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5-2-18 10:44 编辑
更新,这几章的百合情节也热起来了哦。
第三章 相对论
在二十二世纪初,世界上的主要宗教都只剩下了先前的残影,信徒的人数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持续下滑。尽管几代领袖都为此殚精竭虑,但这一势头也不过是稍有减缓。从梵蒂冈的窘迫财政到全世界遭到拆除的各类教堂,衰败的征兆随处可见。只有靠着打出怀旧主义的文化旗号,那些教堂才能筹到足以存续的金钱,但也因而沦为了单纯的旅游景点。全世界的牧师僧侣都已经开始感到绝望。
但无言寂灭的背后暗藏着更为狞猛的凶兆,他们的小圈子很快也会像整个世界那样遭到彻底的颠‏‎覆……
……
在统一战争爆发前的几十年里,全世界的底层民众都在赤贫的无底洞里越陷越深,而百年未见的巨大不满也悄悄开始酝酿。各种宗教忽然发现信徒的数量开始了逐年恢复,而最为显著的来源就是那些未来‘自由联盟(Freedom Alliance, FA)’国家里的一般大众。
面对着这样的意外之喜,这些宗教团体的内部也产生了日益明显的分歧。看着赤裸裸的分配不公,有些领袖人物感到义愤填膺,用激烈的言辞提出抨击,组织着游‏‎行抗‏‎议,直接挑战起了地方政‏‎府。而另外一派则在政‏‎府的威逼利诱和对现世经济的漠不关心之下,公开宣扬起了维护超产阶级的弁证主义,用种种诡辩要信徒们对当前的世界逆来顺受,转而在来生寻求救赎。
(译注:apologism -> 弁证主义,意指通过信‏‎息‏‎控‏‎制维护某个特定对象)
这两派在FA国家的贫民窟里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在联合阵线(United Front, UF)国家补贴的公屋和摩天楼里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虽然远没有那么激烈。而比起同一宗教的不同派别,反而是不同宗教的类似派别之间往往能够找到更多的共同点。在整个社会的大背景下,宗教层面也开始随之分裂。
至少在FA国家里,这同时也导致了双方派别的迅速分化。在政‏‎府的沉重打‏‎压面前,抵抗派开始变得越来越极端化和军事化。而弁证派则和政‏‎府内部的支持者们越来越如胶似漆,甚至在某些FA国家里成为了国教。
当这一切终于累积到了临界点的时候,那些恣意妄为的超产阶级犯下的累累暴行已经让UF国家的民众和精英全都感到毛骨悚然。大多数的弁证派系都兔死狗烹地遭到解散,因为他们的政‏‎府已经连麻醉‏‎人民都觉得是多此一举。残余的那些则更加紧密地融入了国家‏‎机器,往往到了政教合一的地步。
而反抗派选择了另一条路。他们大多潜入地下,融合演变,最终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抵抗组织或者革命运动,同面前的邪恶战斗起来。UF国家的信徒们提供着金钱和物质上的支持,而UF政‏‎府也进行了秘密援助,之后甚至索性由暗转明。
随着双方的冷战日益升温,所剩无几的世界性宗教组织也纷纷抛弃了表面的中立。以天主教会为例,虽然他们在外交和对话上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教会的良心还是无法接受周围所见的诸般邪恶,也因而受到了FA政‏‎府的不小压力。最后教皇忍无可忍,对那些国家发表了一份措辞激烈的谴责。放弃了长久以来谨慎姿态的梵‏‎蒂冈也终于卷入了那场分裂了整个欧元区的巨大战争,很快就被逼流‏‎亡。就连教皇本人也是在FA突击队冲进来之前几分钟的最后关头才被空运出去。之后,“梵‏‎蒂冈流‏‎亡教‏‎廷”公开站了队,号召信徒进入圣‏‎战。而这还是十字军东征以来的头一次。
纵观整场统一战争,那些宗教派系在UF支持下的诸多抵抗组织里可以说是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们放下了传统的成见观念,借助自己的组织能力守护着民众。
而在胜利最终来临之后,这些宗教组织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在某些地区它们成了人们眼里的过街老鼠,因为大家一看到它们就会联想到从前的弁证支派。而在其他地区那些战时牧师的勇敢事迹则让他们成为了人民英雄。但在这一切的混乱之上,宗教领袖们依然展望着未来,看到战时加入的信徒们一个个充满了活力,觉得自己终于在世人眼里焕然一新。
可是就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虽然人类整体依旧繁荣发展,但宗教却再一次陷入了停滞。万众一心朝气蓬勃的战时组织失去了敌人,同时也失去了目标。拉帮结派的习气死灰复燃,损人不利己的内‏‎斗频频发生,让对此不齿的新人们纷纷离去。他们希望加入的是组织本身,而不是这个那个的小小帮派。
而执政体在里面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动声色地操纵着权‏‎利杠杆,将宗教信‏‎仰本身当作了瓦解的目标。他们认为在人类生态和社会制度的巨大改革面前宗教只会是一块绊脚石,也担心万一出现的教派冲突会削弱他们心中脆弱不已的人类团结。于是宗教团体纷纷发现自己的政‏‎府援助已经悄然撤走,他们的慈善机构被无神论的同类团体有计划地逐一取代,而数不胜数的繁杂手续则突然摆在了面前。与此同时,执政体授意的教师们则反复提醒着一代代的学童:他们并不需要追随父母的信‏‎仰。
到了二十四世纪中叶,那些主流宗教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原点。它们成为了绝对的少数存在,一般大众和执政体都对他们的意见嗤之以鼻,而每次一统计信徒所占的人口比例就会觉得亡‏‎教之日已然不远。唯一的安慰就是在永生技术的发展下,它们最为虔诚的核心信徒似乎倒也不会继续减少了。
—摘自《以史为鉴——后现代与未来时期的宗教简史》,石原友哉著
在开发充分的星球上进行的任何战争都是噩梦般的绞肉机。人类的防御思想和科技能力让这一点几乎成了板上钉钉,因为教科书上写着的目标就是“确保每个失守的星球都给敌人带来最大程度的伤亡”。
只要一个星球的人口和生产设施依然完好无损,入侵的触手怪物们就必须和人类高度发达的制造能力正面碰撞。只要工厂还在生产,无人机、工事、甚至太空船都会无穷无尽地投入作战。这也就意味着,虽然短期内外星舰队可以跳过这样一颗星球继续进攻,但它们并不能回过头来慢慢包围绞杀,而必须尽快攻下,以免让自己的补给线遭到难以承受的打击。
如果只看地表,摧毁一颗星球似乎只要扔上一大堆的高当量武器就够了。但在实际操作上,想要这么做至少需要在卫星轨道上占据优势,或者对城市区域进行地面渗透。由于一个星球的生产力足以不断地制造发射各种各样的轨道防御和太空飞船,在开发充分的星球上想要平白获得轨道优势基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除非能够先破坏一部分的大城市。
所以触手怪们就不得不进行地面突击。但是,就算它们的部队能够侥幸接近城市,成功引爆了一颗大当量武器,事情并也不是就这么完了。按照人类的防御思想,只要任何一座城市开始面临着地面进攻或者轨道轰炸的威胁,生产设施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到地下。这样敌人要想摧毁生产力只能先彻底占领市区本身。
所以触手怪们只得往城市里派遣自己的部队——到了这个地步那种地方基本也就是一片地表废墟了。源源不绝的人类士兵和无人兵器都会从地下冒出来迎接它们,守卫着每一栋残存的建筑,每一个地道入口,甚至是每一堆瓦砾。
最后,在地表已经彻底沦陷之后,部队就会撤回地底工事里面。深埋的地堡造得极为易守难攻,配有可封闭的换气系统,地热能源,小行星基地上用的那种二氧化碳分解装置,监控系统,反爆破防御,还有制造设施。建筑结构也强化到了足以抵挡大型核弹乃至反物质炸弹的程度。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难攻不落:那样的东西根本不存在。进步的科技解决了笼城战中的吃饭问题,但是外星人的工兵迟早可以钻穿防御,在近处炸上一发核弹什么的。大多数的地堡都可以承受好几次这样的攻击,但到了这个地步沦陷也就是时间问题了。但即使最终城破人亡,外星军队也已经在上面纠缠了很久,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他们的牺牲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甚至也有少数幸运的殖民地成功守住,最终盼到了光复星球的人类部队。
—摘自《一千倍的斯大林格勒》,执政体新闻战略特刊。
四年前
岸田麻希叹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工作台顶的铅笔草稿上。这本来应该是她为下一张教堂壁画所做的设计方案,或者至少先胡乱画些什么充数。但她已经准备彻底放弃了:自己完全没有画完的欲望。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本已淡忘的回忆都会悄悄溜回她的心头,但那些曾经的辉煌只能让现在的刺痛愈加明显。
“你的天赋真好!你应该正经八百地好好学一下!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吧,我从来没有见过画画画得这么好的小孩!”
这句赞扬出自家庭‏‎教会的牧师之口,也算是启蒙她“走上艺术道路”的第一步。她们那个秘密‏‎家庭‏‎教会拥有一大群艺术家整日作画,以供教众们赏玩赞叹——这也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正式工作造成的副作用之一——,出于“天赋”,她直接就被送进了这个圈子里。
桌上的水彩调色器连着变了几个颜色,在色相轮上来回地转着圈。她两眼发直,百无聊赖地输送着让它保持旋转的精神指令。在她脚下,一个小号的清洁机器人伸出胳膊,收捡着画废的纸团,压扁之后清爽地塞进了身上的纸篓里。
但是她已经做不下去了。小时候,她还可以无忧无虑地遵从着那些宗教性的主题和风格,只为了继续听到那些恭维和赞赏。
可是现在这些已经无法让自己感到满足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单调重复的主题和画面感到了厌倦,开始尝试着画过一些越界的东西。但预料之中的表扬并没有出现,得到的回答全都是清一色的否定,甚至还有隐晦的警告,让她感到困惑不解、无所适从。最终,她回到了原来那个牧师身边向他提问,不知道自己原本尊敬的那些画家和师长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态度恶劣,甚至都不肯多看一眼她的新作。
当时那位老人叹了口气,拿起一副不知何年何月的眼镜擦了擦,说道:
我们那些教友都已经老了,也看惯了老东西,不喜欢创新。这是我们在这个时代的生存法门,但同时也拖住了我们的后腿。你总有一天要学会这些,那样你才能改变这一切。这才是我当初相中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让这个衰老疲惫的教会重新活发起来。
但她并没有改变什么。就连原有的人望也是很快一落到底。而她的那位启蒙牧师则在两年后被草草踢出了教会。
我努力过了,麻希ちゃん,面前的老人说。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过来见她,还要躲开她父母的憎恶视线偷偷找来。我的话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不过也许你还能听进去吧。我现在心里很清楚,这个教会已经完了。我跟他们说教会有义务唤‏‎起大众,那才是我们的“大使命”。大家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和底层民众并肩站立,守护他们,引导他们,解‏‎放他们。现在这场战争正是绝好的机会,但我们却只是畏首畏尾,固步自封,虚耗着自己无尽的生命。我——我不知道。你自己保重吧,麻希ちゃん。今后我也只能靠自己了。
他离开之后很快就过世了。死因是现在人类所剩无几的致命威胁之一:魔兽袭击。
她之后又过了很久才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曾几何时,她们的教会也有过重要的意义。曾几何时,他们的礼拜堂里保护过走投无路的难民,他们的牧师也曾经在邪恶面前傲然挺立。可是一旦失去了需要对抗的邪恶,他们也就丧失了自己的目标。面对着勇敢的新世界,面对着唾手可得的永生和隐含敌意的执政体,他们选择了逃避,对传教失去了兴趣,对时事也不再关心。他们根本没有做出在殖民地上设立支部的尝试,而听说了魔法少女、魔兽或者外星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只不过是耸耸肩而已。他们构成了自己的小世界,放弃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在他死后,她暗自浏览着互联网,学到了这些东西。学校老师也欣然回答了她的问题,唯恐她的思路不够开阔。她找到了那些教会不愿提供的答案。在得知老师的死讯后,那些人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某种得意。
那时她的信‏‎仰心也随之慢慢淡化。人类的谱系宽广到难以想象,有着数不胜数的个人选择,生活方式,还有价值观。她在教会的小圈子外面交到了新朋友,而在父母带着责难的眼光下,她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原先的那些信‏‎仰到底有多少只不过是来自他们的影响。学校的老师和执政体的教科书也隐晦地暗示了这一点。离开了他们的影响,自己原先相信的那些东西和其他人比起来又有什么优越性呢?
