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标题

作者:LidaRyen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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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5-3-26 12:47 编辑



第五章 变化的风向


序言


至今为止,整个魔法少女系统始终都是一部庞大无比的悲剧。花季少女们的梦想被扭曲成了恐怖、纷争、困苦与死亡的噩梦。但导致这一切的并不是系统本身的固有问题,仅仅是组织力与合作性的缺乏。因而見滝原市的几支小队汇聚于此,决定共同成立一个“魔法少女行会”,借此促进少女之间的合作意识与组织结构,以便让那些无谓的痛苦得到终结。


行会的宗旨是互利互助,共有五大基本目标:


通过建立共享的悲叹之种库存来消灭任何临时性的短缺现象


设立一个论坛来对各种误解和纠纷进行公开,解决,以及仲裁


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机制来应对严重的外部威胁或者突发的危机状况


对诸如货币的非魔法资源进行更加符合整体利益的共同分配


对队伍成员,尤其是刚契约的新人,进行合理化安排


第一章 组织结构


第一节:全体大会


重大决定一定要开会讨论。大会每三个月召开一次,但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提高频率。大会将有权对本宣言的任何部分提出特例,并在必要的时候进行修改。大会决议需要每一队至少有一个成员列席才能判为有效。每项决定都需要全体列席成员的绝对多数表决通过,并且需要每一队至少有一名成员赞成。但对于后文列出的制裁条款,条件可以放松到半数队伍至少有一名成员赞成。这也包含了对于缺席会议的惩罚措施。


每次大会的主席和主办方由上一次大会讨论决定。主办队伍负责组织并监督会议的进程,任何费用将由公共基金支付。任何成员队伍都可以在任意时间申请提前开会。


第二节:公共基金


新设立的公共基金将交由两名隶属不同队伍的财务官共同管理。基金将担负行会本身的活动开销,并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成员发放补贴。财务官需要在每次全体大会时提供一份行会整体的财务报告,大会也可以随时更换财务官的人选。


创始团队承诺每人提供至少两万日元(¥20,000)的初始资金。之后每人每月需要再次缴纳至少一万日元(¥10,000)的会费,以团队为单位收取。全体大会有权要求特定成员缴纳额外的费用,尤其是在该成员可以从外部获取大量财产的情况之下。


超额缴纳的会费可以抵扣所在团队的悲叹之种捐献义务,但不得抵扣最低限量的部分。汇率由每次全体大会讨论调整,和组织当前的经济状况以及悲叹之种存量相挂钩。初始汇率定为每块一万日元(¥10,000)。


组织发起的投资经营活动将由基金提供资金支持,所得的任何回报也必须重新向基金回流。每次全体大会将会决定每支团队每月获发的补贴数额。补贴可能超过会费,视条件而定也不一定会在所有团队之中平均分配。任何团队也可以申请紧急借款,由财务官批准核发;剩下的财务问题将交由下次会议继续讨论。


第三节:悲叹之种的公共库存


新设立的悲叹之种公共库存将会交由三名保管员共同管理,用于在单个队伍收成不好的时候提供缓冲。出于便利性和安全方面的考虑,库存将会在多个地点分散保管。所有团队需要至少每两周捐献一次。捐献量不必超过队伍自身的作战盈余,但也不得低于最低限额。最低限额为每人每周一块或作战盈余的百分之五十(50%),两者取大。在状况窘迫时每人每周可以最多从库存中支取一块。经过保管员的核准可以进行额外支取,但必须在下次会议中提出讨论。


保管员需要在每次全体大会时汇报当前的库存状况,以及各个团队的收获情况。大会也可以随时更换保管员的人选。在上次会议讨论通过的范围内,也允许对库存内容进行直接买卖。


Incubator同意对每只团队的收获及消费量进行核查。


第二章 入会与退会


通过内部的多数表决,任何志愿加入组织的队伍都可以在任何时间提交入会申请。全体大会必须尽早受理。行会现有的任一支成员队伍也可以提出否决——经过多数表决通过后将会驳回相应的入会申请。如果没有队伍提出否决将自动视作批准。大会也有权要求新加入的队伍在入会时缴纳适量的物资,例如货币,金融票据,或者悲叹之种。


通过内部的多数表决,任何队伍也可以在任何时间自由退会。退会时必须及时通知其他的成员队伍,尚未履行的义务和赊欠的债款也并不作废。


开除一支队伍需要经过剩余成员队伍中至少五分之四(4/5)的同意,且每支队伍中至少要有一名成员赞成。


第三章 人员拆借


经过双方全体成员的一致同意,成员队伍之间可以进行人员方面的交换和暂借。如果新契约成员拥有的技能对于契约区域以外的队伍来说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也有可能进行强制调换。当然具体情况也要取决于居住条件、人员年龄之类的具体问题。


被拆借到其他队伍的成员有权得到与所在队伍原有成员同等的待遇,包括训练、住房、社会援助等。经过本人的同意下,原本所在队伍也有权要求撤销拆借。在无法与新队伍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将由全体大会进行仲裁。


第四章 其他资源


我们希望成员队伍能够本着公平、大方的原则,对这里没有提到的其他资源,例如医保和交通进行合理的分享。相关争议可以提交全体大会进行仲裁,但最好还是能够避免。


第五章 外来威胁及其它问题


我们希望在面对外部威胁和其他问题的时候,成员队伍之间能够精诚团结,共度难关。


第六章 其它强制措施


对于破坏团结,缺席大会,或者故意违反宣言条款以及会议决定的队伍,经过剩余队伍中至少三分之二(2/3)的同意以及剩余队伍每队至少一人的赞成,大会有权采取相应的惩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增加会费和悲叹之种的缴纳数量,以及拒绝支给紧急借款和悲叹之种。


签名,


暁美焰,代表“見滝原四人组”


黒井香菜,代表“大学组”


千代梨花,代表“北方组”


田中唯,代表“金融街组”


高良千奈美,代表“工业区组”


康弘凛,代表“西風見野三人众”


—魔法少女行会成立宣言,2021年


“颁给他们对泡利不相容互锁原理的理论预测及实验论证。该研究奠定了现代力场技术的基础……”


—引自244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为尼什卡·维拉尼和柳德维希·冯·洛尔




良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尽管克莱丽丝再三保证她的军礼服确实是量身定做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一穿上,就显得军帽太大,袖子太过粗长,裤子又太短。


我说了多少遍了,这都是你的错觉,克莱丽丝说。你只不过又对身高感到自卑了而已。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的话,之后你可以试着长高一点,或者长大几岁。这几套军服都相当合身的。


您真是太抬举我了,良子说着反话。不过真要说起来,还是算了吧。


我刚才那些婉转的说法好像完全被你当作了耳旁风,克莱丽丝干巴巴地说。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直白点。况且,这也不用太不好意思。大家都会尝试个一两次的。


“嗯哼,”良子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不由哼出了声来。不过她立刻挥手就驱散了这个念头。自己在意的到底是谁的看法?


到底是谁呢……她不由自主地想了下去,但赶紧掐灭了这个念头。


镜子里的人像自行变化起来,似乎长高了一截,胸部的发育也更好了一点。


克莱丽丝……她警告着。


我只是给你看看大概的效果,克莱丽丝说。犯不上这么生气。


良子通过思维指令重置了镜子的反射,回到了真实模式。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刚才镜子里的样子确实会漂亮一些,但她并不认为那么做会是个好主意。而且,亜紗美到底喜不喜欢那种类型?


她咬了咬牙。


克莱丽丝,告诉我,她默念着。我到底是在烦恼些什么?


回答她的是煞有介事的叹气声。


我可不是用来自我了解的万能机器。自己想明白才是真为你好。


但是这么做更有效率,良子说。


好吧。


过了良久,良子都以为克莱丽丝不会说下去了,但最终又是一声叹气,接着是:


你只是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无所适从。取悦他人是人类的天性,而现在有了机会,你就一下子注意起了自己在亜紗美眼里的形象。与此同时,你也意识到了这种努力可能存在的引申含义,所以又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没错,就是现在,你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你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太过复杂难解。你既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跟亜紗美好好谈谈,又在担心这可能会被她当作某种信号,所以夹在中间无所适从。总而言之,你本人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给她传递些什么信号,所以根本无法作出结论。


克莱丽丝还一反常态地在这种日常对话上使用了音频加速,好让良子找不到机会打断。所以,最后她只好盯着掌心攥着的手套,想要把注意力转移到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这说得也有点太直了,她说。


没错。


她呆站了一会,带上手套,握了握拳体会着手感。接着她把一只手放到了肩膀上,又看了一眼肩章上的两个白色粗箭头。煞白的箭头鲜明地印在了军服其余部分的亮绿底色上,代表着她的中尉军衔。


良子叹了口气。魔法少女的军服都配合了变身服装的颜色,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但要是偶尔能换个别的色系穿穿其实也挺不错的。而且那些高级军官的衣服不也都不太一样吗?


