，走之前还告诫一句：“别吵架哦。”她知道家里这两位虽然平时文文静静的，其实都是挺倔的主儿，虽然不常吵架，但吵起来也是谁也不让谁。这是女儿开学的前一天，千万别出啥事。

当然，吵没吵起来还是要看两位当事人的，和的母亲的评价的确很准，这两人其实都很倔，在关键问题上肯定是要争个谁对谁错的。

客厅里，这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的坐着，整个房间静得要死，气氛就跟在冰窖里一样。

父亲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先开了口。

“和，”这声音有些严厉，看来是想好好地谈谈了，“你现在非常伤心这个事我又何尝不知？父母也不是机器人，这点感情还是有的，但是……”父亲“咳咳”的咳了两下，继续说，“做父母的还有一个职责，就是教孩子成人，教会他们怎么成功，你知道么？我们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你在长野那种地方呆一辈子，能……”

“麻将。”父亲还没说完，和就打断了她的话，她不想听到父亲再继续诋毁自己这几年来最美好的回忆了，父亲想说什么她清楚得很，自己在长野待一辈子是不会有出息的。但这不就否定了自己在长野的朋友们么？优希，真帆，室桥，部长，染谷学姐，她们都是为了梦想而努力过的人。最重要的是咲同学，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个懦弱的小女生，但是在两人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中，和渐渐地明白了，看似软弱的咲同学背后的坚强，不管是在县预选中直到第二个半庄面对巨大的点差也没有放弃，还是在全国大赛决赛中在绝对劣势下仍然坚定不移的前行，夺得亚军，这些都是自己对咲同学的回忆，有时在咲同学的面前，自己还会不自觉地脸红……

一开始，对咲同学来说可能麻将仅仅是和姐姐和好的工具，但是和作为一个敏锐的人也明白另外一点，【和我一起与全国吧！】她相信这句话是仅仅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麻将不是作为一种工具而存在了，咲同学找到了麻将的乐趣。从此咲同学真正的变了，她的坚强、信念如同潮水般从这瘦弱的身体里涌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咲同学，自己也改变了，想跟着咲同学一起变得更强。和始终认为，咲同学在无形中改变了自己，是她那如同寒山之上的岭上之花一般的身体与精神激励着自己，也让自己对她着了迷……

但是，这样的咲同学在父亲的眼中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天天拉着自己女儿打麻将的小姑娘，而麻将，也只是一种不入流的玩具。这样的评价，和是接受不了的。她和父亲之间无法互相理解的部分恐怕就是这里。

“你打麻将能打出什么？”听到女儿的回答，和的父亲不耐烦的说道，“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真的能在高中联赛中也能打出好成绩的话，我允许你留在长野，可事实呢，你失败了，不是么？”在和的父亲看来，自己的女儿沉迷于这些小儿科的东西中是没有出路的，因为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认识的朋友也只是女儿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而已。就算是女儿现在跟那些所谓的朋友在一起，以后呢？既然没有在麻将上做到极致，那么就应该赶快放弃，寻求另一条出路，而不是继续沉沦于此。等以后，女儿发觉自己除了麻将毫无专长，而麻将也没有想象中的好的时候再伤心，就晚了。那时和恐怕真的要感受到比现在强上几百倍的痛苦了。

“但是!”和听了父亲的话后，按捺不住了，“为什么现在非要执着于我成没成功呢？”

房间右上角的空调呼呼的吐着冷风，消去了本来应该有的炎热与潮湿，整个客厅的温度是舒适的20度，也拜其所赐，气氛是介于平静与躁动之间的。

不过现在的气氛可不一样了，经过短短几句嘴仗，气氛明显像躁动那一方又偏了一些，气温也仿佛跟着上升了似的，在厨房烧水的和的母亲恐怕没想到客厅里现在就跟已经烧到80多度的水一样，马上就要沸腾了吧。

“和，”父亲开了口，“我说过了吧，做父母的也要关心你的未来，来东京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你啊！你不能再沉迷于这种东西之中了……”

“为什么？”和激动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你怎么能知道我以后会不会成功？更何况，即使不是麻将，我也要留在那里！”

“那里有什么东西？”

“有……嗯……”听到父亲这么问，和突然想到了某人，脸都红了，“我的朋友都在那里！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她们！”

“朋友？等以后你只能浑浑噩噩过平凡的日子的时候，又该怪谁？”

“那就让我平凡下去吧！但我喜欢长野，讨厌东京！”

“你……”听了和的话，父亲的突然瞪圆了眼睛，自己的女儿竟然这么没志气！

“你过平凡的日子？那好，我问你，你不想有所作为？”

“为什么要有所作为？过普通的日子不好么？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在麻将上有所成就？”

