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番外：擦肩而过

“安娜，”阿格达国王责备道，“不要到处乱跑，那会弄乱裙子！我告诉过你，晚上很多贵宾会来，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等不及了！我会表现得棒棒的！”

八岁的阿伦戴尔小公主安娜，此刻正把裙摆紧紧攥在手里，一刻不停地在女佣中间跑来跑去。可怜的女佣们跟在后面，努力想为她梳理头发。她们刚才已经足够幸运，居然说服安娜乖乖站在那里，让她们为她穿好裙子。但奇迹不会发生两次。当她们又妄图让安娜枯坐着，由着她们给她梳好头发时，那个精力充沛的小丫头就在人群中玩起了穿梭游戏。这期间，阿格达国王一直站在房间一角，双手抱胸看着爱女。尽管他出声责备了女儿，但嘴角仍然掩不住笑意，语气也没带上一丁点不耐烦。

女佣们再度恳求公主开恩，小公主却毫不含糊地拒绝照办。于是阿格达伸出手，把还在房间里转圈圈的女儿抱入臂弯。国王白了安娜一眼，然后将她放到镜子前。安娜格格笑着，小脑袋里多少还在盘算着继续他们的小游戏。阿格达的视线始终温柔地落在安娜身上。

“庆典就要开始了。”阿格达说，“我敢说客人们很快就要到了。”

“而我就要认识一些新朋友了！”安娜欢呼着，小手在空中使劲摇晃，差点敲到她的一个发型师。她赶紧缩回胳膊道歉，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敛分毫，“真希望王子和公主们都不是小气鬼。他们和我差不多大吗？”

“肯定会有年纪相仿的。”阿格达应道。

安娜觉得自己笑得更欢了。

她可能会交上朋友！

*

“释放自我。”

甲板正中央，艾莎身姿笔挺，完美地保持着平衡。她专心致志地呼吸着，品味着每一次呼吸中所渗透的海洋气息。她闭上双眼，感受着船身的摇摆，聆听着海浪的拍击。敏锐感官所传递的信息渐渐膨胀，越来越强，直到震动冲击到她的身体，声浪刺入了她的耳膜。她置之不理。没有任何东西能干扰她。

“随心而行。”

她双眼霍然睁开，眼眸倒映着冰之蓝。

一股冬日之风凭空自她身畔爆发，又在刹那间风力陡增。肆虐的狂风裹挟着纷飞的白雪迅速汇成一股飓风，将艾莎包裹在这暴风雪的正中心。艾莎前伸手臂，冰雪应之汇聚，凝为漩涡向前涌动。就在它击中桅杆前，艾莎转动手掌，这股冰寒波涛划过一道弧线转向天空，顺着桅杆攀援而上，直到帆船顶端。尔后它一分为二，又四散爆裂。艾莎握紧了拳头，四散的冰雪沿着各自轨道，全速钉入海面，直刺深不可测的海底。

她放松肌肉，张开双手，感受着她的魔力在无限深处所遭遇的汹涌水流。她的尝试太疯狂，她不会成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达成——

“永无极限。”

唤起全身每一股魔力，她将它们尽情释放。艾莎渴望成功。风暴再次在她身边聚集，但这次不同于方才。肆虐的风雪疯狂地嘶吼，几乎要将帆船撕成碎片。汹涌的海浪撞击着船体，似是要将小船一口吞下。艾莎不为所动。她闭上双眼，任由魔力在体内汇聚。她舍弃多余的感觉，只全神贯注于从血管中满溢而出的力量。她兀自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张开双臂，抬头面对阴暗天空。

寒冰冻结了大洋。

魔力溶于深海，艾莎以意愿驱使着寒气扩散、冻结，战胜所谓的“不可能”。她要征服无垠的海水，让它们为她所用。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角力。寒气四散，但无止境的大洋不知疲倦地与她争夺着主导权，不断打碎寒冰、消融白雪。而艾莎毫不示弱地向着深海之水持续倾泻她的力量。冰凝结、破碎、再凝结，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大洋深处的压力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直到她失去控制。

一切都在刹那间崩塌。深水中积聚的能量瞬间爆发，掀起两堵巨大水墙喷涌而上，水墙之下，帆船渺小如尘埃。随后，海面风平浪静。艾莎驱散魔力，天空归于宁静。唯有水滴悄无声息地飘落，如同细雨轻拍在皮肤上。

