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PI 于 2015-3-29 19:04 编辑
6.
“这样真的好吗？”
法伊·卡沙特的声音萦绕在辛的耳边。她摇了摇头，想把这样那样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零点钟声响起前的一分钟，辛·马蒂斯一如既往坐在了轮椅上。罗兰公寓401室的灯一早就被熄灭了，这大概要归功于琳恩·闵采尔规律的作息。辛望着漆黑的窗口，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为了保证不破坏某项隐私保护协议，她必须紧绷神经，避免被琳恩察觉出什么端倪。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接触后，琳恩在各方面都十分细心敏感的特质让辛无法对她产生一点点的信任感。不如说，琳恩的存在让她感到一直以来平稳的生活受到了威胁。
从实验楼到宿舍楼的距离并不远。由于不用经过分手大道，独自一人回宿舍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夜色中的斜标实验楼如同一把插入地面的残剑，硬质玻璃制成的墙面闪耀着犀利而又清冷的光芒。辛觉得这里的夜景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并时常独自一人在夜晚的凉风中品味这栋楼的设计者独特的美学。
“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也是一种幸运呢……”
辛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同样是小几率的事件，抽中大奖和遭遇车祸的人却不会被同一个词语形容。于辛来讲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如同车祸一样让人讨厌，可惜的是这由不得她自己去选择。
“辛·马蒂斯，你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她懂事以来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她所接受到的所有评价中最为中肯的一句。只不过经由多年来的磨练与思考，辛已经学会了接受和忍耐。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要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
如咒语般的文字在她的脑海中沉浮。辛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聆听此起彼伏的蝉鸣。
调节情绪对于辛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接受了来自诸多领域权威人士的指导和教育，这也使得辛在同龄人之中显得颇为老成。无论如何，“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冷静”已经成为了她的必修科目，也是她日常活动的中心。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安稳地生活下去。
海牙国际培训基地的专家考虑到了辛·马蒂斯情况的特殊性，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周到服务。因此辛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将琳恩·闵采尔放到自己身边。姑且不讨论其他的问题——海牙国际尚且算是业内首位的权威机构，这种颇为无赖的作风完全与其宗旨相背离。
“或许应该从她本人的背景入手调查吧。”
考虑到此前的调查都以失败告终，辛·马蒂斯终于决定寻求外援了。信息技术方面有着出色表现的妮尔·肖邦是她首选的合作对象，但是妮尔还处在无忧无虑的年龄，将她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中似乎有些违背人道主义；“三菊头”的希尔顿看起来是个白痴但实际上还算是相当靠谱的家伙，不过他的技术比起妮尔可差远了；啊，还有金·凯末尔这位小道消息爱好者——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不自觉地用手托起了下巴。
“……金·凯末尔。原来是这么回事。”
低声自语了一番后，辛不自主地扬起了嘴角。她将轮椅停在了转角处，并对着眼前空旷的操场朗声道：
“这么晚了还在校内巡逻，您对这份工作的热爱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语气中充满了讽刺和调侃的意味，这使得艾琳·苏从阴影中现身时表现的有些不自然。自从知道她在希尔德嘉德任教之后，辛就觉得有种“冤家路窄”的不适感。怎么说呢——谁知道她那顶聪明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打的什么鬼主意。认识艾琳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但是辛还从未在国际象棋的赛场上赢过她一回。虽然这并不是辛讨厌艾琳的主要原因，不过这一点已经能够充分说明艾琳·苏是个极为狡猾的家伙。比起艾琳·苏，也许新生琳恩·闵采尔要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可不是散步的时间了，辛。”艾琳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去哪了？”
