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标题

作者:LidaRyen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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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5-3-2 11:37 编辑



第四章 突变


“即便是在战后时期的那些‘奇迹’科技之中,作为人类执政体最重要的支柱之一的跨星系即时通信也可以算进最后完成的几项里,直到第一波殖民潮在三大本土星球上都已经住了下来之后才进入正式开发。由于这项科技的发展过程远远称不上稳扎稳打,所仰赖的基础也全都是未知物理,因此在执政体殖民计划的最初设计中,星际通讯完全需要依靠相对缓慢的超光速飞船所携带的存储设备。随着IIC中继系统的实用化,殖民计划很快就进行了相应的修改,大大扩张的第二波殖民计划也提上了日程。简化的通讯让高度紧密的殖民地经济圈成为了可能,单一货币区甚至可以横跨数个星系。不过最重要的或许还是更加强化的中‏‎央‏‎集‏‎权和文化统一。”


“在那个时间点上,第二波殖民潮的早期阶段已经开始,而第一波本土星球上的政治和文化也已经出现了相当程度的独立性。执政体对此咬牙切齿,但毕竟他们也是早有预见,勉强容忍了这一状况。虽然这个结果很难轻易逆转,但执政体还是决定亡羊补牢,保证在此后新建的殖民地上都能施加更为直接的影响力。虽然殖民星球依然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和自治权,但执政体发现自己的控制力已经大大提高,进而借此推行了它的某些法律原则——以及更重要的核心理念。此外,执政体对人类经济的整体管理能力也大大增加,让他们死死地盯住了殖民地的资本经济,用地球巨大的生产力当作大棒,随时操控着金钱的流向。但他们也颇为注意限度:尽管地球的生产能力足以独立撑起所有殖民地的需求总和,但这样做会让地球的计划经济扩张到整个人类空间,从而大大降低综合意义上的运作效率。因此,地球与殖民地之间的贸易受到了严格的控制,而地球的盈余产能则被精心分流到了殖民地的工业扩张上。”


“而制约中‏‎央‏‎控制和文化交流的主要有三大因素。首先,民用VR的严格规制导致了远程通讯的沉浸感无法达到面对面通话的程度,因而限制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融合。其次,IIC中继系统尽管不受通讯延迟的影响,但在带宽和路由方面的限制却颇为不小——因为每一座装置的造价和维持费都相当庞大。大部分殖民星球都只建了一座,而没有得到执政体支持的那些甚至连一座也没有。政‏‎府委员和军官们拥有最高的优先权,可以享受到低延迟的流畅通讯。但对其他人来说IIC的时间片就成了珍惜资源。相应地,把带宽提高到足以彻底掌控殖民政‏‎府所需要的代价也就太过庞大了。最后,执政体也并不认为过度的同质化是一件好事。这和他们阻止地球上唯一文化的形成是出于同一个理由:他们认为文化多样性的消失也会造成负面影响,而更加多元的社会则可以让人类在灾难面前提高一定的生存能力。”


“在章鱼们的出现证实了瞬时星际旅行的可能性之后,IIC中转系统基本原理方面的深入研究也一下子成了热点。人们认为,这或许可以解开外星人悖论引擎背后的真正谜团。”


——摘自信息百科条目“IIC,对殖民活动的影响”,中等详细度


“作为战争遗产,大量的外族侨民涌入了在统一战争中近乎毫发无损的那些国家——主要是联合阵线与行会的核心构成国。这里面既有大量的战争难民(以及他们的后人),也有一部分是跨国军事行动造成的后遗症。那些核心国家成为了军事力量的中转站,把五花八门的部队派到了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再把他们接回来,连带着一大车一大车的‘行李’:救出来的自‏‎由‏‎战‏‎士、追随军队的投机客、甚至还有新婚的爱人。由于战事紧迫,联合阵线的执行委员会以及之后的紧急防务会议都没有心情理会成员国鼠目寸光的国‏‎家主‏‎义思‏‎潮。他们司空见惯地忽略着外交抗议,建设了一座又一座的难民营,也施压让成员国降低了申请国‏‎籍的要求。”


“尽管很多侨民在战后还是返回了祖国,但也有更多的人选择留了下来,不愿再回到已经是一片焦土的故地。在战争直后,紧急防务会议对再度分裂的危险也极为敏感,借助超国家内部边界的消失鼓励着人口的流动。人们纷纷移民,或是为了找工作,或是为了和家人团聚,或者只是为了改善生活——在战后,往往换个受损小些的国家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这也就导致很多国家的人口比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某些曾经的单民族国家甚至出现了高达百分之二十的少数民‏‎族。虽然民族冲突还是偶有发生,但防务委员会进行了严厉的惩处,而战争似乎也早已把大多数人心里的暴力冲动消磨殆尽。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随着全球融合的加速,不同文化之间的鸿沟逐渐被填平,让整个世界的各色人种混成了之后贬称的‘唯一文化’。虽然多样性的丧失最终在执政体内部敲响了警钟,但也在一个侧面上让少数族裔得以迅速地融入了母国主流——反正这里和他们的发源地也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最终的结局发人深省:多民族国家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通婚和融合,真正意义上的多样性却已经荡然无存。”


—摘自《人口地震:全球融合与统一战争的遗留问题》


“就算抱着铁锤累死,我也不会输给那些蒸汽钻头。”


—约翰·亨利


(译注:约翰·亨利是美国民间传说里的人物,是一个在比赛中用铁锤凿子击败了蒸汽钻头,却最终累死的铁路工人。象征着不顾身体的过度努力)




“巴麻美提醒您,她已经建好了房间,就等着您加入了。”


杏子点了点头。虽然那个电子产品已经在她脑袋里——还是脊椎里来着?——呆了十年之久,她还是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把老式的平板电脑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饱饱地伸了一个懒腰——或者说是在她叫做床的窄小墙洞里尽量伸长了手。比起她的某些成年形态,现在的娇小身体做起这个动作来会方便不少,但还是显得很窄。她也记得自己小时候对睡在墙洞里的生活到底有多么厌倦。直到后来她们攒了钱,终于不必住在教会,搬到了旁边的民宅里。那已经离她爸在布道中搞“创新”没有多久了。


回头看来,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重建这个房间。没错,这也算是艰苦朴素的某种具体表现,但她难道是在潜意识地拒绝着父亲曾经传‏‎播的那些思想吗?


当然不是。从很多意义上来讲,她爸都是超越时代的。但是教‏‎会总部拒绝接受,而他们的拒绝也让人们拒绝了他们。这种说法……也很适合今天的宗‏‎教世界。


或者说,除了她的教会之外的宗‏‎教世界。


她觉得这可能也算是某种怀旧。尽管自己对这个房间的回忆并不美好,但她那段童年的整体印象还是相当正面的,显然比饿肚子的日子强了许多,比起之后来也不遑多让。


有时候,她也会梦见自己的妹妹。醒来之后偶尔也会胡思乱想:如果知道了后来的一切,她又会希望小桃走上怎样的道路呢?度过长长的幸福生活,在青春依旧的姐姐怀里寿终正寝?或许杏子会希望她也能签下契约,好让两个人直至今日依然能够相濡以沫?


还有来生的事情: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再次见到小桃?见到沙耶加?见到……她爸爸?


她暗自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耐。现在年事已高,她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多地为了这种事情愁眉不展,在古老的过去上涂抹着怀旧,比起脚下的世界更多地仰望着天空。或许那也是自己非要睡在小墙洞里的另一个理由。那能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年轻时代。


而且,不管怎么说,狭小的空间也便于发挥某些富有创意的——


她皱起眉头,嘴里的棒棒糖似乎一下子有点发酸。她可没有非往那方面想啊。


她刚才正在过时的平板电脑上观看着自己先前的表演,一边钻研一边还划着注解。水平不差,但某些肢体动作还是不够自然。


简直是难以置信。那可是女神的诞生祭,但她的脑子里依然满满都是自己曾经的悔恨。小桃,家人,沙耶加,由真,麻美,焰……等等等等,还有麻希。


干!她一直庆幸着自己不是麻美,不会为了每一件该死的事情哭哭啼啼。但只不过是一次稍微激烈了点的分手就让自己变成了这样,生闷气生得跟麻美似的。这又不是第一次闹掰闹得不开心。她真是老了。


算了,至少她不会变成由真或者焰那样,把他人的生命和幸福放到天平之上,有理有据地做出令人发指的行动,冷血地走完整个过程,再用来生或者大义的空洞说辞撇清着自己的行为。某种意义上,她甚至对自己的高姿态感到自豪。虽然Incubator们总是会旁敲侧击地称赞焰和由真,甚至还会拐弯抹角地劝她学一学。说的跟什么似的!