她偷偷地画起了和教会全无关系的新画,并且匿‏‎名发到了网上。在那里,她得到了别人的表扬,还有有益的批评建议,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冷漠无视。
她闭上眼睛,没再摆弄调色器,试图回忆起从前的感受。她以前也真的相信过那些故事:先知分开大海,治愈疾病,凭空造出食物。
但现在她看过的东西已经是又宽又深,却从未找到过相关的证据。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唯一一种可验证的超自然现象也和先知什么的毫不相干,全都是Incubator的功劳。
可是……
在她小时候,一切都还是显得那么新奇,而每一幅画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绘制的过程充满了热情和愉悦。那时她还相信着自己所画的内容,教友们坐井观天的欣赏趣味也显得还有值得探索的余地……
算了,那很可笑。
新的时代需要一个新的宗‏‎教。它应该年轻而活发,也会欣赏新的艺术形式。它可以为这个勇敢的新世界提供全新的答案。它的教义将会拥有令她信服的真实。
要是真有的话该有多好啊。
感觉好累……她的思绪飘散起来。
你可以改变这一切,通透而犀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当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号角的清亮,和已经习惯的电话音质截然不同。声音通透,犀利,仿佛连自己的灵魂都在共鸣。如果自己曾经的祈祷能够得到回应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睁开了眼睛。
整整一代的女中学生都可以一眼认出那个生物,它正站在盒状的水彩调色器上。她们都仔细学习过Incubator的长相,但对整件事情的认识也就仅止于此。
你好像拥有潜质,它摇着尾巴说。想好要许个什么愿望了吗?
麻希坐了起来,盯着面前的Incubator发着呆。
Incubator都是恶魔,她妈妈以前说过。要是你见到一只的话,马上把它轰出去,然后赶紧告诉我们。
“能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吗?”她最后问道。
我不会急着催你的,它说,毕竟你的潜质似乎还挺稳定。不过我必须得建议你,最好不要跟父母商量。
“我想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信仰。请让我再次燃起全身全灵投入绘画的激情。”
今日今时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碰到你这样的女孩子呢。”
麻希抬起头,惊讶地眨了眨眼。她刚才正盯着杯中的清酒,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
“杏子嬷——姐妹!”她吓得叫了出来,盯着教祖大人的年轻脸孔,在夜总会摇摆不定的昏暗灯光下似乎有些若隐若现。
“你差点就要叫我‘嬷嬷’了是吧?”杏子略带失望地反问。“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背地里都喜欢那么叫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老成什么样了似的。虽然现在我本人其实也没法否认了吧。还有,请别在这种场合使用修女的称呼。”
不过麻希还是盯着她多看了一眼。
对面的少女并没有高声说话,但在麻希增强过的听力下这其实也没有必要。虽说在一般人的耳朵里她的话声恐怕就会完全被吵闹的背景音乐盖住了吧。那是融合了新古典和电子风的混搭舞曲,虽然麻希始终听不太惯,但舞池里的人们似乎都还颇为喜欢。
她以前也和佐倉小姐说上过几句话,但基本都是打个招呼,好像还有一次是在教堂壁画前面聊了几句。她们从来没有深入交谈过,也没有在这种场合碰过面。
“这里有人吗?”对方问,麻希连忙摇了摇头。
她坐在了麻希对面的那张椅子上,认真打量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在接下来的沉默里,一个机器人侍者在教祖大人的面前放下了一杯外观诡异的饮料。
那叫玛格丽塔,过了一会,她的战术电脑提示说。
“在这里碰到我有那么奇怪吗?”麻希终于尴尬地笑了笑问。
“除了打魔兽的时候以外,你老是关在房间里面画画。而且你也知道,以你的年纪来这里还太小了一点。噢,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只是感到有点奇怪。”
麻希耸了耸肩,不过动作的幅度有些太过夸张了。
“我契约以前偶尔也会出来玩玩的,”她说。“我就是突然觉得再试一次或许也不错。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有点反常,不是吗?当时你可还是女高中生的年纪呢。”
“是有点,”她承认了。“但也没有那么罕见吧。”
“一个人的话就有点那个了,不是吗?”面前的少女搅着杯里的酒,问道。
麻希几乎是立刻就要回答,但她还是先等着杏子一口喝完了她的玛格丽塔。
“呃,自从搬回見滝原之后我就找不到什么伴儿了,”麻希说。
“真遗憾。没有伴儿一定很寂寞吧。”
这个说法表面看来倒也平常,但是眼前教会领袖语气里的某种味道还是让她感到脊背上爬过了一股颤栗。那种音调——
克制住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麻希突然想起了关于佐倉杏子的某种传言。佐倉小姐的放浪生活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过去的某段时期,她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个不同的女孩,有时候还不止一个。后来她收敛了一些,尤其是在成立了希望教以后。但是根据大家的口耳相传,她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那种行为,尽管教会里相对保守的那些人总会对此感到咬牙切齿。而在某种取向的少女之间也悄悄流传着一个说法:她完全可以让你感到飘飘欲仙——至少直到你被玩腻了为止。想要更进一步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而麻希也确实,呃,属于某种取向的范畴。她在和父母反目之后偶然发现了这一点。这也正是她能够听到那种说法的原因。
她的呼吸在嗓子里变得急促起来。
教祖大人叹了口气。
“没伴儿的寂寞感我可是比谁都清楚呢,”她说。“十·三节就要到了,准备工作可真是累得要死,可我身边现在又没有能够替我排忧解难的人儿。”
“佐倉小姐——”
“别这么见外,叫我杏子吧。”
“杏子ちゃん,这并不是一次偶遇,对吧?”
面前的少女打量了麻希一眼,然后脸上的微笑咧成了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看来我真是太出名了,”杏子略带玩味地说。
教祖大人俯下身来,一头秀发从肩膀上滑落。麻希突然意识到佐——杏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并不如何暴露,但也没有遮住太多。两人渐渐靠近——靠得很近——麻希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面前少女的呼吸。
“你讨厌这样吗?”杏子问。
麻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连忙思考着合适的回答。
“恰恰相反,我很开心,”最后她说。
“喂,”不知是谁在戳着她的脸。麻希拍开了对方的手。
“一边去,”她不耐烦地嘟哝着——记忆录影刚要放到关键部分。“我的休息时间还没到呢。”
“队里的人准备一起下去食堂吃个饭,”帕特里西亚·冯·洛尔上校无视了她的抱怨。“我可不能让你老是赖在这里。而且听说今天浅香也抽时间过来了。”
现在她们已经不怎么容易见到准将大人了。浅香的责任重大了许多,自然时间也就少了,不能老是跟两名手下泡在一起。所以今天她能来也算是略有意外。
她眨了眨眼,看着帕特里西亚的邋遢模样。窄小的房间里只有天花板微微发着光,让对方的身影显得愈加脏乱。麻希估摸着自己看起来恐怕也强不到哪里去,毕竟在这种地方个人卫生只能放到一个次要的位置上。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的日本已经过了午夜,日历也翻到了十月一日。杏子对纪念日什么的并不是很看重,但这时麻希却猜测着她是不是还记得那天的事情,也是不是还在乎。
她始终没能习惯深埋地堡里的生活。房顶奇低,道路阴暗。考虑到城市战相对静止的特点,战斗的双方都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挖工事。再加上廉价的挖掘机器人,一切的时间就变成了地道。以公里计数的地道、地堡、地下兵站,还有地下指挥所。而人类方的地道网络甚至还额外连上了整个城市的纵深要塞——一个比这里还要深的地堡网络,在刚意识到可能会发生地面战的时候就匆匆增筑了一通。
谢天谢地,她们现在的状况还没有紧迫到仰赖于纵深要塞的地步。地面和太空的争夺战都还在激烈进行,而她们头顶的那座城市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有不少大楼甚至都还立着,但除非你正在坚守某个岗位,否则还是撤回地道里面比较好。安全不少,生活的舒适性也是天壤之别。而且章鱼们也没准会突然放弃掉城市里的己方部队,直接扔上几颗反物质炸弹。
那也就意味着魔法少女们的战斗基本都是这么个过程:一支队伍偶尔从地面战场上冒个头,帮着攻占或者守住某个重要地点,然后再在遭到特殊针对之前赶紧缩回去。至于留在地面上守卫废工厂,或者是逐个房间进行突击之类的硬拼则留给了步兵和他们的无人机——毕竟他们能够承受更多的伤亡。
“我倒不是想要八卦什么……”浅香开口问。几人正在坐着吃饭,面前是人工合成的大米和鱼肉。总体来说,食堂在地堡的房间里算是条件不错的,毕竟这里在敌人攻过来之前就造好了。照明很充足,桌椅的水准堪比高级食堂,墙上的壁画也看得顺眼,还挂着头顶城市的巨大战术地图。唯一能够显示这里处于地下的只有低矮的天花板:考虑到深层所需的制冷消耗,垂直空间就变得昂贵了起来。
“那你肯定就是想要八卦了,”帕特里西亚斜瞥着她吐槽说。
“去,去,”浅香呵斥着,挥手让她一边呆着去。“好吧,没错。我是在八卦。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跟杏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你离开的事好像都让她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她不愿意让我来这里拼命,”麻希说。“我们吵了一架。”
“我可不觉得她是会为了那种事情大动肝火的人,”帕特里西亚说。
麻希耸了耸肩。
“我不会让你跑去送死的!”杏子吼道,愤怒的表情变得扭曲。
她想要挥舞双手加强一下说话的气势,但还是及时停了下来,意识到在自己的小房间——其实不如说是个墙洞——里面这样做恐怕不太安全。
“你意识到你说的话有多自私了吗?”麻希顶了回去。“几百万的人都在外面拼死战斗,你却说我必须为了你留下来。”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自私!”杏子火冒三丈。“我——你又到底为什么非要走?你不是个画家吗?”
