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剑啸灵歌 于 2015-6-20 12:39 编辑
==========第三十八章 离花============
一轮弯钩似的清月悬挂在蓝得深邃的夜幕上。月冷山林,星垂湖镜,一泓粼粼如银的湖面映着天光,时而幽亮,时而暗谧,似光影浮动的水晶。
清凉的晚风拂起了如初雪般素洁的衣裳,似轻鼓着白纱流云。纤细而窈窕的白影从层叠的树林阴翳间悠悠地显出轮廓。她的步履轻盈而沉稳,似微润大地的春雨,款款地踱到了湖岸边。正是樱雨飘零的时候,一片一片雪絮似的樱花黏连在她的发梢上。她只是随意地一挽,闪着幽光的白樱在温柔的晚风里勾着圈儿飘落,撩起她沐浴后更显乌黑油亮的长发,带着一阵朦胧的思绪。
细致稍翘的妩媚眼眸里浮出一层淡淡的幽光,将她的瞳仁映得愈发黝黑。清秀的容颜上没有什么宣泄出心绪的痕迹,她只是平淡地凝视着同样波澜不惊的湖面。既像是在深思,又像是在穿透涟漪轻泛的湖面看向遥远的虚空。
平日里总是与她形影不离的使魔总算是因疲惫而先行入睡了。反倒是她因烦忧缠绕,辗转难眠。又不想惊动已经熟睡的使魔,就离开她随意转转。没想到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与她亲爱的使魔第一次相会的地方,同样也是当年,她与黑龙交战的地方。真不知这是不是巧合。
她的眸光转得幽邃,溢出一丝难言的情绪:当时会将对一切都懵懂不知,只知道对自己示好的夕莉领回来当作使魔,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早在第一眼的时候就看出,夕莉恐怕是当年黑龙残留下来的怨气经久不散,被她的灵力一催而诞生成的刀之精灵。她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面对未知的危险,还是先除之为快比较好。
她优美的唇角挽起一丝半自嘲的笑意:看样子教导自己的长辈说的对,自己果然是不懂仁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展开自己的双手,在暗淡的月光下映出朦胧而清透的质感,像纤尘不染的白玉: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明明已经封印了不知多少的妖魔,却在看到夕莉慌乱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见到如婴儿般纯洁而认真的目光时,一道奇特的光电从她的心里一闪而过,神念一动,原本可以直取性命的法术竟然就这么险险地擦着她的肩头掠过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个成语,叫做:初见惊鸿。
她也不知道于这无意间的惊鸿一瞥,会为她平淡的人生带来怎样奇妙的转折?
如雪的素颜上抿出一丝微笑,遥远而落寞。
巫女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这些。必然是因为今日领主又派人前来打扰自己的修行了。在这里,领主拥有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纸醉金迷间探访着躲在彩帘屏风后,被若有若无的烛光衬得哀怨而朦胧的侧影。
哪怕面对的是,早就将全部身心都侍奉给神明的巫女。
对于这些,巫女除了心烦意乱之外就是感到可笑。因为她是巫女,她必然要将身心全部敬献神明,哪里能分出什么精力去理会什么红尘游戏?但是领主不知趣的一再打扰的确令她感到忧烦,但她也不能随便离开这里:因为身为巫女的她隐约有种预感,或许是跟传闻中百年难遇的百鬼夜行有关。而这里对地狱的封印还没有完全加固。
对于领主的求慕,她也就冷漠以对,希望领主能够因此知难而退。
那个时候的巫女还不懂得什么叫喜欢,她是超离俗世的旁观者,她对什么都抱着淡淡的怜惜之情,仅此而已。就算是对待与众不同的使魔,她也只当是一时的手下留情。
尽管身为掌握着强大法术的巫女,她也并非能够如神灵般掌握着紊乱而复杂的命线,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她毕竟还是生活在俗世里的人。
清高卓绝,这是世人对巫女的称呼。
但是就算是她,也从不懂爱为何物。
此刻的她,敛眉颔首地望着这月色粼粼的湖波。波光微动,轻颤着托着她比月华还要静谧温煦的浮影。一时不知,是她在看水里的人,还是水里的人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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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同样深邃的夜幕下,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正亮着明亮的灯火。领主侧躺着,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隐怒,随后又阴沉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凡是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应该受着他的支配,包括那位气度高雅,幽美秀丽的巫女。
尽管以珍贵绮美的金银绸缎以奉献给神明为由赠送给巫女,哪想到那位不识好歹的巫女却冷着脸不收,不卑不亢地轻声说:
“若是真正敬爱神明,就将它们赠给真正需要的人们吧。”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使得他的脸呈现出半隐半现,忽明忽暗的光影,也越发使得他眉间的阴影显得黯淡可怖:
竟然一点都不理会他的一番好意,真是一个不知轻重,不察世事的女人。
他阴郁的目光瞪着跳动的烛火,显得更加得浑浊而令人心悸。
他是这里的主人,必然让巫女明白这一点。
“我是这片土地的领主,我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包括对于你,我的巫女。”
黑泽巫女款款地起身,顾盼流辉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冷意。