她扫了一眼旁边长条舷窗上投射的人工星空。这个景色的人工程度其实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更大一点,毕竟这里是位于朱可夫号的深处,其实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跟船身隔了十万八千里。分给她的舱室比期待中大了不少,但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装饰。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部床头柜,一台合成器,发光的天花板……基本也只有这些了,除非你把洗手间也算进去。全都是毫无个性的大路货,漆成了浅色木纹的样子。


用靴尖踢了踢脚下的地毯,她体会着那种脚感。起码靴子还是相当帅气的:深沉的黑色仿佛就是外面的太空。


不过还是谢谢了,她说。


她走出了门外。




一身正装地走过廊下,良子感到浑身都不太自在。旁边经过的船员回头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地敬了个礼,然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他大概只是看见魔法少女穿军装感到有点意外。这的确比较少见,克莱丽丝说。


不,我已经没事了,良子说。我会适应的。你不用老是安慰我。


幸好船上的人并不多。


她只往前走了很小一段路,在亮灰色的平淡墙面上找寻着“快速交通道”的入口。各种通知信息在金属状的表面上滚动着,跟随着她行走的脚步。她其实也可以让它放一段新闻什么的,但现在她没这个心情。她身边的走廊大放光明,但更远处就是一片黑暗,照明也在跟随着她的脚步。


猛地转了个弯,良子走进了快速交通道。大门刚好在她进入之前滑开。


跨前一步迈上窄小的平台,她的身体在突然的失重之下抖了一抖,身体被最后一步的力量微微推到了空中。


刀子般的狂风猛地从右面刮了过来,伴随着无处不在的呼啸。这并不是真正的失重——如果她移动身体的话就会被拉回来,而且也有某种力量在拉住她不让她被风吹走——不过单看胃部的感觉的话,其实也和失重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然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快速交通道。刚登船的时候就见到了,之后也用过几次,但每次进来她还是会不由得屏住呼吸。整个通道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蓝色光芒之下,墙壁围成的圆柱形向着两侧无限地延伸开去,些许的弧度甚至在尽头形成了清晰可见的地平线。各种各样的人员、设备和机器人朝着左面飞驰而去,经过她的面前,倏忽又变成远处蓝光勾勒的小点。虽然之前她也学习过战列舰方面的内容,但那些经验完全无法和面前的东西相提并论。


通道几乎是覆盖了整条战列舰,算是飞船内部的主要交通网络。由于内部的人工重力消耗的能量已经颇为不少,稍微蹭着这些重力提供一点交通用的便利自然也就不在话下。所以各种各样的东西就都被扔进了这些单向的通道里。


良子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了。为了减少横截面积,她感到自己的头顶被转到了通道前进的方向。接着还没等她准备好,粗野的加速就把她向前推了出去。系统充分利用了她非人身体的坚固性,几乎是立刻就把她推到了和其他东西同样的速度。周围的人员货物看起来变成了静止。一边飞,她一边看到两侧无数的门洞和货物入口疾驰而过,都是通向飞船其它区域的。


她也已经感觉不到什么风了,自己的速度和周围的空气已经不再有所区别。


旁边的其他人似乎对整个过程无动于衷,大多若无其事地浏览着体内显示,甚至还有人在看书。之前她曾经为自己相形之下的慌张态度感到过害羞,不过这一次她倒是自得其乐地观看起了四周的景色,留意着每个经过的区域。什么事情都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吧。


然后这段旅程就同样突兀地结束了。先是粗暴依旧的减速,接着就飘到了目标地点附近的另一处窄小平台上。平台轻轻地把她“拽”到了地面——或者说,在这块区域被当作地面的部分上。


她以前问过朱可夫——昵称“乔治”——到底有没有必要把这些通道搞得那么快。但飞船只是简单地回答说这么做效率最高。克莱丽丝也告诉过她,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核心通道都设在了飞船的正中央,而且在通道受损的情况下也有其它的交通方式,包括更为传统的载人无人机,把你直接抛射出去的“推力系统”,甚至还有老古董的磁性把手和相应的吸附点。不知为何,那些方式听起来反而比通道本身要来得舒服一点。


不过良子还是不得不承认,快速交通道的重力加速可以给自己带来某种快感。


亜紗美肯定会爱死这种感觉的,她突然意识到。


这个念头让她眉间微皱,接着摇了摇头,继续向目的地走了过去。


飞船的这个区划看起来和她出发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但要是根据内部地图上精心设计的标注来看的话,这里可的确是不简单呢。


她在一扇镶着金边,雕刻精美的双开门前面停了下来。中间是两个老式的“门把手”,她不由得一眼就注意到了突出外面的那两个怪东西。


一时间,她只是站在那里有些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到过船上的高级军官居住区,但自己毕竟只来了两天,这也不值得怎么大惊小怪。


给高级军官配备木门是舰队的一种传统,克莱丽丝说。一般都是从地球上运过来的。算是种约定俗成吧。


良子扫了眼大门右侧“巴麻美,战区元帅”的铭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她并未对大门没有自行打开感到如何惊奇。内部倒计时上显示,元帅阁下还有十分钟才会回来。良子只是不想迟到。


她在大门上来回抚摸。手感很新奇,有些粗糙,也有些发沙,有点像她偶尔见过的人工木……


接着她就吓了一跳,猛地站直,因为十分钟的倒计时一瞬间就跳到了四十秒。


她肯定是一看我到了,就提前中断了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良子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尴尬地呆站在原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过,她考虑着自己应该怎么道歉。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瞬间,良子连忙转过身来,深深地鞠了一个大躬。


“对不起我来得太早了,”她急忙回答。“您不必——”


在抬头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沿着一件随意的黑毛衣爬了上来。


但是爬到顶上之后,她看到的却不是巴麻美的脸。


沈小龙,巴小姐的警卫员,克莱丽丝解释说。良子依然在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


“不必在意,”良子正在寻找的元帅阁下在警卫旁边出现,穿着——以前没见过的——橄榄绿色的参谋部军礼服。“我刚才做的事情还没有重要到不能提前离开几分钟的程度。把和你的事情也相应提前就好了。来,进来吧。”


麻美拉开了大门——用的是老办法,使用了那个叫“门把手”的装置。看到警卫并没有怎么动,只是换了个位置站到了门口两侧。良子一时间有些糊涂,她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跟在她们三个后面进去的。但在麻美再次示意她跟上之后,她还是把两名警卫甩在背后,走到了屋里。回想起来这其实也挺有道理的。


良子本以为自己进入的会是一间豪华的司令室,装饰着古代海员的肖像画和其他类似风格的东西。但她看到的却像是一间大型公寓的内装,就是見滝原市常见的那种。面前是软绵绵的豪华大床,床顶很高,装饰成了粉色和黄色。旁边是类似风格的床头柜和梳妆台。同样粉色的书桌放在了房间的另一侧,最后还配上了几张高级地毯。房间的两侧可以看到洗手间和餐厅的入口。仔细一看的话,她觉得自己似乎也看到了连在餐厅旁边的厨房。唯一破坏气氛的只有窗户的部分,上面显示的是人工处理过的星空,而不是原本以为的城市景色。


总而言之,整体的印象和电影里麻美青年早期的公寓布置简直是毫无二致——如果公寓大门可以直接开进卧室的话。不过尽管整体的陈设风格都像个温暖的小家,但房间本身的面积还是相当之大。良子右手边摆放的三角形咖啡桌和沙发就是证据:摆了这么多家具并没有显得挤,而是恰到好处地填上了布局中的一大块空白。


当然良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看到的房间布置其实要比刚才想像的司令室景象合理很多。电影里的司令室总是遗留着某种海军的味道。不过话说回来,电影里的司令往往也都是大胡子的粗豪老头。


她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她看到麻美消失在了餐厅没错,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跟上去还是该找个地方坐下。


不过没过多久,元帅阁下就回到了房间里,手里的托盘上摆了两角草莓奶油蛋糕,一个茶壶,还有两个小茶杯。一时间良子回忆起了有栖敦子办公室里的那次遭遇。想起来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不过当时她拿出的也是同样的蛋糕。自己的档案里真的连喜欢的蛋糕种类都写上了吗?抑或只是一连串的巧合?不过蛋糕本身还是很不错的……


麻美把盘子和茶杯摆在了咖啡桌上,接着在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无视了身后的沙发。


看见良子硬邦邦地站在那里观察着她的举动,麻美示意让她也坐下,她呆板地照做了。


“他们曾经提议说给我专门配个厨师,”麻美给两个人倒了茶,说着母语的日语,“不过我谢绝了。那感觉不太对。但现在我也完全没有时间自己做饭了。我得道个歉:除了茶之外,这些全都是合成食品。我自己屯了点茶叶,也有个泡茶机器人。味道不坏。不过当然,你们这代人从小吃的就是合成食品,所以——噢,我又唠叨起来了,不好意思。”


良子两眼无神地发了好长的呆,才迟迟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抢着倒茶,而不是让麻美来倒。


