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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文(2)
遊龍戲鳳。
平民對貴族間偶爾舉行的舞會所有的印象,其實亦不為過。絢瀨繪里背靠石柱,緩緩搖晃銀杯中的香醇美酒,瑟縮在幽暗的角落裡誰也無法注意到那頭耀眼的金髮。冰藍通透宛如藍寶石似的雙眼,從沿著流線型剪裁的洞孔,隔著略微沉重的面具審視眼前的世界。接待賓客的偏廳滿佈泛黃的燭光,大幅延長的木桌彙集用各國珍貴食材做成的佳餚,濃郁酒氣充斥足以容納百人的殿堂,樂師閉上眼簾全神貫注於讓旋律飛舞。賓客們一身穿戴雍容華貴,非王親國戚便是大公爵等早有耳聞的權貴,大多早已甚有私交。人們依照各自的階層圍成大大小小的圈子,儼如被不可視的法則束縛著,無人勇於踏出分隔彼此的界線。唯獨翩翩起舞之際,那層無形的隔閡才得已被打破。
「怎麼,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身後傳來特地放輕的嗓音,語氣裡夾雜著絲絲嘲笑的意思,那個人又繼續自顧自道:我們的女從爵應該不愁沒舞伴才對呀。繪里扭頭朝嗓音的源頭望去,比她站在更黑暗之處的是換上一身樸素禮服的妮可,在一眾蒙著臉、悉心隱藏真實身份的賓客之中,她卻大方以素面示人。「我只是一名騎士,保護公主才是職責所在。」加重咬字的力道,冰藍的眼睛盯著對方。「妳大可以試試跟這裡任何一個人說話,看他們稱呼妳為騎士還是女從爵大人吧。」從鼻子輕哼一聲,妮可雙手交疊於胸前,繼續道:「好不容易有空出來看看,居然這麼無聊呢。」雖然強行轉換了話題,但妮可依然被那冰藍的雙瞳瞪得背脊發涼———誰叫她刻意提起對方介懷的事。女從爵的地位於任何階級的騎士之上,這位金髮的女從爵卻終日以騎士自居,亦不熱衷於任何貴族理應深感興趣的活動,比如舞會。即使她們關係不俗,妮可再心直口快也不會當面詢問如此敏感的話題,每個人都該擁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她不說,也沒有問的必要。慶幸絢瀨繪里並非心胸狹窄之人,僅僅把視線重新投回前方的舞廳中央,沒有計較的意思。「大概因為他們還在耐心等候吧。」目光緩緩掃過整個大廳,人們依然相談甚歡,一臉即使城堡的主人不在亦悠然自得的模樣。
事實卻截然不同。
若然非要形容,此刻在舉杯詳談的人們就像連群結隊的野狼。嘻笑著,舞動著,一邊從旁偷偷觀察著內殿大門的動靜,思考著他們靜候已久的獵物怎麼還沒到來呢。願上帝原諒她這冒犯而無禮的形容,但她的公主確實是在場不少男士的目標。要鞏固權力和財富必須先築好紮實的人脈,因此各式的社交場合自然成為不可或缺的橋樑。僅邀請上流社會的舞會大抵都只為此目的而舉辦,或者更顯著的意圖———物色適合的配偶趕緊成婚。所謂適合並非郎才女貌,那些對尊貴的血統而言太過奢侈,往往只要地位和銀府相配就是好配對了。外界總喜歡把舞會描繪成何等美好的事物,比如遇見此生唯一的真命天子,或者到處皆是行為舉止優雅、禮尚往來的權貴,林林總總能湊成一幅華麗拼圖的元素。事實上並非盡是如此。繪里可記得年少無知誤闖叢林的時候,從猛獸身上散發而出的狂野和暴戾,靜候時機,蓄勢待發。而那些聰明又狡猾的野狼們,正藏身於面具之下,在這大廳裡盼望著獵物自動送到眼前。