而由真变成那样也是她的责任。至少有一部分是她的责任。要是她能更——


好吧,真的,这已经有些过分了,杏子想。不能再想了。


她接受了麻美发出的邀请,靠在床上闭上眼睛,等待着周围的世界淡出消失。



“我说,你可真够磨蹭的,”杏子一睁开虚拟的双眼就听到了由真的抱怨。脚边的娇小女孩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仰头瞪着她。


“而且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呢?”她接着问。“你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嘛!难道这么快就找了个新的?”


杏子心里暗自喊痛,希望这种感情没有表现到脸上。她刚才一直刻意避免着想到那个问题。


“第一,我刚才在忙教会的事,”杏子扯了个谎,借助身高优势俯视着由真。“第二,我可不喜欢让政‏‎府——也就是你——随意过问我的个人问题。而第三呢,既然你总是把这些东西挂在嘴上,为什么自己不去试试呢?放松效果可是很不错的哦。”


由真的表情里带上了嘲讽。


“又在跟小妹妹讲荤段子了,姐姐?”


杏子没有理会,径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考虑到两人外表上的年龄差距其实不大,这个动作可并不简单,不过对魔法少女而言就是小菜一碟了。更不用说她们也可以随意调整这个虚拟世界的构成规律。


她先是满脸傻笑地抱起由真转了一圈,虚拟的公寓房间在眼前旋过。屋里的布置乏善可陈——只有简单的白墙,一张玻璃桌,再加上小号的黑沙发。单调起居室的旁边是空无一物的厨房,只摆着一部方形的合成器。连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餐厅,里面仅有的一张饭桌却意外地相当不小,不过几乎从没用过。


房间里只有两样东西能够吸引眼球。一处是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鸟瞰着見滝原市的全景。考虑到虚拟世界的时间设定来自现代——或者说,未来——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身处的公寓房间高的简直难以置信,甚至足以俯视城市里的所有摩天楼。


而另一处就是沙发对面全息墙壁上变化流动的影像,也是房间里唯一可以称之为花哨的布置。重重叠叠的微型屏幕在墙上排得满满当当,上下左右地变幻着位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一面屏幕上都显示着看似随机的描述文字,或者是某种图表。杏子对此早就是耳濡目染,知道房间的主人常常会坐在沙发里,看着毫无意义的屏幕发上很久的呆,甚至会达到令人担心的程度。但她也时常会把它当作某种交互式的工作界面,屏幕上的内容连贯起来,回应着她的思想。


这又焰的某种毫无来由的奇怪习惯。


在之后的那些年月里,焰曾经花费了一大块时间反复练习着电脑绘画,常常也会给她们几个人欣赏自己的作品。大部分的画面都相当感人,几乎到了温暖心灵的程度——遥远过去戴着眼镜的麻花焰,或是麻美的咖啡桌,上面摆满了蛋糕。虽然很难说她在这方面有什么天赋,但纯粹的练习量还是让她达到了某种称得上训练有素的水准。


但还有另外的那些画。狂乱而难解,绚丽而可怖。焰从未解释过,即使直接发问也闭口不答,只会聆听着她们的感想。糖果点心和医院符号组成的荒凉世界;头部化为燃烧蜡烛的红衣骑将——或者说女将;小丑般的怪物倒挂天空,裙下透出齿轮;洪荒大地上耸立的漆黑山峰。诡异的是,焰只有在这些作品中才流露出了某种接近真正艺术性的东西:某些画面甚至会让杏子感到难以移步,就像要把她吸进去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唤起了她心灵深处的某种本能共鸣。


不过尽管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迷人心魄,杏子还是没有像麻美那样怀疑起焰的精神深处到底正不正常。


就是现在,虽然杏子本能地感到那些绘画和女神之间肯定有着什么联系,但她还是从没跟自己的教会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无法想象这些东西怎么才能融入自己整体的神学框架——不,更准确地说,她只是不愿相信自己想到的那些解释。


教会刚建成没有几年的时候,她曾经得到过暗之心保管库的访问权限。那里放的是焰的私人文件,躲开了执政体的监‏‎视和行会基层人员的好奇眼神。但无论怎么仔细翻找,她都没能找到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画作,甚至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当然她也没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找到女神的什么肖像,更没有什么对教会有用的东西。她怕自己被耍了,派遣手下的亲信混进暗之心进行过更加深入的调查,但她们也没能有什么进一步的收获。这令她感到颇为不安,不过也是她相信焰还活着的另一个理由——虽然不能明说。


一切同时闪过了她的脑海,但留下的只是隐约的印象。她和由真玩闹着,抱她转了一圈,两圈,三圈。


“我说你俩几岁了?”麻美说着,在餐厅门口现身。“还有,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这种场合讲荤段子啊?”


杏子重新把由真放到了地板上。


“别老是一本正经的了,麻美,”杏子说。“逗逗由真挺好玩的。”


“人家都四百五十八岁了!”由真报出年龄的口气和真正小孩的骄傲毫无二致,只藏起了一丝自嘲。


“嗯哼,好吧,无论如何,既然你来了,那就开吃吧,”麻美没有理会她们的回答,说道。


她在门边看着两人经过,不过轻轻地拽了拽杏子的袖子。


我一直在留意着岸田小姐,她在私人信道上传话说。迄今为止,她的表现都还相当不错。


我和她已经没什么了,麻美,杏子一边回着信,脚下却丝毫不停,谈话的迹象一点也没有外露。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麻美看着她的背影答道。和谁一起安定下来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换你这么说可就有意思了,杏子回着嘴,在桌边坐下。就好像你找到过什么人似的。


麻美目瞪口呆,倒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稳住心情做出答复。


你也明白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麻美终于应了一声,跟着两人走到了桌旁。就算自己听来,这话也显得颇为无力。


不过在她落座的时候,杏子的回答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麻美。我不是故意的。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麻美茫然地眨了眨眼。杏子损别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瞻前顾后,但现在她居然在道歉。说起来,自己的单身现状其实也是明显的嘲讽目标,但杏子和由真从来没有在这上面开过玩笑。那是某种微妙的敬意吗?而且自己为什么会对杏子的话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别担心,麻美说。我并没有介意。


倘若是三个人在现实中当真聚到一起的话,麻美的待客之道会更加热情。看着她们品尝赞叹自己做出的佳肴美点,她的心里总是会感到颇为自豪。可惜,这里不过是一个虚拟空间,餐点也并非实物,麻美甚至没有装出做菜的样子——为了这种原因就运行一次细致入微的分子模拟就太过招摇了,但不做到那种程度的话,在现实中更胜一筹的麻美烹饪就跟虚拟食物没了区别——麻美以前尝过,也不得不承认那种味道相当不错。她们也可以直接刺激快感点来改善对食物的感受,但谁也不愿意这么做,而且就算作为军人,那也已经是执政体规制的擦边球了。


所以她们坐在小焰有些过大的餐桌周围,“开始吃饭”了。餐桌搞得这么大就是为了举办这种聚会。长桌的两端故意留了两个空位,一个是留给焰的——现在也是杏子的——女神,另一头则是留给搞得她们闷闷不乐的那位失踪友人。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在现实里聚过了,”由真抱怨着,在米饭里拌进了几块鸡肉。“要是战事能够不那么吃紧该有多好啊。那样麻美姐姐你就可以多来玩了。”


