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语============
皎月如歌,滴落着融银似的光束,静谧的夜幕,也因此沾染上淡薄如霜的凉意。
鲜丽的妍花也沾染上这没有温度的寒光,失却了白日缤纷的璀璨,从内到外散发着深沉的乌影,轻吐出飘逸而稀薄的暗香。
如灼的红枫随风飘落,铺垫成一张如思念般炽艳的毯子。从树林的最深处,渐行渐近的足音一步一行地靠近,发出碾碎脆叶的碎响。
泛着秋枫色泽的深潭似一面古铜镜面般平淡而没有涟漪,悄悄地盛出一个仿佛覆着暗夜的阴影。
漆黑的斗篷之下,只露出一点白得透明的下颌:
“真是美丽啊,这里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伴随着低沉得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就连这如画般秀雅的夜景也倏地蒙上一层淡淡的乌光。
从斗篷之下伸出一只犹如白瓷似的手,轻妙地伸出指尖,在凉润的夜风里幻画出繁丽而复杂的图纹,随着他越来越快的动作,每一笔留在虚风间的余痕都流露出淡白添青的光痕。
半倚在潭边的树木像是因惊惧而抖落下片片黄中泛青的落叶,原本静滞的潭面也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像是遭遇滂沱大雨似的跳溅起颤抖的水珠。
薄薄的双唇快速地翕动着,迅速而静默地低念着古老而深奥的咒语。
而随着越来越快的念咒速度,原本恬静而安谧的夜景如同被锐利的刀刃硬生生地砍碎,蔓延出破裂的痕纹。
潭面绕着最中央的地方打旋,回转成一个迅捷的漩涡。从漩涡的最深处,渐渐闪烁出亮得通白的光柱,近乎将整个夜幕都照得犹如白昼。
在一片绚丽的光华里,冷不丁地响起一个低沉的笑声,沙哑而令人毛骨悚然,犹若在宣布斩钉截铁的谶语:
“这是你们流传在血脉里的诅咒。”
※ ※ ※ ※ ※ ※ ※ ※ ※ ※ ※ ※ ※ ※ ※
一丝微澜的异感在心头泛起,坐在床上的雏咲深羽倏地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地朝着远处望去。正坐她对面的不来方夕莉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尽是飞霜似的冰凉夜幕。
雏咲深羽的目光,落在更为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地方。脸上带着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沉重和凌厉。
“雏咲桑,怎么了?”
不来方夕莉询问的声音掺了一点点疑惑的不安。
“啊,没什么。”雏咲深羽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不来方夕莉皱了皱眉,这使得她一向没有表情的脸更多了些严肃的担忧:“我是说,雏咲桑不要再为了想要让我拥有更强的实力,而强制抑制我的魔法,否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是么,可是我觉得,至少因此知道了不来方桑的魔法属性。不也挺好的吗?”
“雏咲桑!”
短促的句子,充满不容辩驳的语气。与此同时,雏咲深羽感到不来方夕莉有意加大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气,使得原本就受了伤的手腕,传来一阵使她忍不住甩脱的刺痛。
“好了,我知道了。”明白在这个方面绝对不可能执拗过倔强的不来方夕莉,雏咲深羽反手握住不来方夕莉的手,清透而晶莹的双眸沉静而认真地与她相互对视:
“我在这里向不来方保证,绝对不会再做轻易伤害自己的事情,这是我的诺言。”她一字一顿,郑重而温柔,可随即又换上了调侃的语气,“这也是为了,让不来方桑不要再向欧巴桑一样对我唠叨不休了。”
不理会雏咲深羽玩笑似的嘲讽,不来方夕莉一直凝结满面的焦虑总算松懈,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安心地喃喃道:“真是太好了。”
雏咲深羽的眼睫微微一错,接着流露出真实的温和,就像敲破冬冰的春泉,潋滟而流光。
不来方夕莉竟一时不敢与她光华流转的目光对视,像是没事找话题似的问:“对了,雏咲桑,你说你知道了我的魔法属性,那我的魔法属性是什么?”
“哦。”雏咲深羽随即缓神,严肃而淡漠的乌黑又覆盖了整颗瞳仁,就像刚才那短暂的温柔只是来自错觉的美丽神迹,“不来方桑的魔法属性,是土哦。”
这么一说起来还满符合不来方夕莉的形象的。
不来方夕莉当然没学会揣测雏咲深羽的心思,她略显呆滞地点头表达自己明白,又突然问起另一个问题: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雏咲桑的魔法属性呢?”
雏咲深羽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微笑:“你想知道?”