妮可對此嗤之以鼻。「憑他們也想打公主的主意,還早了一萬年呢。」她說著,往旁邊被僕人抱在懷內的水果盤伸手,拿了顆蘋果。把玩著亮著鮮紅光澤的蘋果,赤瞳下意識朝大廳的另一端的角落望去。跟她們享受著安寧的這邊不同,那是最靠近內殿的位置,特別擺放了一張小巧玲瓏的桌子,圍繞著桌子的每寸都被燭光所觸及並照耀著。數個侍女垂頭整齊地站列在木桌後方,守候在她們的君主———“西國的薔薇”,西木野公主。食指捲著髮尾,一頭代表著熱情的奪目紅髮卻與她的舉動相反。她偏著頭,紫晶的雙瞳固定在某處,卻看不出半點雅興,乃至把玩髮絲的小習慣都顯得心不在焉。自舞會開始以來,不論出於禮節還是自有盤算,走到紅髮公主跟前恭敬行禮的人從未間斷。被紳士們親吻手背,被女士們提起裙擺垂頭致禮,西木野公主始終只用著無起伏的語調重覆著僅僅晚上好的簡單音節,對任何善意的邀請不動於衷。薔薇,艷麗而高貴,卻長著細密又難以察覺的尖刺,拒絕意圖佔有自身的貪婪者。你可以嘗試觸碰它的莖,幸運的話就能幸免於受傷,若你強行將其摘下,只會落得被割得鮮血直流的下場。簡直就是西木野真姫的寫照。
神秘的紫眸突然往繪里她們看過來。不,那瞬間變得閃爍的眼睛的目標只有一個而已。繪里從眼角餘光瞥見同樣注意到對方注視的妮可,維持著恣意的站姿,毫無屈膝敬禮的意思,僅僅皺眉與西木野公主四目相交。似是注意到一旁已經頷首並右手貼胸前、微微彎腰的繪里變得急躁,妮可這才極不情願地緩緩朝高貴的公主彎腰行禮。「再討厭也不能得罪對方啊,妮可。」繪里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並沒有討厭她。」遲疑一下,妮可如是說。向來口是心非的黑髮御廚,此話卻罕見地毫無粉飾,彷彿經過咀嚼才溫吞吐出一字一句亦屬實話。繪里不禁扭頭困惑地看著突然變得率直的友人。為甚麼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西木野公主不是相當中意這次妮可研發的新甜品嗎,根本沒責備她的理由。正當繪里猜想著那位公主投來視線的意圖,西木野公主稍稍偏頭對身後的侍女說了句話,侍女隨即快步走到妮可和繪里面前邊提裙邊,恭敬道:「絢瀨女候爵,矢澤小姐。我國公主希望與矢澤小姐一談,未知您可有時間?」對於突如其來的請求,繪里毫不驚訝,倒不如說她早就習慣了。那位紅髮的公主總是這麼讓人摸不透,宴會上各國君主王子等等都不睬不理,偏偏只喜歡跟矢澤妮可這個廚師聊天。更匪夷所思的是,這兩人似乎不受地位高低所侷限,聚頭幾乎都會發生小爭執,聲量大得足以讓在一旁倒茶的花陽嚇得抖了抖手,卻又很快和好如初。繪里覺得她們的這段情誼不可思議得像童話,畢竟西木野公主是那麼不易親近的人。「我要過去了,妳自己也尋點樂子吧,明明那麼喜歡跳舞。」擱下一句話,妮可拍拍繪里的肩膀後徑自朝被西木野公主獨佔的角落走去。繪里的臉瞬間刷紅想要作出反駁,可又意識到自己正身處絕不能失禮的莊重場合,只好低聲抱怨:大嘴巴妮可。
得知這件事情之際,希並沒有大感意外。應該說,這兩個孩子向來就不太擅長掩飾情緒,加上她們之間的互動和行為舉止都那麼的明顯…凝望彼此得出神、談吐時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喜悅,還有每次牽得太久的手,想注意不到也很困難吧?唯一令她感到驚訝的是,不論年齡還是感覺上也無比純潔的小鳥和園田騎士———竟然已經進展到接吻的程度了。聽到小鳥面紅耳赤地小聲道出早前她偷偷離開宴會,在花園裡與海未幽會並情不自禁地…的時候,希差點把遞到嘴邊的茶灑到新訂製的長裙上。