“要是佐倉さん在这里的话,她会告诉你放松点,不用这么拘谨,”麻美说着,把茶壶放了下来,盯着良子的眼睛。“说真的。这种事情以前要简单很多,根本没有这么正式,但现在我新收的每个女孩子看上去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样子。”


听麻美这么一说,良子马上把自己都不知道在憋着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不错,”麻美说着,点了点头,轻啜了一口茶,双手托起茶杯。


“最近过得怎么样?”金发少女再次盯着良子问道。“我是说,训练什么的感觉如何?当然我已经看过心理评估报告了,不过我想亲自听一遍。”


良子眨了眨眼。她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问题,所以也完全没有准备答案。她搜肠刮肚的琢磨着,同时也在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麻美众人皆知的一贯形象,不用这么害怕,她太紧张了——


“一切都还好,呃还好,”良子回答,毫无意义地重复着最后一个词。“我觉得我的经历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遭到了一次战斗机突袭什么的,不过我们也活了下来。而且辐射创伤也没有那么难受。还有,呃,我交到朋友了。”


她说道“朋友”的时候下意识地抖了抖,一边希望自己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太过空泛,但元帅只是和蔼地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你也知道的,”麻美说着,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你在突袭中表现出的领导能力也是提拔你的官方原因,同时也是我现在把你叫过来的理由。”


把我叫过来的理由?良子想。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只知道麻美叫她过来,并且要她穿上军礼服。她对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预料。


“那个,到底是——”良子有些迟疑地开口。


“稍等片刻,”麻美坚持着,举手对着良子挥了挥,另一只手继续喝着茶。“先吃完蛋糕。她们告诉我这是你的最爱。我自己其实也挺喜欢的。”


不敢问到底是谁告诉她的,良子微微点了点头,乖乖地坐了下来,拿起一把小叉子切着蛋糕。她也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味觉失调的烦恼——有一阵子吃饭完全就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我还记得暁美さん刚契约的时候,”麻美说着,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我们会邀请她过来喝茶吃蛋糕,而她当时是那么的腼腆——和之后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那时我的年龄算是最大,所以她和佐倉さん都会用仰慕的眼光看着我。甚至到后来我都有一点怀念起了作为前辈的那种感觉。不过到了现在嘛,所有人对我就又都是同一种态度了。”


良子手里的叉子定在了半空,接着意识到了自己的样子,赶忙又把蛋糕塞进了嘴里。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说,嘴里一边还嚼着东西。


良子刚刚才意识到,在刚刚貌似只是闲聊家常的对话里,麻美所说的日语听起来颇有些违和感。那种声调,那些用词——都会让她隐约联想起自己的外公,但却显得更加自然。元帅阁下的口音简直就像是某种方言,但和良子以前听过的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


“看看我们现在过的是种什么样的生活,”麻美继续着。“那些年前,我们甚至连想都不会敢想。我们曾经也只是小女孩,但我们都没能过完自己的童年,或者体验到平凡的生活。其他人之后找到了机会,但我们没有。不过,再想想你许下的愿望,我倒也不能否认你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找的。”


正在喝茶的良子差点就要猛地一抖。她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


她微微咳嗽了一声,放下茶杯,看着麻美的脸等着她继续,但麻美并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似乎只是专心地吃着自己那块蛋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良子最后还是放弃了,依样吃了起来。


终于,她吃完蛋糕,放下了叉子,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她觉得蛋糕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


“抱歉,”麻美淡淡一笑,说。“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想来的话,我好想在你周围净说了一些丧气话。那不好。来吧,立正。”


良子一脸惊讶地抬起了头,发现麻美已经站了起来,过了片刻也只好照做。


现在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元帅阁下似乎在自己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你真的和她很像,不过……”


这里,麻美的声音似乎渐行渐小,脸上也弯出了几条突如其来的困惑。


“像谁?”良子问。


麻美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朱可夫,我们准备好了,”她突然换回标准语,改变了话题。


一个俄罗斯老头的身影突然在良子左边凭空出现,一开始依然有些像素化的感觉,但很快变得清晰。他身上穿着老古董的军装,发际线颇有些后退。


“这位乔治·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号将会作为见证人,”麻美示意着飞船的拟像。他鞠了一躬。


“见证人——”良子重复了起来。


“这是一场授勋仪式,”麻美解释着,咧嘴大笑。“抱歉我有点孩子气,没有早告诉你。不过我还是很想亲自看到你的样子。看到你这样的女孩子的幸福表情能让我重新感到年轻。”


“授勋——”良子又一次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麻美把手探进了一只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金属奖章和配套的绶带。她把奖章平放掌心,让良子看了一眼。奖章本身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粗箭头,材料是纯白的金属,几乎可以说是晶莹剔透。绶带也是白色的,而奖章上的穿孔明显表示出,带上去之后箭头会是向上的。


“顺便澄清一下,”元帅阁下说。“推荐颁你这个奖并不是我。你应该感谢的是拉普拉斯号。”


“他一直是个挺不错的哥们儿,”朱可夫带着浓重的俄罗斯口音评论道。


良子的眼神在麻美和朱可夫之间移来移去。她微微有点不知所措,而她的表情也确实应该值得一看。


“颁奖?”她再次重复着。“什么理由?”


麻美清了清嗓子,一只拳头放到了嘴上,似乎站得更加直了。


“我很荣幸地授予你千歳由真奖章,表彰你‘超越年龄和训练水平的杰出指挥能力’,”她说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接着走上前来,微微弯腰,把亮的发白的箭头别在了良子军服的左侧。


“在外星人的突袭面前,你冷静而审慎的反应就算放在一个服役一年的老兵身上也是很不容易的,也给你的同辈们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你在训练中从未出现的情况下做出了果断的反应,从而避免了巨大的伤亡。祝贺你。”


当元帅阁下退回去之后,良子再次看向屋里的另外两人。她以前从未觉得自己会被奖章之类的身外之物轻易打动,但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还是微微模糊了一下,然后感到了一阵……自豪?没错,应该就是。不知为何,她居然在为自己感到骄傲。这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接着那个瞬间过去,涌上的感觉也逐渐消退。


“祝贺你,”飞船说。“不过在我说来,非得把奖章的名字搞得真么长其实也很不知所谓。叫个‘指挥箭’什么的不也挺好的吗?”


“嘘,”麻美驳斥着。“现在不是讲那些的场合。”


“我不介意,”良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说。“我——我很荣幸。”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麻美严肃地看着她说。“我从来不会像你们这些女孩子一样在外面打仗。老是待在自己的旗舰上或是移动指挥所里,看着你们其他人。”


“到了这个新位置上,我就更多地只是旗舰而不是指挥舰了,”朱可夫说着,转头看了看麻美。“不过我倒并不介意。以前我也一直说,你太不顾惜自己的安全了,总是喜欢冲到外面。”


麻美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爸妈听到了肯定会很开心的,”她说。“他们总是这样。不过——”


“等等,”良子打断道,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起来。“你们会通知我爸妈?”


麻美微一歪头,花哨的发型随之侧了过来。


“当然,我们已经把颁奖的记录转过去了,之后也会发个仪式的录像。都是标准程序,只有断绝关系的家长除外——怎么了?”


看到良子脸上的郁闷,麻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担心。


“不,没什么,”良子否定的语速有些过快。“我——我就是有点好奇。”


“你这么说就算了吧,”麻美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


“现在,”麻美说着,用肢体语言明确地表示出了话题的转换。“我叫你过来显然也不是为了让你闲坐着的。跟我来,我让你看看舰桥。”


“舰桥,”良子眨了眨眼。“你是说,飞船的——”


“没错,就是那里,”麻美说着,友善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向门边推了过去。“很有教育意义的。”


灯光在她们身后暗了下去。过了一会,朱可夫号就成了屋里仅剩的光源。接着他独自笑了笑,耸了耸肩,驱散了自己的拟像。




去舰桥的路程短到令人愉快。刚走出司令室,良子就跟着麻美走进了一条船内随处可见的短交通管。这东西基本就是快速交通道的缩水版,一般每次只能进去很少几个人。这条管道又是垂直向下的,连个平台都没有。所以麻美进去的样子就像是直接迈过悬崖掉了下去。良子提醒自己反正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也做得多了,也跟着迈了下去。


她们直接掉到了舰桥上,麻美的降落动作优雅洗练,良子则有些跌跌撞撞。抬起头来,良子看到的景象和自己想象中的指挥机构也没有差着多少。灯光昏暗的柱形房间大约相当于一个大型教室的面积,而所有可以利用的空间,包括房顶和地板,都埋在了各种显示装置的信息之下。地板被整个用来投出了一张所在星系的符号化地图:往下一看,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星系的奥尔特云上面。


一排深黑色的座椅环绕着整个房间,都各自朝向了最近的墙壁,椅子上也都配了一个小型的控制台。坐了人的椅子周围还漂浮着一圈不断变化的全息影像。三把椅子在房间正中围成了一小圈,对着里面的一根大圆柱子。