“我说,假如你这辈子肯离开地球哪怕一次的话,我们就可以改在朱可夫号之类的地方办了,”麻美指摘说,一边还用筷子对着由真比划了一下。“真的,这很幼稚。”


“姐姐不是也知道人家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嘛,”由真撒娇说。“不要总是拿我现在的体型当笑话。”


“我还是觉得你是杞人忧天,好像生怕没有待在你那些机器旁边就会出了什么事情一样,”杏子说。在大口吞咽味噌汤的间隙仍能吐字清楚的样子简直成了一种艺术。“一点点的路由延时有那么糟糕吗?MG离了你也能过得很好的,真的。”


“嗯~~,又扯到这件事情上了,”由真说,在“嗯”字上夸张地拖了个长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她伸手够了够桌子对面的烧鱼,不过没有够着。麻美把菜盘子拿起来递了给她。


“我还记得MG小时候一脸稚气的样子,”杏子故意表现出了一副怀念的语气。“然后她老是跟着你,就被带坏了。”


“哼,别提了,”由真说。“她可是个发育良好的AI,你也不是不知道。”


一段漫长的沉默,她若有所思地嚼着鱼。


“说点正事吧,”最后由真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未必合适,不过……”


她用目光征求着另外两人的意见。


“也没办法,”麻美说,“不过毕竟这只是一次朋友间的聚会。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


杏子只是耸了耸肩。


“我倒也不觉得还能找到什么更好的话题,除非是你找到焰的线索了,”杏子说。


显然麻美没有找到,所以她也没有应声。


由真清了清嗓子,不过幼小的音色显得有点违和。


“关于你那个新收的小徒弟,”由真说。“我后来又更进了一步,找人跟她那个同学谈了一次。就是那个西蒙娜·德尔·马戈。表面上的借口是为了改掉官方档案上的错误记录。她没能解释为什么有两所学校登记了另外的父母姓名,只解释说错登上去的那几个人都是她父母的朋友。这是我们早就查到了的,所以也算说得圆。而且那个读心者也没有察觉到她在说谎。亲子鉴定也证实了她和父母之间的血缘关系。”


“一无所获?”杏子问。嘴里塞满的冷面让她不得不简短作答。


“基本上一无所获,”由真说。“但读心者还是有点不同意见。她说那孩子的感觉简直像是受过反读心训练一样。那根本——”


杏子一下子咳嗽起来,面条喷了一桌。不过散乱的食物很快就自行删除,桌上的污渍,盘里的冷面,还有杏子虚拟气管里塞进的东西一齐消失。接着盘子上重新出现了一团新的冷面。


“真的?”她问,拿了块餐巾擦拭着嘴角并不存在的污迹。“这有多大把握?”


“不大,”由真说,对杏子刚刚的失态莞尔一笑。“至今为止还从没听说哪个魔法少女以外的人练成过真正的读心抗性。通过适当的训练锻炼出的意志力确实可以避免在讯问中泄露关键信息,但读心者还是可以感觉到你在说谎或隐瞒。以前我们对此根本不怎么在乎——谁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保持警惕,所以读心者只要在附近一直等着就总可以把东西挖出来。我手下的人并没有发现她在隐瞒什么,一般来说这也就意味着讯问结束,但她跟我说她一直摆脱不掉某种被误导的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麻美已经没再理会毫无意义的食物了。


“我也不知道,”由真承认。“我让那个人先跟踪她一段时间,我们也会沿着家庭背景这条线深挖下去,但至今为止还没有找到过什么新的线索。读心者也会偶尔犯错。很少见,但并不是没有。”


“这一切实在是有着太多的巧合了,”麻美说着,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比如说最近志筑小姐所坐的飞船遭到袭击这件事。”


她顿了顿,想要知道另外两人是否都能跟上。杏子立刻点了点头,但由真就不得不双目无神地发了会呆,接着才示意麻美继续。


“按照战后分析的结果来看,敌人显然认为自己袭击的目标相当重要,”麻美说。“那些战斗机已经远远超出了平时的作战范围。它们必须连续跳跃多次才能到达那个交战地点,而这是极为反常的。考虑到它们每次跳跃之后都会出现短暂的停电,无法维持防御,我们深空扫描装置的性能足以在超过半数的情况下让它们有来无回。那几架战斗机为了延长续航距离甚至拆掉了大部分的武装和护盾,乃至更加不堪一击。除非我们的运输舰上装了相当重要的东西,否则这种作战的交换比根本不可能划得来。”


“一架载了八个魔法少女的运输船应该还是划得来的吧,”由真指出。“有几架战斗机来着?七架?我觉得我们一个人的价值要高过一架战斗机吧。”


“但这只有假设她们的存在已经暴露了才能成立,”麻美说。“我们在设计运输线路的时候特地考虑过,平均来看的话类似的突击应该是相当得不偿失的才对。而且这还没完。这种重要运输任务的具体导航参数总是直到最后一刻才会选好,就算是它们不知怎么破解了我们后勤系统的数据,那也只有一个很小的时间窗口能够采取行动。而且要是这种情况的话,它们为什么没有袭击其他船只?为什么非得是良子那条?”


“也许它们是在尝试什么新战术,”杏子提议说。


“也许,”麻美说。“但军事AI们对这件事情可是相当警觉。现在那个战区军用运输的警报等级已经提高了。还有一个问题是——”


她在椅子里挪了挪,把食物推到了一边。


“从战术上来看的话,最后那架飞机的辐射自爆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她说。“被波及到的人确实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但是它们的飞行员和AI不可能指望着那么点辐射就能造成什么致命攻击。当时整条飞船依然基本完好,所有的魔法少女也都没受什么伤。如果哪怕有一个人接受过足够训练的话,它甚至连那么点伤害都造成不了。那架战斗机的正确做法应该是掉头逃跑避免损失。为什么非要搞自‏‎杀攻击?章鱼们喜欢这一套没错,但也只会在确有必要的场合才去舍身自爆。绝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是明知逃离人类领空的可能性并不很大。要想让交换比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程度,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认为自己的牺牲有可能碰巧轰沉一艘战列舰之类的大目标。八个魔法少女,一艘运输舰,再加上一些乘客和货物。这根本比不上一艘战列舰。”


另外两人的思考带来了漫长的沉默。麻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有点太急了。


“我倒不是说这和那次魔兽袭击之间有什么联系,”麻美说。“那就是不可理喻的牵强附会了。”


“我们也知道你的意思,”杏子对上了她的眼神。“不过你说的没错。看来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牌呢。”


“而且我觉得这恐怕还没完,”麻美说。“尤其是她又许了那种愿。”


另外两人各自点头,但并没有询问愿望的内容。一如既往,大家都很尊重许愿的私密性。


“我想我大概也得加一句,我们进一步调查过瓦伦丁主任的事情,”由真说,手里搅着饮料。“但并没有什么内容可以报告。所有的事实都能相互印证。就连读心者的监‏‎控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她顿了顿,见没人应声,继续说:


“我后来又从物资来源的角度思考过一遍。虽然那些过饱和的悲叹之种确实也可以在居民区里做出来,但那样的话提前孵化的风险就太大了。要做那种事情的话找个专门设施会方便很多,比如普罗米修斯研究所,或者更合适的宙斯研究所。虽然乔安妮·瓦伦丁在宙斯研究所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纯魔法的东西更多都是归那边负责。附魔,法术修炼,量化测量,诸如此类。如果不考虑瓦伦丁的因素的话,那边才有更大的嫌疑。她们经手的悲叹之种也相当不少。当然,毕竟事发地点是見滝原市,适宜‘操作’的场所足有几十个之多。甚至随便哪个魔法少女都可以在自己家里做到同样的效果,只要她不怕一不留神搞得周围都是魔兽的话。”


“我一直都夹在那两栋楼之间,居然还是不知道他们整天在干嘛。这也挺悬的哦,”杏子若有所思地说。


“你应该多留点神的,”由真指摘说。


“说实话,我以前也根本没有感觉到亲历亲为的必要,”麻美说。“只要新技术还能不断出现,我其实只管忙别的也就好了。”