乾咳一聲,她用餐巾抹抹殘留在嘴角的水漬,掩飾剛才的醜態並成功重拾原來的從容。「所以,希望我能為妳們製造相處的機會對吧?」即使房間裡只有她們二人,希還是盡量放輕嗓音以防萬一。坐在對面的小鳥的臉頰紅得彷彿能滴血,起初對著猶豫歪了歪頭,抿抿唇後以點頭作為回應。明明前天才見過面,真是一天不見如隔三秋啊這對小愛侶…儘管很想捉弄一下情竇初開的友人,可希覺得這樣做的話小鳥肯定會頭頂冒煙的。這種時候必須好好擔當支援的角色才對。「當然沒問題呀,不過首先要找到海未呢…」希不禁懊惱地輕皺眉頭。任何階級的騎士都不俱參加貴族宴會的資格,海未自然不例外,現在大概在王城的某處站崗…可是正確位置不得而知,今晚王城戒備森嚴,要在各國眾多的騎士之中尋找海未的蹤跡有如大海撈針。再者,她們必須低調行事,不能勞師動眾讓他人去把海未喚過來。時間有限,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突然一陣賓客們的笑聲在房門外響起。二人連忙往門的方向瞥一眼,彷彿剛才的笑聲是午夜的教堂鐘聲,讓人從夢中驚醒。小鳥面有難色,卻依然努力扯出淡淡的微笑:「也、也是呢…果然這個要求有點勉強吧…而且人又這麼多…」忽然憶起了,即使在她的心中的愛是多麼璀璨耀眼,這段戀情始終誕生於黑暗之中,亦只能在陰影下存活。今晚來訪的賓客均是三大國裡位高權重的人物,人數眾多之餘,就算沒有被撞見偷偷會面,僅僅流出謠言亦可能演變成致命的因素。歷史上不缺因傳聞跟王室成員**而被處決的貴族,更遑論一個地位卑微卻與愛上公主的騎士,罪加一等。要是因她難以忍受的掛念而害海未陷入不堪的局面,那可不是親手摧毀了得來不易的幸福嗎?太可怕了,愛情真的能讓理智崩析瓦解。可是又無法抑壓對對方的思念。
還是打消念頭吧?
無意識地咬著下唇,小鳥再次邁開笑容試圖掩飾快要將自己淹沒的失落,正要開口的時候,被希握住了的手。安慰似的輕力捏了捏她的手,希笑著道:「不用擔心,我知道有個人能幫上忙。」
內殿的大門毫無預兆地敞開,兩名女性的身姿婷立於鋪著紅地毯的階梯前,受周遭的目光洗禮,樂聲赫然停止。“音乃坂國的希公主,南國的ことり公主。”門旁的侍從用足以捕捉大廳裡所有賓客的聲量介紹終於亮相的兩位公主———縱使被面具遮去半張臉,亦絲毫不減聚焦在她們身上的目光,因為她倆正是這次舞會的主角。在場的所有賓客均停下舞步,恭敬地俯首彎腰向她們行禮,一直在角落裡安靜地享用著紅茶的西木野公主也站起來,朝兩名好友輕輕點頭示意。自覺打擾了舞會正好熱鬧的氣氛,希朝台階下的賓客們笑笑,給樂師們一個眼色。悠揚樂聲再次為大廳帶來生氣,紳士們紛紛聚首在梯間附近,迫不及待上前向兩位明豔照人、正值花樣年華的公主們攀談。在他們互送警告的眼神之際,希趁著空隙挽著小鳥穿越意欲將她們包圍的人群,踏著有點急速的步伐來到西木野公主身處的角落,進入紅髮公主的領域便有如進入堅固的城牆內,不受打擾。「明明是舞會的發起人卻遲到呢。」真姬邊漫不經心地撇下小小的苛責,邊呷一口暖茶。「哎呀,就算我不在大家也玩得挺盡興啦,小真姬貌似也不無聊嘛。」一如以往以笑敷衍過去,希意有所指地看了站在真姬身旁的妮可,笑意更甚。可惡,又被反將一軍。被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著,妮可不由得皺起眉頭只用力瞪回去,換作平時早就扯著嗓子反駁回去了。比起習慣偶爾被君主言語戲弄的某位御廚,性情率真的紅髮公主聞言立刻嗆到,咳嗽幾下後顯然氣勢大減,支支吾吾地道:「那、那個、我們…我、我沒有———」……說不下去了。西木野真姬,看著笑得更歡的希,確信自己不論說甚麼亦只會越描越黑,乾脆投降。在旁邊目睹兩名已經變得面紅耳赤的受害者的小鳥,不想成為驚人洞察力和口才下的犧牲者,只好苦笑。