但让良子最为惊奇的并不是房间的布置,而是里面的人。这里没有一个人站着,而是每个军官都坐在了黑椅子里面,脖子后面清一色地盖上了一片东西,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橡胶。“黑橡胶”里面直接通出来了一条粗到可怕的电缆,连到椅子上面,长度只够让人转头。大部分的椅子并没有坐人,但良子在坐了人的那些上面看到的都是“正炮手”、“副导航员”、“副损伤控制员”之类的角色。虽然良子怀疑这些椅子其实都是相互通用的,但好几个控制台上都装饰着个人物品。


麻美看着她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那是直连电缆,”麻美说。“训练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用过很多次了吧。这就是同样的东西,只不过可以让你转个头而已。”


良子跟着麻美走到了中间三把椅子那里,屋里唯一站着的人影——朱可夫的拟像——在旁边对她们点了点头。


中间有一把椅子已经被占上了。那是这里的船长,埃米里奥·罗德里格兹。他抬起眼皮,点头示意,接着又多看了一眼。


“是颁奖仪式,船长,”麻美解释着穿军服的理由。


他又点了点头,接着就一言不发了。


“抱歉他的态度不够热情,”麻美解释着。“运作一整艘飞船是相当耗费精力的。他跟我打招呼都不多。大家都理解。”


良子点了点头,看着麻美坐在了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


“这里几乎就是飞船的正中央,”麻美说着,在里面坐下,胳膊搭在了扶手上。“朱可夫号性能最好的那些计算集群也在这一带,而这些接口椅也就是通向他主要意识的最为直接,延迟也最小的通道。我面前的这根柱子是最底层的手工操纵装置,用来防备椅子失去作用的情况。而一旦AI也出了问题,控制飞船就全靠它了。这也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区域之一,和主引擎相当。当然,船上也有第二舰桥,预备军官,所有的东西都有一套预备。”


麻美指着剩下的那把椅子,让良子看她的眼神里带上了惊讶。


她指着自己,想要再确认一下。麻美点了点头。


“我们都有自己坐惯的椅子:那把是大副的,不过这个时间他在别处刚好有安排,况且这次反正只是训练。坐吧。”


带着一丝不安,良子上前一步,钻进了最后那把椅子里。


麻美愉快地笑了笑。电缆像蛇一样地爬了上来,熟练地贴到她的后颈上。黑色橡胶状的材料就像是溶解开来,自行流动成了新的形状。


在感到某种湿热的东西贴上自己脖子的时候良子还算稳住了自己,没有跳起来。接口用的微型针头扎进肉里,带来了微微的叮咬感,接着就是那种难以形容的隐约体验。她现在已经知道这种感觉是类似的连接活动的某种征兆——那就像是你的心灵侧面不知为何多出了一点什么东西。


欢迎,收到了飞船的思考。这种思考的质感完全不是朱可夫拟像的嗓音所能比拟的,虽说还是有一点浅浅的相似。刚刚那句话里传来了直达内心的欢迎和善意,而又隐隐透出潜藏其下的巨大力量。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她不知为何老是觉得自己似乎感到了朱可夫的计算集群正在背景里嗡嗡作响,就像是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心灵存在——尽管他的外表和人类并无二致。


第二版的战术电脑啊,我明白了,飞船说。这可不是在你的级别或者岗位上总能见到的。嗯,试验特批。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能碰到这么个新‘人’总是件好事。


一段停顿,而尽管意识中充满了某种期待感,但良子却不知怎么意识到自己不该插嘴。


呃,嗨,克莱丽丝终于回答说,不过相形之下她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弱小无力,甚至不知为何带了点紧张。您好。呃,很高兴认识您,吧。


我觉得可能应该澄清一下,我也在,麻美的战术电脑说。不知为何,良子就是知道说话的是机械娘,而不是麻美本人。尽管声音一模一样。


我早就想问了,麻美说。是你父母找了个门路给你升的级,对吧?我检查过批文了。


是的,良子承认。我爸。


发现自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良子重新睁眼看着麻美,发现她笑了笑。


我建议你还是闭上吧,麻美说,这次用的是念话。


好吧,她说着,依言闭上了眼睛。她体验到了某种期待,但她并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的感情,还是飞船传达的信息。


嗯,那就不要再拖了,麻美说。按计划进行吧,朱可夫。


好的,飞船回答。


没等良子答应,周围世界的感觉开始消失,下方椅子的支撑感迅速削弱。她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准备迎接每次演习时必然出现的那阵感官失效——但这次还没等原有世界彻底消失,新的世界就取代了它的位置,过渡显得十分平滑。她感觉到的只是慢慢从椅子上飘了起来,紧闭的视野中浮现出星空。


接着麻美的温柔笑脸也在一旁出现,终于让她定下了心来——大概吧。


在她面前展开的是人类领空的星图,和見滝原星港看见的那个差不多,也一样按照实际控制区域标上了颜色。人类部分是宁静的蓝,而外星人占领的区域则是刺眼的红。地图上点缀着无数的符号,地球和另外几个本土星球被放得很大。远处的部分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那里的情报相对稀少,最远处几乎就只有天文观测的内容。


但她并没有像星港里那样,感到自己在盯着天花板什么的,而是好像全身浮在了星图之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感知到重力,她转身看向麻美,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转了过来,并不需要放出魔法推力或者向其他物体转移角动量。不过也对,毕竟这只是一个虚拟世界,而且仔细想来,虽然她们目前的位置似乎处在银河系之外,周围却并不是真空。


“在这个世界里,你只要微一动念就可以立刻到达任何地方,”麻美说。她的声音显得比现实中更加清澈。


作为强调,周围的星空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扫了过去,眨眼之间走远不见。良子看得眼花缭乱,结果没有及时注意到自己已经开始下落,只来得及在突然出现的地面上勉强找回姿势,手脚并用地趴上了粉状的土地。掌心的触感让她联想起了颗粒细小的鹅卵石。


爬起身来,她看着旁边站立的麻美——还有在她身后高悬天空的地球。她往下一看,终于意识到了这块满是大坑的土地到底在什么地方。


麻美正环抱双臂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状也回头看向了地球,两手落回身侧。


“我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看看,不过这种空闲真的不多,”她说。“我很怀念这里。但支持现在这种虚拟世界需要大量的运算,所以继续吧。”


同样突然的移动之后,良子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太空之中,微微有些手忙脚乱。


“你听说过幼发拉底攻势的事情吗?”麻美转身看着她问。“看看敌人已经推进到了什么地步吧。”


人类空间的平静球形中缩进了一块刺眼的红色,让人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内部的符号变得更加显眼,同时微微闪了一闪。


“在战争刚打响的时候,它们就趁我们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在周围建造了很多防守严密的要塞,把我们关在了猎户臂的这一段,”麻美说。


如她所言,人类领空周围出现了几个闪光的红点。


“人类定居区域的大部分地方其实都还是空着的,”麻美继续说。“所以我们还可以有不少时间,不必担心殖民空间立刻耗尽。但这已经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原先的紧急长程殖民计划了。”


突然,幼发拉底区一下子放大了很多,占据了她的大部分视野。


“一旦这个战区失守,那些要塞也会成为一件致命的问题,”麻美说。“敌人突出部的位置选择的相当毒辣,只要它们攻下了这里,我们就不得不从上方或者下方绕过去才能到达领空的另一头。我们在那边的势力范围又太窄,想要绕过去就不得不碰上那些要塞。它们防守极为严密,很难拔掉,那么做就根本得不偿失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会不得不把另一头的防线全面撤回突出部的这一侧,并且缩短战线。离开了地球和本土星球的供给,我们的部队根本无法生存。”


这一次,麻美一边说一边指着面前的星空,而两人的视野就在眼前移动变化,配合着她的解释,还用箭头标出了她口中描述的部队运动。


她向前靠了靠,一切再次放大。


“现在,突出部的矛头——也就是激战的中心——就在这个星系里,开普勒-37星系。我们在这里——”


这一次,在麻美指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再次移动变化。良子突然发现,自己正飘在一大块陨石面前,离着只有几尺远。陨石表面散发出奇怪的金属——


不对,她这才意识到。那是朱可夫号。


她四下一看,发现舰队的护卫船正围在她的四周,巡洋舰,巡防舰,战斗机,还有构成舰队大部分“肉盾”的无人机,再加上另外两艘战列舰——霍拉提欧·尼尔森号,还有名字冗长的“让·巴普蒂斯·杜纳坦·德·维缪尔,罗尚博伯爵”号。它们的涂装都刻意做的令人难以分辨,但视野里出现的符号很简单就弥补了这一点。一艘护卫的急救舰直接从旁边飞过,样子小而灵活,就像是一发导弹。里面随时待命的几个魔法少女也被明确地标了出来,甚至还注上了每个人的特长。