“这次比赛已经说明问题了！而且，毫无作为，那你在社会上注定是弱小的一方！和，我是为了你好！平凡的生活怎么可能安稳？你不要忘了，我就是个毫无建树的普通人。咱们搬这么多次家，不就因为我的工作么？我虽然挣得不少，但我的工作的性质没法让咱们安稳！如果你像我一样，难道以后不会面对这些不安稳的因素么？”

“那这些就都不要好了！”由于太激动，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才不愿意考虑那么深的东西！这么多人过的不如你，照样能好好活着！”

“和！”听到这话，和的父亲也不能忍受了，大声的喊了出来，“你从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你只关注那些没用的朋友！”

“没有？！”和突然皱紧了眉头。

“对，没用！长大之后，你只会因为现在难堪的处境而怪她们！”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么？难道没有杰出的成就就是失败么？”

“就是这样！”

“我……”和默默低下了头，然后，突然又把头抬起来了，眼中噙着眼泪，冲父亲喊道：“我才不会按你的想法生活！你脑中的根本就不是现实！”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受我控制了！我给你机会，你离开我啊！让我看看没有我的教导你该怎么办！”

这话明显震惊到了和，刚才对父亲诋毁自己朋友的怨气也一并涌了上来。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和冲向了门，用最快的速度开了锁，跑了出去。

“和！你站住！”关门之前，她只听到刚从厨房出来的母亲这么喊了一句。

我才不呢！

没有听母亲的话，和继续跑，跑到了小区，水池在月光的照耀下多了一份恬静，而而又有些许银光闪烁在水面上，给了这夜景一种奇幻的美，还有些老人与小孩在水池旁边玩，不过她无暇欣赏这场景了，她只想逃开这陌生的小区，这陌生的一切。

到了马路上，路灯，车灯都变得异常闪耀，和觉得自己就像越狱的犯人，被探照灯照了一样。而她想越出的监狱，名为现实，她不想承认这残酷的现实——真的离开了大家，离开了咲。

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跑才能跑出这监狱，在这个大都市，和只是毫无方向感漫无目的的跑向人少光少的方向，对于这太过耀眼的光芒，黑暗反而能给自己些许安心。

不知跑了多久，和跑到了一个人少的街道上，这条街明显离商业区很远，没有多少人走，道路两旁植着两排为了强行达到绿化指标而种的毫无美感的树，也不知道是设计街道的人是不是恶趣味，这种树下竟然有个长椅。自己已经跑的筋疲力尽了，也没时间抱怨这树了，和马上坐到长椅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这么跑出来，是不是不对？爸爸再怎么说也是为了我好。

不！他几乎用他那套理论否定了我的一切！我是对的！

和坚信自己没错，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少懊恼，也没有急着回去。

喘完气之后，和坐在长椅上，望着天空，

今天天气真好，就算是在东京，也能看清天上的星星。

已经好久没有看星星了，上一次，还是在县预选第一天的晚上，和咲同学一起欣赏的呢。

今天的夜天也是很美啊，只不过好像没有上一次澄澈。

在天上，星星很清晰的闪烁着，与中心明亮的月亮相辅相成，虽然光芒是如此微弱。如果把光芒比作水的话，路灯，车灯，霓虹灯就相当于加了过多碳酸的饮料，唯一的作用只是让人爽那么一下而已，但是天空中的月光，就像是清水一般，没有那么大的劲儿，却是最有益的，给一个身心疲惫的人饮下去的的话，肯定会将这种疲劳减轻不少吧。

和看着如清水般的月光、星光，总觉得星星和月亮好像在动一样，不然，怎么可能闪烁呢？

咲同学，这时候也在看着同一片星空么？

就这样继续想着，和的疲惫的确减轻不少，刚才的痛苦也仿佛被治愈了不少，皎皎明月替自己晒干了自己的眼泪，如果月亮是个人的话，和真想亲自想她道谢。

不过呢，不疲惫的人不一定就是活力四射的，在这份舒缓的恬静中，睡意渐渐袭来，再加之夏夜里独一无二的温暖，这股睡意越来越浓，它渐渐地拉下了和的眼皮，把她的意识拖入黑暗之中。

过了一会儿，“同学，同学！”和感到有的人在叫自己，是谁呢？是个女人的声音，是妈妈么？声音不像啊，自己刚来东京，根本不认识别人，要是期待小说里那种“出现个关心自己的陌生人”的剧情就太不科学了吧，虽然说的确有，但是刚来东京第一天就遇见是要有多小的几率啊！

不过，也不能一直这么脑补下去，和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啊！

眼前这个人，好有即视感。

“咲同学？”和发出了疑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