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复合弓year 于 2015-3-7 15:28 编辑
晚山含烟犹凝翠,日头渐西,山岚四起,山色由淡转浓,仿佛仕女眉尾的一笔深黛。天际一抹浅绯,艳极转清,又似乎十里红妆处嫁娘的盈盈一顾。
“此景当浮一大白!”纵是稳重如贺子瞻者,亦忍不住吐一口陈郁气,喝一声精彩。“不错!惜乎无酒无茶,辜负造化一番美意了。”徐胥凝却故意学起一副斯文拘谨的派头,恭恭敬敬向四方天地拜了拜。“你啊你啊,真真不肯与世同流,世恭则放,世达则慎,想必要做那寻访山水的烟霞客了。”
“贺兄知我。正是要‘骑靑驴,入青山,闲揽出岫云,渴饮山泉甘’。”徐胥凝嘿然振袖,悠悠转转唱了一段。
“素来竟不知徐兄的好唱功。”遥遥一句人声传来,半昏的小径上映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溪水慢慢走过来。
“我这点子工夫不提也罢。”徐胥凝呵呵一笑,迎出亭去,“倒是还不曾恭贺礼部侍郎大人右迁之喜,饶恕则个。”成壁如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摆摆手道:“莫要调笑小弟,这个职位我只是暂代,等家父身体好转一些,自然有他老人家为君分忧。”
“好灵秀的明月奴,是从哪家拐来的?”瞥见小人儿直直看着自己,也不生怯,徐胥凝索性和她对起眼来。“这是绿儿。”成壁如淡淡回道,空着的左手微微一动又放下。
“还是快快进亭子吧,我等成兄的后续等的心焦呢。”贺子瞻不知何时已点上烛台,跃动的烛焰里,成壁如半抱着绿儿,如女子般削尖的眉头微蹙,好像陷入到回忆里似的。
尽管竭力安抚,械斗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梁可虽然耿介不为上司所喜,本身却为能吏。灾后百废待兴,他采取“以工代赈”的政策,一来将重建早早提上日程,同时为国家省下财力人力,二来将县里的青壮集中管制,请年长者监督,从而防止打架滋事。另外,他又与商家订立契约,就地建窑烧砖,让利半分,等朝廷拨下赈灾款再清账。如此各司其命,先前甚嚣尘上的复仇言论也暂且偃旗息鼓。
然而,梁可也不敢放下心来,禾茂县令与他虽无故交,但素来无毁誉之言流传,他悄悄遣一个入赘禾茂县人家的衙役借口探亲为禾茂县令送上私信。等待回信期间,县里出了大事。
本来只是两个背石料的青年在窄小的过道里互相挨蹭,横竖不过皮肉之伤,最多不过起一场口角。其中一个是街坊里出了名的无赖,大雁打屋顶过也要留下几根毛来,更何况伤了他?便骂骂咧咧地要赔他汤药钱,另一个自然不肯,两人拉拉扯扯,惊动了边上的长者。几个老人听了经过,打几个哈哈,言语不做偏倚,以息事宁人为要。偏巧另一个青年的爷爷打这边过来,把事情听得一字不漏。老人家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梁可便是听他的劝说才挖渠引流。他性子最是刚强,又向来看不惯这个无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直骂的无赖转头就走。
几日后,县里流言又起,说治水之事,祖祖辈辈都是加高堤坝,县令误信奸人,不去添土,却去挖什么劳什子水渠,结果大水冲堤,百姓遭殃。有禾茂县的先例,众人先是半信半疑,后来传说的人越来越多,竟是十成信了有九成。一时间,对老人家门户指指点点的妇人越来越多,夜里还有人向他家草棚顶上扔石头。
这一夜,沉重的一声后,伴着星光里洒落的尘埃,老人皱纹纵横如丘壑的一张脸上,闪过细微几不可察的一点晶莹。次日太阳最烈的时候,老人踽踽行至县衙门前,这里是众人歇息的地方,人潮簇拥,面对或鄙夷或不解的一束束视线,老人稍作辩解,便一头撞向门口的白石狮子。
事发前梁可刚收到禾茂县令的回信,信中解释了贸然加高之由。禾茂县有一个近千人的大村,村中都是同姓同族之人,河水年年上涨,渐渐逼近王氏一族的祖坟。今年天气又实在诡异,他们便自行集资,偷偷贿赂了负责筑堤的小官,私下将河岸堤坝加高,县令并不知情,现已将那收受贿赂的官员革职查办,又命王氏一族迁坟、赔款,他本人不日便来亲自拜访,奉上赔偿,此外还要和梁可讨教引流之策。
才看罢信,就接到了老人的死讯。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向乐呵呵的县令黑了脸,他召集全县秀才,令他们将信中引流的相关字句传扬。其后,他凝视了石狮上凝固的黑色血迹许久许久,命令仆役不许清理。老人出殡之日,送葬的亲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每路过一户,都会有人出来,默默走在队伍后面。白纸钱纷纷扬扬,像一场压灭世间一切污秽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