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Like dying in the sun

我以前一直以为，有些事情是慢慢到来的，就像一棵树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长大。但我忽然发觉，我生命中的大多数事情都来得猝不及防，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猛然张开了花瓣，或者是鬼差走过来对你已经死去的爱人说：“再过几天就是立春了。”

不做任何无意义的争取。不对任何事情报以希望，似乎就不会迎来失望。我忽然觉得林棠的做法是如此正确，能够让她如此波澜不惊地活着，而我仍旧天真地不去提起，妄图用自己的糊涂感染阎王爷。

我与“理智”“现实”之类的词语从来背道而驰，尤其是当它们现在与顾里对立的时候。

在我爸妈这里，实在不太方便交谈，等到了南京，顾源才得以好好地坐下来说明白一切。

等到面对面地坐下来，在灯光下得以仔细端详，我才愕然发现，顾源的脸上带着阴森的死气，虽然他那副好皮囊几乎没有变化，仍然是死前的那个样子，但身上的气息把他彻底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开来，真要说起来，顾里看上去还比他更像活人一些。

“你现在是活在阳世的鬼魂，怎么说是踩在了阴阳界限上，而我已经彻底是阴间的人了。”顾源怕了拍腰间那个长柄钩子一样的东西。

我忍不住提醒他：“这个看上去真的很像拖拉机的钥匙。”

顾源立刻把它卸下来放到一边。

“总之……”他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寻找着措辞，“我就相当于是给阎王爷打工的，具体怎么说，还要看他老人家怎么说，问题是，他老人家自己也做不了决定，最多是在一定范围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闭嘴！我没和她说过。”顾里紧张地瞥了我一眼，但要是连这么明显的诡异对话都察觉不出来，我就白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

面对我的诘问，顾源叹了一口气，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我，死气沉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一个人的命一共就这么多，死了就是死了，不能继续在阳世待着，也不可能有任何没有损失的方式再去续命。她当然不肯留下，你一直蒙在鼓里，但她清楚，她要是想留在这里，用的就全是你的阳寿，而且其中的损耗还很大。其实……”

顾源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小本子翻了一会儿，将其中一页在我面前摊开：“你现在也就剩二十年的样子了，你是准备直接折寿折到死了？”

我想说我不怕死，但是顾里拦住了我，她看了一眼顾源递过来的那本本子，沉默地把它推回主人手中：“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我们接下来有几种选择。”

“你们没什么选择。”顾源把本子小心地塞回了口袋，“到了立春那天晚上，就算我放你一马，其他鬼差也不来管，你也会被收回阴间的，不过，如果你逃过去了，那就是真的逃过去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人，那样林萧的寿数就算匀给你也没什么损耗了，只是这样的人微乎其微，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蒙混过关的。”

也许真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这么一段日子以来他身为鬼差见惯了生死离别，顾源说这一切的时候显得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在为了一件平凡却麻烦的小事而推托。

顾里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这一切如同某场盛大仪式的闭幕曲，旋律开始的瞬间，意味着一切将无法阻拦地走向结束。

立春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死活也不肯就这么闭上眼睛睡觉。

我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顾里在我眼前消失，和我一觉醒来已经人去楼空，究竟哪一种要更痛苦一点，我所能知道的是，既然我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晚上，那我就不能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离别前的时光从来不可能消除离别带来的痛苦，就像回忆中的快乐有时候只能激化问题——何况，这便是永别了。

顾里是知道她不可能在阳世久留的，但既然知道了耗费的是我的寿命，她就不再允许我渡一口气息给她，所以现在我感觉到她怀中冰冷的体温，眼泪更加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顾里。”我脑海深处冒出一个几乎无法抗拒的想法来，“我要是就这样死了，该有多好啊。”

顾里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我。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再次低声在我耳边说：“睡吧。”

我当然还是不肯睡，但哭着哭着终于还是没了支撑的力气，我想着只闭上眼睛休息个五分钟，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我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蜷缩在双人床上，身边的床铺上除了清晨的阳光别无他物。

顾里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证明，让我知道这段失而复得的时光并不是我的幻想，她从我生活的每个角落里抽走能让我证明这一点的证据，然后从所有人的脑海里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顾怀疑惑地看着我满脸是泪的样子，贴心地递过一包抽纸。我接过来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眼泪又再次涌了出来，我干脆放弃了擦拭，愣在那里等到它们停下来。

就这样惘然地哭了许久，脑子仍是一片混沌，所能思考的，只是一个简单又残酷的事实。

从此我又是孑然一身，没有过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