「公主殿下。」
一把凜然的嗓音在希的身後響起。在整個大廳裡能無聲無息地接近希,呼喚她之際不會讓身體不自覺繃緊的,就只有一個人。笑容裡滲出一絲悠然,沒有暴露出心底那悄悄浮現的高興,希稍稍轉身往背後望去,柔聲道:「えりち。」
陽台的風迎面襲來,雖不是嚴冬卻足以讓人打哆嗦。海未守在通往舞會大廳那扇門的旁邊,站得筆直,無論任何刺骨夜風拍打都不為所動,琥珀色的雙眼直直注視著前方滿佈繁星的夜幕。她並非特別喜歡忍受風的洗鍊,但此刻她渴望風的呼嘯來得更猛烈,最好猛烈得蓋過所有從大廳穿出的樂聲、所有相談甚歡的人聲,那麼也許一直於她腦海裡徘徊的那個身姿就能隨風飄散。假如能自定站崗的位置,她肯定會選擇派駐到遠離這座城堡的偏僻之地,比如守城門。偏偏作為騎士團的副手,她雖不俱進場參加舞會的資格,卻也用樣要在最近的位置隨時候命,同時亦為場內的繪里作支援。該說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上天的惡作劇呢…。深藍色的眉頭不禁沉下來,越是努力去逃避越離不開那份思念,詛咒似的纏繞著她,也沒有藥能解救名為“愛戀”的毒。不斷反覆在腦裡描繪著那模糊的身影,印象中的那名女性不僅是眾人眼中的高貴王女,還是無人知曉、她最重要的青梅竹馬———她的戀人。今晚她的戀人,肯定會穿上嶄新的衣裳,加上她親自挑選的小襯飾,即使戴著面具亦能在茫茫人海裡大放異彩。溫柔嫻靜的個性,純粹如冬日的初雪,宛如春風的笑容,有如珍稀且含苞待放的花,無聲無形地散發出的甜蜜香氣,自然吸引狂蜂浪蝶。海未聽到了,一把又一把不同的嗓音柔情呼喚著她的戀人的名字,邀請她的戀人共舞。明明寒風就在耳邊肆意呼嘯,卻無阻那些細碎的聲音傳進自己的耳裡,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明明背對著緊閉的門,閉上眼簾還是會看見她的戀人與他人翩翩起舞、拍子與視線相合而宛然一笑的畫面,過剩的幻想猶如噩夢般纏繞著她,入夜也不得半點安寧。海未皺著眉頭,漸漸加重握著劍柄的力道。再重再緊的握力,亦無法舒緩胸膛裡那種煩躁與苦悶,一點都不能。
「你們先去那邊守著,等候我的指示。」
木門嘎吱一聲敞開,隨之而來的是海未無比熟悉的嗓音。凜然、淡漠得有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即使是身為好友的她亦不禁跟身後的其他士兵們同樣繃緊身體。共同肩負站崗之責的士兵們聞言,朝來者恭敬地鞠躬後快步離去,步伐快得不帶半點猶豫。那是當然的,畢竟於陽台站崗總有防不勝防的冷風相隨,跟駐守還有火把照明並取暖的走廊差天共地。可海未偏偏頗為喜歡這些所謂的“苦差”。苦盡甘來,越能忍耐之人所得的滿足會更大,不是有這樣的道理嗎。海未轉身朝造訪者望去,果不其然,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奪目的燦爛金髮,接著便是神情頗為嚴肅的白皙面容…與其說嚴肅,倒不如說略失往常的自信從容,海未默默觀察著騎士團的領導者,輕輕點頭代替公式的問好。也許是那出眾的外表,為對方招來不少難以招架的熱情吧。「辛苦妳了,海未。」終於擺脫眾多陌生視線和身後的載歌載舞,繪里著實鬆了一口氣。