盯着远处,良子发现她还能看到星系中每颗行星的标注位置:火焰翻滚的三颗内星,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那两个相对较小的殖民星球,一个小行星带,接着就是远处的气巨星。两颗殖民星球各配有一座轨道船坞,内星和小行星带上也有些采矿、科研、或者防御用的设施,而更靠外的那些星球——呃,基本都被外星人控制了。战况随时都在流动,根本没有划分清晰的前线。双方都可以借助星系内部的超光速跳跃随时渗透进缺乏防御的位置,而这就包括了绝大多数没有星球或者小行星可守,也没有交通航线恰巧经过的地区。当然,平白无故地渗透到一片空处并没有多大意义,对方也能很快地做出反应。


麻美直接把手贴上了朱可夫号的虚拟船壳,拍了拍。


“目前我们的航线都保持在阿波罗星附近,”她说,指着远处。“这个星系里两座船坞的产能非常之大,对于整个战区的防守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旦船坞失守,整块区域的舰队行动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良子转身看着远处的星球,但在这个距离上只能看到一个亮点。不过一旦她集中了精神,星球就立刻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同时她也收到了汹涌而来的各种信息。人口,经济活动,紧急预案,等等等等。当然,船坞的情况也没有落下。这一切都突如其来地进入了她的心灵,就好像是她原有的知识一样。


一瞬间麻美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点,盯着远方的空处。


良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啊,呃,巴——麻美さん,”她有些迟疑地问。“我就是有点好奇: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或者只是为了让我了解一下?我真的很感激,不过——”


发现麻美还是没有在听,她微一歪头,没再说下去。麻美并不是在随意出神:她是在看着某个特定的东西。


“抱歉,”麻美终于说,重新放低了视线。“我得把你踢出去了。来了一些不速之客。你可以留在舰桥上用船员界面跟进,不过尽量别碍别人事。”


良子被不留情面地弹出了虚拟世界,星空和飞船几乎是立刻从视野里消失。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面前的两位长官坐在各自的指挥椅上。两人都是双眼紧闭,而不是像刚才的船长那样还对外界保持着有限的感知。电缆已经自顾自地从良子脖子后面拔了出来。


各就各位,准备战斗,朱可夫淡淡地说,没带任何客套。清楚直白的语言直接传进了她的听觉神经。良子马上就明白刚才麻美到底是为什么走神了。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船员界面”是不是房间周围那一圈不那么重要的椅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提问的词句,克莱丽丝就告诉她麻美指的几乎肯定是大部分船员使用的普通无线接口,而不是舰桥上的任何一把椅子。说话间一群军官走了过来。良子连忙四下一扫,在入口大门和旁边的一个控制台之间找了个旮旯站着。


她靠在墙上,申请着相应接口的使用。门口进来的船员们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她,让她感到颇不自在。不过等每个人发现了她站在这里并不是没有理由之后,也就各自转开了视线。


附近星图的有限版本在她视野里展开,叠在了舰桥的画面上。良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把所有精力集中到战场上还是应该留出一部分意识来关注舰桥的变化。接着她就下定了决心,发出指令清空原本的视野,把它彻底换成了战场画面。


她打开了前线指挥模式,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大的必要。


似乎刚刚发现外星人相当规模的航母部队向阿波罗附近的轨道船坞进发,已经快要接近射程了。作战分析显示,敌军规模几乎必然不够对船坞本身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但要阻止它们必须要投入相当规模的舰队。这和上一周的袭击风格完全一致:用最小限度的力量和人类舰队进行对耗,迫使他们在两颗星球附近保持守势,但并没有表现出大规模投入的样子。这拖住了人类方的脚步,也让他们难以集中力量。况且,两颗星球现在恰巧还处于恒星的相反方向。


良子皱起了眉头。如果她的理解没错的话,最近的敌人行动似乎都以拖延为主,就像是“它们确信战况很快会朝着对它们有利的方向发生转变”——至少涌进脑海里的作战分析是这么说的。但里面并没有任何关于外星人想法理由的提示,甚至连猜测也没有。


你收到的分析是密级二的,好象是麻美在这些事情上给了你一个特批,克莱丽丝说。一般只有在你确实需要知道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也就是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但我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给一名中尉提升密级……同时还有另一个问题,这里面有哪些东西是敏感到不能放给密级一知道的吗?


也许就是为了培养我,良子说。毕竟她是我导师。


虽然跟克莱丽丝这么说了,但她私下里还是有些怀疑。分析报告上对敌方舰队的最近动向没有任何解释,这里需要在意的不光是无故缺乏解释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因为她从过去的经验里——既有最近的,也有契约之前的——发现,保密内容的处理从来不会这么草率。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也就意味着密级二的人确实有必要注意到这里不对劲。尽管他们仍然无法得到完整的解释。


接着她才意识到克莱丽丝可以读取她的思想,虽然她没有明确地用语言表现出来。


你可真是深谋远虑啊,克莱丽丝说。嘛,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吧。这让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省得还得教你。我们有专门用于这类事情的子程序。各种各样的子程序。


在前线指挥模式下,良子一边看着战斗展开,一边还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分心思考这些。现在正是一开始的准备阶段,麻美的“战区第一舰队”正在出动,准备拦截敌军,带有翅膀的多边形符文代表着己方的战列舰,气势汹汹地对准了敌人航母的方向,让它们不敢靠近。在她的眼前,时间缓慢地向前流动,航母群减速缓行,放出了一波拦截机和轰炸机。


它们并没有认真打,克莱丽丝说。它们根本就没有带闪现炮。


但它们已经认真到了必须要我们前来迎击的地步,不是吗?良子说。


在她周围,朱可夫号微微一颤,和其他的战列舰一起发射了舍曼主炮。炮弹是反战斗机用的,主要强调的是速度和时间分布,而不是威力或者超光速干扰。射到敌机路线上的炮弹迫使它们散开队形,减速避让,而炮弹周围的重力效应则干扰了它们相对弱小的发动机的转向能力。


这时蜂拥而至的敌机终于进入了第一层防线——匆忙发射的小型防空火力,空雷,还有外围巡防舰布设的各种其他障碍。大概百分之十的敌机信号已被确认毁灭,从界面上消失。其他的则是打开了隐形装置,它们的预测航线变得不稳起来,反复闪烁,只能依靠传感器上偶尔得到的微弱信号修正它们的预测位置。


外围的那些巡防舰已经开始后撤归队,但跑不过那些外星飞机。人类方的无人机、拦截机、和魔女飞行队帮助减少了损失,但敌人专门捡着便宜的打,把脆弱的船壳撕成碎片,引爆了里面的超光速引擎。外围防线变成了令人绝望的死线,巡防舰信号一个个消失,伤亡速度直线上升,每秒钟都要损失几十艘。


当战斗深入到巡洋舰的战线之后,看到密集的无人机,准备充足的魔法部队和严密的防御,敌机立刻掉头飞了回去,开始转而攻击之前路上的空雷和防空弹,为之前留在路上的特种机做着辅助。都是标准战术,为下一波攻击清出道路。下一波已经在路上了。


第二波的轰炸机也到达了巡洋舰那里,这次就没有先前那么顺利了。导弹和炮弹被各式各样的防御系统拉偏了轨道,或是被拦截,或是炸在了力场上。飞行魔女到处舞蹈着,阻止攻击,引爆敌机,给它们制造着各种各样的麻烦,也躲避着偶尔射来的高辐射炸弹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即死攻击。


但是敌人的轰炸机并没有留在这里和人类的大型飞船面对面交战。而是一打完主力弹药就飞了回去,为下一波外星飞机腾出了地方。它们的战斗机似乎无穷无尽,即便是在消耗剧烈的情况下——双方都是如此——依然一波又一波地袭来,源源不断。人类舰队缓慢笨拙地前行着,竭力缩短着和敌方航母之间的距离。战列舰不断发射着炮火,瞄准着每一架出现的飞机,但主炮在这件事情里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它们没有认真打,我们也没有,克莱丽丝说。我们根本没有投入隐形魔法巡防舰。现在有一条命令是保存舰队实力,但没有任何解释。


战斗碾压向前,伤亡开始累积——一艘又一艘的巡防舰,几艘轻型巡洋舰,一艘重型巡洋舰。良子突然想到,对于在一艘巨大飞船上负责某项不起眼岗位的普通船员来说,能够了解整场战斗的走向还是会稍微定点心的,哪怕你不能亲眼看到也是一样。


终于,防线边缘的一艘人类航母没有撑住,爆炸开来,引擎区域无法承受过于密集的激光火力。这大概是今天最严重的一项损失了,也让伤亡数据猛地往上一窜。很快敌人就不再攻过来了:人类战列舰已经快要来到足以使用舍曼主炮进行超光速干扰的距离上了。外星人可没有傻到呆站着找打,已经开始构建超光速空腔准备撤离。最后一架战斗机归队的瞬间,它们的整支舰队就撤走了。人类的第一舰队也没有试图追击——外星人的船要跑得快一点。