“抱歉,领主大人。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为了守护在这里的封印而留在这里,不是你管辖的人,更不属于你。”
领主的眉宇隐怒似的一跳,黯哑着嗓音说:“但是我的确有这个权利,巫女。无论是什么时候,这是上苍赐予我的权力。”
黑泽巫女的唇挽起一抹冷艳的微笑,这更使得她如透出惊艳冷漠的威慑:“我早就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权利。也就请您,放过这具皮相吧。”
说罢,她转身即走,衣袖蹁跹,离去得决绝。领主自然想要拦,只是在还没有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刺得生疼。
“劝您还是少费力气,我就此告辞。”
巫女纤细的背影就此消失,甚至连头也未回。腰间的玉佩轻响,敲碰得极为动听。
领主紧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如藤花般窈窕而傲然的巫女。脸上流露出阴鹜的恶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
既然如此,就该给她一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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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来自地底的怨气一天比一天严重,封印也遭受着急剧的震荡。黑泽巫女决心去找其他修为高深的巫女们一并进行灵力加固。但是她们或躲避或奚落,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
“既然当年你有能力亲自封印那条作恶的蛟龙。这一次也一定有办法单独完成封印吧。”
不论是因为争宠夺权的嫉妒,还是因为领主因得不到巫女,而威胁的报复。总而言之,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助巫女,巫女同时也感到无奈的凄凉:难道竟没有一个人在乎若是封印破除后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吗?
巫女为了抑制灾难的终日奔波,最终以徒劳无功结束。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巫女了,对于夕莉而言,神社的日子虽然还如平常一般清寡平淡,却如若度日如年。她每一天都站在神社的门口期盼着巫女早日的归来。无论是在晨曦初露的黎明,还是在暮光熹微的黄昏,站在庭院里的她总是有意无意将目光移向神社的门口,似是在追寻熟悉的身影。直到月垂中天,再度失望为止,慢悠悠地往回走。
直到疲惫的巫女真的再度从神社外走近,夕莉竟然还稍稍地愣住,然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靥,灿烂生辉。像是一只欢愉的翼鸟扑棱棱地拍打着双翅朝她扑了过去。但是巫女的神色却很冷淡,苍白着双颊,就连周身的纤毫都映出冷漠的幽光。
她并没有理会夕莉的热忱,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了廊下。眼神里混合着不可置信的黯淡和无奈失落的了然,苦笑着,却什么都没有说。
夕莉也察觉到巫女不佳的心态,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但是巫女竟然以一种悲痛而决绝的目光回望着她,出乎她意料的,用力将她一把推开:
“你走吧,夕莉!”
她因猝不及防而骤然摔倒在地上,但是她甚至还来不及去反应身上的疼痛,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黑泽桑。”
巫女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脸上却吝啬到施舍一丝微小的神情:“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
巫女蓦然回头,不去看夕莉委屈悲哀的神色,冷冷地拒绝着她一直温柔以待,朝夕相处的少女,不复以往的温暖。
然而夕莉却站了起来,凝视她的目光不再是纯真无邪的懵懂,有了毅然决然的坚定。
她突然跑了过去,在巫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住了巫女:“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
而巫女的身体却在她的拥抱之中完全僵住。
她的双臂紧锢着巫女纤瘦玲珑的身体,将巫女抱在怀里:“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们早就已经是灵魂相伴的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离开你!”
“因为我爱你。”
原本坚定而冷漠的巫女,却好像陡然之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跌坐下来。
“傻瓜。”
她最终只是含泪咬牙吐出了两个音节。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
“我还没有学会怎么爱人。”
“但我仍然爱你。”
而巫女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想要从她的拥抱里挣开,却被她抱得更紧,巫女垂下织长的眼帘,含泪微笑:
“我呢,是没有资格去爱人的。因为我的承诺,早就在一开始献给了神明。”
她的语气悲凉而惆怅:
“为什么你不是人呢?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呢?如果是这样该多好。”
向晚的庭院里,她们相拥的轮廓一起融化在沉静而殷红的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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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吗?”
单纯的少女抬起眼睛,努力揣测着她的心意:
“是因为守护?”
