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吱哒。”

老房的屋门轻合，绘里费力地弯腰，手撑着地板笨拙地坐下，她一边大口喘息，一边仰头看希换拖鞋。

门外狂风暴雨，室内却熨帖的不像话，绘里偏偏头，雨水和汗水顺着脖颈流下蓄在颈窝，随着胸脯的起伏漫过锁骨，滑进衬衣领，在斑驳的前襟处晕开一团深色。

这一段路让她累脱了力，惨白的皮肤更是犹如水洗，撑着地板的胳膊微微发抖，手掌在地板的反光处留下个湿手印。

“哎，这是什么表情？”希脱着外套，转身时正好对上绘里的注视，于是她停下，伸手摸摸软软的金发，沿着鬓角，指尖触及冰冷的脸颊。

绘里的眼神虚晃一下，她连忙转眸滑向一边，轻轻咬着抖动的唇瓣，唇线瞬间拉直。

这个反应让希的手指顿到半空，于是她不依不饶地弯腰凑近，仔细端详着绘里，鼻尖都要碰鼻尖了。

“我我我……去烧洗澡水。”手向后一滑，勉强撑住身体，绘里缩脚退了半米多，单膝支着爬起来，光脚踩过地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留下一串湿脚印。

望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希笑着摇摇头，不过很快笑意驱散，她深吸了一口气，穿着拖鞋从玄关径直走到厨房，像女主人一般双手抱臂逛了一圈，瞥了眼空荡荡的菜篮，然后出来，思忖着拉开冰箱。

“绘里亲？”

“啊……在！”像是被敲开了壳，绘里如梦初醒，连声在浴室应着。

“……中午吃什么？”

希抖了抖速食面的超值包装，摸出最后一包干瘪的泡面。

浴室梗了一下，不做声了。

没有人比希更理解绘里，比如像今天这样接待亲友，放到平常，这个人肯定会极尽所能地准备周道，总不至于连冰箱里都没有食物。

灶台冷清，一般来讲，如果连进食都不想了，那绘里这些天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是因为脚伤，还是因为……自己？

希合上冰箱门，立在那愣愣地想。

浴室门口的老地板传来一声闷响，打断了希的思绪，她抬头，正巧望进绘里的眼睛里去。

湛蓝色的，湿漉漉的眼睛，完完整整地把自己的身影拓入，不知道那个傻瓜站在那多久，以至于目光已经有些恍惚，不知透过这具身体追溯到哪段年月去了。

于是，这样温润的眼神便再也兜不住名为“悲伤”的情绪了。

——绘里亲，告诉咱……你在想什么？

相隔一道门，希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

“哒。”

脚步声惊动了绘里，她的眼睛迅速恢复清明，连同里面的情绪都被收敛的一干二净。

希从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索性迈开步子，走过浴室直接转进主卧，装作全然没有察觉到绘里刚才的失态，轻声唤了声：“绘里亲。”

“唔？”

“把你的脏衣服借给咱穿吧，”希拎了拎短裙的裙摆，无辜地眨眨眼，“最好能撑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知道了。”

怎么说都是自己这几天太颓废才导致的后果，聪明的小绘里找不出除此之外的解决方法，劝希别冒雨出去的话被硬咽了回去，她只得郁闷地拍拍脑门，跟进主卧拉开衣橱。

在她身后，裙摆从指尖滑落，希撩起上衣，十分自然地褪下短裙。

“希穿我的运动衣就好，反正弄脏了也没关系，这样的话……”绘里托着一叠衣服转身，冷不丁撞见这一幕，她一时没站稳，向后咚的一声抵到橱门上。

在这之前，作为亲密无间的亲友，她无疑是看过希的身体的，然而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这一次的冲击力赫然掀翻了之前所有。

她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带着喜欢这种感情来窥视。

雨天让一切都异常杂乱压抑，但这个人不一样，她赤脚踩着木地板，立在昏黄的幕布前，白皙的皮肤，圆润的曲线，由肩到腰再到臀，全都是干净轻快的，全都……牢牢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心叫嚣着扑动起来，血液一股脑泵到脖子，红了脸颊。

“噗嗤，什么嘛，又不是没见过，”希凑近，伸出雪白的手臂，笑眯眯地来讨衣服，翠色的瞳仁里满满是调皮，“绘里亲怪怪的呀……嗯？”

眼见着就要被戳破膨胀开的心，绘里低着头，把衣服胡乱塞进希怀里，再一次逃开了。

希摇摇头，收起调侃的神情，安静地穿上圆领衫和短裤，她把两股发丝解下来，理在一起扎高，然后盘起，用另一个头绳绑好固定。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双手垂下来，她顿了顿，轻轻嗅了嗅袖口。

淡淡的，属于绘里的清香。

一迈进客厅，板着脸的绘里就迎了上来，用雨衣把希细细裹起来。

穿着她衣服的希，香香软软的希，在怀里定定望着她的希……

绘里的指尖在不停发抖，她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握了几下汗涔涔的手，才艰难地帮希扣好雨衣连帽，拉出扣带打结。

“……不用担心，”希垂眼，复又明亮地抬起，温热的手指捉住了接连颤抖的指节，她浅笑道，“咱又不会被吹走。”

绘里愣了。

“所以快去洗澡吧，要不然就感冒了，总之——咱被吹走的话，也会尽力游回绘里亲的身边呐。”

温软的话充满安抚的意味，让绘里慢慢地绽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微笑，眉眼间多了几分柔情，瞬间活泛了许多：“早去早回。”

“嗯，”希穿着拖鞋走去玄关，突然她想起什么，回头问了一句，“绘里亲……自己洗澡可以么？”

“……”

“啊拉啊拉，那绘里亲要记得把浴池盖好，等咱回来泡呦！”希从肥大的雨衣中伸出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然后拉开了门。

她淌着到小腿的水流，渐渐消失在风雨中……

.

浴室水雾弥漫，绘里缄默地冲洗完，她顶着毛巾，除了把伤腿抬到池沿，整个身体都埋进了水里，水面满满地环绕在身旁，徐徐氤氲起湿润的水滴。

希……

湿漉漉的手指在水面上拼写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会和自己像家人那样一同用泡澡的水，想起这点，被熏热的脸颊又烫了几度。

一切都没有变——希对待自己，并没有因为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而改变。

绘里舒展开身体，仰头长呼了一口气。

绘里是希的亲友。

她在心里尝试着重复一遍，这种酸麻又钝痛的感觉有增无减，默然屈起腿，手搭在膝盖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