不过几人并没有继续瞎猜。最后还是杏子打破了漫长的沉默,把心思重新放到了食物上,拿筷子捅了捅桌上的天婦羅。


“麻美,关于战争的现状有什么好说的吗?”她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我最近关注得不太够。”


现实中的麻美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多亏了机械娘的及时干预,这个动作并没有影响到虚拟空间。


“真的,没多少,”麻美反射性地喝了口茶。“战略层面的整体情况一如既往,但是你也知道,幼发拉底攻势依然存在着不容乐观的发展可能。最近这样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也就是说情况不妙了哈?”杏子问,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你一紧张说话才会这么正式。”


“我才没紧张呢,”麻美说。


当然,她其实的确很紧张。虫洞稳定器的事情依然是最高机密,除非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否则她根本不想说出来。最近的事情相当不顺。那个双星系统的争夺依然是绞肉机般的拉锯战,而且不出所料,人类舰队根本拿不出足够的资源来进攻虫洞所在的那颗卫星,硬上的话只会让其它地点的防御产生致命的破绽。就算在那次失败突击之后趁着敌人防御依然薄弱的空隙立即进攻也是一样。这个难题至关重要,她必须拿出解法——但现在的她还是一筹莫展。


“你真的很紧张,”杏子坚持说。“出什么状况了,对吧?”


四目相对,虽然杏子脸上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但麻美觉得自己能在下面看到更多的东西。或许是隐瞒吧。幼发拉底区舰队行动的保密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但是她也不能排除杏子的教团偷偷泄密的可能。她们一看就是那种人。另一方面,虽然按理说执政体中唯一的知情人只有国防委员,但由真搞到自己无权持有的情报的能力也是臭名昭著的。


但麻美还是不能就这么全部坦白。这是她的责任。


“嗯哼,”由真若有所思地插嘴道。“我说,我有点想吃蛋糕了。要是咱们老这样的话就该没有时间了。麻美可是个大忙人呢。”


谢谢!麻美——自言自语说,决定还是不要老是琢磨着谁知道了什么这种鸟事了。


“我可没说完啊,”杏子不满地嘟哝着,勉强接受了话题的改变,然后连忙把剩下的食物扫进了嘴里。


“那又不是真的,姐姐,”由真说。“让自己变饱就好了。”


杏子哼了一声,故意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


“好吧,”她说着,动作夸张地把自己推离了餐桌。


麻美起身去厨房拿蛋糕,让另外两个人收拾桌子。她其实完全可以像魔术师一样一拍手直接把蛋糕变出来。但她还是喜欢模仿出一定的现实感。毕竟沉浸式虚拟环境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对现实的复制,而不是各种作弊。而且,切蛋糕其实也挺好玩的。


不过当她拿着蛋糕回到餐桌前面的时候,桌上已经是一干二净,只剩下了几副吃甜点的盘子和刀叉。


“我说过多少次了,”麻美不快地抱怨着。“你们得——”


“别老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了,麻美,”杏子说着,像以前的不良少女一样抬起胳膊甩到了“焰的椅子”上。“收拾来收拾去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剩下那么多东西也没有地方搁。而且,那个,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庆祝的是女神的生日,最好还是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杏子不安地扭了扭。


“行了,这次就算了吧,”麻美颇带关爱地叹了口气,把蛋糕放到了桌子上。“开始吧。”


她在桌边坐下,由真趴在桌子上,努力伸长胳膊插上了蜡烛。那是高级的花式蜡烛,会用火焰描出来庆生对象的岁数。这回这根是杏子当年特别定制的那一版的虚拟复制品,画出来的是半开玩笑的无穷符号。视焰的心情而定,她对此既觉有趣,又带感伤。


杏子煞有介事地站起身来,帅气地对着蜡烛尖比出了一根手指。过了一会,烛火亮了起来,形成了一个∞。


“你在现实中玩这一手的时候可要帅得多了,”由真说。音调里塞进了一点幼稚的遗憾味道,在“现实中”那里稍微有点大了舌头。


“没错,”杏子也略带遗憾地赞同说。“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难以置信。我居然为了这么点玩意儿练了那么久。”


“嘛,你以前还是挺贪玩儿的,”麻美不带贬意地说。“不变身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很了不起的。不过既然你花了那么多功夫去修炼一项跟你固有技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法术,把它发展成一点实用的东西应该也会不错。”


“我说过我没有吗?”杏子心不在焉地说,在兜里摸索着什么。“而且虽然我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最后的难度还是比我预想的要小。也许我也有点火焰属性吧。谁知道呢?”


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杏子在手上召唤出一根pocky棒,塞进嘴里咬了起来。她忘记在虚拟的衣服兜里加上点吃的了。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可得让我看看,”麻美说。“别搞得跟日向爱娜一样就行。”


由真坐回了椅子上。


“呃,我们以前也讨论过这个话题,”她抱怨说。“杏子姐姐你到现在都没给她看过呢。重复这些车轱辘话很无聊的。”


麻美和杏子对视了一眼。


“我倒更喜欢把这当作一种传统,”麻美说。


由真翻了个白眼。麻美重新坐下。两人仰视着依然站立的杏子,等待着她说些什么。


这一段总是很尴尬。


杏子清了清嗓子。


“嘛,还是老样子,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她说。“今天我讲话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吃好玩好吧。”


接着,没等另外两人做好准备,她就立刻唱起了生日歌,导致麻美和由真不得不见缝插针地跟着唱了起来。严格来说,考虑到焰老是不肯告诉她们女神的名字,“Happy birthday, dear Goddess”又让大家都觉得颇为尴尬,生日歌的歌词还是经过了小小的修改。现在她们所有人的植入芯片都足以把每个音节唱的一板一眼,虽然还是到不了职业歌手的程度。之前的某一年她们也尝试过一次,但之后大家还是觉得没有经过校准的那个版本更加合适一些。尽管微微有些走调,唱得也不是太齐。


之后,麻美拿起蛋糕刀,把奶油蛋糕仔仔细细地切成了等大的五份,甚至连顶上装饰的草莓也被均匀分开。曾几何时,在她魔法少女生涯刚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她对把五分之一块蛋糕整个吃下这种事依然颇有顾虑。当时的她跟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害怕变胖。不过之后她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不论何时都会自动保持最佳状态,而体内脂肪之类的小事也可以借助魔法轻易重塑。虽然一般而言麻美并不赞成对身体进行画蛇添足的过度修改,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偶尔也尝试过一些东西。每个人都试过的。


总之,大口吃蛋糕成为了她们的日常生活,而且最后大家也都不再对此遮遮掩掩了——当然杏子一开始就是毫无顾忌。


她一块一块地分着蛋糕,当然第一块总是给杏子的。看到杏子她就感到放下了心。刚才她虽然好像有点想要挑拨自己生气,但现在她并没有直接用手抓住蛋糕塞进嘴里。当年刚搬来同住的时候她老是这样。麻美调教了很久才让她学会使用刀叉,虽然杏子每次还是有点不耐烦。


最后,把最后一块留给了自己,她重新坐了下来。


“吃吧,”麻美颇为传统地礼貌了一句。“いただきます。”


另外两人也同样念了一句。这句话在统一战争之后已经用得越来越少了。


杏子微微躬身,撕扯着她那块蛋糕,间或向代表女神的椅子那边撇上一眼。由真和麻美讨论着下次要不要招呼上MG——由真一直在努力推动,麻美并不如何积极,不过机械娘似乎倒还赞成——但杏子已经根本没有在听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一切有些诡异,恬不知耻地狂吃蛋糕,放松玩乐,几乎没有提到庆生对象的少女本人。可她也始终记得焰当年说过的话,说女神一定会喜欢现在这种形式,而不是什么严肃的纪念。