“我想上前线就是因为我是个画家!我想要找到新的灵感。而且如果现在走的话,我还可以跟帕特里西亚和浅香分到一起。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那算什么理由?”
“那就是我生命的意义!”麻希说着,开始动了真火。“你是怎么了?绘画就是我唯一在乎的东西,但你连装装样子关心一下都不肯!说实话,我觉得你简直就是在故意无视!”
杏子想要说些什么,但住了口,被意外的事实驳得哑口无言。
“你为什么非要刻意拉开距离呢?”麻希问。“表示一点关注有那么难吗?我想过给你看看我的画,我也想过要跟你好好谈谈,但你每次都只会把我支开。”
一时她紧紧地闭起了眼睛:里面不知为何已经涌上了泪水。
“你明白那有多痛苦吗?”她说。“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对你产生感情,所有人都跟我说你总有一天会玩腻的,但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年。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这么久过。别装模做样了!这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不想对我——”
她做了个深呼吸,稳定了一下情绪。
“当教会刚刚颁给我那份免战许可的时候,她们明面上的理由是我的天赋,说是你亲自申请的。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画画的天赋。可惜不是,现在我可明白了,我就是你的玩物。你知道你会喊她的名字吗?”
杏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这可能还是麻希第一次见到她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感到不安。
“谁——谁?”杏子问,但她已经迟疑了整整一秒。
“你心里清楚。沙耶加。美樹沙耶加。你有两三次都说漏嘴了。我也见过你身上总是揣着的那张老照片。我知道她长什么样,那简直就是我的双胞胎。真就是那么回事吗?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有点什么东西放不下来,但难道就是这种原因?你整整四百年都对一个女孩子念念不忘,终于看见一个长得像的,然后就要把她拐上床?用‘天赋’的理由给她发个免除兵役的证明,然后对她的画连看也不看一眼?你要的就只有我的身子,不是吗?”
她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而杏子两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只剩下桌上的古董钟表还在走着字。
“女神啊,你真的和她一模一样,”杏子终于说道。“你根本不会听我的话,你会自己冲上去送死——”
“闭嘴!”麻希说。“先听我说完!我可不想接着待在这里做你的——你的——我不干了!所以我才要走。因为我不想坐在这里看着别人出生入死,就因为你对我的身子有那么点儿意思。但我还是可以留下来。我可以留下来继续给教会画画,只要你保证告诉我这个沙耶加是你的什么人,别再把我当作——当作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样!”
杏子回瞪着她,而麻希意外地发现,面前的少女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行,”杏子猛地背过身去,声音软弱而空洞。“走吧。我们结束了。”
“什么?”麻希问。“我说——”
“你说你要走,那就给我走!滚出去!不要再用那张脸折磨我了!”
“可是——”
“给我滚她——滚蛋!”
她们从一所废工厂的内部钻出地面。这里防守严密,算是稳固附近战线的一个重要据点。她们并没有可以当做秘密移动手段的传送者,不过有个隐形师。几人和工厂的守军聊了几句,然后在她的加护之下出了大门。当然,章鱼们也很清楚这栋楼里面有个地道出口,所以只要看见什么东西出来就会导弹炮弹地轰上一通。整栋楼的定点防御系统多半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毕竟这也是楼还没塌的主要原因——但故意作死总归不是件好事。
目标很明确。附近有一个外星人的重要据点,就在一个高层住宅的废墟里。那是一大群超远程狙击手的巢穴,也布置了相当数量的重型武器,同时还是能够俯瞰这片区划的良好制高点。她们的任务是夺回那栋大楼,让普通部队进驻防守,然后撤退。
她们不疾不徐地穿过了中途的距离,始终保持着通讯缄默,不过对于拥有念话的她们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了降低因为不慎踢到什么而暴露行踪的可能性,众人分散开来,各自沿着略微不同的路线在两侧建筑的侧面上跳来跳去,而没有在地面上行走。勉强保持在隐形师有效半径里的这条路线更加难以预测,也不太容易被注意到。附近建筑里的人类士兵也被临时告知,这段时间内可以暂时不用见到风吹草动就开火。
这并不是说现在的掩蔽魔法连踢开石子这样的明显破绽都藏不住,而是因为她们通过以后就无法掩饰石子的位置了。理论上雨天也会造成类似的问题,但至今为止外星人似乎都还没有办法根据地面湿度的微小突变来判断是否有魔法少女经过。
现在的人类建筑都造得相当结实,所以除非有外星人粒子炮之类的重武器开过一炮,或者是不幸处在大爆炸的爆心,大部分的建筑至少结构上都还是完好的。所以尽管她们通过的周围也颇被炸平了几块,但还是有不少的大楼依然屹立不倒。鬼城般的破碎废墟已经见不到什么外装修,剥落的表层变成了街上的大堆瓦砾。这个星球的人口还没有密集到需要本土星球那种管道交通和无尽摩天楼的地步,所以建筑之间颇有些空隙,高度也都还尚算合理。
氦城的生产能力现在已经基本都转移到了地道里面,而除了必须坚守岗位的产业工人,所有的非战斗人员也都得到了从容撤离。所以从作战的意义上来看,整个城市就算变成破破烂烂的灰色空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一个人类的视点上,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同情起曾经在这里出生长大的那些居民。
毛毛的细雨在麻希的眼里显得十分应景,让傍晚的景色更多了几分凄凉。
她们来到了无人区的边界,仰视着将要进攻的那座高楼。在周围和后方,附近的步兵连已经集合起来。他们都知道她们来了,但完全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来确认她们的存在。
众人等待着信号。
接着,周围的步兵和无人机开始冲锋,潮水般地从建筑和废墟中涌了出来。突然响起的炮火掩护着他们的脚步,既有普通的炮兵,也有导弹。士兵们一有机会就会移动到新的火力点,但就算每个人冲锋的路线都经过了仔细的优化,无数的无人机也在努力抵御着伤害,还是有许多人在暴雨般的激光中倒了下来。不可视的光线来回闪烁,间或夹杂着可见的示踪弹,把能量都尽量分配到了真正的目标上。己方的掩护火力也在努力压制着外星人。仔细规划过的巡航导弹呼啸划过,却基本都被拦了下来。战术级的空军支援俯冲而下,释放着携带的弹药。
这次进攻的开头被刻意地设计成了与前几次毫无二致的模式——当然,那几次进攻的结局都是惨不忍睹的失败。除了作为阳动之外,这也能够帮助定位外星人的武器配置,还有哪些火力集中的区域需要特意避开。
接着她们就用最快的速度展开了行动,从空中跨过了大部分的战场。她们在魔法的使用上必须仔细斟酌:太显眼的魔法会引起外星守军的注意。她们必须等到足够接近之后才能解除隐形。
在高楼四周的房顶和窗框上站好了位置,她们确认着合适的进攻点。激光炮和狙击位,足以让人直接跳进去的大窗户,还有可以快速跨越楼层的楼梯间。她们借助念话互相联络,在必要的场合下还要努力为彼此描绘着心灵图示——大部分女孩子对这种技能的掌握都还称不上细致。
准备好了吗?大楼的另一侧传来了帕特里西亚的念话。
众人纷纷同意。
那么一数到五就解除隐形,帕特里西亚说。她很清楚所有人都能通过内置时计测出准确的五秒。
麻希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间。接着就在快到五秒的当口,她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跨过了楼间的距离。
根本不必多看一眼,她就知道帕特里西亚会同时控制住尽可能多的外星无人机,而另外一个人则会放出大量的己方支援。她的身边连续射出了几道魔力光,精准地击倒了前方窗户里的外星士兵。
麻希只用余光留意着这一切,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行动上。利用跨过楼距的短短瞬间,她施展出自己的招牌魔法,在大楼周围的位置上召出了一系列的幻影——虚像的导弹,其他的魔法少女,甚至还有几片简易的大黑布——或是吸引火力,或者只是妨碍视线。
她钻进了大开的窗户里,双剑交叉护住面门,身上笼罩的隐形魔法同时消失。
她很清楚自己会看到什么:屋里的守军全都朝门口冲进来的幻影少女歇斯底里地开着枪,根本没有面对着她的位置。
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借着跃下的势头,手中的一把剑直接贯穿了留守窗口的那个步兵。她随即旋身,躲过了装甲里面自动爆出的一蓬弹片。自从外星人发现死于近战成为了一种常态之后,它们就加上了这个设计。
这一切几乎就像是某种舞蹈,旋身借势将一个外星人切成两半,然后挺身直刺,穿透了另外两个,接着再次躲开弹片。双剑在砍穿力场防护的途中迸出火花,高速的弹片在身后的墙上砸出凹坑。来迟的激光火力打在墙上,照亮了她的动作——钢蓝色的胸甲,铁手套和铁靴,短发,没有发卡。
最后一次旋身,再次斩过刚才穿透的那两个外星人。它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倒下。
而这一切完成之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外星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花时间确认着每个外星人——还有它们的每一身装甲——都已经真的失去了战斗能力。很久以前,在杏子还没有把她拉出军队之前,她就差点被一身试图复仇的装甲干掉了——不管里面的外星人是死是活,它们都会继续作战。
在这段检查的空挡里,大楼本身也可能会对她造成威胁——比如伪装陷阱,或者是整层楼设置了自爆——但现在她并不需要担心那些。
成功拿下,身后传来了念话。
她转身看着那个女孩。她一只手扶在墙上,两眼紧闭,似乎在和墙壁对话——用来描述她现在做的事情倒也不算离谱。
这楼可不小,麻希说。真没问题吗?
