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假如一月可以永存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已经默默地做好了被当成神经病的准备,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林棠点头了。
“这个世界上每个过早失去了至爱的人,都宁愿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
顾里说我最擅长的事情除了“把一切都瞒着她然后自己非常漂亮的搞砸”之外还有一项,那就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十分尖锐地问出最不恰当的问题”。
我还来不及阻止我的本能,已经脱口而出问道:“你是指顾里还是顾延盛?”
林棠无力地揉着太阳穴,似乎是觉得和我对话有点头疼,我赶紧补救:“我是说……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
然后我求助性地转过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顾里。
我相信林棠也是听见了顾里无奈的叹息声,才看见她从空气中隐隐地显现出身形,迟疑地抬起了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反而剥夺了人惊讶的机会,我生命中遇到过很多次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尴尬状况,但这样充满灵异气息的尴尬还是头一次。这几个月以来养成的警觉习惯让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确认刚才顾里忽然现身的时候没有被人察觉。
还好,老旧的小茶馆里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个小角落里异样的喧嚣。
“如你所见。”顾里的语调很僵硬,可能是因为她不知道究竟该表露出什么样的感情才是正确的,“虽然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我现在已经是了。”
这句话说得挺可笑,带着顾里一贯的风格,林棠好像丝毫来不及去想这些有的没的,顾里的生死对她来说好像并不是那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她现在恨不得能补回自己错失的那二十多年时光——想到这里我很是愧疚,因为这段时光是我让她失去的。
顾里从来不是个擅长处理感情方面事务的人,她有些局促地躲闪着视线,最后干脆转过头用眼神向我求助。
我和顾怀一样低头吃薯条,试图回避掉这个棘手的问题。
好在林棠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打量着顾里,看着顾里几乎下意识转过头向我求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她指的是顾怀。我赶紧回答:“顾怀,怀念的怀。”
“怀念的怀,很不错啊。”林棠微微探过身子想摸摸顾怀的头发,却被避开了,她十分自然地直起腰,看不出任何的失落和动摇,然后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家顾里和顾怀,承蒙你照顾了。”
“我……”
“你对他们来说,比我对他们来说要重要。这就足够让我心服口服了。”
整个过程比我想象中还要平淡无奇。或者说,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林棠是个很消极的人,对所有事情都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争取。其实这是很明智的,就算刚才她真的在顾里面前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着自己的痛苦,以我对顾里的了解,她会眼睛眨都不眨地听完,丝毫不为其动容。顾里的确是很“现实”的人,她只在乎她想在乎的人和事。所谓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大致如此。
我们在小茶馆的门口就分开了,走回家的最后一小段路上我问顾里:“都见到你亲妈了,怎么一副这么淡定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个事实已经很久了,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你还想看我们抱头痛哭?别说我人都死了,就是活着,也不会在意这个。”顾里偏过视线看着我,“倒是你,你小时候怎么那么皮?你才多大啊就端个凳子把门打开了?”
“那能怪我吗!我估计也是看你太想出门了……”
走到单元楼门口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或许我真的该叫我爸妈换套房子或者换套家具了,我们家门口这都是什么风水啊,净碰上些我不想碰上的人。
顾源仍然穿着他面料高级做工精致到让人不敢相信是手工制品的西装,两手抄在口袋里倚在门口,除了腰上还挂着一个钩子一样的东西,和以前活着的时候看上去一模一样,我差点都要忘了他已经和其他人一样葬身火海这个事实。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十二点还有一会儿。更重要的是顾里完全没有要置之不理的意思,她停住了脚步,警觉地看着顾源。
而顾源打了个哈欠,用比以前拖沓了很多的脚步走过来,挠着头就好像在说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都算不上是一种提醒,只是心照不宣地确认:“再过几天就是立春了。”
看见我满脸疑惑的样子,顾源又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解释:“我现在给阎王爷打工,省得下辈子还要活受罪。”
我仅仅是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你是说,你是鬼差?”
“是。”顾源点点头,在我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之前解释,“别想了,我什么事都得听上面的安排,要是能帮你们我早就帮了。”
冬末的寒风依旧没有暖意,却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凛冽刺骨,但顾源的声音和说话的内容,让我觉得自己正站在暴风雪肆虐的雪原上,无处躲避。
我讨厌厚重的衣物就如同我讨厌冬天,但在这个时刻,我热切又无望地想让这个一月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