一场消耗战,几乎毫无意义,除了那堆还在更新的伤亡报告。那个只要密级一就能访问,可以看到一共损失了大约两万两千名AI和人员,魔法少女则损失了二十八位。另外还有十八个重伤员或是状况不明,或是正在急救舰上抢运过来。还有八个人只剩下运回的灵魂宝石,但起码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良子不知道自己的哪个念头才更为可耻:她感到在兵力两亿还在快速增长的人类军队面前死个两万人不算什么,但不知为何,那二十八位魔法少女却显得重于泰山。


动念之间,她退出了界面,而战列舰的指挥中心也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几艘战列舰甚至连轻火力都没有挨。军官们已经纷纷离开,或是准备回到自己的舱室,或是前往船上的其他区域。好一会,良子只能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麻美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也没有给出什么指示。良子觉得战后需要处理的事务恐怕很多,但她也不能老是干等着。之后她并没有安排,本来麻美应该——


但就在良子犹豫着要不要发封邮件问一下的时候,麻美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她的眼神锐利无比,几乎带着怒意,吓得良子不敢动弹。这跟她心里已经开始形成的母性——还是少女?——形象相去甚远,以至于让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连忙回忆起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过来,元帅用念话说道,良子连忙照做。


坐,她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麻美就命令说。


她坐了下来,接着脖子后面又传来了那种湿热的感觉,接口针头插入了对应的插孔——


这次她看到的并不是太空的深邃,而是一间舒适的小会议室,布置风格和良子之前对麻美舱室的错误想象颇为相似,不过并没有什么海员气。墙面和长会议桌都是深色的实木,而装饰性的东西基本只有老式的画框,题材似乎主要是统一战争中联合阵线一方的将军们。比如吴大帅,比如埃伯哈特司令——


她突然停止了四处打量,倒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视线停留在了会议桌的另一头,那里镌刻着地球武装部队的巨大军徽——指向上方包围圈的两个粗箭头。这个图案老早就取代了联合阵线以自由解放为主题的复杂纹章。


而如果这些提示都还不够的话,那么刚刚在她身边出现,正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参谋总长罗兰德·鄂温马克战区元帅就是最好的参照。不用说,良子之前从来没有在这个距离上见过此人。元帅大人并没有足以成为电影明星的英俊——这让整整一代的电影人颇为失望,以至于他们经常会对他的脸进行一点“艺术加工”——但他的个人魅力简直已经达到了传说等级。


良子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几乎毫不相干的念头:要是泪子知道这件事情的话肯定会恨不得杀了她的,因为她正是元帅大人巨大网上粉丝团中的一员。


还没等目瞪口呆的她做好心理准备,她就已经和高出许多的元帅阁下握起了手,虚拟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克莱丽丝在帮她掩饰。突然,房间里已经不只是鄂温马克一个人,巴麻美和黒井香菜也在一旁出现。不知为何,就算在这里,香菜的样子也还是只能让她联想到自己班上的某位无口同学。


“很高兴见到你,”鄂温马克一本正经地说,抬了抬他的将官礼帽。“巴小姐对你简直是赞不绝口,不过当然你还是缺点经验。我曾经也是一名菜鸟。不过我觉得这边两位女士恐怕就不能这么说了。”


“你老是喜欢拿年纪来损我们呢,鄂温马克,”黒井说,语气里似乎并无恶意,只藏着一点点的警告。


“也许你还在奇怪为什么会叫你来,”鄂温马克对良子说。“这是因为,虽然我相信巴小姐的判断,但我还是想要先亲眼认识一下你,再去跟参谋部的其他人讨论。一切都指望着这个了。”


指望着什么,长官?良子几乎说了出来,但还是咽回了这句话。反正马上也就知道了吧。


“那就进入正题吧,”鄂温马克一边说,一边看着另外两人。她们各自点头。


一挥手,桌面亮了起来,画质拙劣的全息影像和平面照片填满了刚才的木质表面。拍摄的主体似乎都是同一件东西,似乎是某种建筑矗立在干燥的地面上。


“我相信你训练的时候肯定已经见过这东西了,”麻美俯下身来指着那些图像说。


良子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虫洞稳定器,对吗?”她在跟克莱丽丝对了一下答案之后说。“不过我不太确定。形状看起来有点怪。”


“那是因为它还没有建造完成,”麻美说。“不过距离完成的时间已经比我们希望的少了很多了,比我们原先预料的快得多。它们已经开始测试主要部件了。”


桌子上的影像闪了闪,变成了这个星系的地图。画面很快放大到了远处的一颗气巨星上,接着是旁边的一颗卫星,一块看似不起眼的荒凉大石头。接着一块区域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座小建筑。


“几周前,我们发现这颗卫星上有一座虫洞稳定器正在建造,”麻美说。“它们没有布置太过明显的防御,想要隐瞒这件事情。我们派了一支魔法小队,但她们被敌人发现干掉了。”


麻美看了眼良子,和其他人一起观察着她的反应。良子有些奇怪为什么只有麻美在解说,但随即她就明白了:她是麻美的徒弟,被专程叫来通知此事,要是由鄂温马克来说明也确实不太像话。


不过更重要的是,良子也在考虑着这件事情的具体意义。她自然知道虫洞稳定器是干什么的,但是回想起麻美刚刚给她看的这些图片——在这里造一个,就在人类空域的正当中,完全可以急剧缩短进攻部队的补给线,还有——


“这才是她们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不是吗?”她说,接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麻美微微一笑,被听到正确答案的本能欣慰和整体情况的严重性夹在了中间。


“这个嘛,可以算是主要原因,”她说。“但船坞的事情也是很重要的。这是相当明智的一石二鸟。如果丢掉了船坞,那我们就无法组织起足够的力量进攻稳定器那里。而如果稳定器投入运转,那船坞也多半会失守。这两个问题必须同时解决掉。”


“如果您派去的那个小队被发现了的话,”过了一会,良子说,“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你的一位表亲就死在了那场突袭里,”香菜说,语气微带怒意。


鄂温马克清了清嗓子。


“我们的力量铺得太开了,”鄂温马克说。“直说的话,我们的舰队根本不适合进攻,尤其是在面对这种规模的敌人的时候。面对着众多的敌军,我们倒是可以守住一个防御严密的据点——而且我们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但是我们并无法反击。很有可能,就算我们从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调走所有的防守部队,也打不下来那颗卫星。它们恰到好处地利用了我们的弱点。我们本以为拖时间对我们有利。但看起来我们想错了。”


但是你以前就打到过撒哈拉战区!良子想要这么说,但是没能说出口。如果连著名的撒哈拉突袭的发起者本人都觉得进攻会失败,那恐怕就真的会失败。


“那该怎么办?”良子问。她对上了鄂温马克的眼神,心里还是有个声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问出这样的直白问题。“你们不可能就为了告诉我这点事情就把我拉到这儿来吧!”


战区元帅笑了笑,比麻美先前更加明显的笑容很快爬满了他原本严肃的面孔。


“不,当然不会,”他说。


良子的眼神跟着他转向了麻美那边。


“上次行动的失败主要是在渗透阶段,”麻美看着她说。“大概是哪个女孩子不慎失手,或者是外星人的传感器已经更加发达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没能成功穿过大气层,从近地轨道到达设施内部。由于空气的影响,飞船不可能降低到离地面一百八十公里以内,否则隐形就保不住了。所以显而易见的对策就是照样重来一遍,但这回要瞬间传送过整个距离,而不是进行接力。现在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传送范围。”


良子不好确切描述,但在麻美的声调里似乎透出了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她的语气不知为何显得过于平板,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抑扬顿挫。


接着她终于理解了麻美到底在说什么。这一切过于突然,她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不过她还是马上决定先确认一下:


“你们是在提议让我参加下次突袭吗?”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在设计第一次突袭的时候这是绝对免谈的,”香菜说,原本友善而柔和的嗓音之中带上了愤怒的暗流。“当然也可以急急忙忙地训练一番就把你派出去,但我们觉得那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现在来看这也是个下策。但我们已经没有上策了。”


香菜的表情灼人欲痛,眼神中射出锋利的火焰,几乎可以把人烧尽。黒井香菜给良子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一个无口同学,而是彻底超出了她的已知范围。整整四个世纪的生命似乎都在那对眼睛里燃烧起来——近乎无机质的纯粹目光简直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这次章鱼们的准备会远比上一次要充分,”麻美提醒说。“现在它们已经不在乎被发现了,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建造防御,并且布置侦测设备。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它们或许并不觉得我们会胆敢再来一遍。”


“它们并不理解困兽犹斗的天性,”鄂温马克说。“在这场战争里这个特点已经表现出了很多次。我们只能希望它们还没有学到教训。”


其他人再次转身看着良子。在随之而来的沉默面前她已经无言以对。她感到——


“我没有把握,”她低头说,脸上惶恐不安。“我会尽力做到最好,不要失败,但我真的没有把握。整个战区的未来都取决于这次突袭了,不是吗?”


