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姐!」梓羽流歌驚叫。
「素!」此時Sadovskaia已經無法開獵鎗阻止,第一反應便是撲上去抱緊林素玉,以肉身擋在最心愛的人面前。
『呯』『嗡』
同一時間,讓人發麻的弩弦聲響起,Zeitsev背上中了幾箭,向前倒下。那鎗射偏了,嵌入牆中。
狙擊手一擊即中,隨即退開。穿軍裝的男女軍人一擁而入,二人蹲下去檢查Zeitsev的身體。「確認該員身份是Sergei Zeitsev。呼吸、心跳已停止,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女軍官帶著Rosalina Anosova進來,聽見軍人的匯報,互望一眼,心照不宣。
「Tarina!」林素玉緊緊抓住Sadovskaia的衣袖,這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沒受傷吧?」
Sadovskaia剛才已做好死神來迎的心理準備,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逃過一劫。她摟緊了林素玉的身子,輕聲道:「沒事,我沒有受傷。」
「傻瓜……」林素玉眼中含淚,「為甚麼要這樣擋?這樣很危險的!」
「真是的,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Sadovskaia摟住林素玉,在戀人耳邊柔聲安慰。「沒事了,素,對不起,讓你擔心。」
小Veta受此一嚇,又哭了起來,林素玉和Sadovskaia連忙安慰。
Anosova來到林素玉和Sadovskaia面前,躬身行禮。「小姐,Ekaterina小姐,Rosalina來遲了,真是非常抱歉。」
林素玉抬頭,望向Anosova的目光已經回復平時的溫柔與堅定。「Rosa把軍衛隊的人帶來,便很好了,謝謝你。」
梓羽流歌扶著強行接上的右腕,跟軍衛隊的指揮官、軍階為上校的黑髮藍眸女軍官說明經過。說到一半,軍醫到了,檢查梓羽流歌的手腕。
「這是你自己接上的?」女軍官訝異。
「是的。」梓羽流歌苦笑,「不過我想回中國後,我還得找人再弄一下才成,也許要再脫臼一次,再好好接回去。」
女軍官本來是想讓氣氛輕鬆一下,才說一些題外話;意外聽見梓羽流歌的答案,不禁心中發毛。
Sadovskaia站了起來,與女軍官握手。「敝姓Sadovskaia,這位是林素玉,我的伴侶。我是Ekaterina Karpova的表妹,這位嬰兒就是Karpova小姐的女兒Elizaveta。」
「哦……」女軍官臉上露出了尊敬的神色。「我是陸軍莫斯科分區軍衛隊第35連1旅的副指揮官Yemelina,軍階是上校。Sadovskaia小姐,你是國家體育界的英雄,我本人也是看你的球賽長大的,久仰大名。」
林素玉這時才對俄羅斯頂級運動員在國內受尊崇的地位有切身的理解。舞蹈員現在也非常尊業化,想來Katya Karpova在俄羅斯國內也很受禮遇。她也與Yemelina上校握手。「Suyu Lin,請多多指教。這個,我想問的是,Elizaveta的母親她……」
Yemelina黯然道:「我們在三樓的走廊發現了Ekaterina Karpova小姐……請兩位節哀。」
考慮到林素玉見不慣血腥場面,本來Sadovskaia是想留下戀人照顧寶寶、自己去見Karpova最後一面的;但林素玉堅決不肯離開Sadovskaia。
「Veta也應有權見她的母親最後一面。」林素玉道,把寶寶緊緊抓著自己胸前衣衫不放的樣子展示給Sadovskaia看,「而我現在不可能和Veta分開。所以,請Tarina帶我和Veta一起去見Katya小姐。」
這時警員和救護員也已趕到,與軍衛隊會合,收拾殘局和收集證據。很多人都認得Sadovskaia和Karpova,以及其他沒那麼有名的國家舞蹈團成員。見Sadovskaia和林素玉走來,一眾軍民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來,讓她們瞻仰Karpova那已經被搬到白布上躺著的遺體。
Karpova的臉上帶有瘀傷,但表情出乎Sadovskaia意料地平靜,甚至帶有淡淡的笑容似的。人們用白布蓋住了她的身體,Sadovskaia和林素玉也看不到她胸口鎗傷的血跡。她恍如睡著了一般,但Sadovskaia和林素玉也知道,即使如何叫喚,她也不會再醒過來。
林素玉把頭埋在小Veta的兜囊中,默默流淚。