「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妳也辛苦了,繪里。」海未看著有點像落荒而逃的好友,不禁心生同情,相貌秀麗亦相當不容易啊。藍瞳謹慎地環視四周,確認陽台只剩她們二人的身影後,金眉輕皺起來。「之前我們談及的事情…」故意壓低聲線,繪里頓了頓,遲疑一下後道:「我只想說,追求自身快樂並沒有錯,更不是罪———而我也尊重妳的選擇。」繪里的嘴角牽起淺淡的弧度,並非作為騎士之首,而是單純作為園田海未的好友去給予最大限度的支持。雖然身為公正不阿的執法者,繪里無法明確道出支持的立場,可對方這份無形的鼓勵亦替海未舒緩了些纏在心頭、久不止息的罪惡感。至少,她還知道自己拋棄一道接一道信義去追求的愛情,並非錯誤。「謝謝。」同樣淺笑著,海未找不到比簡單的道謝更有力的言辭。
說罷,陽台的大門再次敞開。這次毅然映入琥珀色瞳仁的,是兩名盛裝打扮,與繪里同樣戴著面具遮蓋半張臉的女性。即使無法窺探整張面容甚至身姿,海未亦能憑那些正慢慢朝她和繪里接近的腳步聲判斷出來者的身份。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步調,落步的輕重也因人而異,而於她生命裡舉足輕重的兩名高貴女性的步伐,她又怎麼會不知曉呢。兩位尊貴的女性到來,繪里和海未亦自然垂頭行禮。「哎呀,我們無心打擾到兩位騎士交談的。」領頭的紫髮女性笑說著,輕輕拍了拍勾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南公主那緊張得快要在她的及肘手套抓出皺摺的手。「晚上好,園田騎士。」「公主殿下。」藍髮的騎士單膝跪地,輕吻君主的手背。眼角餘光瞥見旁邊南公主投來的視線,海未邊站起來邊默默叮囑自己要保持自然,雖然如此努力地裝作一切如常,過份繃緊的身體和嘴角卻將心中的動搖表露無遺。她深呼吸,以最輕柔的力道握住南公主的右手,隔著珍珠白的絲絨手套,在手背烙下一吻。再也平凡不過的基本騎士禮儀習俗,幾乎每位與騎士相遇的女性都能得到的尊重。只是這個禮,唇瓣停留的時間久一點、吻得深一點。「…晚上好,園田騎士。」望著眼前重新站得筆挺的藍髮騎士,南公主呼喚那充滿距離感的尊稱之際,嗓音夾雜絲絲猶豫及緊張。不能曝光的戀人,連在知情人前亦刻意回避視線相碰,兩雙琥珀色的眼睛閃縮躲避著。「…晚安,南公主。」海未覺得自己快要犯咬舌的毛病了。
此時,知情的局外人們僅僅觀察著二人。跟尚未互訴情愫之前的相處也相差太甚了吧。真是可愛吶,希如此想著,不禁小聲竊笑。在旁的繪里的視線遊走於希和彷似被施下固定魔咒的海未和小鳥,身處異常微妙的氣氛之中,感覺比在舞會裡受到不少過於熱情的邀請還更不自在。「今晚的賓客們太熱情了,讓我的好友有點措手不及,所以她想出來靜心一下。」希的語氣愉快得像是期待著甚麼。不,她絕對是正在期待著接下來的反應,在場的其餘三人都讀出語氣裡明顯的玩味了。「身為這裡的主人可不能缺席呢,如果園田騎士不介意,能拜託妳當南公主的伴兒嗎?」希繼續說道。好像還悄悄朝南公主眨眨眼了?海未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寒風裡站太久,或者這幾天都無法睡得安穩,導致現在連看都看不清楚了。怎樣也好,這是個大好的機會,她必須打從心底感謝希公主。「這是我的榮幸。」海未再次含頷鞠躬。「太好了,我也得先回去了,不知絢瀨騎士長有否雅興與我共舞一曲?」