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stardust
更新时间:2015-08-01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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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tardust 于 2015-10-6 19:33 编辑


4


米歇尔醒了过来,双眼灼烧般刺痛。几次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咳嗽几声试图坐起身,疼痛的头盖骨令他发出一声呻吟。 他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调整呼吸。这是骑士训练学校最早的授课内容。想要征服外部世界必须先从掌控自身开始。他默默感受空气流进肺里,心脏把血液送至全身,肌肉虽酸痛不止但仍听从大脑的指令。 他的手脚被绳索绑住而非镣铐。肋部的创口火燎般疼痛,但他拒绝承认自己受了伤,因为负伤一词未免夸张,这道浅浅的伤口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大的妨害。他伸缩肌肉恢复血流循环,并试了试绳索的松紧。深呼吸两次,彻底摆脱加斯帕的吟游诗人当时掷到他面前的窒息毒尘的影响。 当米歇尔完全掌控了自身状况,他睁开了双眼。 他身处一间仓库,绑住他的绳索系在一根柱子上,周遭的板条箱把他与仓库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从小小铁栅窗照进来的光线使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颗粒清晰可见。地板上肮脏不堪,板条箱里飘出腐坏水果和烂布料的臭味。仓库外面传来几不可闻的日常喧嚣和马车经过的声音,告诉他他仍在瓦罗约城。然而富商区的业主们不会任由他们的仓库陷入如此糟糕境地。 那么他此刻肯定身在贫民区。 吟游诗人拿走了他的长剑和匕首并脱掉了他的上衣,他的上身只剩下一件肋部衣料被划开、沾有血迹的背心。米歇尔身上没有暗藏的武器——骑士训练学校培养的是战士,不是暗杀者。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使他绷紧了神经。使用突袭和伏击并不违背骑士精神,这与乡村戏剧中愚直的骑士形象正相反。如果他能挣脱绳索,他会毫不犹豫地装睡并伺机偷袭,绝不会引以为耻。但是眼前此法并不可行,于是他选择不在敌人面前示弱。 梅尔瑟卓转过拐角走进板条箱围成的小小囚室。“已经醒了?”她单膝跪地查看,与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防止被踢。“值得钦佩。酒馆里袭击你的人都还不省人事呢。当然,我是说那几个还没死的。” “你想要什么?”米歇尔的喉咙仍然受吸入的毒尘影响,火辣辣地刺痛。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她听出任何不适。 “也许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你。”梅尔瑟卓甜美一笑,扬头将黑色卷发甩过肩头。“在赛琳的宴会上我们没机会互相认识,在酒馆里你又被其他人分了神。”她站起身,一只好看的手撑在板条箱上,随即又迅速收回手并仔细擦拭了一遍手指。“我为这里的环境向你道歉。我们在精灵族区,离广场上的那棵大树不远。即使不戴面具,你也过于为人所知,把你安置在他人目光所及之处太过危险。”她低头看着他露出微笑。“也许你并不是真正为人所知也说不定。你说呢?” “你想要什么?”米歇尔再次发问。 梅尔瑟卓叹了一口气。“你们骑士的心里难道容不下一点点礼貌?不过我也不认为你来自于一个注重礼节的家庭。”米歇尔沉默不语,她再次微笑,“你知不知道你的资助人——布雷文·德·查隆斯伯爵临死前把他的私人藏书全部捐给了奥莱大学?” “布雷文伯爵是一个热心的学者。”米歇尔说。梅尔瑟卓微微一笑,看起来十分满意他终于肯与她对话。 “没错。事情的有趣之处在于仆人们有时对待书卷非常草率。一张财务记录表很容易和其他文书混在一起,比如一摞以库纳利人为课题的专论或是一叠论述亚龙角治愈效果的论文。”梅尔瑟卓扭捏作态地将一根手指贴在脸颊上做出沉思的表情。“根据那张表,米歇尔爵士,他可花了一大笔钱在你身上。” “我自小失去家人,”米歇尔开口道,声音平静不见波澜。“是布雷文伯爵收留了我。他还为我支付了骑士训练学校的费用。” 梅尔瑟卓摇了摇头。“在蒙特弗特有一个人称大法师杜尚的人物。”发现米歇尔毫无反应,她扬起头若有所思。“看来他从没告诉过你。你的资助者——布雷文伯爵为了你付给杜尚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 米歇尔绷紧下颚。“一个血法师?你在撒谎,歌者。布雷文伯爵是个好人。”至少他看到一个十岁男孩在小巷里和三个比他高大的男孩缠斗时肯叫停马车出手相救。