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孽缘
我的内心现在风起云涌,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经理不清我要面对的亲戚问题了,其实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错误主要出在我收养了顾怀,本来他是顾里的弟弟这一点已经让关系很复杂了,更别说我还忽然发现顾里是我表妹。
俗话说得好,好吃不过海味,好玩不过表妹--我是说,这也就意味着顾怀还是我表弟,但我是办过领养手续的,法律上他是我儿子……
五分钟后,我绝望地放弃了这种思考,转而想着怎么去处理这个奇异的情况。
因为我还想起来刚才我爸告诉我,林棠找我有事儿,把这个问题转换成顾里的亲妈找我有事可能要更加令我心神不宁,万一是来找我算账的呢?有一阵子唐宛如的父母一见到我就恨不得当场把我宰了扔下锅。
似乎是我更加直白地把不悦给放在了脸上,还算识趣的亲戚们没有再对我穷追不舍,反倒是十分安静地让我吃完了这顿饭,在我牵着顾怀的手走过宴会厅的大门的时候,背后隐隐一凉,我知道是顾里跟过来了,放心地走出门。
我父母正站在酒店门口进行没完没了的道别,我站在楼道拐角处让顾怀蹭会儿WiFi。最后一个从大包间里走出来的人是林棠,她就连那个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都和顾里如出一辙--但有着微妙的不同。
顾里属于入世的高傲,还带着一点好胜心作祟的逞强,而林棠的这种属于出尘的,她只是习惯性地目空一切,并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已。如果不是外貌上的相似,我可能完全不会相信她和顾里的血缘关系。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顾怀放下了手机,怯怯地缩在我身后打量着她。这个动作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应该是莫大的打击,但是她只是皱着眉头瞥了顾怀一眼,眼里浮现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来,然后把视线转向了我。
“林萧?”
我僵硬地点头,不着痕迹地将顾怀往前推了推,但他执着地往我身后躲避,不肯直接面对林棠。
在这方面,林棠似乎丝毫没有顾里那样的执着和倔强,她对失败一次的事情不做第二次尝试,在后来的谈话里她告诉我“这叫从不花费精力去做无意义的争取”。
我觉得我有理由相信,她其实比林依兰更早认识顾延盛--我说,这年头姓顾的都流行招惹姓林的?
顾怀扯了扯我的衣角,把手机递给我。
我给我爸打了个一个一气呵成的电话:“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不会被怎么样的也不会被什么凄婉动人的故事骗得晕头转向晚上十二点我会准时完整地回家好了我先挂了就这样。”
为了防止我错过十二点这个最后的回家期限,我带着顾怀和林棠再次光顾了我家附近的那家小茶馆。
顾里一直抓着我的手腕,让我能够确定她是跟着我的,毕竟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集中精神去辨认空气中那半透明的虚影。
据说人会很难察觉某人和自己的相像,就像我小时候被说和父母很像的时候会感到非常困惑一样,所以我不太清楚顾里是不是完全意识到了林棠的身份。
不过,她离开沙发那里去打量着林棠,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顾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从来与人类无关。
林棠走在我后面,所以我得以借着身体的掩护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挪到身体的一侧以便让顾里看到。
几秒钟之后,顾里偏过头凑在我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回答我:“我看见过照片。”
我对此依旧感到惊讶,顾里绝对不是那种闲着无聊就在家里乱翻然后找到什么陈年小秘密的人。但紧接着她就解释:“还记得你有一次去我家玩的时候在储藏室翻出来的相册吗?”
我耸耸肩膀。这样事情就显得合理很多了。
在茶馆坐下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了个哈欠,我正寻觅着菜单上有没有拿铁的时候,林棠已经用她平静和缓的语调告诉服务员:“普洱。”
果然,除了相貌,她和顾里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上。
令我庆幸的是,她先一步开口了:“顾延盛死了?”