总之,少女回答。我在大楼上附加的魔力至少足够关掉所有的陷阱和一部分防御设施了。不过我能够完全控制的只有五层左右。
她微微一笑,这个表情藏在乱成一团的卷发之下,显得略带狞猛。
它们可没想到会被墙壁干掉。
通讯缄默已经不再必要,麻希阅览着信息系统里卷动的更新。根据身旁少女提供的资料,面前的走廊都已经清理过了一遍,所以她就没必要再进去白忙活了。之前敌军的压制火力已经被清除的差不多,一般部队也冲了进来,从底层开始占领着大楼。章鱼一侧的地道入口已经被封了起来,工程部队和反工兵人员很快会进来阻止一切从地底炸塌大楼的企图。楼顶有大量的反导弹和定点防御系统,但这些在步兵突击的面前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们得帮着清理一下顶楼,而且动作要快,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帕特里西亚的念话。有一层可能埋了炸药正准备自爆。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大部分人都可以回去了。
接着就是留下的人员名单,有帕特里西亚本人,麻希,那位隐形师,还有另外几个人,也包括刚才的附魔师。麻希微微颔首。这编制挺合理的。
今天也还是老样子。
一切结束之后,她对着顶楼的窗外出了会儿神,看着远方战斗机留下的航迹云,听着不知何处炮弹落地的隆隆声。
如果您肯听的话,我希望我的动机还能说得过去,她默默祈祷着。也请原谅我自私的问题。我想问的是,在您尚在人间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类似的——呃,您和焰之间有没有——算了,我好傻。
她转身和其他人一起离开。现在的她当然已经找回了信仰,但假如神灵能够偶尔回应一次自己的祈祷,想来应该也不赖吧。
也许可以再去缎带之间碰碰运气。
“我真的很想知道:阿克戎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良子和亜紗美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少女,还有她充满渴求的眼神。梅清的发型有些奇怪,算是那种暗合潮流的单侧马尾,甩在了右肩前方。
“什么意思?”她追问着,伸拳比了个举手提问的姿势。不过这个动作只是让她显得愈发地不严肃了。
“我听着觉得没问题啊,”亜紗美略感无聊地说。“略带一点希腊-罗马风格。执政体就喜欢那种名字。”
“痛苦之河,”良子则是朗读着内部界面上的信息,两眼散开了焦距。“冥界七河之一,以卡戎渡死者灵魂过河的传说而知名。在但丁的《地狱》里——”
“嗯,嗯,明白了吧?”梅清打断了她的话,对亜紗美指摘道。“冥界。地狱。为什么要用那种东西给星球命名?”
当然,阿克戎就是她们被派去驻防的那个小殖民地。
“大概只是因为听起来很酷,”亜紗美耸了耸肩。“况且,希腊人对冥界的看法和基督教对地狱的看法也未必相同。而且这个星球上不是有火——”
“苏珊娜,你觉得呢?”梅清问。“苏珊娜!”
她搡了一把旁边的女孩。苏珊娜睁开眼睛看着几人,一时有些糊涂,直到她的战术电脑回放了刚才对话的录音。
“我觉得这名字挺不错的,”她迷迷糊糊地说。“发音很优美。反正现在谁也不会没事死着玩。”
“但是我们还是要死着玩的,”良子觉得自己必须得澄清这一点,学着苏珊娜的说法默默吐槽。
“我们都快打到中头目了,”苏珊娜心不在焉地说,落下的金色的卷发盖住了脸。“所以现在注意力不太集中。这里的烂网络好卡。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回你们终于打算加入了的话,我们还是愿意带你们练练级的。”
她们还是借故拒绝,所以苏珊娜重新闭上眼睛,回到了她刚才提到的那个VR游戏里。
“我就是说这个名字恐怕不太吉利,”梅清作结。
良子耸了耸肩,环顾四周。她们这批受训生正坐在前往目的地的运输船上。说实话,持续多日的旅程颇有些无聊。她们在各自的舱室里进行了长度过火的午睡,跟船员和其他乘客聊过天,逛过音像室,也在船里探过险。但她们最终发现的是,对于不需要睡眠的人来说,三天圈在同一艘船上真的会显得很漫长,哪怕这艘船很大也是一样。整件事情和之前三番五次的模拟演习比起来更是显得愈发无聊。那可是一个接一个的星球,一个接一个的不同场景啊。
所以现在她们正呆在船上的某个休息室里,坐在软软的红色沙发上喝着无酒精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几人无法就下一项集体娱乐达成共识。确实有很多东西可以看,也有很多全息桌游可以玩,也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做各种事情,但是……这一切已经无法带来什么兴奋感了。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现在基本可以说只有她,亜紗美和梅清还坐在那里。苏珊娜和另外四个人都在游戏里一起玩着什么。这种组织是叫……部落吗?是不是有那么个说法?总而言之,她们基本不能算作谈话对象,所以实际上也只剩下了良子和另外两人,还有那个功能完善的酒吧机器人——不过目前还没有谁无聊到了点酒的程度。
一路上良子花了很多时间盯着外面的星星发呆,但最后还是对装饰窗里显示的电子合成星空感到了厌倦。所以她也过来了,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又被吸引到了窗口的方向。整段路上,经过过滤的虚假星光看起来都是大同小异,但她还是会感到这种冲动……
眼角亮起的猛烈绿色打断了她的出神。她一下子猜到了光的来源,目瞪口呆地看了过去。
“那是怎么了?”梅清问。
她的灵魂宝石在整场旅途中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大家也都习惯性地无视了,但这次不同——这次是突发而毫无预兆的刺眼闪光。
“我也不知道,”她实话实说。“我连它为什么会发亮都没有搞清楚,现在又突然闪了起来——”
宝石又闪了一次,光芒同样刺眼,给整个房间印上了一层不祥的绿色。
“嗯?出了什么事吗?”苏珊娜问着,再次张开了绿色的双瞳。大概是被战术电脑提醒过了吧。
亜紗美盯着她的宝石看了一眼,接着双目紧闭。良子在演习里面早就熟悉了她的这副样子,每次远程侦察外星浮空兵的时候都会这么来一下。
“拉普拉斯,”亜紗美出声叫着飞船AI。“我们待会说好了要和谁汇合吗?”
“没有,”飞船的友善音色答道,白发数学家的全息影像随即在面前出现,背着双手。“在到达阿克戎为止都不应该碰到其他船只。”
良子的宝石突然又闪了好几下。亜紗美同时问道。
“你确定吗?我感觉到远处好像有点什么东西,但又不太像是超光速引擎。不过反应很微弱就是了。”
短暂的停顿,影像明显做出了低头思考状。
“我记下了,”飞船说,法国口音里微微带上了点忧虑。他紧张地揪了揪领子,眼皮在不对称的眼球上眨过:一只是普通的人类瞳孔,另一只则是AI典型的“I/O”印记。
“我会仔细留心点并且通知舰队防御的,”他继续说道。“不过外星人很少会跑到人类领空里面这么深的地方来搞偷袭。我的传感器上什么都没有,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已知的异常天文现象。”
“好吧,”亜紗美说,脸上有些担心。
“那听起来可是有点不放心啊,”梅清说。“你真的搞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搞不清楚,”亜紗美说着,再次闭上了眼睛。“我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亜紗美越皱越深的眉头让众人的谈话气氛渐渐冷了下来。只过了大概半小时,她就再次睁开了眼睛,小声说: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有飞船正在靠近。我的经验并不足以判断出来所有细节,但是它们的速度比我们在新雅典附近见过的所有船都快。拉普拉斯说没有任何人类舰船可以跑到那种速度。”
良子和梅清难以置信地瞪了她一眼。她们对类似的事情也有过点预想,但是刚才的半小时里亜紗美和拉普拉斯都是一言不发,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迹象。
那几位沉浸在游戏里的魔法少女也猛然睁开了眼睛。飞船通知所有人进入战斗准备,她们被强行踢了出来,有些人甚至还被游戏里最后的虚拟行动带得一颤。
“我真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吴才安说道。“苏珊娜刚才也告诉我们说有点不对劲,但是——这不是一条安全航线吗?离外星人平时骚扰的范围远着呢。为什么非得是我们赶上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拉普拉斯说着,两手合在了身前,旧时代的服装一下子显得突兀起来。“可能是新战术的试验什么的。还好,我们及早得到了预警,现在它们甚至都还没有出现在我的传感器上。我呼叫了增援,船员们也得到了通知,而且我也打开了引擎的紧急加速模式。有了这种程度的预警,我——我们的胜率就可以大大改善了。”
“皮埃尔,”良子问。“我们到底有多少胜率?我们八个都在——”
“我知道,”飞船看了她一眼,打断说。“但是你们并没有接受过那种训练。我知道大家都进过真空室,但是太空战并不是你们这样的新人能够一下子应付过来的。要不然魔女飞行队也不会还需要额外训练了。”
拉普拉斯的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秃头——飞船模仿的是这位法国数学家的老年形象。
“我也不是毫无防备的,”他说,“而且我们的胜率比你想象的要高。具体可以问你们的战术电脑。我也尽量提供点方便吧,怎么样?”
飞船看了看另外几个人,见她们没再多说什么,继续道:
“货物区附近有一个加固过的客舱。那里有应急用的太空服,附近也有外部出口。去那边等着吧。希望能够不要用到那些东西。”
接着他就消失了。
几分钟后,他的传感器上就出现了重力场的变形。
不出所料,上面的读数跟触手怪远程战斗机的性能特点相当吻合。那是唯一一种会以这么小的数目出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的舰只,平时主要用来骚扰货船和商船,而同类型的轰炸机则会寻找防御薄弱的星球和太空设施。根据以前的记录,它们还从来没有如此深入过人类领空。但他觉得大概凡事都有第一次吧。
如果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号还有能够表现情绪的渠道的话,他大概会苦笑一声。但现在他只能在内心想象一下了。要是换个场合他或许还可以半开玩笑地调整一下内部显示什么的,但现在那些东西基本都被关了起来,已经没有哪怕一焦耳的能量可以投入到次要功能上了。
虽然只有一艘载人的运输舰,但他被成为“舰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固然没有什么巡防舰或者巡洋舰陪着他,但这也并不就意味着他是毫无防护。小型的无人飞船拱卫着他,从自带超光速引擎的大号炮艇,到稍小一些的攻防无人机,甚至还有微乎其微的智能浮尘——主要用来削弱激光火力还有干扰传感器。后两者都得蹭着大型船只制造的超光速空腔才能跟上队伍。
而这些无人飞船就是他最大的求生希望。为了实现长程骚扰的目的,外星战斗机都设计的极为轻便,甚至比随处可见的巡防舰都要轻小,也根本带不了什么无人僚机。不过尽管这些战斗机的机体相对薄弱,但凭借着力场护盾和超强的加速性能,想要摧毁它们也并不容易。但话说回来,拉普拉斯的无人飞船和武器系统也不会受到什么干扰,除非被直接干掉,否则就能一直起到作用。
而且就算靠那些没有挡住,他自己起码也还有一个力场发生器。那在他这种相对小型的船只上也是很罕见的,还要多亏了他承担重要运输任务的专业特长。
刚才他说有了预警他们的胜率就很不错了,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这种骚扰作战很大程度上依赖着袭击的突然性,战斗机借助悖论引擎跳跃到某个侦测不到的犄角旮旯,然后借助只有它们才能达到的超超光速追上目标。在双方超光速空腔合并的瞬间,它们就会发射武器。在两者之间的相对速度几乎就是光速本身的情况下,它们随便往窗外扔块石头都能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一波初始攻击才是最危险的,准备不及的目标往往就会被打得灰飞烟灭。考虑到它们超乎常识的速度,一般的目标在传感器发现敌人和遭到攻击之间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生存率小得可怜。
如果之后还需要补一下子的话,它们也会掉头返回重来一次。这通常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因为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往往会飞过头很远。但要是第一波打完之后目标看起来依然完好的话,它们通常也不会再掉头了:一个进入规避动作的目标,哪怕只是一艘货船,在这种高相对论速度下也很难瞄准,所以它们需要改在较低的相对速度下跟目标并肩飞行,损失战斗机的风险也就大了许多。
那就是他们的最大生机。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快速接近的敌机。他的胜率确实已经比正常状况要好了很多,但他可不想因为算错点什么就害得价值连城的魔法少女因此丧命——而且等他的精神备份替上来之后,这也会影响他的前程的。根本不会有观察武器轨道做出反应的时间:他必须事先预测,然后在恰当的时间做出准确的行动。
拉普拉斯干这行已经很久,同样的状况也不是头一次遇到了。舰长和船员们全盘接受了他的方案,连意见都没有提。他们可以在战斗的其他阶段派上用场——如果还会有其他阶段的话——但这种早期遭遇需要的是精密的高速机动,所以也只能靠他了。毕竟,驾驶员负责的只是导航,而不是作战机动。
他在如云的护航无人舰里保持着巡航姿态,完全没有表现出接到过预警的样子,甚至还扮演出了类似船只突然遇敌时的慌张举动,匆匆地改变了无人舰的位置试图防御,同时开足马力装作逃跑。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他保存了一点推力,并没有加到全速。
他看着时间一毫秒一毫秒地流逝,敌人飞船挡无可挡地接近着。跟平时一样,他分出一瞬间的思考,想起了自己的女友贞德号,觉得她的舰体设计得真是漂亮。他也想了想埃提乌斯号的事情,不过他俩已经有多久没说过话了,一年吗?