不来方夕莉猛点头。
雏咲深羽的笑意带着一丝丝意味不明的神秘:“我的魔法属性,是火。”
看似桀骜而可怖,让人不敢靠近;实则炽热而灿烂,却无人懂得。爱恨两极的性子,其实也很符合她一向给人的形象。
不来方夕莉像是咀嚼其中含义般的重复:“是火啊。”而后像是非常欣喜地说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雏咲深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她是指两人之间的属性。
五行属性相生相克,火生土。
雏咲深羽的属性和力量,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助长不来方夕莉的属性和力量的。
如果这样来说,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不来方夕莉的确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不过雏咲深羽自信能够掌控住不来方夕莉的力量,尽管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意料。
不来方夕莉深邃的眼瞳里掠过一道疾电似的光影,而后浓稠的夜色像潮湿的雾气很快弥漫在她整双眼睛,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眼,声音也带了显而易见的疲累:“时间不早了,雏咲桑也早些睡吧。”
雏咲深羽颇有点惊讶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就流露出半嘲讽的笑容:“我说,不来方桑。我以为你的体术甚至要比我好一点的。”
不来方夕莉模模糊糊地咕哝:“……本来就是。”
尽管这样说,绵绵袭来的睡意还是令她感到难以支架,摇了摇身体差点直接趴下就睡,要不是对面的雏咲深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她竟然将头靠在雏咲深羽的肩膀,就这么沉沉地睡着了。
感受到压着自己的身体重量逐渐加沉,雏咲深羽支撑地还是有些吃力的。气势格外阴沉地坐着,虽然忍不住想要腹诽不来方夕莉几句,但是侧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恬静睡颜,还是不由得放缓了自己呼吸的起伏。
不来方夕莉的侧颜被朦胧的灯光勾勒出一圈莹润而温和的光晕,乌黑微翘的眼帘在白里泛红的双颊上投下两道轻颤而忧郁的黑弧。就算是深陷在睡梦里,也带着如夜雾般清缈且不可言说的伤感。
雏咲深羽迟疑一般地愣了愣,任凭肩膀逐渐地僵硬,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或许对于不来方夕莉而言,今天的训练的确是超负荷了,如此不说,她还消耗了大量的鲜血为给雏咲深羽治疗。
雏咲深羽轻且无声地啧了一声:算了,就算是给不来方夕莉的补偿好了。
几乎是以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轻缓巧妙地脱离开不来方夕莉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床上。这一系列动作按理来说并不费力,却使得雏咲深羽的发鬓都渗出了薄薄的汗珠,尽量放慢自己的喘息,避免呼吸的声音惊扰到熟睡中的不来方夕莉。
墨玉般的瞳仁里闪烁着复杂不明的情绪,雏咲深羽站在不来方夕莉的床边,不知是在看着熟睡的不来方夕莉,还是透过不来方夕莉在想更遥远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撩开一丝遮挡在不来方夕莉额头前的碎发,像是半感慨,半温柔地喃喃自语:“……不来方。”
莫名地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却莫名地停下。微微上扬的尾调停留在一个意味深长的地方。
雏咲深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需要使自己镇定下来,使心境保持客观而冷静。母亲过早的离开,她披着孤独而倨傲的外衣生活着,多年独自一人的幽居,使她早早地养成了一个人思考问题,一个人解决麻烦的习惯。
现在,她需要使一直以来激荡不已的心情沉淀,来思考着这些问题。
从自己成为不来方桑的使魔,到今日的战斗,原本不来方夕莉眼看就要败北,为什么会突然涌出强大的力量?
总而言之,这一环接着一环发生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似有什么影线,而如果能够解决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不来方夕莉的使魔,那么一切也都会迎刃而解。
她不愿意说出口的是,这些天来一直有一种预感在她的心头萦绕盘旋:事情远没有如今所看到的那般简单。不知是自身的天赋,还是家族的恩赐,她的直觉往往十分准确,准确得可怖。
但由于这一切的发生都太过荒谬而飘忽,使得她没有办法抽丝剥茧,更没有办法顺着缘由找到事情的源头。
雏咲深羽叹了口气,再度把目光放向睡得深沉的不来方夕莉,她的身上总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丝哀伤而怜弱的气息,像一枝倾吐着纤薄清冷沉香的百合。
“雏咲桑。”
大概是因为梦魇的侵扰,模模糊糊地就吐露出能被晚风一吹即散的呢喃。
像是一直被压抑着的心弦被温柔地碰触,雏咲深羽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又在一刹那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而硬生生地僵滞。那一刻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紊乱,既像是因懊恼而感到心烦意乱,又带着一点能将自己都吓到的失落。
不知从何而喜,又不知怨从何来。
她静静地凝视了不来方夕莉半晌,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知是在说睡梦里的不来方夕莉,还是在说现实里的自己:
“真是的。”
她不动声色地帮不来方夕莉将卷起的被角拉好,苦笑似的轻叹:“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她转身走出了房间,背影一如纤尘不染的初雪精灵,踏着轻盈得虚渺的足步,没有带动一丁点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