很明显她并不是不确认这个事实,不过提起一个既定事实的确是挑起话题的好方法。虽然时隔几年,但我还是觉得她提起自己的——情人的死时,带着点诡异的平静。
有几个模糊的瞬间我觉得她的性格气质反倒是有点让我想起南湘,但紧接着我就反应过来,南湘那至多是无波的深潭,她是让你无法脱身的沼泽。
“是……”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倒也奇怪,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么那家伙死得那么早。”我这才注意到她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我还以为他至少会在遗嘱里良心发现,告诉顾里我的事情。”
“其实,他说了。”我不自在地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拿铁,“但他只说了这件事,并没有提到……嗯……”
“我这个人本身。”
在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怀擅自从我腿上跳下来,跑到柜台去给自己点了一份薯条,而坐在我身旁的顾里一直没有向我发出任何暗示,她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聆听一段与她无关的故事。
“我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我错过了他们大部分的人生。”林棠看了一眼正在吃着薯条的顾怀,他正试图假装自己在非常专心地吃薯条,无暇顾及听我们的谈话,“而顾准……他向来不太喜欢待在我身边,他和顾延盛一样,每根血管里都是沸腾的血液,把他留在我这里,就像要给狮子戴上项圈一样。”
我点点头表示我在听下去,并且很高兴看见她露出了每个沉溺于往事的人都会露出的神情。
现在看起来,他们姐弟三个人里,也只有顾怀随了母亲的性格,稳重又平和,顾里和顾准没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真的是件好事,如果他们都在顾延盛身边,那他们之间明争暗斗的商战大概可以拍成季播剧,每年寒暑假准时上映,足够陪伴一代人的童年。
“我本来没打算把顾里交给他。他是那种会在孩子身上延续自己的人生计划,恨不得把一切都写成一张日程表的人。”桌上那杯被冷落已久的普洱终于被林棠送到了嘴边,“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同意了我的请求,不过,就像他同意我的每个请求,到最后却没有娶我一样,他一直虎视眈眈着,等待着顾里落单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以父亲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带走她,而我从来没有办法反抗。”
“然后……是因为什么?”以林棠这样小心谨慎的性格,应该是在某件事上出了什么意外,才丢掉了自己心爱的女儿。
“那天我的亲戚来找我,带着他的女儿,我把顾里交给他照顾一下,放心地出门去买东西,但是,就在他去接个电话的功夫里,他的女儿帮顾里搬了一张凳子到门口,于是两个人成功地打开了因为有人在家而没有反锁的门,溜了出去。”
一杯咖啡下肚之后我整个人清醒了不少,掏出刚才从酒店打包的酱大骨:“这孩子够缺德的啊。”
要知道这么一开门,相当于改变了顾里一生的命运。其实这对于我来说没所谓,无论怎样我还是能认识顾里,如果我的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是我唯一不希望改变的事情。不过,假如她真的可以在林棠身边长大,她就不会遭遇令她痛苦的一切,不会过早地面对死亡,她的人生会以另一种方式散发光芒。
“是啊——你真的没有意识到那是谁吗?”
我正忙着对付那个酱大骨,一边套上一次性手套一边下意识地接上话茬:“难不成是我啊?”
林棠沉默不语地盯着我。
我抓着酱大骨,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真是我啊?”
“还能有谁啊?”林棠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瞪着我。看来我的确有一种针对性的天赋,不仅能把顾里给惹急了,还能惹急她看上去风轻云淡的亲妈。
“你等会儿。”我放下了酱大骨,“也就是说,当年,是我,打开了门,于是年幼的顾里就羊入虎口了?”
林棠点点头。我感觉到顾里在我腰上拧了一把。
我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呼吸,最后啃了一口还带着余温的酱大骨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努力寻找着不让自己听上去像神经病的说辞,“事实上、现在、呃……我是说……算了,咱们先来确认一件事。”
林棠微微抬起视线,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我,那双和顾里一模一样的眼睛里仍旧不带任何感情的波动,我从未被顾里这样冰冷地注视过,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然后顾里又在我腰上拧了一把。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来,此刻的我配合眼前的这盘酱大骨肯定像是什么远古部落的神婆。当然,还要配合我现在的台词。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