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承诺

各种典礼、仪式全部结束了，本已经漆黑的夜色又重复明。这当然不是说这帮人为了这么点破事一直闹到了黎明，只是东京这种地方与长野乡下截然不同，这里的夜，在傍晚的时候最黑，随后却是愈加明亮，似乎是想藉此掩藏掉那一切发生在黑暗中的黑暗。

清水谷龙华独坐在酒店前的草坪上，眼前是一望无际，横穿东京的浩荡河流。她手里拎了罐汽水，喝了一半，随着腕部的抖动能听到里面液体不甘地上下起伏的声音。如果把罐子上汽水的牌子遮掉，旁人看到她这幅形象，恐怕会以为是某个对月独酌，不醉不归的剩女，这样自嘲地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倒不是不想喝点酒，但自己一直是父母的乖乖女、老师的好学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明天毕竟有比赛，处在宿醉中和那一帮非人类打麻将什么的，现在自己还没有进医院陪怜的打算。

“怜……”

不由得轻声唤出思念之人的名字，仅仅离开了医院一个小时，对怜的思念便已有些无法抑制了。船Q和泉有好好地在看护你吗？还是说她们又拗不过任性的你让你起来乱跑了？泉还是整天风风火火地，即使被白糸台射手的冷箭从前胸到后背扎了个透心凉也无法阻止她越来越向自己崇拜的夕靠近。船Q办事倒是稳妥，就是下决定不够果断。如果是你的话，估计会提点什么不违反原则但又不太合适的建议，趁船Q还在考虑的时候就偷偷差泉去办了，随后泉大概就会被浩子拉去病房外训话，然后你就可以百无禁忌了。好担心，想打个电话过去，但是手机不在身上，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可容不得半点打扰。忍住想要回酒店拿手机的冲动，清水谷龙华安慰着自己：不管发生什么都请信任你的后辈，如果连这种小事都不敢交给她们，怎么指望她们未来掌管千里山的麻将部？但是这种话语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龙华发觉了那个其实一直埋藏在心底不想诉诸于语言的真相——承认吧，不管是多么小的事，只要和那个叫园城寺怜的女孩挂上钩，便在你心中具有了超过作为千里山麻将部部长所应负的责任的重要性。确实如此，自己从医院离开以后，放弃了原本观摩个人战对手牌谱的打算，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考虑怜的事吗？

怜的事……

抬起头看了看河的对岸，烟火通明，依稀记得也曾经有过这样安静地坐在河岸边望向远方的回忆，而且并不遥远。那天不同于有全国性比赛的今天，大阪也不是东京，千里山校区所处的地段和自己所在的市中心更是没得比，自己当时坐在河边，眼前只有一片墨色，连星光也被工业的烟雾掩去。这就是仅存的印象了，毕竟那天怜枕在自己的腿上，用大病初愈者特有的虚弱嗓音在为自己细细讲述她刚刚获得的所谓的预知未来。自从怜住院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的膝枕让自己有些隐秘的悸动，比夜色更黑的发在大腿上摩擦，头发长了些，可惜没带剪刀，否则就就地进行一下修剪好了。明明小时候没这么任性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连理发这种事也一并要求自己包办了而自己也傻傻地学会了、习惯了呢？

“才不是傻傻的事呢。”

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怜疑惑地看了过来，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尽力抛开杂念想去关注她叙述的无聊时进行的关于这奇幻的能力用途的种种尝试，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抚摸那张在微弱的路灯光照下更显苍白的俏脸。怜的唇边有些微食物的残渍。晚上为了庆祝怜的出院复课和夕一起借用了料理教室给她做了一餐饭。虽然嘴上说着咸了咸了可怜还是把除开从来不吃的青椒以外的饭菜消灭得一干二净，当然可能也与自己的分量做得刚好有关。到底是自己在适应怜还是她在迁就自己呢？真是奇妙的感觉。不过唯有青椒是怎样劝说怜都不会去碰的，自己也不会去逼迫她，虽然如此，每次做饭时总还忍不住放上一点青椒，早已分不清是为了所谓的调味、营养，还是单纯想看一眼怜看到它时蹙起的眉梢。这样一想，就会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从心底升起。没有询问什么，清水谷龙华伏下了自己的上身，将脸颊贴近到可以感受到心上人呼出来的热气的地点，随后她轻轻伸出了舌头，一圈圈舔舐着怜的嘴唇。出乎她意料的是，怜并没有任何被惊吓到的反应，流露出的倒好像是早已暗自心许的对象终于向自己告白时的释然表情。这不由得让龙华有些许不满，于是她加大了力度，想要撬开病弱女孩的嘴唇，孰料对手远比她想象得坚强，几番僵持后，反而是龙华先喘不过气，败下阵来。刚刚被强吻的园城寺怜表情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她转身抱住了龙华，靠在对方的肩上，用懒洋洋的声音发出细如蚊蝇的圣旨。