在这种时候,她也会回忆起焰以前的暗示,说她们也同样曾经是女神的友人,只是已经忘记了一切。


她当年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杏子对她好吗?她们互相之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有几次她会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空椅子,感觉自己已经徘徊在了回忆的边缘。那种感觉来的过于猛烈,让她忘了吃饭,忘了一切,只是呆呆地看着,绞尽脑汁地想要唤起那段呼之欲出的回忆——但接着感觉就会变淡消失,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座位,让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想起了什么,抑或只是信仰和想象力带来的错觉。


当然,麻美和由真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只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发呆的样子。


但另一些时候,她可以发誓自己也看到过麻美盯着椅子发过呆,脸上同样是一副难以形容的神色。


杏子暗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焰,你到底去哪儿了呢?她无奈地想。




“嗯,妈妈,我挺好的,”良子说着,靠在床头,抓起那个圆乎乎的悲叹之种机器人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以看它爬回桌顶为乐。在桌子上靠近床头的位置,她的灵魂宝石正往两个小方块里释放着污秽。感受着一来一回的熟悉节奏,她觉得上次打电话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了。


“真的吗?”她妈回答着,盯着良子的瞳孔一缩,隔着画面传来了一股威压感。她妈这次坚持一定要用视频,甚至不惜利用良子的军官身份搞到了额外的星际带宽。由于不找个特定位置盯着看的话很难聊视频,大多数人都会把对方的画面固定在视野里的某个物理位置。良子选择了自己头顶上,在她的视线和天花板之间。


“她们没有乱使唤你吧?”她接着问。“有没有现在就逼你作战什么的?”


良子想了想。既然她这么问的话……


“还没,”良子扯谎说。“但是训练里面有很大一块演习环节,您也知道的。那很,呃——”


“噢对,我忘了,”她妈打断说。


良子以为她应该会接着说点什么,但接下来的却是一段漫长的冷场,她妈两眼无神,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那么,呃,演习的感觉怎么样?”最后她问。


“也……没那么糟糕,”良子回答,但她接着意识到对于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恐怕很难解释清楚,尤其她又不知道妈妈到底了解多少。要是她所知不多的话,良子可不想说得太多让她反应过度。妈妈没有必要知道那些。


“我得到了很多,呃,经验,”最后她选择了这么个说法,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个解释不怎么样。


“噢算了,那就好,吧,”她妈说,语气里带着某种诡异的空虚。


良子又一次以为妈妈会继续问些什么,但预想中的问题并没有到来。她暗自担心两个人是不是都在害怕一不小心说的太多。她妈似乎又走了神,视线离开了“屏幕”。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她妈终于说了下去。“你外公已经调到了技术岗上,正在接受训练,准备进入野战医院工作。我就知道他能考过的。他当年的医术可是相当不错。而且,你估计也知道,这年头想要找到真的治过什么伤的医生也不容易。虽然我想在我说来可能会有些偏颇,尤其是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我觉得——”


“啊嗯,这真是个好消息,”趁她妈还没有跑题太远之前,良子赶紧打断了她。


“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吧,”过了一会她妈说。


又是一段停顿。不过这次就是自然的对话间歇了。


“总之,交到朋友了吗?”她妈问。“奈奈告诉我在训练的时候很容易增进感情,我觉得大概也有道理。虽然听起来也有点奇怪,但是……”


“噢,交到了,”良子说。“她说的没错。有一个人也是見滝原附近出身的。我之后会把照片发过来。但我觉得我们恐怕没法一直在一起。”


“原来如此。算了,大家都是那样的。战友之间处得好总是件好事,但是军方会用各种方式刻意鼓励远距离关系的产生。你也知道,那样更健康一些。不过一涉及到自己女儿就感觉到有些奇怪了。”


没错,克莱丽丝说,把良子吓得几乎坐了起来。那种东西甚至都直接写进了我的程序里。


妈妈听见你说什么了吗?良子有些着急地问。


没有,克莱丽丝说。不过我倒是想过也发给她的。


求你别,良子说。


“出了什么事吗?”她妈问,明显是注意到了她刚才的慌乱。


“没事,我还在。就是有个朋友过来了。”


“啊,那个,假如说话不方便的话,你可以待会再打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良子连忙撇清着。“真的没关系。”


她妈低着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嗯,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呃……”


又是漫长的停顿,她妈妈甚至有些脸红,不知所措地扭动着双手。良子好奇着让她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算了,我就直说吧,”她妈终于开口,对上了她的眼睛。“说实话,既然你没有遵循我的意愿,还是签下了契约,那现在你门前的追求者就可谓是排成了一条长龙。都是为了家里的关系。当然,来找我们的基本都是对方的父母。也就是来说亲的。”


她妈顿了一顿,注意到良子脸上的惊讶神色,若有所思地举起一根手指放到了唇边。


“那个,当然了,考虑到你的年纪,现在来的都只是为了订亲,”她继续说着,眼神有些不安地四处游移。“你外公说他当年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都是来找我和,呃,我姐姐的。但是你外婆不知情这一点让操作的难度大了很多,而且还有跟本家不和的因素。噢,对了,我怕让你一下子接受不过来,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的。我是说,假如你想找几个人考虑看看的话,总是有的。而且那个,我不是想要八卦,但是其他性向的选择也是有的。当然,那种事情可能有些老古董,但也挺不错的,而且你想等多久就可以等多久——”


良子,赶紧说点什么,克莱丽丝提示说。


良子刚才只是目瞪口呆地听着母亲的碎碎念。


说什么才好?最后她问。


什么都行!或者告诉她你已经直接收到了类似的邮件,自己也可以处理好,克莱丽斯说。或者什么类似的回答。我说,我倒是可以替你回答。装成你的腔调什么的,但我觉得你真的应该——


“妈妈!我知道的!”良子插嘴说。“已经收到过两封直接给我的情书了。我会处理的。”


妈妈的碎碎念停了下来。


“真的?我契约的那段时间可是一封也没有收到啊。嗯。可能是志筑那边的功劳。奈奈收到过什么吗?我从来没有问过……”


又是一段停顿。


“你懂的,”她妈说。“这其实也说得通。黒井和志筑都是相当有力的大家族,但是我跟你爸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两边的家长都不太高兴。你算是走运,我俩都不会搭理那帮老太婆,不过或许正因为这样才导致志筑家和黒井家的联姻比较罕见吧。”


“我明白了,”良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这么回答。


“总之,这里恐怕又有一点我的个人偏见,但你还太小了,”她妈说,表情明显是想要对上她的眼睛。“而且要是考虑到以后的话,你在真的下定什么决心之前一定要好好想明白。永远真的很远,相信我。虽然我好像也听说过现在时间限定的婚姻也很流行——”


“我明白的,妈妈,我明白。我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嘱咐。”


“我有时候确实会对你的想法感到好奇。但是,噢算了。别忘了多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往你那边打恐怕会很麻烦,天知道带宽是按什么给的。噢,还有我们很想去探望你一下。你也知道像你这样的魔法少女有探亲权什么的。你可以跟他们说一声。我好久没有离开过地球了——”


“你以前离开过地球?”良子惊讶地问。


“当然啊,”她妈说。“星际旅行在战前要普及的多。学术会议什么的。现在也偶尔会开。我现在还有一个申请等着批呢,但是他们老是想给我们一个VR许可了事。”


“你以前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良子质问着。


“你也没问过?”她妈把回答变成了反问,用奇特的眼光打量着她。“大概只是我从来没有提到吧。嘛,呃,总之,我有点事得走了。先再见吧。”


她挥了挥手。


“再见,”良子也挥手回应。


小小的人工脉冲音响了一声,通话结束了。


说起来,现在收到的情书已经达到四封了,克莱丽丝说。我就是没跟你提过而已。还有,对妈妈瞒着战斗机突袭的事情真的很明智吗?