Sadovskaia苦笑了一下,伸手輕撫Karpova已經冰冷的臉頰。「至少Katya已經不再痛了,那樣就好。Katya放心吧?Veta平安無事,Sergei那傢伙也死了,再不會打擾你……我不會讓他再打擾到你的。我們也會好好保護Veta的,如素剛才答應過你的那樣。」
林素玉抬頭,默默握上Sadovskaia的手,給戀人無聲的安慰。她低頭,便和小Veta的眼神正面相對。
小Veta的眼睛碧綠,瑰麗得如春夏之交的茂林一般,與戀人的綠眸幾乎一模一樣。嬰兒的表情十分安詳,眼眸閃著清澈已極的光芒,不帶一絲雜質,純粹得近乎神聖,令人愛憐而尊敬。
細心看看,Veta倒有以前Tarina的樣子,尤其像初識時的15歲Tarina。不過才六個月大的女嬰,還未染上Tarina那時的冷然和淡淡憂傷。
那時的Tarina也好、現在的Veta也好,也是如此讓人憐惜,令人不自覺的想要保護。
看著那瑰麗的綠眸,林素玉以德語問道:「小Veta,你想跟我和Tarina姑姐在一起生活嗎?我們會去中國,一個比俄羅斯溫暖很多的地方,還有遙音姐姐陪你。和我們一起,能遠離這一切悲傷和煩惱,Veta想學習甚麼、想嘗試甚麼都可以,會很快樂的。」
Sadovskaia也聽見了林素玉的話,抬頭擦了擦淚水,苦笑了一下,也以德語道:「你這麼說,Veta也不會聽得懂的吧?」
「但總要跟Veta說的嘛,她也應該有權選擇才對。」林素玉理所當然地道。「Tarina也想收養Veta的,是吧?」
Sadovskaia點頭。「是這樣沒錯;畢竟舅父、舅母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育兒了,Veta又是Katya留下的唯一骨血,這份責任,我義不容辭。不過Sergei那傢伙那邊還有別的親戚吧?Veta的監護權未必會落在我這表妹身上。」
「只要Tarina有這意願,那便成了。」林素玉仰頭,看著熟悉的心愛之人的綠眸。「因為我也想好好照顧Veta。那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我總有一種感覺,Veta很投我的緣……總之就是我很喜歡Veta,很想守護她。如果Tarina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和Tarina一起撫育她、守護她,就如Tarina陪我一起養育遙音一樣。」
Sadovskaia動容了,伸手緊緊擁著多年相互扶持的心愛伴侶。「當然好啊,和素在一起養育Georgina和Veta,會是我的榮幸……謝謝你,素,謝謝你。」
林素玉輕笑,一手抱著小Veta,另一手摟著Sadovskaia,拍撫戀人結實的背。「傻Tarina……我們在想的都是一樣的呀,所以沒問題,Tarina做想做的事吧?」
二人都用德語說話,軍隊和警方、救護方的人又已識趣退開,沒有人留意到她們的對話。
Sadovskaia輕撫小Veta柔嫩的臉頰,又煩惱起來。「但或許有很多父系親戚的血緣比我跟Veta還近吧?畢竟Veta又不像Georgina那時一樣,瑤箏小姐生前有遺言,把監護權直接交給素你……這應該怎麼辦?」
「只要Tarina真的想要,便會有辦法。我會來想辦法的。」林素玉道,低頭看著小Veta,轉用了俄語。「那Veta呢?你想跟著我和Tarina姑姐嗎?」
小Veta的綠眸一直看著林素玉和Sadovskaia二人,彷彿聽懂了林素玉的話似的,從兜囊中伸出左手,摸索林素玉的臉。林素玉低頭,Veta就以小手輕輕拍撫林素玉的臉頰。
「是這樣呀……」林素玉握了握Veta的小手,轉身面向Karpova的遺體。「我林素玉在此發誓,定必以我所知和所擁有的一切,爭取Elizaveta Zeitseva的撫養權。然後,我會和Tarina Sadovskaia一起撫養她、教育她,讓她發揮她的潛能,令她能頂天立地的活在這個世上。」
Sadovskaia也摟著林素玉和寶寶,面對表姊的遺體。「Katya,你英靈不遠,請你保佑我們順利得到Veta的撫養權。然後,我和素會盡全力栽培Veta,讓你為她自豪的。」
林素玉抱著兜囊,埋在Sadovskaia的肩間,腦海在飛快轉著念頭,構思下一步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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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adovskaia和林素玉扶柩回莫斯科的同時,逃兵Sergei Zeitsev血洗俄羅斯國家芭蕾舞團夏季訓練營的新聞也上了國內、國際新聞頭條。