“真是了不起的表现，但也是你所追逐的最具野心的目标。即使是你，要分开海水或许也是个过了头的念想，孩子。”

艾莎转回身，鞠了一躬。当她再度抬头，看到马库斯微笑着，笑容里带着明显的兴味，让她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

“我想要冻结它。”艾莎说，“我相信我迟早能成功。”

“我毫不怀疑你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艾莎。”马库斯走近一步，张开双臂。艾莎眼睛一亮，没有片刻犹豫，就欢快地上前抱住他的腰。马库斯很少表露出他的宠爱。她是唯一一个得此恩宠的人。

“我会让你骄傲的。”

马库斯拉开她，又一次宠溺地笑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就覆上了痛苦神请。他背过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会没事的。”马库斯想让艾莎放下心，但艾莎显然仍旧一脸紧张，把马库斯逗笑了，“别担心了。我们很快就会到了，所以别再表演这种让人叹为观止的壮举了，好吗？”

马库斯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艾莎则独自留在甲板上。她走到护栏边，静静远眺大海。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只能面对自己内心的不情愿。她太不愿意回阿伦戴尔了。她要冻结海洋，一部分原因正是想要阻断前进的道路。真希望马库斯带上的是某个王子而不是她，或者干脆把索尔一起带来。但现在，偏偏只有她，被独自留在甲板上，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

星落节是阿伦戴尔一年一度的节日，今年的庆典却很特别。它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节日，更是为了加强各国的联盟。艾莎痛恨星落节。她恰在这天出生。星落节只会唤起她的痛苦回忆，让她想起自己是如何渴望着爱与关注。但在这个节日里，门外总是人声鼎沸，家中却是人间地狱。

她不得不忍受。

*

“我还没向你介绍过艾莎吧？”

艾莎迈步上前：“很荣幸能见到您，陛下。”但她只是微笑着行了个屈膝礼，而不是像对马库斯那样弯腰鞠躬。

“我得说这是我的荣幸。”阿格达国王说。

他们正在喧嚣的派对现场，乐师们在大厅一侧演奏着音乐，宾客们则在舞池内翩翩起舞。仆人们来回穿梭，小心翼翼地端着银质托盘，为客人们献上精挑细选的酒水和点心。艾莎没有看他们一眼。她随时警惕着可能潜伏着的任何危险。从他们踏入大门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始终停留在阿格达国王身上。

“但是，马库斯，我冒昧一问，古斯塔夫呢？”阿格达问。

“很遗憾，古斯塔夫最终不孚众望。现在艾莎才是我的继承人。”马库斯回答，“今后她会更多地抛头露面。”

“哦，我——我没听说。古斯塔夫太可惜了。但我想你自有道理。”阿格达细细打量着艾莎，而艾莎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游移。阿格达又问：“你多大了，艾莎？”

“十一岁，陛下。”艾莎恭敬垂首，“愿我们两国友谊长青。”

阿格达笑了，而艾莎惊讶地从他脸上读到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情。但或许这个男人只是非常擅长掩饰和欺骗。他说：“我也如此期待。就你的年纪来说你太成熟了，艾莎。你真让人过目难忘。”

“艾莎将是我最高的成就，”马库斯说道，“我毫不怀疑她将带领南埃尔斯进入新时代。”

“如果我也能这么说安娜就好了。我很担心她……”阿格达摇了摇头，大笑道，“她应该已经在这里的，但恐怕又惹出什么乱子耽搁了。真希望在所有客人到齐之前她能赶到。”

“一定会的。”马库斯又转身对艾莎说，“去吧，结交些新朋友。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虽然陌生，却很有益。”

“当然。我很荣幸，阿格达国王。”

艾莎心里清楚马库斯为什么让她退下，她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事。与显贵们套近乎毫无必要，艾莎完全不必把自己降格到他们的层次，而马库斯也在到达前就把这一点说得清楚明白。于是，艾莎只是旁观。这里的人很开放，他们大声说话，自由表达。这熙熙攘攘的氛围，与追求简单高效、进行军事化管理的南埃尔斯相比，是天壤之别。