接着他关闭了自己的感情子程序,回到了面前的任务上。他等待着。
等待着。
战斗机的相对速度终于进入了亚光速,超光速空腔开始合并。同一瞬间,它们在拉普拉斯号运动轨迹的前方横截而过,射出了各自的相对论火力。也在这一瞬间,拉普拉斯用全开的引擎猛地向“上”(指的是舱内重力的反方向)加速。防御无人机涌进了留下的“空白”,随时准备着弹开、引爆、或者用其他方法消灭掉来袭的敌弹。那居然是整整七发毁坏者级反舰导弹——一般的骚扰部队很少会对同一架飞船发射三枚以上,因为每架战斗机最多只能携带一发。
被目标航向的瞬间变化来了个出其不意,导弹尝试着改变轨迹,但在它们的速度下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何况还有无人舰的拦截。三枚立刻就出现了制导失败,在无人舰的干扰下飞出了毫无意义的弹道,在荒谬的位置完成了引爆——考虑到遭遇的速度,这些导弹必须得在发射的同时就开始起爆。另一枚在半道上就被无人机的激光切成了两半,看似迅速的巨大爆炸被原本导弹接近光速的惯性推动着,直到离开了超光速空腔之后才告完成。相对论造成的时间减缓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确保了时间的进行——比如爆炸——在导弹里面都会放慢,至少在拉普拉斯号看来是这样。
另外两发险险擦过,撞上了他上升的时候往下喷出的发动机尾气。一团还在扩散的高温气体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除非你用接近光速的速度撞上去。那些导弹根本没有承受这种冲击的强度。这是他以前跟贞德号学到的一条小技巧。
最后一发真的是千钧一发,全靠一艘无人炮舰在危急关头堵上了枪眼。
接下来就是他的回合了。呼啸而来的战斗机速度太高,根本来不及调整航向,径直冲进了瞬间布设的雷区里,还要加上他底部火炮的交叉激光。那些激光炮的火力弱得可以,但就算是拥有超光速传感器,在这种距离上也很难躲开。人类炮手的即兴发挥大致确立了开火策略,而他的子程序修正了人类在相对论速度下产生的天然误差,并且进行了精确的计时。从处理能力上来看,这是一种有效的分工。
急速飞行的战斗机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它们的防护力场上亮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和激光印儿。在不到一毫秒的时间里,七架里面只剩下六架从另一侧冲了出去,其中一架还遭到了重创。
看着飞过头的战斗机远远离去,他给自己留下了一瞬间的庆祝。接着他就揣摩起了这一切的含义,为什么这么一支深空骚扰小队会在一艘运输舰上浪费七发昂贵的导弹?无论如何,既然它们这次已经彻底失败了,应该就得撤退了吧。人类船员已经开始相互祝贺——
不对,等等,它们在掉头吗?
为什么它们还要掉头?
如果他有牙的话,肯定就会咬牙切齿了。他为延长战做起了准备。
“切,”梅清在内部显示器上关注着最新的发展,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就结束了呢。”
良子揉着被安全带勒到的肩膀。刚才有好几次,加速度的惯性力已经压过了飞船的重力稳定能力。
“拉普拉斯,我们现在还有多少胜率?”她问。
“真是不好意思,”飞船的愉快嗓音立刻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我的计算资源分配正处于紧急状态,拒绝回答次要提问。”
这个答案可不能令人放心,乘客们之间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声的议论:八名魔法少女绑在了墙边一侧的座椅上,对面则是同样牢牢系住安全带的几个执政体官员,几位军官,还有两个民间商人。所有人都穿上了磁力鞋。
与另外几人不同,八名魔法少女分到了一条更新飞船当前状态的低带宽连接,所有人都在内部显示里仔细关注着上面的信息。虽然她们并不直接处于飞船本身的指挥链里,但现在她们都临时划到了舰长和飞船的名下——两者的指挥级别是相同的。
起码战术电脑告诉她们那是章程上的规定。无论如何,至今为止她们接到的唯一一条命令就是原地坐好。而在她们的精神深处,战术电脑则在努力给她们灌输着临时抱佛脚的战术知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做不了太多,只能在记忆里塞进几条短平快的太空战知识模板——很快就会忘掉,不过聊胜于无。
良子觉得亜紗美有些紧张过度,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亜紗美的眼睛不停地上下左右转来转去,就好像在追踪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这恐怕也不是单纯的“好像”。
接着良子的注意力回到了面前的信息上。细节并不怎么丰富,只是敌人和大型无人舰的位置草图,再加上损害分析,但变化的速度足以令人头晕目眩。所有的参战者,包括飞船本身,都在太空里荡来荡去,不断进行着各种机动,而这一大群东西合在一起,依然在带着极高的超光速向阿克戎疾驰而去。
她请求了前线指挥模式,这一切的呈现速度就立即下降了很多,她终于可以辨认出哪发子弹是谁发出来打谁的了,虽然还是看得很累。
太快了!她对其他人抱怨说。魔法少女平时到底是怎么跟上的?
说实话,谁都搞不明白,克莱丽丝的突然回答吓了她一跳。你们的反应时间和攻击速度几乎都是超自然的水平。魔法少女的那种战斗本能——有很多人都怀疑里面包含预知的成分,但从来没有得到过证明。
但既然我们都在超光速行驶,也有超光速武器和超光速传感器,那在相对论意义上岂不是已经会出现因果逆转了?苏珊娜插嘴说。在这个背景下预知到底应该怎么定义?
她似乎对良子表面上的自问自答——仔细留意的话也会发现那是一部有些异常的战术电脑——不为所动。
那是一个好问题,克莱丽丝说。答案是‘不知道’,因为预知能力上的研究非常有限。现在不应该——
猛然爆发的欢呼声打断了她。受损最重的那架战斗机从屏幕上消失,在飞船尾炮的轰击下爆炸开来。和外星战斗机比起来,她们的运输舰简直就是呆坐的乌龟——但对于主要用于深空骚扰而非持续交火的战斗机来说,缩进壳里的乌龟也很难打碎。
良子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状况,而克莱丽丝还在给其他人做着解释。他们确实对外星战斗机造成了伤害,但是不够快,至少在她眼里不够。己方的无人舰损失得也太快。要不了多久敌方火力就要打到飞船本体了。
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克莱丽丝说,这类战斗相关的数学公式需要学一阵子,而且对你们来讲也太过复杂,怎么也不可能在作战的途中完成心算。不过魔法少女对于准相对论战斗的直觉把握好像还是相当不错的。有些人把这归功于Incubator,不过它们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短暂的停顿,消耗的时间在外界世界几乎无法计量。
无论如何,克莱丽丝说,你们有些人也已经意识到了,状况很不妙。各人的战术电脑会负责具体解释的。
良子还没来得及提问,这个信息就出现在了她的意识里:几人的战术电脑借着这个机会加强了一下相互交流,而作为计算能力最强的一员,克莱丽丝自然就成了领袖。
我们应该做什么?一个女孩问道。
我们必须去帮忙了,良子说。她已经彻底考虑了一遍。到了这个地步,越是犹豫不决,情况就会愈加恶化。拉普拉斯!
没有回答。
拉普拉斯!马库扎船长!