33歲的陸軍莫斯科軍區某連某旅的Sergei Zeitsev殺了三名同袍後逃出軍營,開了偽裝成民用車的吉普車前往幾千公里之外的海參崴去,意圖殺死帶女兒去夏訓的舞蹈員妻子、著名的世界頂級舞蹈家Ekaterina Karpova。俄羅斯軍方聲稱該員是一名受過特別訓練的職業軍人,極之擅長潛踪匿跡。他沿途以各種自創的方法來引開軍衛隊的注意,先是把車牌和別的吉普車調轉,令軍衛隊追向西南、又把GPS以膠帶黏在一列前往芬蘭的大型運貨火車車卡上,該貨運列車串連長達1.2公里,有一百多個車卡,軍衛隊利用緊急軍令在邊界附近截停了列車,花了半天時間才找到那具用膠帶黏著的GPS。此時已過了兩天,Zeitsev早已逃遠。
之後參謀小組和軍衛隊才想到Zeitsev很有可能是逃往海參崴,也在公路上得到一些蛛絲螞跡。但此時是和平時期,莫斯科和海參崴之間的各個軍區並不允許有聯繫,更遑論越區辦案。這是國家保安問題,此等規則沒有辦法繞過去。Zeitsev所屬的軍營取得層層批文,獲批准越區和在當地得到補給甚至增援,已經是六天之後。負責的副長官Kemelina帶領部屬以軍機直飛海參崴,與海參崴當地的軍衛隊會合。軍衛隊在海參崴附近搜索的時候得到『警方通報』、『當地平民』(其實是安優華指令Rosalina Anosova直接聯絡軍方)報案,得知Zeitsev的正確位置,立刻追去。但追到國家芭蕾舞團訓練山莊的時候已經太遲,Zeitsev已經達成殺妻的目的。
這次屠莊事件,死亡人數(不計算莫斯科的三位同袍)達16人,重傷3人,輕傷2人。整個山莊除了林素玉、Sadovskaia、梓羽流歌和Elizaveta Zeitseva外,毫髮無傷地逃過大難的只有9人,全都是在收到Sadovskaia的警告後,當時位於外圍得以及時躲起來或開車逃走、以及在房間內躲到衣櫃或床底下逃過一劫者。
Zeitsev其實沒有很仔細地搜尋四周環境和房間傢俱,尤其在捉住Karpova而被妻子不斷掙扎擾亂後,其『搜尋』更是有很多疏漏之處。很多人得以倖免於難。
至於沿繩而逃的Evguenia Portnova和橋本紗紗原本躲藏的房間,則因為Karpova在裏面掙扎過、被Zeitsev以霰彈鎗掃射房間而被完全破壞。Portnova和橋本紗紗的游繩不夠長,二人沿繩到了二樓一個已被搜過的房間,Portnova在擊破窗戶的時候割傷了手。橋本紗紗則沒有受傷。在運送死者靈柩和傷者回莫斯科的時候,Sadovskaia與林素玉和這對神奇脫險的芭蕾舞團團員再次見面。
在得知這項慘劇後,人民蜂擁到聖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歌劇院、也就是國家芭蕾舞團定期表演的地方送花致敬。一時整條街道都是花束和紀念卡片、信件。無數舞迷在網上成立哀悼和吊唁的網頁和粉絲頁,官網也被追悼懷念的信件和留言塞爆。
其實國家芭蕾舞團仍有好幾個小組,公演還是在繼續的。但這次夏訓出事的小組有好幾名深受歡迎的舞蹈家,其中包括Ekaterina Karpova,所以迴響特別大。本來是各個小組輪流去山莊名曰夏訓、實質既是避暑又是秘密排練新劇目的;現在也因為血案取消了計劃。
Sadovskaia和林素玉路過莫斯科的人民第三歌劇院,才知道事情去到甚麼地步,更堅定她們收養Veta並帶回中國的決心。
若是留在俄羅斯,Veta一定一生都要活在父親殺妻屠團的慘劇陰影之下。這樣對Veta的成長影響太不好了,一定得避免。帶回中國的話,沒有人會知道或在乎Veta的身世,她可以作為一個普通女孩子長大。
Karpov夫婦在莫斯科機場接棺木和Sadovskaia等三人。Karpova太太泣不成聲,Karpov還算堅強,Sadovskaia和林素玉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
俄羅斯軍方拒絕給Zeitsev葬在軍隊墓葬,Sadovskaia被迫連Zeitsev的棺柩也一併接收。Sadovskaia最不想見到的便是至愛的表姐與害死她的人合葬,也不想跟Zeitsev家的人有聯絡,林素玉便接過這棘手的任務,順便打探那些人對Veta的事的意見。
在Sadovskaia忙著安慰老年喪女的Karpov夫婦的同時,林素玉召來了紫絹,照顧Veta;自己則與梓羽流歌辦理後續的事,找來了俄羅斯當地的律師,搜集一切相關資料,並獲得法律意見。