“在遵守隐私保护协议的前提下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教授。”
“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了，违反校规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举动。”
“那还真是对不起。不过我想是不是您年龄大了记忆力有些衰退，否则怎么会忘记您的前任跟我之间的那项半公开性质的‘口头协议’呢？”
艾琳曾经私下向某位亲密友人抱怨过辛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像一只全身是刺的豪猪，虽然在跟其他人交往的时候温顺的像只兔子。辛倒是不想否认这一点——她就是无法认同艾琳·苏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表现出的自以为是的态度。即使艾琳拥有再多的权限，也无法阻止合法公民中弱势群体代表辛·马蒂斯的那张嘴。法伊·卡沙特不止一次表示过辛与艾琳的对话就像相声一样有趣，以至于每次在翻看她们的聊天记录时这位在新闻中庄严肃穆的阿兹海默审判团发言人都会笑到不能自理。
“我不知道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意见，辛。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着想。”
“您所谓的‘关心’究竟是出于身为教师的自觉还是出于愧疚感呢，艾琳·苏教授？”辛笑着说，“您的言行不一会让我觉得十分困扰。”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我都会不遗余力的阻止你。”艾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你一个人了。”
“……听起来您似乎认为我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保证自己生命安全最优先的辛·马蒂斯不可能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你用了十多年时间证明自己是一个成熟并且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同样也证明了自己是一个不懂得变通的白痴。无论以何种身份，站在任何立场上，我的任务都是为你引导正确的道路。”
“谨遵教诲。”
“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我确实软弱，不过这不见得是件坏事，否则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在雷克雅未克国际监狱了。”
“我不想直接干涉你的生活，不过我也认为处在这样的环境和压力之下，你不可能不想哭。”
辛对她的挑衅充耳不闻。她看都没看艾琳一眼，转身离开了斜标实验楼。
**
星期一早上的时候，妮尔的启动程序出现了BUG——这是她本人的说法，通俗点来讲就是睡过了头。作为室友的莲·艾登在忙完了自己的梳妆打扮之后将妮尔安置在了梳妆台前，并对这只睡眼惺忪的小家伙充满了怜惜之情。同龄的孩子们还处在早睡晚起的大好时光中，而备考前的妮尔每天只有不到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无论如何，妮尔需要充足的睡眠和营养，否则她的身高就只能停在一米二三这个可悲的数字上了。
“你确定你还好吗，妮尔？如果难受的话我会帮你请假的。”
“我很好……噢，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
“你看起来压力真大。”莲放下梳子，细心打理起了妮尔的头发。在遇到妮尔之前，莲还没有见到过天生白发的孩子。虽然在ASH流行的年代这种发色几乎满大街都是——毕竟阿尔法和西蒙实在是太棒了！她们改变了绝大部分人的审美，让白发成为了新时代的流行标志。一向追随时尚前沿的莲·艾登自然会被有着这样发色的人吸引，本身长得就很可爱的妮尔自然不会例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的思绪所影响，妮尔最终的发型看起来就和ASH的西蒙一模一样。莲诧异于自己的手巧——活了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别人梳头发呢。
“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觉得很像电视上的那个人。”
“ASH？哦，确实是。我很喜欢她们。尤其是赫洛伊丝，她的低音很好听。”
“我喜欢这个发型，谢谢你，艾登小姐。”