做好防冲击姿势,传来了拉普拉斯几乎没有感情的回答。
爆炸来临瞬间的徐缓显得有些不够真实。最初的震动在放缓的时间感里几乎显得轻柔。金属天花板的右侧边缘先是向内凸去,速度只让她刚刚来得及观察到——
接着它就粉身碎骨。金属碎片瞬间弹飞,然后一切反转,变得外凹而不是内凸。空气争先恐后地从两米宽的大洞里冲了出去,证明她们的舱室已经直接暴露在了真空之中。
飞船猛地一摇,她紧紧抓住了安全带,以免被向上的气压冲走。周围响起了一片尖叫,直到声音被真空——或者是紧急安全套餐——所淹没。
心肺压力安全稳‏‎定,克莱丽丝说。基本没有受伤。启用紧急备用氧源。打开真空生存机构。
房间对侧的男人解开了安全带,起身上前。他是值班的乘组人员,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冷静。
“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修理的,”他发送着电子讯息。“保持冷静。出了事我们可以弃船。”
墙上、地板上和天花板残余部分里面的隐藏壁橱打了开来,长腿的机器人从中爬出,借助磁力攀附在各种表面上,给他们送来了呼吸器。
良子看着头顶的大洞。大洞径直穿过了两层货舱,最终通向了外面的真空。克莱丽丝则告诉她,损伤能够控制在一个洞的程度几乎肯定是冲击遭到了力场的削弱。与此同时,她也看到全船的力场能量储备降到了60%。
她只用了片刻时间进行确认,没错,力场是单向的。毕竟一个会把内部爆炸往回反射的力场多半会帮了倒忙。可惜,这也就意味着主力场对于防止空气泄露毫无助益。
她最后过了一遍自己的论据,确认一切的逻辑都还说能得通。嗯,至少在她看来应该是没问题的,克莱丽丝也没有反对。
我们必须马上开始行动!良子断言着,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径直走向了那个值班船员,对其他人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她在出手帮忙这件事上始终是立场最坚定的人,认为情势的紧迫已经超过了所冒的风险。但现在当真站了出来,她心里又有很大一部分想要打起了退堂鼓。她不能回头,要不然那些怀疑或畏惧的眼神就会削弱自己的决心,或者同样可怕地,造成大家的不满。她显得强势一点对所有人都好。
幸好人工重力还在。
她解除了前线指挥模式。
“你们的太空服放在哪里了?”回到了正常时间,她发信道。
资历尚浅的少尉船员指着房间四周散乱的更衣橱。
“你们要出去?”他问。
她点了点头,看着另外几个女孩。她们已经一个一个地站了起来。令她欣慰的是,并没有人表现出什么不满,也没有人害怕怯场,或者提出不同的战术意见。那就放心了。
她仅有的太空战印象——令人目眩神摇的速度,到处乱放的强烈辐射,还有诡异生疏的奇特物理——混合起来在她胃里深处形成了一丝恐惧。她希望这东西能够呆在胃里不要出来。
但如果说她们在无尽的演习里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如何赶走这些念头,直到一切变成了单纯的生与死,驱动你的只有纯粹的战斗本能,再也没有安全的后方可供退缩。
皮埃尔,方便的话请支持一下,她传信道。
飞船没有回答,这一次,她已经不知道他是没有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但紧接着那些更衣橱就自己弹了开来,一排排的太空服从中伸出,但巧妙地躲开了每一位站着的女孩。而良子没有料到的是,房间里侧的一个大壁橱也滑了开来,里面是形形色色的武器:重激光炮,触爆炸药,导弹发射筒……
她眨了眨眼。
谢谢,她说。
没有悲叹之种,但已经没有时间,只能靠身上带着的先撑一撑了。
她对着一身太空服伸出了手——
先变身,克莱丽丝提醒。
哦对。
换了过去,当着这么多人变身或许会让她感到颇为害羞,但演习教会了她,在战场上,很少会有人关注你衣服上的蕾丝。
一时间众人匆匆拿起装备,其他人学着她的样子给太空服附魔,跟原本的魔法少女装束融合了起来。在太空里,这些东西提供的直接保护非常有用——可以抵御真空、辐射、还有微型陨石——也能提供移动能力和一些其他零碎功能。良子在心里拼凑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其中大部分都来自克莱丽丝的建议。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一些基本理念:快速出击,快速运动,不要停留,保持警惕,留意所有参战者的动向,不管是友是敌。这是基本理念没错,但平时也容易被忽略。她把计划发了下去,没有人提出异议——当然,这里基本也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东西。
接着,所有人终于整装就绪完毕,站在了大洞底下,隔着超光速空腔看着未经过滤的破碎星空。其他的乘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旁边还有一个带着机器人的修理工,正等着她们离开,好赶紧把洞补上。
良子环顾四周,透过嵌有光纤的头盔面板观察着周围的世界。直接视野对魔法少女而言是极为重要的,设计师似乎也特地考虑到了这种状况,让大部分的电磁波长都得以通过光纤面板,而没有像普通士兵的太空服那样做成连脸都没有的头套。
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对太空服附了魔。又有谁还能知道这些面板真正的工作原理呢?
似乎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走。
好吧,那就出发吧,她说。
深吸了一口气,良子向上一跃而起,坚定的步伐和平时的身材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飞船的种种内部结构从旁闪过,接着她就看到了周围宇宙的无尽深邃。那不是整段旅程中在飞船内部看到的那种仔细修正过的人工星空,而是灌入超光速空腔的原始光线。扭曲走形的流光烂成一片,和平时的夜空全然两样。她知道,要不是空腔本身经过了不厌其烦的仔细构筑,这一切本应伴随着同样巨大的致命辐射。现在据说也是看上一眼就要头晕脑胀——至少教科书上说普通人会有这种反应。
接着她身上的离子推进器开始点火,抵消了她的速度。这时她才意识到,一旦离开飞船的人工重力,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制约她跳跃的速度了。要是推进器没有点火,自己就要飞走了。幸好推进器的逆向加速把她留在了飞船力场的边缘,可以在其他人跟上之前提供少许的保护。
这也是常事了,帮她打开开关的克莱丽丝说道。保持集中。
一瞬间良子有些搞不明白克莱丽丝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自己——毕竟自己在想什么她全都知道。但接着良子还是在心里自言自语说:
我们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抓紧行动!良子对其他人说。尽可能抓住奇袭的机会!
不过她其实不必多此一举的:其他人同样不甘落后,纷纷追了上来。
已经太晚了!吴才安警告着。
说着她弹出了一道亮橙色的结界,流转的光带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射来的激光轰炸。在吸收和散射的作用下,飞船力场和结界同时亮了起来。一个擅长操作远程磁场的念力师抓住了那丛射来的导弹,把它们甩向了毫无意义的歪斜弹道,有一发甚至直接被推了回去。
干,章鱼们反应得太快了!和我怎么知道有激光的?争夺着她的注意力,但她的行动却是传送到了某位亚德里安娜·卡德拉斯的身边——一个擅长召唤的近战少女。
…偷袭…乘客…杂种…天线…坏了,拉普拉斯断断续续地传信道。
在头盔里,她感到自己的呼吸似乎突然急促了起来。
没有说话的时间了。
在超光速条件下的舰船持久战需要受到一条很重要的制约:进攻方必须留在防御方制造的超光速空腔里。这也就导致了双方的相对速度必须低于一倍光速。一旦超过,那么大多数的进攻都会沦为败犬的远吠。这主要是因为将弹药射入超光速空腔的难度,再加上命中光速目标的困难性——对大多数武器来说这在理论上甚至都是不可能的,虽然和弹道还是有点关系。只有重型的反超光速武器,比如人类的舍曼主炮或者外星人的开膛手激光,以及种种性能可疑的干涉装置才能扭转这一局面。
现在这也就意味着外星战斗机必须和拉普拉斯号保持一个相当缓慢的相对速度——因为空腔太小了,大概只有二三十公里长。如果哪架飞机的相对速度加得太大,尤其是反方向的话,它就很可能会掉到外面,被产生的扭曲重力一下子弹飞很远。
有很多细节都需要考虑到:拉普拉斯号一有机会就会在超光速空腔里来回机动,利用自身和无人僚舰的引擎改变空腔形状,试图把敌人踢出去。敌人则会通过调节自身的引擎加以反制。
偶尔,如果某一方在引擎动力或者整体质量上有明显优势的话,他们或许会决定彻底毁掉整个空腔,把里面的所有东西远远炸飞。不过这种做法太冒险了,所以很少出现。
好消息是:在拉普拉斯号和周围的魔法少女看来,外星战斗机的速度不会很快,甚至没有达到相对论级别。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飞得慢了。
这里似乎正是重力魔法大显身手的舞台,亜紗美之前说,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掌控住太大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不能拿捏准。
迫不得已的时候就放手去做,良子的回答是。如果感觉不行的话就悠着点儿,但你总得试一试。
亚德里安娜仔细保持着和良子的身体接触,借助推进器和念力的双重动力把自己甩过了真空,试图跟上一架外星战斗机的速度。良子则来回闪现躲避着敌人的攻击,友军的无人舰,甚至还有来自无人炮艇和拉普拉斯号本身的友军火力。在没有空气也没有重力的环境下,谁都可以达到惊人的速度。
尽管一切都是如此混乱,她还是保持着某种冷血的集中力。那是战斗的紧张,些许的惶急,再加上消灭敌人的狩猎本能。
就差一点了,良子看着她们即将跟上的那架战斗机想。它的行动被限制得死死的,周围是一位少女接连不断放出的高速冰锥,拉普拉斯号的激光火力,还有亜紗美用来重塑战场的一处重力异常。
总的来说,虽然良子在远处已经几乎看不见她,也基本没时间看,但亜紗美的状况似乎相当不错。她借助身上的某种异常重力猛然加速,轻易地弹开了导弹和飞行物,并且在周围聚集了一团废材削弱激光。在她的干扰下,外星战斗机加速和转弯的时候都可以看到明显的不便。魔法的实用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漂亮!冰系法师不禁喊道。在冰锥、自爆无人机和尾炮的共同火力下,拉普拉斯号另一侧的一架战斗机爆成了碎片。
良子微微一笑,但立刻就收了心。
来吧,良子想着。两人传送躲开她不知怎么预测到了的一束激光。片刻之后,她手上拽着的亚德里安娜在左侧召唤出了一面十米多宽的铁墙,紧接着立即驱散,刚好弹开了旁边飞来的金属破片。
双方的速度终于接近匹配的一刹那,她直接传送到了敌人力场的近前。两人的运动和脚下的战斗机形成了近乎完美的同步。她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良子的传送无法改变相对速度。
只有一刹那,良子看着漆黑一片几不可见的外星机身。诡异的球状设计,还有那微微凸起的力场发生器。
接着亚德里安娜的双拳就砸了上去,金光闪闪的尖锐指套撞上了力场,突然闪出灼人的亮光。一感到拳底的防御已经失效,两根巨大的钢刃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两人高的三角形尖刺捅进了机身。
良子二人传送脱离,感到背后敌机的奇异物质密封系统已经损毁,里面的东西把整架飞机炸得粉碎。
极为短暂的空档里,良子观察着形势的变化。除了自爆机以外,拉普拉斯号的无人僚舰数量已经基本得以稳定下来。这多半是因为敌人已经不再把它们当作主要目标了。尽管如此,现在僚舰基本没有剩下多少,恐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良子,梅清叫她。
不需要更多解释,她从内部通讯上看到了必要的信息,在亚德里安娜的保护下,她花了漫长的十秒蓄力准备了一发长程传送。
出现在梅清身边,亚德里安娜冲了出去,自顾自地战斗起来。良子的注意力转向了新的目标。
你的魔法原理具体是什么样的?之前还在船舱里的时候良子问过。我是说,土系魔法其实也不错,但是在太空里那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那个,具体来说的话,我可以操纵任何表面引力超过一定数值的星体外表面。“外表面”是什么很难具体解释,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不如念力那么通用,但是在能够使用的情况下威力要大上不少。算是有得有失。
那么“星体”具体包括什么?良子追问。飞船能算吗?
梅清想了一想。
应该可以,但那可得是一艘挺大的船呢。我可以给你一个具体数字,不过按我的想象怎么也得达到直径二十公里以上。这起码得是——算了,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船会这么大。
但是这一切都取决于表面引力?良子问。没有别的条件?