她拿起一杯水，小心地啜饮了一口，视线仍然在房间内徘徊。不出所料，几乎每个人都比她年长，但绝大多数又比马库斯年轻。这些人脑满肠肥、自鸣得意，一眼就看得出是些怯懦之徒。他们与马库斯魅力超凡的形象相去甚远，令艾莎不敢相信这些人竟也同为王孙贵胄。偶尔的，艾莎会碰到几个同龄人。科罗纳似乎在几年前失去了它的公主，但很多其他王国的代表都出席了。在他们中间，她这张新面孔备受猜度。他们猜测着她是谁，争论着她是否值得他们花费时间，以及她究竟是敌是友。艾莎无视了他们。

当喇叭声响起，艾莎望向房间前部。

“阿伦戴尔的阿格达国王！”

阿格达拾级而上，站到王座前，泰然自若，不似艾莎刚才看到的那些碌碌之辈。尽管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承认，至少阿伦戴尔的国王不是傻瓜——

“阿伦戴尔的安娜公主！”

艾莎眨了眨眼。只见一个活力四射的红毛丫头忽然冲进了房间，一边跑一边还使劲朝着人群挥手，最后精准地在错误的位置上刹了车。她估计这个安娜还得花费很多功夫来修习宫廷仪轨。有人把安娜安到了她父亲的身边，然后阿格达似乎发表了个演说之类的。艾莎被那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人群的安娜公主分了神，以至于都没在听。小公主看上去如此天真好奇，让艾莎感到心里一阵揪紧。艾莎夹在人群里，因此，即使此刻她也清楚自己必然神情迟疑，但公主也不可能会看得到。艾莎真想告诉她，身为王室成员不应叫人轻易看穿心思。坦率地说，她可真不该笑得如此开怀。但接着公主又打起了哈欠，看来话题必然是进行到了特别无聊的部分了。她甚至在父王演说中途就朝着人群挥了挥手。艾莎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视线，强自忍住笑意。

安娜友好的笑容如春风吹进心田。

让她依稀想起接受王室教育前的自己。

“……我祈求永久的和平与宽容，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平安成长，免受敌意与威胁的侵扰，不因冲突和混乱而颠沛。”

所有好心情立时被毁得一干二净。

艾莎竭力忍耐，才没有在大厅里当场释放体内蠢蠢欲动的力量。如果阿格达真那么在意和平与宽容，或许他更应该先管好自己的王国，而不是在这里对着别人夸夸其谈。阿伦戴尔没有任何人宽容她，他们没有做任何事缓解她的痛苦。总该有人知道发生的一切，但却只有马库斯来拯救她。

艾莎深吸了一口气。一旦可以离场，她就挤过人群，礼貌告辞，打算退到庭院。离场前，艾莎又回头最后看了安娜一眼，但不等红发女孩注意到她，她就迈步离开了。

她已经受够了阿伦戴尔，受够了这片诅咒之地上的每一个人。

*

长达数小时的派对一结束，安娜就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她与几个王子和公主交谈了几句，但对他们都说不上有多喜欢。安娜觉得他们都很刻薄，还特别自大。总而言之，今晚真让人大失所望。当然了，灯光和音乐还算不错，巧克力也挺棒的，但她还是更想结交朋友。

安娜登上楼梯，很快来到走廊。她马上就能回到卧室了。若是在平时，她可能已经走过去了。但很凑巧，她偏偏心血来潮地瞥了一眼窗外。并没有什么东西特别引起她的兴趣，只是今晚似乎有什么让她决定再看看夜空。然而她首先注意到的，既不是照亮黑夜、光辉满溢的圆月，也不是点缀在晴朗夜空中的满天星斗。她没有举目望天，而是低下头，看到庭院的喷泉前坐着一个金发女孩。

她看上去如此悲伤。

安娜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手指在水面上划出波纹，茫然注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毫不在意涟漪扭曲了她的影像。安娜怔怔看着，尽管她还只是个孩子，但也看出那人需要她的帮助。她转身跑下楼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匆忙间还差点跌进一具盔甲里。然后她飞快跑过大门，全速冲进庭院。

“嗨！我叫安娜——”

眼前空无一人。

她甚至没能得知她的名字。

*

据说，战争只持续了不到一天时间。

*

本章翻译：乌鸦，插图：sland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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