微微歪頭,希半眯著眼睛看著身後一直保持沉默的金髮騎士。這不是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嗎。看著希那充滿暗示的眼神,繪里不禁於心底輕歎一口氣。「當然,公主殿下。」左手貼心臟的位置,右手擺在背後,朝她的公主低首彎腰。希笑了笑,輕力拍拍小鳥的手以示鼓勵,然後自然地挽著繪里為自己騰出空隙的臂彎。「那麼,祝妳們有個愉快的晚上。」「您也是,公主殿下。」說罷,金髮騎士和紫髮公主的背影沒入舞池中,陽台大門再次關上。海未稍稍轉身面對至今依然只細語過一句話的南公主,微笑著伸出手。這次她們的視線終於對上,在海未的凝視下,小鳥頓時覺得臉頰滾燙起來,可是更多的是湧上心頭的喜悅。小鳥讓自己的手平放在對方的掌心上,兩人相視而笑。
小提琴奏出悅耳的旋律,大廳中央的舞伴各分成兩行面對彼此而排,即使無人細數拍子,在場的亦幾乎同時踏出優雅的舞步。自幼學習社交禮儀,偶爾也會跟隨家族出席舞會,熟練得閉上眼睛繪里仍能充滿自信地翩翩起舞。縱使經驗不及四周的身為社交舞會佼佼者的賓客們多,可高挑而優美的身姿,以及那頭簡單地束起的燦金長髮,讓終於踏入舞池的她成為焦點。當然,讓她成為目光所在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她的舞伴是希公主。打從希和南公主共同進場後,每個拳拳盛意的邀請均被希的宛然一笑予以拒絕,繪里可都看在眼內。而一直躲藏在無人理會的幽暗角落的她,則在恭迎兩位公主到來之際,成為其他賓客感興趣的新對象,畢竟她的外型實在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關注———可她也僅僅抱著歉意回絕共舞的邀請。仔細思考下,彷彿刻意拒人於千里的她們,踏入舞池會成為焦點也是理所當然的。轉圈,曲膝,重新調整背後手臂的角度,繪里如此想著。
———えりち。
突然聽到熟悉不過的嗓音在輕聲喚她的名字。思緒瞬間重回舞池上,藍瞳朝對面的舞伴望去然後固定,繪里突然為自己走神而泛起罪惡感。「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又一個俐落而穩定的轉身,金髮的騎士長趁著希看不到表情的一絲空隙,偷偷嘆息。明明是如此難得的機會,自從希公主掌握舞步並展出相當亮眼的舞姿後,她們很久沒有共舞了,可她竟然在這種珍貴的時刻走神。「沒關係,倒是我有想問えりち的事情呢。」希輕輕搖頭,語調比往常更加輕柔,彷彿是就在耳邊竊竊私語。往彼此踏前一步,舞步的中段短暫地交臂對視,然後又回到隔著微妙距離的面對面位置。錯過了低語的時機,繪里只能狐疑地看著希。「剛才在陽台跟海未談甚麼了?」下個交臂的片刻間,希輕描淡寫的話語傳入繪里的耳中。有點錯愕,從未想過會被希問及與海未相關的事情,過往即使會談及,也僅限於問候近況或者聊聊趣事等家常閒話的範圍。更甚,繪里可不能毅然道出海未跟南公主的戀情,但瞞騙自己的君主卻有違騎士道義————再者,繪里向來都既不擅長編織謊言,更不懂得掩飾。而且她有種預感,那雙湖泊綠的瞳仁背後已藏起了實情。「…我怎麼覺得公主殿下已經有些眉目呢。」繪里似答非答,嘗試回避公主那向來驚人的洞察力。「唔——到底是怎樣呢。」紫髪的公主笑了笑,優雅地順著音樂韻律轉身,繼續重複偏慢而溫和的舞步。心照不宣。繪里揚起一抹苦笑,她怎麼能忘記她的公主是富有玩心的性子呢。希公主與南公主的交情甚深,或許比自己更早就知曉這件事情也說不定,所以她才毫不驚訝。在第四次短暫的交集,以防旁人聽到一些不必要的資訊,她稍稍低頭貼近對方的耳際方才開口。「我告訴她,追求自身幸福並沒有錯。」繪里自問無法在那雙綠眸注視下說謊,再者坦白道出實情亦無妨。「而且我會尊重她的所有決定。」一字一句全都發自真心,雖然無法於人前明言,可作為好友及同僚,她當然會於心底給予海未和南公主最大的祝福。只要在她能力範圍內,她亦會盡量讓只屬於那二人的小小幸福得以延續下去。