我不想吓到她,良子说。


好吧,克莱丽丝说。


再试试能不能给千秋打个电话吧,良子说。


恐怕你已经没有时间了,克莱丽丝说。


良子检查了一下内置时计。克莱丽丝说的没错。她的假期刚刚开始——一整天的假期——但是她已经跟亜紗美约好去镇上探险了。


好吧,她想着,站了起来。要不我给她发个邮件吧。



嗨,


有一阵没联络了,不是吗?感觉就像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似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之后得解释一下这个玩笑的含义。抱歉一直没联系:她们总是把我们的时间排得慢慢的。


我现在马上急着走,否则就给你打电话了。代我向其他人问好。


——良子




“你是说我们跑了这么远就为了看一场——”


篮球,克莱丽丝提醒说。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现自己没能想起来那个词的拼法。


“篮……球?”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的生疏组合。


“没错,”亜紗美说着,用奇特的表情面对着球场的大致方向——具体来说的话,那个傻乎乎的表情意味着她正在尝试用自己的眼部植入装置放大远处的什么东西。“据说那是一种典型的战前竞技,就是在大家都植了芯片之后变得不好玩的那种。有人重新修订了规则,让这项运动再次流行了起来,但在地球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感兴趣了。”


良子环顾四周。她们所在的建筑物大的要死,而且似乎还是专门建造的。中间是打比赛的球场,外面则是一片座椅的海洋,头顶还有透明的天花板。除此之外,建筑里面还塞进了令人头晕目眩的人数,居然都还兴致勃勃地做着什么:难以计数的悄悄话聚成了低沉的咆哮,不停地有人上座下座,服务机器人也在一排排的座位间忙碌地递送着小吃零食。


这是离开地球之后她第一次感到挤。


“流行的程度倒真不是开玩笑的,”良子转身看着亜紗美。


“嗨,别老是看我,”亜紗美说。“我只是遵循了旅游手册的建议。这是一种富有殖民地风情的运动,还有今天的那支,呃,阿克戎魔鬼队据说也是相当著名的。这应该是一种不错的双人活动才对。”


良子刚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不屑表情,见状连忙纠正了这一点。


“噢,不是,我就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端端的不在家里看,非要造这么老大一栋楼让所有人都跑过来,”她蹩脚地岔开话题。“我是说,你看中间那个,呃,球场怎么这么小啊。简直根本看不见!”


亜紗美耸了耸肩。


“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空间做这种事?”她说。


“不玩那些的时候这个场所应该也能派上点别的用场吧?”良子问。“要不就太浪费了。看看这里可以坐得下多少人!”


她张开双手比划着周围的人堆。不止如此,她比划的时候甚至都不敢转身,要不然手就该打到后面的人了。在远处,一架飞艇从建筑物上方飘过,宣传着某种特制的强化发丝。亮得刺眼的大灯照着一群统一穿了红衣服的人。更远处,另一些这样的人正想要大家一起做出某种协作性的挥手动作——不过没有成功。说实话,她真的已经搞不懂了。


“我也不知道,”亜紗美说着,再次耸了耸肩。


短暂的沉默。亜紗美调出某种内部界面查了起来,而克莱丽丝直接把答案告诉了良子。


“哇,”良子说。“我想——我想他们可真是不缺空间啊。看到那些房间有多大了吗?”


“是啊,”亜紗美也赞同着。“我真想不到谁可以把它们全部填满。”


对话再次陷入了冷场,良子努力想要再次找到一个值得谈论的话题,但是周围人群注意力的突然变化解除了她的煎熬。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看起来比赛要开始了。


说实话,她对体育从来没有什么兴趣。她的双亲都不是什么球迷,小时候她看到足球巨星在场地里充满力量地跑上跑下也没什么感觉。学校里是有一些运动社团没错,她甚至还参加过几个,但都没能引起自己的兴趣。对她来说,那好像纯粹就是让她的同龄人获得成就感的另一种方式,虽然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毫无意义。


这倒不是说她在当真比赛的时候不会认真参与。恰恰相反,她讨厌失败,总是尽着最大的努力夺取胜利。这也是为什么往往以失败告终的结局会让她那么消沉。她十分痛恨失败的感觉,而就算是她那边获得胜利的时候,她获得的也只是一瞬间的满足,接踵而来的就只有空虚的失落。她总会意识到,从一个更高的视点来看的话,那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现在,她看着场上的选手们力斗搏杀,努力想要把一个大圆球投进对方的圈圈里,心里升起的却是另一种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注意到的并不是眼前一切的空虚无聊,而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所有的动作都太过简单了。有时一个运动员会在特殊植入装置的帮助下一跃而起,跳到难以置信的高度把球从空中抢下,但她感到的却不是赞叹,而是乏味。选手们执行着复杂的战术,带着球钻来钻去的运动速度几乎超过了普通人的辨别能力,但她还是不由得感到那些人的动作又累又慢。


那些动作我都可以轻易做到,她突然意识到。所以我才会觉得没意思。


或许吧,虽然没有直接被点到,克莱丽丝还是回答着良子无言的问题。这其实在你们魔法少女之间也是个常见现象。尽管如此,大部分女孩子至少还能看个开心。太太您可真是不同寻常啊。


别叫我太太好吗,过了一会良子说。感觉怪怪的。


而且,正如克莱丽丝所说,亜紗美看得似乎也还算开心,专心致志地跟随着球在场上的运动,偶尔还会跟着人群一起欢呼。看见这副样子,良子只得把自己的不耐尽量咽了下去,努力表现出一副尚有兴趣的样子。




“今天真是对不起,”两人站在街角等着事先约好的接送车,亜紗美突然说道。


“为什么?”良子问,转头看着身边的女孩。


阿克戎的自转只比地球慢上一点点,所以现在天上已经几乎是一片漆黑。市里仅剩的几点残灯在黑烟笼罩的天空上投出了一抹微明。鳴原亜紗美的脸似乎埋在了这一片阴暗里,在良子超自然的夜视中勾勒出了诡异的轮廓。她的马尾还在微微晃动。


“我知道你看得并不开心,”亜紗美低着头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坚持要两个人单独出来逛的。还是不该对网上的攻略本照单全收啊。”


良子看着她的表情。上面似乎写着某种异常的东西,但她心里却完全对不上号。


“别太在意了,”她说,决定还是不要在自己对篮球兴致缺缺这一点上假惺惺地否认了。“我其实早该说点什么的。当时我就是不太好意思让你单单为了我就改变做好的计划。而且,也没有那么糟糕。我还是挺开心的。”


在之后的尴尬沉默中,良子仔细一想,觉得亜紗美坚持要两个人单独逛这一点确实有些反常,但其实结果也还是不错的。良子可不想让自己的古怪脾气糟蹋了这一夜的良好气氛。


“嗨,我说,”她说。“别老阴着脸了。我们应该玩得开心才对。不还有下一站的温泉吗?”


亜紗美点了点头。她们之前叫好的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是啊,”她说。




一路上两人之间反常地安静,良子看着窗外,看着小镇上的低矮建筑——良子还是没法把这里当成一座城市——在两边扫过。和地球比起来,这里宗教设施的数量意外地相当不少,但根据克莱丽丝的说法这种现象其实也属寻常。除此之外,可看的东西并不很多:她已经开始适应了这个星球上的生活。


她微微皱了皱眉。现在她终于有了机会探索一个殖民星球,但这一切却并不比地球上的悠闲生活来得激动多少。原本不应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我只能呆在一座城市里。没有探索无人荒野,也没有驾驶着太空船任意飞行,只是……到处转转而已。甚至连资本主义的体验都少得可怜:军方了提供免费的食宿交通,发的工资也多到花不完。冲击感就无形中减少了很多。广告带来的新鲜感在看上个五十遍之后也基本没有了。


一时间,她继续盯着远方的地平线。一般来说,这里的夜空和地球上相差的并不很远,除了大气粉尘让星空变得几不可见。天上也没有令人放松的月亮。


当然,在她以前的地球居所,大部分的天空也会被管道挡在后面。但她总还是可以借助自己那部望远镜找到一个好的角度,再用眼部的芯片增强一下天空的对比。来这里的第一夜,她也试过把望远镜架起来看了一眼。当然,星座的样子与地球上看来截然不同,但她也从没看重过那些毫无意义的形状。远为重要的是环绕着每个恒星的行星系统,还有那里居住的人们。不过她觉得星座什么的还是有一定历史意义的,可以解释某些星球的命名。


克莱丽丝,她问。我投降了。你这方面比我强。亜紗美最近为什么总是怪怪的?