“谁都没有把握,”鄂温马克说,表情沉痛地看着她。“对你这种新人来说就更是这样了。真正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迎难而上。我觉得你很聪明,也懂得临机应变。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期待更多了。”


他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吓得她赶紧抬起头来。


“你没问题的,”元帅说。“我能看得出来。而且你也不会是一个人。”


接着他回头看着另外两位将军,向她们各自点了点头。微微脱帽示意,他的身体在空中散开,从虚拟世界里消失不见。


“我们黒井一脉是人类之中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黒井香菜走了过来,用日语说道。“而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志筑家也是。我不会自欺欺人地说这就意味着你必然能够成功,但我还是愿意把赌注压在你身上的。”


说罢她伸出了双手,而过了一会良子才尴尬地意识到,她是想要自己抱过来。


在拥抱的同时,主母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感到被面前只比自己高一点的花季少女当成了小孩,良子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诡异。


接着香菜往后退了一步,但手还留在良子的肩膀上。


“活着回来,好吗?”说着,她用悲痛的眼神对上了良子的目光。“我这辈子失去的孩子已经够多了。”


“我——我会的,”良子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保证说。


暗之心的最高长官点了点头,放下双手。过了一会,她也消失了。


“志筑沙耶加和她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麻美表情有些难以捉摸地说。“但她毁了那一切。并不是她有什么过错:她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在内心深处志筑さん也不是不理解,但她还是无法原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们应该还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她顿了顿。


“对她俩来说,家族就是一切,”麻美作结。“我也很难怪她们。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支点。”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麻美さん?”良子问,甚至没有猜测麻美为什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提到沙耶加。“我必须得做点准备,但是——”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麻美回到了正题。“我们等得越久,敌人的防备就会越好。我会把你派到下面的阿波罗星上,先跟队伍里的其他人汇合。在正式出发之前跟着她们练练,会有用的。还有——”


麻美转身,确保良子聚精会神地在听。


“我听说你有一个外公也当了兵。他目前就驻扎在星球表面,你应该去看看他。我会给你放一天假,但是很难挤出更多时间了。要不是那里还在打仗的话,我早就把你的爸爸妈妈和其他家人也接过来了。”


“但是——”良子刚开口,麻美就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相信我,”麻美元帅说。“不光是你。其他队员也在跟家里人见面。会有好处的。我真的希望能再多为你做点事情,但我实在是太忙了。如果能够有所选择的话,我是不会把你就这么派出去的。”


麻美停住了话头,明显是想要找点别的事情说。但过了一小会,她还是摇了摇头。


“之后再继续聊吧,”她说。“我恐怕得睡一会了。哦对,还得先做完战斗的后续处理。”


她们周围的虚拟世界消失不见。




麻美的心情很不错。


没错,之前她感应到了远处的杏子,带来了一些不快的联想。同样没错,还有那见鬼的美国織莉子需要应付。她面临着很多问题……但也不急于马上解决。她刚刚去过超市,发现打折的青椒很不错,决定回去做意大利面。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在爬上公寓楼梯的时候,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嘴里哼起了小调。嗯,恐怕在强颜欢笑方面做得有点过火了,但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学到,就算强颜欢笑也总比垂头丧气要来的好。而且只要稍微用点心思的话,实际的感受其实也和真正的快乐差不太多。


但在接近自己房间的时候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她闻到了某种味道——哪位邻居做饭烧糊了吗?不,不太像。但确实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烧焦的……木头。


她突然开始有些害怕,不管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在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的瞬间,她全身都绷了起来。


房门另一侧的景象几乎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所有的一切——都被砸烂了。她们从阳台爬了进来,毁掉了一切可以毁掉的东西。她祖传的珍爱瓷器变成了地板上的碎片,混杂着碎盘子和曾经是家具的烂木片。就连墙壁也破了好几个洞,根本没有一件家具还能站着,就连洗碗机和烤箱都被扯掉了门。水池底下还漏了一大滩水,积在地板上。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她的家——而更像是一处垃圾场。


她目瞪口呆地站了良久,接着踉跄向前,但没迈几步就腿一软,倒了下来,掌心按在地上,对刺进右手的玻璃碴子一无所觉,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她——


“我还剩下什么了?”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她仰天长啸。“你们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亲人,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家——我见鬼的还剩下什么!”


老天自然是没有回答,她也只能呆坐原地,哭到了眼泪流干。


抽泣着吸回最后的眼泪,感到烟味刺激着她的鼻腔,这一次,她终于把两件事情对上了号。


浑身颤抖着,她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墙上,强迫自己走向卧室。那里是燃烧气味的来源,房门外围是一圈焦迹。而当她终于来到门槛边上之后,看到里面还在冒烟的残骸,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折断了。


她甚至没有想到只烧毁房间里面的东西而不殃及别处一定是对方刻意地下了工夫。她只知道,那些下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她们必须付出代价。




麻美喘着粗气醒来,残存的愤怒依然萦绕心头。她躺了好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她真的希望可以说出来自己并不记得之后的一切。说她记忆中的下一瞬间就是耳边回荡着呉纪莉香的疯狂大笑,自己只是因为已经精疲力尽,才被杏子用她的多节长矛绑起来,从織莉子和纪莉香面前强行拉开。


但真相是,她还记得之后的每一秒,被无尽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每一秒——不再关心自己的生死,一心只想着报复。


接着,如同绝处逢生一般,她曾经失去的一样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身边,而生命也再次拥有了意义。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我说,麻美。”


麻美的视线从手下的汤锅中移开,微一回头看着那位短发少女。她的脑袋无精打彩地耷拉到了厨房的吧台上,似乎生活对她来说已经变得过于沉重。


“怎么了,美樹同学?”麻美问,手下搅动的木勺丝毫未停。


“抱歉这个问题可能有点私密。不过你最初契约的时候只有孤身一人,不是吗?你是怎么面对孤独的?”


麻美的手停在了半空,盯着沙耶加的脸看了一眼。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汤锅那边。


“我把全副心思都放到了狩猎魔兽上面,”她说。“我想尽一切办法提高自己的水平,也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花了进去。不过我恐怕根本就没有面对,而更像是在空等。如果后来没有任何人出现的话,我恐怕早已在等待的过程中默默死去。”


“跟你和杏子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好没用,”身后的女孩说。“你们俩经历的都比我多得太多,但对这种生活先感到不满的却是我。”


麻美尝了尝勺里的汤。还不够鲜。她加了一撮盐。


上礼拜沙耶加一直非常沮丧。她们也都注意到了,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麻美本来以为招呼大家来自己家聚一次的话,或许能够让她打起点精神,但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外面的瓢泼大雨也并没有烘托出什么良好的气氛。


或许等杏子和焰过来之后会有所改观吧。


“佐倉同学和我全是靠着彼此才得以活了下来,”麻美说。“如果你感到难过的话,你也应该找个可以倾诉的人。佐——杏子曾经想要独自承受,而那次差点把我们两个都毁了。”


麻美觉得自己的暗示恐怕已经不能再明显了,但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她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魔法少女的事情的话,也许你可以找志筑同学聊聊,”她提议说。“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是啊,”沙耶加无奈地说,转过了头去。“是啊,没错。”


麻美本以为这就该结束了,但她听见沙耶加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沙耶加否认说。


麻美在已经翻腾起来的汤锅上盖了个透明的锅盖,盯着里面看了良久。


“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沙耶加说。


有时候麻美也会有这种感觉。



那之后的梦境流动就失去了连贯,滑入了深度睡眠标志性的漆黑一片。过了一会下一个梦才继续开始。




“她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杏子气呼呼地说。“她难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她们躲在大楼顶上,偷瞄着远处暁美焰的娇小身影。她正站在港湾的岸边,空中乌云笼罩,似乎风雨将至——在这个季节相当罕见。


“我不知道,”麻美说。“南方组就在附近,这么做相当冒险。我们决定不能独自行动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而且像这样跑到地盘边上的话——”


“现在谁还能知道她的日常行为背后有什么理由呢?”杏子问。“自从沙耶加死后,你也知道,她就一直疯疯癫癫的。”


一想起让焰变得判若两人的到底是什么理由,杏子就不由自主地在最后一句话里漏出了愤怒。


“佐倉同学你自己不也挺受打击的吗,”麻美说着,努力作出一副息事宁人的微笑,想让杏子变得耐心一点。“我觉得可以给她多留点空间。毕竟现在我们都来了嘛,而且似乎也没出什么状况。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麻美!”杏子刻意地耳语说,尽管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可能听到。“看那边!”


在她们刚才说话的当口,另一位少女在焰的旁边出现,缓缓向她走来。少女明显是外国人,一头长发,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度。她也是十来岁的样子,但明显比她们几个都要大——如果外表年龄可以作数的话。焰明显吓了一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神色转过身来。


麻美瞳孔一缩,把注意力放在了新出现的这个人身上。没错……一位魔法少女。为什么这么个人会出现在她们的地盘上?