Zeitsev和Karpova遺產的資料很快便到手了。那時紫絹正在照顧小Veta,Karpov夫婦則在哭了一天後沉沉睡著。
林素玉和Sadovskaia就在空了十幾年、本來是小時候Sadovskaia所住的房間中,處理各種法律文件。
「所以說,Karpov教練和夫人也贊成我們收養小Veta嗎?」林素玉問道。
Sadovskaia從一些其他文件中抬頭:「是的。其實舅父也知道自己發生了甚麼事。舅母要照顧他,也沒有可能好好照顧一個嬰兒。況且……其實他們希望我們帶小Veta去中國,他們知道素和我在中國有資源,可以好好栽培Veta,也讓她從此遠離父母的慘劇陰影,過些平靜的日子。」
林素玉默默看了那條不足三頁的清單,嘆了口氣,把資料交給Sadovskaia。「Karpov教練贊成,還有律師對Katya夫婦的遺產清點,至少我們收養Veta之路是少了兩項阻滯。」
Sadovskaia看了看那些少得可憐的存款和只能算是家庭生活用品的所謂『實物資產』,不禁心涼。「以Katya的收入,卻只剩下那麼少東西,Sergei那傢伙果然在花Katya的錢生活。」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要是只靠Sergei先生那份軍人的薪水,有可能過上這麼寬裕、買酒買煙不用看價錢的生活嗎?」林素玉道。「這下可好,至少杜絕了親戚透過收養Veta霸佔遺產的幻想。」
Sadovskaia也不得不承認戀人說得對,可是心結仍是難解。她倚到林素玉的肩間,輕輕靠著。
「Tarina?」林素玉握著Sadovskaia的手,問道。
「小時候我們都在房間和走廊之間衝來衝去地玩鬧,舅父也沒我們辦法。」Sadovskaia道。「那時Katya已經學了好幾年芭蕾。舅母也把我送去學,但我骨架大,也拔高得太快,小時候在學已經很勉強。舅父說難得我長得那麼高大,不如跟他去學排球吧,便把我帶到國家隊中去。」
林素玉點頭。
Sadovskaia嘆了口氣。「長輩們都說,Sergei那樣不是不錯嗎?日後他很有機會成為國家隊的主力,如果有西歐球會看中他便更好了。到時真的郎才女貌,實在是令人稱羨的一對。」
「是呀;如果一切都這麼順利的話……」林素玉無聲嘆息。
如果一切都這麼順利,一如她和Tarina那樣的話,那便會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林素玉摟著戀人的肩,輕輕拍撫。
這兩天變故突然發生,她們一直忙得團團轉,又有Karpov夫婦要安慰,完全沒有獨處靜思的空間。她自己還好,對至情至性的Tarina來說,深愛的家人突然去世,確是很大的打擊。
變故突起,Zeitseva太太中風未癒,在老人院中休養,還未恢復意識;Karpov教練夫婦又已年高,Karpov教練行動不便,處處需要夫人照顧,也沒有多少能力處理Katya的後事。Veta的事也好、Katya的後事也好,很自然地都由Tarina打點。大家也需要Tarina來安慰。
Tarina再一次默默扛起所有責任;就像她們還是現役、Tarina是俄羅斯國家隊的隊長時候一樣。
Tarina深具能力,這次雖是難關,林素玉相信她能完美完成所有事情。可是一直壓抑著的情感,總需要一個發洩的地方。
或許,她自己也需要。
一切都沒有想像中順利,這本來是很常見的事。婚姻本來就是如此,無論盛衰榮枯,也互相扶持。
她願意讓Tarina依靠,即使她們頭上的光環都褪色,即使只剩下她們二人一身,她仍會和Tarina一起走下去。
Katya也願意和Sergei Zeitsev那樣走下去;是Zeitsev的猜疑和自卑毀了一切。
昨天看著Sergei和Katya的遺體被運到進行喪禮的教堂。很難相信他們在前天都還是活蹦亂跳的人。Sergei上一刻還想以鎗射殺自己和Tarina,下一刻便已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童話般的美好表象,畢竟還是被殘忍打碎。結婚時萬人稱羨,到最後又變成甚麼樣子?
過了良久,Sadovskaia站了起來。「那就由我來幫忙吧?把事情都辦好,再帶Veta回中國。」
林素玉放心輕笑。她知道「好的,那就拜託你了,『特別助理』Tarina小姐。」
在充滿童年回憶的小小房間,Sadovskaia與從中國來的戀人雙手緊握,心中都同時浮現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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