我倒不觉得她真有那么消沉,克莱丽丝说。我想她应该就是有点心事。


你能猜到具体内容吗?


一段清晰可辨的停顿,良子觉得大概是克莱丽丝正在思考吧。


估计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她答道。


窗外的楼群变稀的速度令人目瞪口呆,现在她看到的景象里已经多一半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地,只有稀稀拉拉的蔫巴植物死命地扒在地面上。她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想要立即停车出去看看,但那么做显然不太合适。终于,外面的道路明显变成了上坡,植物越来越密,地面也不那么像个大荒原了——虽然再怎么恭维也还是很难叫做葱郁。这也让良子突然意识到,她上一次还能叫做爬山的经历已经几乎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是去富士山的那次修学旅行。


她回头看着刚才离开的小镇。小镇坐落在火山谷里,看着和她见过的那些地球相差甚远——更小,更矮,整体来讲也显得更加紧凑。样子很奇怪。


到达目的地的速度比她预料的要快了一些。车子下了个坡拐进一条小路,蜿蜒曲折的前进在她们看来十分陌生。五分钟后,她们在一座不太起眼的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整座房子居然还有一部分嵌进了山里。


下了车,良子抬头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庸俗的楼面装饰,漆成了扎眼的红白色。这里的太阳似乎要稍微明亮一点,不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负责营销的后台程序想要发送一个“详尽的音频介绍”,克莱丽丝说,用声调表现出了引号的部分。想听吗?


听吧,良子说。


她转身想跟亜紗美说点什么,但看到她已经把一只手举到了耳朵上,表示她正在听着别的东西,多半应该就是同一段“音频介绍”。良子一时好奇着那个按耳朵的手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这明显不是一个很有效率的动作,非得小题大做地举起一只手来才能表示你在听东西。要光是指着耳朵倒也容易理解,但标准动作居然还得用一只手指摁住洞眼儿,就好像是把什么东西按在里面一样。简直是毫无道理可言。


她耸了耸肩,走上了通往玻璃推拉门的台阶。大门自行拉开,露出里面光线诡异的地道。随着她们走进,墙上亮了起来,明亮的画面描绘着出了阿克戎的荒芜大地,甚至连一颗植物都没有。全息影像中的几个大老粗穿着灰扑扑的服装,满怀豪情地看着两人,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神。背景里还有些无人机不知在忙着什么。


阿克戎殖民地早在2360年就被选为了第二波殖民计划的目标星球,接着执政体和民间的淘金者就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友善的女声在良子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尽管粗看起来星球的环境相当恶劣,但丰富的硫磺资源、细菌生态、含氧大气、还有阳光的存在让这里变成了一个适合特定工业开发的有望星球。基本的定居点建设和生物圈的多样化工程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了,一直做到2404年殖民地的官方落成和命名仪式。定居前的居住环境令人略为不适,‘阿克戎’这个名字就是当时的淘金者提出来的。


随着声音的解说,两人周围的墙壁也在慢慢变化,首先是自动化建筑机械和播种飞机的照片。接着是落成典礼,两三个新官上任的殖民官员站在一座建筑门前,用巨大的剪子剪断了一条很粗的彩带。不太自在的官员们西装笔挺,中间站了一个穿着脏兮兮背带裤的女人。她微露笑容,一只手包在了半套机械外骨骼里,另一只手的腕部则卷着一条纳米操控装置。


殖民扩张委员的化身形象,还没问,这条知识就进入了她的脑海。


尽管工业化采矿大多是自动机械的劳动,一个叫做约翰·亨利的采矿AI还是很快意识到连绵火山带来的好处并不只有硫磺本身。他随即兴起了创业的念头。虽然一开始很难让那些人类矿工相信在这个殖民星球中热得可以排上号的鸟地方建立温泉乡有什么价值,约翰还是巧妙地利用手头现有的采矿机械造出了阿克戎的第一个温泉澡堂。澡堂很快就变得生意兴隆,尤其是在他们从自己的工资里凑钱加了个带空调的冷水浴室之后。很快就有人带外部的投资人过来参观了一下,接着阿克戎的第一个旅游点就建了起来。新成立的“阿克戎旅游观光有限公司”也和国企“战略硫业”达成了协议,从他们手里收购着废旧淘汰的硫磺矿井。一系列的成功彰显了——


“嗨,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亜紗美突然问道,把凝神静听的良子吓了一跳。良子回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她。


“有限公司和国企什么的,”亜紗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


“啊,有限责任公司,”良子说,一边对自己还记得这些感到颇为自豪。“还有,那个,国有企业。”


第二个词是从克莱丽丝那里问来的,她也奇怪亜紗美为什么没有自己查。


接着,地道突然走到了头,音频也恰在此时结束。这种技术相当有趣,良子之前也在别处见过:借助特殊构造的全息投影,可以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画面,配合着每个人听到的解说位置。据说这种技术支持的观众数量远远不止两个。


但是她们进入的房间似乎空无一人。巨大柱形室内的后半部分开着好几条走廊,前面挡着一个有如刀削斧凿的大号石头柜台,但并没有人值守。昏暗的橙色灯光从墙上的凹洞里渗了出来,把光源本身掩在了后面。良子稍微切换到红外模式看了一眼,但遗憾地发现那只是普通的照明,虽说颜色有些奇特。


良子和亜紗美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发现对方因为没有看到人而显得有点退缩。作为一个在宣传片里显得朝气蓬勃的旅游景点来讲,这里还真是冷清啊。


“啊,欢迎欢迎!”气喘吁吁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我刚才忙着接待另一位客人了。”


穿着比基尼的女人从一条走廊里面飞奔而出,脚下的拖鞋打在地板上啪啪直响。她差点就碰倒了柜台上摆着的一沓子宣传册,还好及时收住了脚步。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二人,头发上还兀自滴着水。


她们战战兢兢地往前迈了一步。


“别怕,我不咬人的,”她连忙补了一句。“没错,我也知道这里是空了点,但是后面那些房间里其实还是有不少人的。不过战时政策的确是给这里的旅游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执政体希望把经济活动集中在资本扩张上什么的。总之,你俩打算泡多久?还有,呃,你们是要穿泳装还是要光着洗?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租泳装给你们,或者买一身也可以。”


“那就两个小时,光着吧?”良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亜紗美就提议说。


女人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好的,”她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价格,不过嘛,算了,反正你们不差这点钱。总之我还是会把信息发给你们的战术电脑的。毕竟我们也没有想要宰客。跟我来。”


柜台另一侧开了个小门,她们跟着那个女人走进了其中一条走廊。地板突然从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变成了粗黑的火山岩。良子本来就隐约感到走下地道的时候气温一直在缓慢升高,这时更是觉得猛然热了一大截。带着难以否认的一丝紧张,她仔细确认着现在的温度数值是不是还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里。


几人在地洞里越走越深,左转进入了一条岔道,最后终于看到一扇大门。大门是直接从石头上凿出来的,在几人靠近的时候自行打开。有些意外地,里面的更衣室居然没有做成火山风格。


“那个,你们挺走运的,可以两个人享用一整间,”女人说。“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总之,我还要接待别的客人,所以呃——”


她沿着来路径直跑了回去。


良子和亜紗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真的非得找这么个人带我们进来吗?”良子问。


亜紗美耸了耸肩,又是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


良子走进了其中一个更衣隔间,在身后关上了门。现在回想起来,两个人单独跑到这种地方似乎有些奇怪,但这里确实也是卡戎市的旅游景点之一……


在脱到衬衫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这么一想,上次她去公共澡堂还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跟着千秋和她父母去的呢。


啊呀,我为什么要犹豫呢?她想。我的身材跟她比起来也没有相差很多……吧。


不过一个人毕竟还是不太可能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哪怕在演习里已经有过一两次经验了也是一样。她用这个念头安慰着自己。起码这里怎么说也不会冻着。