希若有所思地輕哼一聲。「那麼…えりち自己的看法呢?」單刀直入的提問,如同即將完結的這舞蹈,時間所剩無幾。可惜繪里比預期早了些許轉身,琴師的演奏又突然同時變得更響亮,而希的提問也比慣常的語氣都來得要輕柔,彷彿風一吹便會就此破碎。「嗯?對不起,我沒有聽到剛才的話。」最後一次的重複舞步,繪里顧不得周遭的人是否在偷偷聽著她們的對話,即使相隔五步之遙亦爭取多些對話的時間。向左前踏步、右腳點地兩下、拉近距離、對視、交臂、轉圈。兩人最後一次重複簡單卻深受群眾愛戴的舞步,臉頰接近得連彼此的呼息都能感受得到,擾亂了思緒。至少足以讓希的心產生動搖。
————真的要破壞像現在那麼美好的一切嗎?
「…沒甚麼。」希說著,稍稍昂頭,視線不經意對上近在眼前的天藍色眸子。有點意料之外的接近,被水色的清澈瞳仁勾住魂似的,讓她最後一個轉圈的踏步出現細微的錯誤,毫無預警地踩到繪里的腳。金眉頓時輕皺一下,可是瞬間又舒展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無息於白皙面容上綻開的淺笑。「看來我們的公主殿下已經開始淡忘舞蹈了呢。」金髮的騎士長說著,微笑裡夾雜侃調的味道,卻不會讓人感到討厭。一曲已終,人們紛紛停下舞步,向自己的舞伴互相鞠躬繼而並肩站立,希亦自然挽著繪里那固定成彎角的臂彎,跟隨其他賓客一同離開舞池。「是啊,不像騎士長那麼富有天賜呢,看來得多練習才行了。」嘴角往上勾起,希繼續道:「不知騎士長會否賞面教教我這位百年新手?」聞言,繪里不禁輕笑幾聲。「希望我的學生這次真的會記住舞步,以往我的腳背都紅得像蘋果一樣,可不想再體驗了。」「我會努力的。」
紫髪的公主與金髮騎士小小的約定,還有她們的身影,雙雙沒入樂師下段悠揚的旋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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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女從爵,引用維基:
Baronet (從男爵)
相當於男性的女從男爵(baronetess,簡寫是Btss.)。是對從英國君主取得世襲「從男爵爵位」的人士的稱呼。從男爵的地位則在男爵之下,騎士之上。從男爵爵位有兩點是獨一無二的:從男爵是一項世襲榮譽,但卻不屬於貴族爵位,因此從男爵在上議院並沒有議席。從男爵以「爵士」為敬稱,但卻不屬於「騎士爵位」。就女從男爵而言,則可於名稱後加上「女爵士」頭銜,而英文則在名稱前加上「Dame」。從男爵絕大多數都是為男性而創設,基不上不傳予女性,因此除了極少數從男爵爵位準許傳予女承繼人以外,女性基本上不會成為「女從男爵」。只有為女性而設立的從男爵爵位,或者可傳予女承繼人的從男爵爵位真的出現女承繼人,那女性才有機會成為「女從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