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推开简陋的木门，夜一拒绝了女孩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架着少年进了屋。

一步一个脚印地（因为这个木屋久未住人，地面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挪到床前，夜一双手一松，将对方随意地往床上一扔了事……

跟在夜一身后进了屋子的女孩见状略带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半响才无奈地低声道出了一句：“夜一，你就不能对病患稍微温和一点么？”

“我为什么要对他温和？我跟他又不熟！”一脸不解地反问完后，夜一还很是嫌弃地白了少年一眼——她觉得自己现在对这位少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看着望着自己满眼无辜并且还无辜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夜一，女孩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终是摇了摇头，然后自个儿到一边的柜子里找被褥去了。

大喇喇地在床边坐下，夜一捉起少年瘦骨如柴的右手臂，将衣袖撩了上去。随着夜一的动作，少年干瘦的手臂暴露在外，惨白的皮肤上面交织着好几道完全没有上药包扎甚至哪怕是做一点点处理的伤口。

夜一皱了皱眉，虽然心里多少知道所谓药人大概受到的也就是这种待遇了，但是……抬头望向在墙角带着湿气的柜子里翻找着、试图寻到不太潮的被子给少年取暖的、那个纤瘦的背影，只看了一眼夜一便几乎快要无法忍受，遂连忙低下了头。

沉默地举起了手，用力按在心脏的位置，等到那里隐隐的疼痛稍微消退了一点后，夜一才重新将目光放回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

在一开始的时候，夜一其实是并没有打算要救走这位少年的。

那时她看着对方虚弱的气色和苍白的嘴唇，以及瘦削的身板，只以为这孩子是不知从哪里游荡过来的穷小子，身无分文饥困交加于是饿晕了……所以夜一当时只是想着把对方叫醒，然后留下一些银两便是了。她的好心可是只能维持到这种程度的，毕竟再怎么说和小蜜蜂的“二人世界”里都绝对容不下第三个人来打搅——她已经受够了只要有一个比小蜜蜂还要“柔弱”（而且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比小蜜蜂“柔弱”）的家伙，女孩就绝对会把注意力分散到对方身上的这种事情的发生了。

怎么说呢，反正夜一是无法理解女孩为何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有礼、包容谦让的了。因为在夜一看来，小蜜蜂只需要对自己一个人温柔就行了！

……当然，夜一也知道小蜜蜂是一个过于纯良的孩子，她可以敏感地察觉到身边人的痛苦和无奈，并且感同身受般地理解对方的难处，体谅对方的心情，真是善心到了……过分的地步！

所以，亲爱的小蜜蜂，要我说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在意个什么劲啊！我告诉你！你特么只需要在乎我一个人就够了好吗？！！！

……哼，反正像你这种同理心泛滥又纤细敏感的家伙，最是讨厌了……所以才会有人说：在这世上，多情的人，才最是无情！！！

愤愤然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夜一伸手，不耐烦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试图唤醒面前这个不知道是在昏睡还是已经昏迷了的家伙——别装死了，快点起来，然后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不过这位少年显然一点儿也不配合，依旧一动不动地昏睡着。

不会真的快死了吧？夜一皱眉腹诽，探出手给少年把脉。

……然后，她的那个“打发点银两让对方赶紧滚蛋”的念头，起了变化。

因为她发现，这位少年的体内，和小蜜蜂一样的，残留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毒素。

毫无疑问，这位少年，也是一个药人。

而引致他昏迷的原因，是毒发。

——大概因为无法忍受自身所受到的、不公正的残酷对待，所以寻了个机会偷偷逃出来的吧。只是一旦离开药师身边，体内累积的毒素得不到控制，很快便发作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夜一捏着少年的下巴将对方的嘴巴掰开，将药丸塞了进去。

不需要更多的指示动作，仿佛是本能一般，少年立刻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看着对方下意识的举动，夜一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将药丸递到小蜜蜂眼前时，女孩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然后立刻塞入嘴里毫不犹豫地咽下时，那淡然的神色和安静的面容，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女孩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于是当女孩干净清澈的眼眸浮现在脑海之中的时候，夜一便立竿见影地、再次地、心下一痛。

在少年身边坐下，夜一默默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着自己的药应该到时间发挥作用了之后，才再次伸手在对方手腕处探了探。

嗯，在少年体内肆虐的毒性暂时是安定了下来，过不了太久，这家伙就该醒过来了吧。

只不过……

仔细地探查着对方的身体状况的同时，夜一面上也渐渐现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

安静了一小会儿，似乎才突然想到了什么的夜一看了一眼少年昏睡着的面容，随后合上双眼，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冷漠神情。

挑了挑眉，夜一松开手丢下对方的手腕，然后起身拍了拍长袍下摆沾上的灰尘草屑，接着拽住少年的衣服将对方提了起来。

——她改变主意了。

本来是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都依旧是自家的小蜜蜂比较重要、排在第一。至于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的小鬼，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去搭理咧。

但是现在嘛~她发现替对方拔除体内的毒素，好像对于她而言，也并不是全无好处的一件事情。

或者应该说，这家伙的出现，是给她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一切进行得顺利的话，也许大可不必去选择那么麻烦的方式，她就已经能够将事情给通通解决掉了。

只是……心底隐约的不安好像仍在偷偷地向她示警：这个契机，会不会来得太……巧合了一点？

有谁在背后指引吗？

还是说，这真的只是偶尔的好运？

……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机会，夜一都不想放过。

所以，就让她这样相信着吧：这的确，是天上的神明，在某处，悄悄地，推了她们一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