虽然妮尔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但这种不经意的赞美也给了莲·艾登莫大的鼓舞。事后她还向自己的好友玛丽·怀特炫耀了一番并坚持给对方梳妆打扮，不过理所当然地被狠狠的拒绝了。
妮尔这几个晚上都睡的不是很踏实。根据莲·艾登保守估计，在仅有的六小时睡眠中妮尔至少醒来了两次。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地这么详细的话——每次妮尔起身走向洗手间的时候都会碰到莲的椅子，这只几百年前被那不勒斯家族特制魔药赋予生命的老家伙会在被踢到腿时发出“哎呦哎呦”的苦闷抱怨。虽然她向父亲要求多次要换掉这只老掉牙（确实是够老的）的东西，但是她的父亲却认为这是具有祈福意义的圣物。就连自诩业余古董收藏者的玛丽·怀特也认为这玩意还是早点扔掉的好，否则迟早要受到来自海岸线城邦幽灵的诅咒。
“你晚上做噩梦了吗？”
妮尔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于是莲笃定这孩子肯定是被梦魇吓到了。她有些爱怜地捏了捏妮尔的脸蛋，并帮她整理好了书包：“我们一起去上课吧，妮尔？”
“啊……可是怀特小姐要怎么办？”
“如果碰到她的话，我们一起走就好了。况且我也想认识一下妮尔的朋友。”
莲只是担心妮尔的状况罢了——虽然她总是和玛丽·怀特同进同出，也一度被金·凯末尔的八卦团队当做是“有亲密关系”的同性伴侣，但实际上莲和玛丽只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而已。玛丽·怀特在关键时刻总是能与莲的想法保持一致，也非常支持她照顾照顾这位年幼的舍友，不久前还提议在考完试后带着妮尔去附近的游乐场放松心情。因此在被当做动物园的猴子般被围观了数个月后，莲和玛丽对金·凯末尔及其友人的印象降至冰点。玛丽事后表示就算整个希尔德嘉德变成了同性旅游胜地，她和莲依然会成为“最后的笔直的标杆”。
妮尔确实太累了。下楼梯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要拐弯。莲·艾登跟在她的身后，觉得自己简直就跟妮尔的母亲一样贤惠。于是她更加期待所谓的婚后生活了：如果能跟心仪的男子结婚，生下一个像妮尔这样可爱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你可以拉着我的胳膊，这样就不会摔倒了。”
其实莲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臂力能把妮尔抱起来走。弗莱明大道的步行总是让人感觉痛苦无比，她不觉得妮尔能一个人走到教学楼去。每一个在弗莱明大道上挣扎的身影都显得那么脆弱不堪，仿佛只要一阵小风吹过，他们就都会一个个倒在地上……
“妮尔，早上好。”
“哦……琳恩，辛，早上好。”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被称作琳恩的女生这样问，语气温柔和表情严肃之间的反差让莲·艾登觉得有些别扭。
“我很好，”妮尔这么说，“辛看起来好像很吃力。我想去帮她……”
“姑且不论你的状态问题，”琳恩摇了摇头，“辛非常讨厌被人施以援手这一点好像还是你告诉我的。”
莲知道辛·马蒂斯——哦，她可是这个学校的大名人，知名度仅次于妮尔·肖邦。建校以来的历史告诉她辛·马蒂斯还是第一个被允许在希尔德嘉德就读的残疾人。不仅如此，辛从不作弊的高尚行为也总是被各类道德讲师当做典范用于各个场合的说教。老实说莲并不喜欢这种刻板固执的家伙，她甚至觉得这种人物的存在于希尔德嘉德建校理念是相违背的。
此时此刻的辛·马蒂斯正汗流浃背地转动着小轮椅的车轮。这种量身打造的轮椅本身可以用魔法轻松驱动，不过弗莱明大道上使用魔法是被禁止的。看见她这么辛苦，莲也有些于心不忍。她想不通为什么制式术式十四班的新班主任会这样欺负一个行动不便的学生。
“琳恩跟我们一起走没问题吗？”妮尔这样问，“你应该可以走的更快的。”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和辛。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我想我应该能帮上忙。”
琳恩·闵采尔似乎是个非常热心的人，这和她永远不如搓衣板生动的面部表情极为不符。在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之后，莲·艾登似乎也觉得她有些可爱了。而且看起来她和妮尔的关系不错——实际上在此之前妮尔很少能交得到朋友，毕竟她身边的这些同学年龄至少都大了她整整一轮。
妮尔揉了揉眼睛说：“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迟到收到惩罚……巴巴罗萨斜标实验楼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没关系。我想我已经没有办法避免去实验楼里打扫卫生这件事了，区别也只是次数多少的问题。”