她急急忙忙地脱光了出来,却发现自己居然还得等上一会。当亜紗美终于现身的时候,她的样子不知怎么说,好像比自己还要害羞,尤其是在良子本能地对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


良子移开视线,不过已经晚了。她真应该好好解决一下这种自信问题的。


“那个,来看看这些名声在外的澡堂是不是物有所值吧,”她说,或许语气里有点不太尊重。她发现自己居然也已经有点脸红。


让她微感释然的是,下一个房间里的热水浴池并不是直接在石头里挖出来的,而是铺装了带有杀菌涂层的人工大理石,跟普通的公共澡堂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可能是因为这种方式显得稍微文明一点吧。


她试探着把脚尖伸进水里,然后意外地发现水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烫。耸了耸肩,她直接把身体剩下的部分也泡了进去,当然脑袋还是露了出来。


你可以之后再感谢我带来的快速温差适应,克莱丽斯说。不过严格来说,我们已经接近你身体正常工作温度的上限了。


我明白了,良子说。这甚至有点遗憾。出于难以言喻的理由,在泡进去之前烫一哆嗦简直就像是某种传统。


她往后一靠,用皮肤吸收着蒸汽和热量。确实很舒服,不过她觉得就这么睡着恐怕也不会是个好主意。


“不坏嘛,”她不禁脱口而出。


“是啊,”过了一会亜紗美也泡进来说。声音细微,几如蚊嘤。


“你知道,公共澡堂曾经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良子说着,往旁边靠了靠,缩短了亜紗美在两人之间留出的奇怪鸿沟。“比如这里那个冷水浴室就完全是古罗马的理念。但进入了十九世纪之后有很多地方就不再时兴了。那曾经是一种纯粹的文化,而之后人们也开始关注着其中的卫生问题。真正的复兴还是要在统一战争之后,一大批难民都涌入了日本和周边地区。当然,现在我们也知道那些地方能够在战争中得以幸存并不是完全的偶然。所以只要想想,万一行会的成立地点并不是見滝原的话,这种公共澡堂可能就根本不会再次流行起来。要是日本被炸平了的话,这种文化甚至可能会彻底消失。那样阿克戎又要靠什么来挣走游客的钱呢?”


良子之前的无数次经验都证明了,一般人并不喜欢被她扯到这种教科书般的历史话题上。她也会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还是要比妈妈强上一点,最起码她还知道别人不爱听。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共性。但现在,她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她微微俯身靠近,观察着亜紗美的反应,但面前的少女只是紧紧盯着水面,似乎并没在听。


良子做了个深呼吸。


“亜紗美ちゃん?”她问。“怎么了?你从那场篮球赛之后就一直不大对劲。也没那么糟糕的,真的!我真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蔫蔫嗒嗒的。”


她看着亜紗美闭上眼睛,明显是咽了一口唾沫。


“这真的很难为情,”亜紗美说。“在我们谈了那么多之后还要承认这种事……”


“什么?”良子困惑不解地问。


亜紗美双手合拢埋在两膝之间,又咽了一口。


“其他人总是会先入为主,告诉我能够成为你的室友有多么幸运,你的那些家族关系是多么的有力,还有我应该多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总是矢口否认,因为我以前并没有那么看你……”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搞不懂了,”她苦笑着说。“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作纯粹的朋友,但接着我就看到了你作战时的神态。你还记得吗,在那些演习里,你救过我多少次命?”


“等等!”良子想要这么大喊一句。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明白——


“当然,”她说。“但也有很多次是你救了我。演习就是这么回事嘛。”


“次数要少得多了,”亜紗美摇着头说。“你知道当时的你看起来是什么感觉吗?还有后来你勇担大任的英姿?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身影。简直就像是……”


她又咽了一口。


“我不知道。这就是爱吗?其他人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最近,离了你在身边我会感到那么的空虚,就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一切都失去了价值。像这么一起洗个澡就会让我感到如此的紧张。但我到底是不是在自寻烦恼?这就是我的真实感情吗?我不明白。”


良子瞪大了眼睛,有气无力地举起一只胳膊,但又无声地落回了水里。她可以感到自己的世界观突然之间掉了个个儿,就像当时在密闭的水槽里看到了自己的克隆体。那简直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


爱?有人会对自己产生那种想法?一切听起来都是如此的遥远,跟她的自我感觉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那些邮件之中的愚蠢求婚——那些很容易从权‏‎力和利‏‎益‏‎交‏‎换的角度进行理解,思考的方式和自己平时关注的那些军‏‎政‏‎大事并无不同。但现在的一切却根本无法用道理解释。


“你是认真的吗?”她勉强回答。“对不起。我不——”


“我也知道你无法理解,”最后亜紗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就是那种人。如此的专注,让我深深着迷。我曾经觉得自己和你很像,但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并没有那么相似。”


四目相对,良子想要在对方的眼神里找到某种支点,某种可以说通的解释。为什么——


稳住,她马上就要亲过来了,克莱丽丝说。尽管音色和良子本人一模一样,但她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却显得如此的响亮而强势。


什——


接着就是那个瞬间,良子双目圆睁,茫然四顾,而亜紗美则闭着眼睛。


甚至还没等她品味出那片刻的感觉,面前的女孩就退到了一旁。


“我跟自己反复说过,不能留下任何遗憾,”亜紗美颤抖着说,躲开了目光。“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你需要一点时间仔细考虑。先不打扰了。”


她慌慌张张地跳到了池子外面,一下子有些用力过猛。


接着光脚拍地的声音渐行渐远,只留下伸出一只手的良子,“等等!”的喊声定在了舌尖。


我……她甚至没能想完这个念头。


我不想干涉太多,克莱丽丝说。这是必须由你自己做出的抉择。如果你担心自己的性向的话,我的分析倒显示说你还是有这种潜质的。只要你选择接受。不过你还是相当的与众不同呢。没有谁推你一把的话,你甚至连这方面的念头都没有产生过。按照我的内置模型判断,单是那一点就可以把你划进绝对的少数派了。还有,我,呃……我就是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虽然由我来说确实也不太合适。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在这方面被我们战术电脑说教,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一点引导……


良子盯着出口的大门继续发了一小会呆,被如梦似幻的冲击感定在了原地。在外星火山的正中间被人告白,浑身一丝不挂,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瞎支招。三个礼拜以前,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种样子。


接着她也爬出水面,跑向了出口。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但她很清楚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谢谢,克莱丽丝,她说。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挑的时机也真是太差了,克莱丽斯说。你刚才接到了召回令。假期提前结束了。按照纪律我早就该告诉你的,但那个场合真的有点……不太合适。


召回令?怎么回事?


现在先别管,克莱丽斯说。


良子并没有反驳,而是立刻把精神集中在了寻找亜紗美的事情上。她光着身子,也没有时间穿衣服,应该不可能跑得太远。


最后她在更衣室的出口抓住了亜紗美,让面前女孩的神色里掠过了一抹惊讶和慌张。


“你说的没错,”良子说,语气的果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对应该怎么回答还完全是一片茫然。不过我会仔细考虑的。现在我只能保证这些。求你了,我不希望让这种事情糟蹋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呃,关系。你理解我的意思吧。”


亜紗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我就就知道你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拖泥带水的呢,”她说。


接着面前的女孩浑身无力的往下一趴,抱住了她的肩膀。一开始良子还有些困惑,但接着她就意识到:经历了这样的感情爆发,亜紗美已经累坏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只能轻轻地拍打着怀中少女的后脑勺。


不过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先穿件衣服再说……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接到召回令的?在回去的路上,良子终于想起来问。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具体的消息。你现在已经升到了中尉,剩下几天的驻防任务也不用再做了。现在你必须立即前往幼发拉底战区的开普勒-37星系。


立即前往?良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亜紗美。旁边的座位上的娇小女孩显得颇为不安。


我也明白。我也说过时机真是太不巧了,克莱丽斯说。但这可是战区元帅巴小姐亲自下达的命令。




(译注:文中提到了杏子的魔女形象:武旦的魔女,头部化为烛火的皮影女将。来源是PSP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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