没错。
良子带着梅清传送到了另外一组战斗机的附近。两架战机并肩而飞,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干扰,只不过亜紗美已经把其中一架的表面引力加到了微不足道的两分米每秒方。微小的数值并不需要亜紗美花费多大力气,但已经差不多相当于一个二十公里大的小行星了。
这一次,良子的速度匹配得很差,所以敌机瞬间就飞向了远处。但这没有关系,因为梅清已经够近了。
飞机的去势生生地顿了下来。梅清完全控制了它的运动,封住了所有的炮口,然后把它正面丢到了旁边那架的必经之路上。外星飞行员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机载AI就自动进入了强制规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豪快的碰撞同时压垮了双方的防御力场,两架同时机毁人亡。
只剩最后一架敌机,但她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它就猛地把推进器打到最大,逃出了她们的超光速空腔。脱离的晃动让那个位置的扭曲光线变成了一个漩涡。
哼,跑得倒快,梅清说。几人重新集合到了船边。
那可不对,拉普拉斯似乎终于修好了天线,传讯道。它正在掉头,应该是准备再来一回合。看看你们的战术显示吧。
他说的没错,亜紗美说,没再画蛇添足地多做解释。不过我们有时间准备:它还挺远的呢。
它很可能会试图再次投弹,拉普拉斯说。我可不知道它们今天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那等它一冒头我们就把它打下来吧,良子说。这种掐时间的事情正是我们最擅长的。至少克莱丽丝跟我这么保证过吧。
她们第一次拥有了足够的准备时间。冰系法师长出了一根巨大的冰锥,大概有十五米开外。亚德里安娜召出了一块招牌式的大铁片,然后把发射的任务交给了那个念力师。
而良子则是气沉丹田,召唤着她那部罗马弩机。
巨大的攻城弩在面前漂浮着,明显没有什么重量。她静静等待着最后几秒的经过。
最后的一瞬短暂到无法想象。战斗机在她们的天空中刚刚现身,就被三发不同箭矢插成了刺猬,发射时机的精准把握根本不是常人所能企及。她们看着天上,等待敌机自行炸开。
但良子突然感到了一阵灼痛,并没有集中在某个点上,而是整个身体的前半边一齐烧了起来。尽管戴着头盔,她还是本能地举起双手护住头脸。其他人的痛苦惨叫也同时传入了她的心灵。
敌人全……灭,克莱丽丝说,莫名的有些结巴。剧……烈,辐射……
进入保护性植物人状态
最后一架外星战机在进入超光速空腔之前就用造成强烈辐射的特殊方式引爆了自己的炉心,并且把它弹了出来,寄希望于己方空腔的残余部分能把飞机本身和炉心都带进去。它一开始就算好了自己会被马上打下来。
知道了吧,总而言之,我们真是走了大运呢,克莱丽丝说。我的战后总结表明,如果敌人还带有重武器的话,就至少还有十个错误能让你们送命。
良子躺在床上,不满地哼了一声。她的“窗户”设置成了透明,上面显示着宁静祥和的星空,通过仔细的过滤去除了超光速空腔造成的扭曲。稀稀拉拉的个人物品——包括那个到处跟着她的悲叹之种机器人——摆在了旁边的梳妆台上。总的来看房间很窄,毕竟太空船上的空间是很珍贵的。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小桌子,还有一个小衣柜。
看看气氛好吗?她说。现在大家都不想聊这个。
她把一只手举到面前。脱皮总算是停止了,但身上密布的红色血点还是显得触目惊心。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是怎样一副样子,不过又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看为妙。
嘛,毕竟只过了十六个小时。就算是有着纳米血液,船上医务室的全力治疗,再加上灵魂宝石本身的自愈,没有治疗法师也不能指望更多了。说起来,在她昏迷的过程中宝石的水平似乎已经降低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贸然使用罗马弩机也是一个错误,她本应先补充能量的。多亏了船上储备的悲叹之种才把她抢救了回来。
还好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
说道总结教训,克莱丽丝说,我刚才正在整理你最近的记忆,结果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不过也可以说是有些令人不安。
什么?
这么说的话……
周围的房间淡出消失,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女人鲜艳的粉发四散飘逸,白色的缎带,金色的眼睛。手套包裹的指尖按上了她的嘴唇,微一挤眼。
接着神启——或者说神启的记忆重建——消失了,面前再次出现了冷冷清清的客舱。
你什么时候看到这个的?她质问着,语气里几乎带上了受骗的音调。
我在例行整理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你关于神启的记忆,克莱丽斯说。而且没错,按理说我不应该有这个能力的。不得不说,现在我心目中教团信仰的可信度已经大大提升了。
良子把双手垫在了脑袋底下,视线上移了一点。
你能用它做点什么吗?她思考着这背后的意味。广播一下什么的?
可惜不行,克莱丽丝说,这也很有趣。说实话,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给你回放一下,一旦我想要尝试别的,那段记忆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样。
那可真……奇怪,良子说。
没错,克莱丽丝说,很难解释,不过我很多的内置工具都没法用,所以我只好去临摹一遍——如果可以用这个说法的话。其实更像是画家单凭记忆画画。我……还在努力。
良子想了一想。她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而且现在问来似乎也不会太过突兀。
克莱丽丝,你有自我意识吗?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的战术电脑不愿答复,但紧接着她就回了一句:
这个问题可是够突然的。
我很好奇,而且我也想知道,那个,我的脊椎上长的到底是个什么。
又是一下停顿。
我觉得我有。但是在你看来的话,我的空口白话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唯一有效的证明方法是对我现在的状态进行一次沃洛科夫测试,不过这在技术上很难做到。
良子想了想。
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吧,不过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一辈子为我服务会让你觉得不高兴吗?
只有当作哲学问题思考的时候才会。我觉得还是别多想比较好吧。太空船也不会因为没能做个别的什么就觉得不爽。说起来,拉普拉斯这条船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有些古怪。
哈,良子说,明显是意识到了克莱丽丝已经在背地里和飞船深入聊过了。
如果非要说些什么的话,我更担心的是我们不像AI,并没有经过计算网络的那种完全验证。我们的设计相当严密,电子部分也符合沃洛科夫性质,但大家对有机部分都拿不太准。总有一天设计师会需要面对现实,我也搞不清楚他们能够说些什么。不过在我看来,反正根据定义而言,大多数的人类都符合沃洛科夫性质,我们又是同一种材料做的,构成也差不多。噢,当然,我不是说我在担心自己,我担心的是其他的第二版。
良子眨了眨眼,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段令人费解的论调。这是迄今为止克莱丽丝最长的一段独白。而和大多数其他对话不同,这一段和良子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克莱丽丝是想要……聊天吗?
我大概有些太唠叨了,克莱丽丝回答着良子没有提出的问题。说起来,你对亜紗美ちゃん有什么感觉?
要不是躺在了枕头上,良子肯定会下意识地歪一歪头。
她又怎么了?良子问。
跟我想的一样。没事了。先睡吧,争取让那些辐射伤赶紧治好。
好吧。
她们终于在卡戎星港降落的时间已经是一天以后。靠着飞船充足的悲叹之种库存,几人的辐射伤大多已经痊愈了。
飞船从大气中落下,冲击波在反重力的辅助下降到了最小。所有人都挤到了观景窗的前面——现在连表层的辐射伤都已经治好,她们也没有必要卧床养伤了。
和地球的那些城市相比,卡戎市并不能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进入降落的最终阶段之后,下面的建筑物已经不再只是灰白色大地上的小方块。良子感觉只要站到附近的一栋高楼上就能看到城市的边缘——那些大楼让位给空地的界限。在地球上拥挤的无尽都市里通常很难做到这一点。
已经有人跟她们讲过到了之后要干些什么。驻防任务虽然在前线边缘还算是相对严肃,但在离前线这么远的地方还是要松快很多。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把刚完成训练的新人少女送来这里值个一周的班,让她们跟前线轮岗换下来的那几个老兵一起交流交流。这里的普通人类守军只有一个普通步兵师,也同样是轮岗换下来的,还有规模大很多的本地民兵。基本没什么重武器。
可能的作战威胁包括偶尔发生的战斗机骚扰,理论上的轰炸骚扰,还有针对关键机构的特种兵突袭——比如这里的硫磺矿。这里采出来的硫磺出口到了很多农业星球和工业星球,而卡戎就是星际商业中的主要集散地。一旦遇到了敌袭,她们需要守护的就是这里的一般市民和商业设施。
刚看资料的时候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次度假。上次值得一提的遇敌事件还是好几个月以前针对轨道燃料工厂的骚扰性轰炸。而那毕竟是舰队的职责,跟她们甚至都没什么关系。尽管如此,在经历了运输舰上的一切之后,良子已经在心里对“外星人很少深入人类领空”的保证打了个问号。
她们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蓝绿色的天空和发红的太阳。这一切在降落途中就能明显看到,当然也是不出所料:这里的火山活动对地表接收到的光照可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而第二件事就是踏入星港之后扑面而来的热浪。
“好热啊,”梅清画蛇添足地说,隔着房顶看向天空。“为什么有这么多大气粉尘还会热成这样?”