巴巴罗萨楼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只要你走进去的时候紧绷神经、小心翼翼、避开各种贴着看上去就不怎么吉利的标签的实验室的话，活着出来的几率还是很高的。莲·艾登因为考试缺席曾被罚到巴巴罗萨楼内整理实验器材，总体上而言实验室内的各种陷阱和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对她都比较亲切。于是莲·艾登成为建校以来的历史中第二个有过毫发无伤进出实验楼经历的学生，事后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用担心，我可以做你的向导。”在自我介绍一番之后莲非常开心地向琳恩自荐，能帮上别人的忙会让她非常有成就感，“我有巴巴罗萨楼的地图和出入经验。”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一个人进去的话如果出了意外就不好了，毕竟死在巴巴罗萨楼内的学生也不少。”
她当然是在危言耸听——事实上在楼内死亡的大部分是觊觎斜标的盗墓贼。实验楼越接近地下室的地方越危险，这大概是每一个被惩罚过的学生的共同经验。不过妮尔似乎信以为真了，她有些担心地拽了拽琳恩的衣角，带着有些央求的语气拜托琳恩务必带上莲一起行动。
不知道是被妮尔的语气感动还是为了让她安心复习考试，琳恩·闵采尔有些勉强地答应了这件事。她告诉莲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惩罚的人，另外一只倒霉蛋的名字叫做温蒂·阿尔伯特。
“哦，我知道她。她好像是学生会长的情人。”
“那是温蒂·博尔纳。”辛气喘吁吁地插入了她们的谈话，“温蒂·阿尔伯特是那个红色麻花辫的穆勒因人。”
一个乡巴佬而已。莲撇了撇嘴，对辛的情报嗤之以鼻。不过说到红头发的穆勒因人，她好像有些印象——那个人是玛丽·怀特的室友，虽然经常见面，但莲还从未问到过她的名字。不过就玛丽隔三差五的抱怨来看，她和室友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哦，我要去休谟楼了。”离开弗莱明大道后，莲向莲向制式术式班的三位告别，“下午放学后再见，闵采尔小姐。”
**
“你应该学会反抗，琳恩，”卡尔·那不勒斯双脚翘在桌子上，不时地翻动手中的讲义，“要是我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也不会开心，不过忍耐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而已。”
“你在说谁？”
“新来的班主任。抱歉我到现在还没记住她的名字。”
“……感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琳恩确实不是因为艾琳的处处刁难而感到沮丧——准确来说，从出生到现在让她感到沮丧的人也只有自己现在的室友而已。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时、因为什么愚蠢的言论或者行为惹恼了这位原本温顺亲切的好学生，以至于只要碰面就会被对方尖酸刻薄地挖苦。
“但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卡尔·那不勒斯不一定是出于关心琳恩的心情才会对她有所照顾。实际上他对班里的所有人一视同仁，也不会因为喜欢辛就对辛投入更多的关注。琳恩觉得卡尔天生适合做领导人，尽管他在各方面的表现都还充斥着自以为是的味道。
离开教室后已经快过五点了。她必须尽可能快地赶到实验楼下——据金·凯末尔的小道消息称，实验楼的外部供电系统因为一些尚未查明原因的故障正处在瘫痪的状态。如果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她们就只能摸黑在鬼屋一般的实验楼内进行清扫了。
“不过需要清扫的部分不多。如你所见整栋实验楼都是用玻璃造出来的，清扫机器会定时进行清理。当然，有管道的地方除外……比如盥洗室。”
“我们的任务只有清扫厕所，对吗？”
“没错，”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只要不被好奇心所驱使进入一些不该进入的场所——比如说地下室什么的话——就完全不会有问题。这是经验。”
“她的意思是建校以来凡是没有好奇心的学生都能从巴巴罗萨楼内全身而退，”在一旁伸着懒腰的温蒂颇为不屑地瞥了莲一眼，“我们还要在门口站多久，呃……琳恩小姐？”
“哪有你这样称呼别人的，听起来真奇怪。”
温蒂多半是只记得琳恩的原名而忘记她在这里的化名了。她冲着琳恩做了个鬼脸，有些不开心地提起水桶走进了实验室大门。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妮尔？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
妮尔摇了摇头。她似乎对琳恩被惩罚一事抱有些许的愧疚感，并对半路加入的莲的人身安全表示担心。虽然她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但琳恩和莲都不觉得她们应该被这种年龄的孩子挂念。
“有莲在的话我们至少不会死太惨。”
琳恩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了温蒂的惊呼。她迅速地跑进实验楼内，看到了插在地板中央的温蒂·阿尔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