巫女垂眸微笑:
“是啊,是为了守护。”
一向冷漠的巫女转过头来,脸上也有一种奇异而美丽的微笑,伸出手拉住她:“夕莉。”
不来方夕莉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用自己沁暖的光洁手臂从后面搭住她,幽幽的暗香从她的身体里传了出来,萦绕在巫女的鼻翼。
“真的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夕莉用力地颔首:“嗯。”
接下来的日子里,巫女不再出门,留在神社里跟夕莉在一起。人们常常看到她们俩在一起,还是笑着对巫女说:
“巫女真是美丽啊,就好像是木花开耶姬。”
“大概巫女是我们这里最美丽的人了吧。”
巫女终于卸下了冷漠的装束,对着夕莉,她有了天真愉悦的微笑,尽管弧度不深,浅淡得如一抹樱红的春风,仍然美得摄神惊魄。
那个时候巫女才明白,她只教会夕莉怎样去认识这个世界,夕莉却教会了她如何去笑,如何去爱人。
那一段时光如浮光流水般轻快,落花随着清洌的流水淌着,像是写满炽热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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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是月圆之夜,就连樱花也已经快要凋谢。
巫女望着傍晚的庭院,已经真正是盛春的时候了,庭院里花团锦簇,沁着颜色的馥郁幽香熏透了晚霞里的小小庭院,绮丽得如梦如幻。
她拿着杯子,微微苦笑:“你种的樱花,还是没有来得及开呢。”
夕莉并不理解巫女为何突然会说这样的话,走到她的身后,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没关系,等来年好了。”
巫女的眼神一沉,就算是在笑,她沉静的眉宇也是蹙敛的。
她没有回头,没有去看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满脸温柔的少女。只是凝视着庭院里的草木,头顶的天空被染得殷红,在朦胧的光辉下,一草一木都沐浴着鲜血般的光彩。
“樱花很美,可惜花期也很短。”
一如稍纵即逝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夕莉。面对她太过凝重的神色,夕莉也有些惊讶,直到这个时候,她倏地莞尔一笑,笑容间满是芳龄少女独有的天真无邪,仿佛她从来不是那个以冷艳高贵的巫女。
她如白瓷般清冷的手,挽起夕莉温软的手掌,如活泼可爱的调皮玩伴,将她一路带到了里屋:
“换个打扮吧,夕莉,然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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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得幽邃悄怆的夜幕上,悬着古玉般苍郁晶莹的圆月。莹白的山樱逆光凭风而舞,如挥摇羽扇,姿影柔韧而凝然。在泠泠淙淙的清冷水声间,银色的樱瓣一片一片优美飘转,铺设出一条溢满幽香的银质小路。
白无垢的素洁的裙摆被风鼓得曳动,帽檐下半露出晶莹苍白的下颌,她勾出一丝嫣然的微笑,转首拉住跟在她身后,同样穿着洁雪般淡雅的白无垢的夕莉,两个月光凝塑成的身影结伴来到的月夜下的湖边,直到走到那棵花影缤纷的山樱树下。
她们靠着山樱树相对而坐,穿着白无垢的巫女微颔着下颌,端庄秀丽,如月神般通透姣丽;而另一位则如沾水化光的精灵,流露出清澈无邪的气质。
月光与山樱在委婉的和风里交融在一起,月覆山樱,樱透月华,纯白得不分彼此。
巫女抬起头,眼神复杂得幽邃,微笑着轻叹一声:“夕莉,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想要跟我在一起,无论生死?”
夕莉对上她的目光,那不带任何掩饰的澄澈直直地投进她的心里,驱散所有的阴霾:“我愿意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
至少,此时我的心情也是一样。
巫女转向曾经指引她们相遇的山樱树,颔首说:“若是如此,就和我一起向这棵樱花树盟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洁白而轻盈的月光,凝结成细小而盈香的樱花,一瓣一瓣地飘落着,落在她们的发顶,胸领,裙摆,似为她们绣上祝福的花纹。
隔离尘世,来自于梦境的甜蜜。
她们在虚冷的寒风间挽住了彼此稀薄的温暖,唯一能够拥有的承诺,雪白的月光霎时跌碎,粼粼的湖波映着蹁跹的落樱。
她的气息全都沾染上淡幽不绝的樱花香,清丽而婉魅,缠绵而温柔,她已不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巫女。
然而她仍旧不敢说喜欢,一个只知道守护,早已将身心献给神明的巫女,怎么有资格去喜欢?
她只能做出自己唯一可以做出的承诺:
“若是,真的有一天,我需要背叛我的血脉,我宁愿遵从自己的心,选择我最喜欢的人。”
清透的月华如垂泪般滴落,流辉一般地散在四面八方。如滚动的银海溢流,催生出一棵一棵摇曳的草木,为它们镀上耀眼的雪白,黑暗倾颓,爱与梦在飞扬。
满月将缺,花期荼蘼,最后一个宁静的月夜也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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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次写完回忆章的,太长了,就分开来吧。总感觉还有点瑕疵,等到最后再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