“我累了，回去吧，龙华。”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回忆起来，这句话异常清晰，如同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一直传达到现在，名门千里山一败涂地的团体战彻底结束后独立于河畔的自己的耳中。当时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呢？好像很简捷吧。

为什么之前要纠结那样的事呢？就算不相信浩子，不相信泉，甚至不相信夕，不相信自己，难道你，清水谷龙华，还能不相信园城寺怜吗？她所决定的事情，自己从来都不需要问原因。那个身上笼罩着神秘薄纱的宫永咲也好，害怜待在医院的罪魁祸首宫永照也好，不管她们间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只要回答怜一句话就好了，哪怕那可能仅仅是随口提出的一个任性请求。

“自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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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寂静无声。原村和低着头，她悄悄瞥向同行者，那个人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被这种沉默弄得快要发疯的和放弃了回到休息室再进行这可能是她们二人间进行的最重要的谈话的打算，她松开了紧握着对方的手。

“咲桑。”长久的停顿。

“嗯？”等不到下文的宫永咲终于抬起头，却少有地愣住了，眼前的女孩眼中盈满了泪水。

“我，最后还是要离开长野呢。”

“爸爸工作上出了纰漏，被调职到东京，现在的他不可能再让我一个人住在长野，我必须得跟着他一起回去。”

“真的很抱歉，咲，我，最后还是没能遵守自己的约定。”

“不过我很高兴哦，不管是夺冠了还是能认识部长、真子、优希，能和她们一起来这里参加全国大赛，我都很高兴。”

“但是最高兴的还是，我能够遇见你。”

“那么感伤干什么。”

“诶？”原村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前的女孩笑得异常灿烂，那种笑容让和想起了那个明媚的午后，在长野的破败神社中，两个人手牵着手所做的约定。

“本来还在烦恼怎么跟和说，现在倒是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呢。”

“我的父亲，突然出国公干一年。临走前，他委托了我母亲照顾我，也就是说，从此以后，我也必须住在东京，在这里上学。”

唇边漏出一声惊叫，竟然会有这种事？和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对满是促狭意味的红瞳。虽然很高兴，但是这件事怎么想都很不自然啊，且不说出国公干这种事怎么可能准备时间那么短，将女儿拜托给已经处于分居状态的妻子也毫无征兆，最重要的是，咲是家务专精，即使把她留在自己的家乡，按理说也毫无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送到东京来？

“应该说这一切还是早有预兆的，父亲近来与母亲的通信频率高了许多，他的卧室里也出现了宫永照的新闻剪报。这代表着什么你应该想得到的。”

没有等待原村和的回答，宫永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之间的矛盾在这么多年的忽视后终于软化到了可以让他们好好坐下来谈一谈的程度了。我一来参加比赛，父亲立刻就动身离开了长野，恐怕为的就是这次蓄谋已久的谈话吧。”

“我没有获得任何关于他们谈话的信息，就连存在这样的谈话本身都是猜测，但是谈话的结果是很明显的，双方的会谈在愉快的氛围中进行，他们就女儿的教育问题交换了大量的意见并最终取得了卓越成果。大概对他们来说，复合已经不成问题了，所以现在，他们准备让我跟久未谋面而且早有芥蒂的姐姐住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什么时候我们之间能够亲密无间了，估计那时我的家庭就该重新恢复完整了。”

咲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墙角，似乎有些疲倦，“但是我们间的问题真的有这么好解决吗？我不知道。不，说到底这一切归结于，我们到底想不想解决它吧。”

她收回了看向转角的目光，转身直视着和，似乎是期待着她提出什么问题，于是和也毫不客气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尽管从之前发生的事看，这个问题愚蠢而且毫无意义，答案早已鲜明地被放置在每个人眼前，“那么，你现在想和你的姐姐和好吗？”

宫永咲笑了一下，突然提高了音量，“不，见到了姐姐以后，这种想法暂时打消了。我并没有那么想见到她呢。说起来这样的话因为我不想去白糸台，来东京以后去什么学校就成了个大问题呢。”

原村和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刚刚的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吗？走到了T型的转角，咲微笑着和自己道了别，她要去一趟厕所。转过头去，原村和轻声呢喃着：“才不是见到姐姐以后呢，出去散心回来以后，你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吧。这是你，第几次骗我了呢？”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原村和未曾留意自己背后心上人的动作，宫永咲正俯下身子，视线在地板上逡巡着，随后她拾起了什么东西，满意地笑了。

那是一根闪着皓月光芒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