全民性的身体强化带了的一个好处就是大部分建筑里都不用怎么考虑空调。在地球上,很多大楼的内部温度都是放任自流的,毕竟让里面居民感到舒适的范围可是相当之广。看起来殖民地上的情况也是一样,摄氏四十五度的星港气温就是最好的体现。
“这个星球还很年轻,所以地热还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良子说。“而且我们离恒星也很近。”
“没错,我也知道,”梅清早已习惯了良子的字面性解说,下意识地回答道。“我也读过这些。”
一个民兵军官在——这叫什么来着?航站楼?至少克莱丽丝是这么叫的——前面等着她们。
双方互相打了招呼,她们对着从未见过的简陋星港建筑赞叹了一番。之后前往星港大巴的途中又是让她们一路目瞪口呆。一排排的铺子提供着食品、饮料、娱乐、还有各种其他服务。拥挤的人群闲晃着,正在——算了,良子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等飞机,”她们还没来得及提问,军官就做出了回答,明显是重复着早有准备的解释。“这里的运输网络的效率还达不到地球上的那种绝对完美,所以很多远道而来的人都得打个提前量。”
“然后那些铺子就是资本主义,”良子终于在心里对上了号。
其他人点头附和。
“地球肯定很有意思,”其中一个并非地球出身的少女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其他人说。显然这些在她看来并不怎么新奇。
“这里很多东西都不太一样,”军官微带讽刺地笑着说。
但她们探险或购物的欲望并没得到满足,马上就被塞进了静静等候的大巴里。外面的城市景色也是令人大开眼界,车辆行驶貌似一片混乱,也完全没有高出地面的交通管道。小型殖民地的基础设施一般还能撑起一个稍微复杂点的交管系统,不过再加上立体管道就有些够呛了。尽管如此,只要人口密度还低,一般人也懒得实现全部的管‏‎控规则。基本的自动驾驶,加上速度配合跟避免在路口停车的基本智力。这些一般也就够了。
不过理论上了解和实际的惊险体验完全是两码事。她们刚刚全速驶过一个十字路口,似乎仅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撞车事故。另一件东西事后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初遇的时候却还是打乱了她们的阵脚:“广告”。巨大的“广告板”对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做出反应,向她们的方向兜售着各种各样的旅游纪念品。看起来有人在撺掇她们买一些小号的火山模型,装有硫化物的小试管,抱怨炎热天气的T恤衫甚至还可以加入自行设计。这里居然还提供温泉旅游,就好像这种天气下面谁还想要把自己煮得更熟点儿一样。
接着克莱丽丝就告诉她说,要不是执政体的隐‏‎私‏‎法案,广告商们肯定早就把内容直接投到她们的内置显示屏上了:她已经拒绝了好几个这样的授权请求。
但尽管城市景色和地球上大不相同,她们还是很快发现这里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景点或者纪念地。良子在全家度假和修学旅行里去过的地球城市都拥有相当数量的纪念馆和古建筑——虽然有些是重建的。在现代化的外壳背后你也常常可以看到历史的影子。但这里根本没有那些。
而且,尽管交通的绝对速度比地球还是慢了点,整段旅程依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市区并不大,只过了十五分钟大巴就开到了她们的宿舍。这些军官套间跟普通士兵的军营距离不远,但并不在基地里面。而另一个大家公认却很少公开提到的理由则是,把一群十来岁的女孩子放在这里也会更加合适一点,好跟老上许多的士兵们离得远些。
良子觉得把这么多的魔法少女安置在同一个地方可能有些不妥。不过话说回来,从整个星球看来,魔法少女们还是被分成了几块,散落在了各个人类居民点里。这里毕竟也不是真正的战场,离得远着呢。这么看也就没有那么不自然了。
她们是同期训练生里面后到的一组。之前的另一组人已经在这里住下,所以她本来以为会有几个人出来接一下的。
但她根本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一个全员集合的欢迎会,全部的七个人都在一楼入口等着她们——良子还是会下意识地记住每个入口在哪层楼——然后齐声打了个招呼。
刚才大巴停在了从未见过的低矮小楼前面,看到七个人聚齐的时候良子还只是奇怪。但等到走出车外良子就已经是目瞪口呆。踩在从未见过的地砖上,呼吸着臭烘烘的热空气,良子看到那几个女孩子钻进了她们中间,和每个人握着手,纷纷做起了“干的真漂亮!”还有“当时是个什么感觉?”之类的问候。
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拨人已经成了英雄。事迹虽小,但确实英勇。
几人接受了上岗培训,跟着一个待得比较久的女孩子在基地里面转了一圈。她叫塞拉辛·卡比拉,负责狩猎魔兽,算是出于轮岗“休假”之中。她们发现自己的职责就和之前看到的一样简单——熟悉附近的作战资源和当地地形,跟本地指挥官做个自我介绍,一旦行星监‏‎控系统发出警报就要前去处理。不过,因为她们根本待不了多久,上面并不希望她们和当地人之间进行更加深入的交往。
在临近结束的时候,她们跟本地民兵的“志愿少将”握了个手。这个古怪说法是为了强调和正规军的区别,虽说正规军的所有成员也都是志愿的吧。塞拉辛接着告诉她们,由于今天是希望教会的宗教节日,附近的教友晚上准备召开一个派对,也欢迎她们参加。
虽然少女们众口一词地答应会考虑考虑,但参加率还是挺低的。只有六个人回复加入了预约列表,在指定的本地时间23点整——也就是見滝原时间傍晚七点——走出楼外找到塞拉辛集合。其中一个人——亜紗美——基本上也就是跟着自己过来看看。良子不知道这么下去教团到底怎么才能招到人。
不过这和她并没有关系:良子来参加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她事先查过这个节日到底是庆祝什么的。
名称古怪的“十·三节”是女神的生日。这是教团掌握的少数确切情报之一,原型是暁美焔失踪前每年举办的类似纪念活动。
良子比大多数人都更有理由相信女神的存在,所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参加一下她的生日会。如果她真的曾经生而为人,这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就连克莱丽丝也很赞成——因为她也见过了神启的证据。不过克莱丽丝总是谈论着未来可能得到的各种回报,听起来颇有些功利。
她本来还怕碰上一场正经兮兮的尴尬仪式,但来了才发现塞拉辛所说的“派对”并非只是一种形容。焰以前好像也说过那是女神喜欢的形式。
“看来我们来了之后,哪个人的战术电脑居然灵光起来,研究了一下你老是戴着的那件首饰,”亜紗美说,隔着盛有果汁冰块诡异混合的大杯子看着她。“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这还是个家族信物。”
“也没有那么重要,”良子微微躲开视线说,一只手玩起了头发。“只不过如果将来碰到家族成员可能会有些用罢了。至少我自己是这么看的。”
她对自己的一身正装感到颇为尴尬。一方面是因为这身衣服平时很少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套衣服在这种类型的派对上显得过于正式,自己又没有中庸一点的选择。最后则是因为衣服的设计和殖民地当地的流行风格截然相反——很自然,考虑到外面的温度,这里的人都穿得很少。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自己换上了其他女孩子穿的那些东西,那才会因为过于暴露而羞愤欲死呢。幸好还有亜紗美跟自己在一条船上。
起码场地空间很是宽敞。她以前就听说过殖民地上的空间不值钱,但举行派对的公寓房间在她眼里简直已经是巨大无比,甚至远远超过了她爷爷奶奶的郊区住宅。因此,她也得以不必和任何人接踵摩肩——至今为止,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和别人挤在一起有多么不便。
“嗯哼,算了。经历了最近这次事件,”亜紗美说,严肃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透出了一点疲劳。“有些人就谈论起来,说你真不愧是名门之后什么的。换句话说,你现在可更是个好猎物了。”
“好吧,好吧,”良子顾左右而言他,装出了一副被房间对面的什么东西引起了兴趣的样子。她现在可不愿意考虑这种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其实觉得那种说法很不公平,”亜紗美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其他人也没闲着,但突然一下子,好像就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你的事迹就显得更重要了一些。当之无愧什么的。虽然你的指挥确实很不错吧。”
良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
“什么?指挥?”她问。
“晚上好,”塞拉辛说着,在两人桌边现身。这位少女和所有人一样维持着年轻的外表年龄,但真正论起来可是一名少校。而她的外貌也跟这一职位隐约相符:棕色的皮肤、轮廓鲜明的五官,再加上保守的发型,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上了一些。
“我有打断什么吗?”过了一会,她找了把空椅子坐下问道。
“噢,没有,”亜紗美礼貌地回答。
一时间面前的少女只是静静打量着她们两人。
“你的饮料喝着还习惯吗?”塞拉辛看着亜紗美问。
但良子根本没有听到亜紗美做出了什么回答,因为就在说话的同时,塞拉辛也给她发了截然不同的念话:
你跟这位朋友解释过来这里的理由吗?
良子惊讶地眨了眨眼,接着藏起了这副表情,装作留意两人对话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回答,想试探一下对方指的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意思。
你那次神启,塞拉辛说。念话的“音色”远比嗓音显老。教主嬷嬷特地通知过我们你是一位这样的幸运儿。依我看你压根就没和亜紗美提起过这件事,对吧?
教主嬷嬷?你是说杏子?良子说。啊,嗯,我没有。
你直接叫她杏子,塞拉辛略感好笑地回答,但外表上依然是一副全心沉浸在跟亜紗美的无聊对话中的样子。在日语里这可是有些意思的,但既然我们说的是标准语,那可就不好分辨了。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叫她佐倉的。
听到这句话良子微一皱眉,接着放松了表情。
嗯,她并不怎么在乎这些礼节问题,她说。我觉得你肯定知道我们的师徒关系吧。
当然,对方说。她坚信在有过那么一次经历之后,你一定会过来为女神庆生的。你也明白吧。
良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听了听亜紗美兴高采烈的评论,关于殖民地上水果植物的品种分化什么的。她再次注意到,不知为何,塞拉辛在念话里听起来比正常说话要老得多。
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说。
那就是说你也是信女神的了?
良子深吸了一口气,光芒四射的粉发女性再次闪过心头。她还记得克莱丽丝说过什么。
她真正存在的可能性绝对不小,她解释了一句,不过没再多说。
塞拉辛的回复并不是念话,而是直接发来了她对这句话的玩味。
算了,我就不刨根问底了,她说。不过,你对入教感兴趣吗?你加入的话教主嬷嬷一定会很高兴的。
现在还没有,良子想要表现出直白的拒绝。也许以后会吧,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个想法。毕竟,如果我对教义的解读没错的话,不管我信不信她都可以得救的,不是吗?所以,你也明白……
良子无辜地笑了笑,希望亜紗美看到了也不要感到奇怪。
塞拉辛似乎并不如何生气,而是玩味的感觉愈发浓重起来。
完全正确,她说。算了,以后总会有个结果的,不是吗?
念话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良子继续想着心事。
要是暁美焔能够有问必答就好了,不是吗?良子说。而不是就那么消失。
这句话把塞拉辛吓了一跳,甚至连跟亜紗美的对话都顿了一顿,接着她才恢复过来回答说:
嗯,那是自然。要不你觉得我们找她做什么?
突然克莱丽丝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了亜紗美那边。听着战术电脑的录音回放,良子赶忙答道:
“噢,没错,我也觉得榴莲很难吃。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饮料还一口没碰,良子赶忙把菠萝味的液体抓了过来,灌了一大口,动作相当不淑女。
“嘛,虽然没有亲身试过,不过我听说在安装了军用嗅觉强化之后吃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塞拉辛说。“不过,呃——”
她对着远处一面墙比划了一下,众人纷纷转身。良子的眼睛扫过了整个房间,越过了较大的主桌,厨房,起居室,还有一个不知用途似乎只是白占地方的房间。最后,她的眼睛落在了远处的二维投影上。投影在起居室的墙壁上拍得扁平,大部分的少女都已经聚在了那里。画面中的杏子正站在远方地球的布道台上,准备开坛说法,手里拿着招牌性的苹果。她放眼环视着不存在的人群,散发出一种祥和安乐的威严,和良子平时的所见截然不同。而按照以前和杏子本人的接触看来,她的某些细节动作也显得略微反常。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良子也坐下听讲。这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我们今天汇聚一堂,为的乃是追忆和纪念。不仅缅怀她的牺牲,更要铭记她的前世——虽然我们仍然对此一无所知。诸位前来,是为了怀念一位少女,她的毕生却早已从尘世中抹去。但愿至少在我们的记忆里,她的生平还能永垂不朽。我们所做的一切并非是施恩图报—因为我们必得善果。这只是一种表示,一种感恩,让女神可以回味起一点前世为人的感觉。几个世纪前,我们的先知依然稚嫩…”
“…现在,正如先哲所言,让我们吃饱喝足,尽情行乐吧!女神愿我们庆祝,我们也当如她所愿。对她最好的纪念,就是认真生活,平安喜乐。我们也理当为此努力。谢谢!”
房间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麻希也礼貌性地跟着拍手。但和别人不同,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融入气氛,只是呆呆盯着面前影像的眼睛,美丽而冰冷的双眸射出令人难以直视的岁月,让她的思绪飘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