她一把抓住了杏子的胳膊。甚至不用多看一眼,她就知道杏子已经准备要变身跳下去了。


“她看起来并无恶意,佐倉同学,”麻美说。“先静观其变吧。如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地跳下去可能反而会激化矛盾的。暁美同学应该可以保护好自己,至少撑一会应该不成问题。”


“你觉得焰跑来这里会不会就是为了见她?”杏子问。“瞒着我们——”


麻美猛地摇了摇头。


“暁美同学明显感到有些意外,”她说。“看她的样子。她根本没有料到会这样。”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杏子看着麻美的脸问。麻美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们默默看了良久,浑身紧绷,准备看到哪怕有一点不对的苗头就跳下去——但并没有发生什么,虽然焰似乎也是一副看到一丝可疑动作就要变身的样子。两个人互相之间隔着一段相当安全的距离,只是说了很久的话。终于,新出现的少女转身离开。整件事情似乎颇为虎头蛇尾。


感觉那个人应该已经走开了相当远,杏子和麻美终于跳了下来。为了保证行船通畅,港湾附近的这一片故意没有盖楼,但现在的空旷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焰依然站在海边,盯着已经放晴的天空。


“焰,那是谁?”杏子没有客套,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焰转身看着她们回答。“她说她是一个旅人,只是经过,不会给我们添麻烦。似乎还是飘洋过海来到这里的,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我们这种人连跑到其他市里的时候都少见,更别提出国了,”麻美说。


“没错,”焰一撩头发,也同意说。“我觉得她恐怕非常强大。我提议让她加入我们,但她当然还是拒绝了。”


麻美感到焰的表情很难辨别。她显得……比往常安静了一些,仿佛若有所思。麻美也觉得焰似乎并没有把心思全都放在答话上,而是另有什么心事。


最起码,她完全没有对上她们两人的眼睛。虽然身体转了个方向,但她依然在仰望着天空。


“就这些?”杏子问,几乎是有点失望。“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大概不会,”焰说着,微微一笑。“她说她觉得以后还会见到我们。不过只是大概。她也并不十分肯定。”


“又是一个織莉子?”麻美皱眉说道。


全世界能让麻美直呼其名的人寥寥无几,而管这一位叫名字的理由可不是因为关系亲密。


“或许吧,”焰说。


最后,焰的视线终于离开了天空,看着她们两人。太阳从云里重新探出了头,照在三人身上,似乎是在象征着什么。


“不过她感觉上比織莉子友善一点,”焰说。


麻美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我对織莉子是个什么感觉,”麻美说。“我不得不说我对这件事情还是有一点点不太放心。”


“回去吧,”焰说着,径直从她们身边经过,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两人看了她好一会。


“等等,”杏子大声嚷嚷着。“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喂,给我回来!我们还有话要问呢!”


麻美宠溺地一笑,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景物的突然变化。这也是梦中常有的事。大海和天空变成了墙壁贴面和办公家具。一瞬之间,杏子和焰就长高了一点,也成熟了很多。


“别再闹别扭了!”焰训斥着,一只手恼怒地划过空气。很明显,要不是她觉得这么做不太明智的话,她早已揪住杏子的领子了。


“我说过,我是绝对不会跟那个女人共事的!再也不会了!”杏子也嚷了回来。


麻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搜肠刮肚地想要说点什么。


她举起手来,想要息事宁人。


“等等,等等,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麻美说。“不用非得——”


“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有多么需要她的帮助吗?”焰质问着,转身看着麻美,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为了提供最近扩张所需的资金,我们已经调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经济杠杆!如果再得不到一笔新的注资的话,我们那几个会计马上就得跳楼了!”


她回头看着杏子。


“杏子,我们制订了一个计划!计划里面可没有说要跟我们找着借钱的那家子人打架!”


“你当时可没有在场,”杏子也急了。“我去的时候完全是想要化敌为友,揭过几道梁子。我可没有料到那个x子非得那么贱!”


“你她x的给我懂事一点!如果你还是非得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至少现在给我收敛一点。这可不是街头混混的世界了,杏子!你明白我费了——”


“够了!”麻美两手拍上了桌子,打断说。“佐倉さん,请你先出去吧。我们待会去见她,你不要在场。暁美さん,要是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总还是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精神控制?”杏子啐了一口,把这个词说得简直像是骂街。“谢谢,对我来说一次也就够了。哪怕只是为了让监管方忽视掉一些‘富有创造力的’帐目。”


“我们会想个别的办法,”焰说,似乎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杏子,不管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分歧,你恐怕都得承认这次会议你不应该参加。不管你怎么看,那真的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回家吧。”


杏子交替看了两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转身离开,摔上了大门。


麻美和焰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


“我觉得,”焰说,“我们没有必要做到精神控制的程度。只要清掉了那女人的记忆,一切就会轻松得多了。那能解决好多问题。我敢打赌如果由真听到这件事,她第一个就会提出这种办法。”


“她身上还是留下了很多織莉子的东西,”麻美微带厌恶地说。“我本来以为好好把她养大就能治好的。总之,我的意见是,我绝对不会赞成那种事情的。况且,小的那个志筑さん又会怎么想呢?不行,总会有其他办法搞到钱的。”


她们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我听说杏子姐姐这回可是捅了大娄子了,”由真说着,把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她的身材意外地颇为高大,华美的长发在背后洒落,明显是学的杏子。


“你们就是在讨论那件事,对吧?”她明知故问。“我知道你恐怕不会喜欢,麻美,但我真觉得这里消除点记忆才会是正确的选择。”


麻美一只手扶上了额头,像是在按摩着某种头痛。


“不行,小由真,”麻美说着,闭上了眼睛。“我拒绝。这种东西可不能像糖块一样到处乱丢。我真的对这种做法感到深恶痛绝。我不喜欢清除记忆什么的,真的不——”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她猛然睁开了眼睛。飞机的前后左右传来了各种尖叫,伴随着突然失压的呼啸声。没有固定的种种杂物挟带着炮弹般的速度在空中飞来飞去。


“刚刚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噼啪爆响的喇叭中传来了机长的声音,语气里紧绷着强行压下的恐慌,几不可闻。“情况很不妙。请做好防冲击姿势。”


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明显地听到“喀喇”一声,喷气式客机的后半截断落下来,从后面飞了出去。前一瞬间还好好地在,后一瞬间就消失无影。就是那么简单。


时间的流动似乎慢了下来。


果断一跃,麻美离开了座位,迸发出一股魔力切断了安全带。因为飞机已经几乎是进入了自由落体,她也就浮在了其他乘客的上面。


坐住别动!她对旁边那个乘客说道。我会救——我会尽力而为的!


已经不在乎谁会看到——如果哪个人在这种恐惧之下还会抬头看天的话——她再次爆发出一股魔力,把自己的位置调整到了裂口旁边。飞机其他位置曾经存在的地方现在已经透出了太阳、天空和地面。在如刀的狂风中稳住身形,她完成变身,用缎带卷住了飞机前半截还能卷住的部分。她担心自己恐怕无力回天,但随即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她不能放任那些乘客死掉——不能让——


“Inferno Razzo,”就算是在这个当口,她还是喊了出来。


(译注:还是意大利语,“地狱火箭”)


这是相对较新的一招,灵感得自救出由真的那一次,直到几十年前才终于练熟。这是调整过的Tiro Finale,发出的并不是炮弹,而是连续喷发的火焰,就像是名称中的“火箭”。这一招的设计目的是高速移动,就像曾经的日向爱娜一样。


但现在她放出这一招却是为了减缓三分之一架见鬼的波音客机的坠落速度,她用缎带和自己的身体把向上拉扯的火箭炮和向下坠落的机身连在了一起。


一只手拼死抓住了巨大的火炮,她用更多的缎带把自己绑上了这根魔法召唤出的铁块。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压力之下已经不堪重负,但强行咽下了疼痛——她只能寄希望于Incubator提供的改造肉体真能达到它们宣传的质量标准。


发出在咆哮狂风之下几乎听不见的一阵摩擦声,飞机末尾的两个座位掉了下来,被还在外涌的空气抛了出去。麻美差点没能躲开,只能咽了口唾沫,努力忘记了那两个座位上曾经的乘客。她根本没有办法拉住他们。真的不可能救出所有人。


地面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朝她冲了过来。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只能松手——


不,还不能!她想。她太缺乏经验了!她不可能自己活下来!我必须——


大炮的活力开始断断续续。魔力快要见底了。她心里也很清楚。


已经没有时间:必须当机立断——


她松开了手。


放出仅剩的魔力,她把自己的坠落速度勉强降到了可以承受的范围,残存的飞机在脚下坠落爆炸。


我不该妄想救出所有人的——


她摔到了地上——





麻美再次喘着粗气醒来,额头已经盖上了一层薄汗。那见鬼的——


我刚刚还觉得恐怕又得强行把您叫醒了,机械娘说。又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梦啊。


我没事,麻美下意识地回答。我没事。


她又躺了一小会,聆听着自己的呼吸。


机械娘,你知道那段梦境的最后一段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机械娘说。但我已经把它存了下来,用于今后查看。感觉起来……相当真实。


麻美叹了口气,看了看内部时计。反正也快到起床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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