至少他愿意收留那名十岁男孩,给他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并为他提供一个机会。这位年老贵族曾说,希望米歇尔把他的能力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用来和别人争抢残羹剩饭。“他绝不会和血法师做交易。” “啊,大法师不过是个绰号而已。”梅尔瑟卓说,又抛给他一个挑逗般的微笑。“你瞧,其实杜尚是个抄写员,精通纹章学和法律文书。大法师这个外号的来历是因为他能凭空伪造贵族身份,就如同施展了某种魔法。” 米歇尔在布雷文伯爵的宅邸生活了三年,有一天这名贵族老爷悄悄来到他的房间叫醒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改变了一切的文书。布雷文曾告诉他,当一名守卫或佣兵只会辱没他使剑的才能。他还说米歇尔拥有一份罕见的天赋,这份天赋必须得到培养,总有一天它会为了帝国释放光和热。最后他说既然骑士训练学校只接纳贵族子弟,那么有足够多已经作古的贵族空留爵位,他们已经去往彼世的灵魂想必会倍感荣幸地为这个有价值的事业借出他们的头衔。 梅尔瑟卓注视着他,竟显得有些悲伤。米歇尔意识到他的沉默泄露了心中所想。“他在财务记录表上记下了一次出账——事实上,这笔出账的数目相当庞大。他一定十分看好你。”她叹了口气。“他是对的,你成了赛琳的第一护卫。” “没错,我是女皇的第一护卫,而你是加斯帕的密探。为什么我还活着?” “若是杀了你,你会成为一个烈士,死于大公爵卑劣的叛国行为。”梅尔瑟卓说,在他旁边再次单膝跪地看着他。“可是如果让你活着,把你假冒贵族的劣迹曝露在阳光之下,你会给女皇脸上抹黑。想象一下接下来的法庭审判、公开处刑,想想这丑闻引起的公愤、给名誉带来的损害。米歇尔,这便是你为什么还活着的原因。” 然而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高兴。她的微笑显露几分脆弱,她的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宁愿去死。”他告诉她。 “我知道。”她点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管是让你死还是揭发你都是一种浪费。我看过不少比武大会,可以很肯定的断言你是个为剑而生的男人。你是不是个贵族到底有什么关系?”她摇了摇头,面露苦涩。“我是一个私生女,父亲是一个休假中的士兵,母亲是一个挤奶女工。我善弄权术胜过大多数朝臣,却始终摆脱不了低贱的出身。出身其实只是一个意图把我们禁锢在社会底层的谎言。” “也许吧。”米歇尔耸了耸肩,试图表现得漠不关心。“可是我们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梅尔瑟卓又给了他一个哀伤的微笑。“至少你效忠的女士关心平民的处境。这方面你比我强。我听说她居然迫使大学接纳了一个平民,这个平民竟然还是个精灵……啊,这个才是我想说的。” 她的悲伤神情瞬间烟消云散,被洋洋自得的微笑所取代。米歇尔暗暗诅咒自己竟然愚蠢到和一个奥莱吟游诗人交谈,甚至还以为可以利用她的同情。恐惧化作冰冷的压迫感如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但他仍竭力保持无动于衷的表情。“你想说的是哪个?” “我说过我在一个农场长大,”梅尔瑟卓亲昵地坐到他的身边。“那里的生活实在无聊透顶,所以我一有机会就逃也似地离开,换了个新名字开始新的生活。我相信你能理解。”她调皮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不过我在农场也学到了点东西。如果你用一头白色奶牛和一头黑色公牛配种,产下的牛犊身上会有黑色和白色的斑点。如果一匹灰色母马和黑色公马交配,你将得到灰色的马驹……不过也许有一天这匹灰色马驹会生出黑色的后代。因为它的血统中蕴含有黑色的可能性。家畜是这样,马匹亦然……我想其他生物也一样。” 她全都知道。 “但是当一个人类,”梅尔瑟卓用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说道。“和一个精灵交合,生下的后代必然是人类。此后代没有精灵族的尖耳朵,没有那大大的可爱眼睛,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人类。根本无法把他和一个纯正血统的人类区分开来。”她瞄了他一眼添上一句,“除非他自己挑破。” 米歇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加斯帕不想你参加行猎,所以他要求我寻找对你不利却能为他所用的情报。同时他也不希望我杀掉你,除非必不得已。他可真是个绅士。”她冷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他你是个躲藏在伪造身份后的平民,他一定会非常满意。如果我告诉他你是一个刀子耳婊子的儿子,想象一下赛琳的小小宫廷将作何反应?” 她惺惺作态地说完,脸上挂着当她发现了某个肮脏秘密时的一贯笑容。她对自己感到很满意,等着米歇尔求饶或是开出更高的筹码。作为一个密探和善于摆布他人的高手,也许她想继续耍弄他以期获得更多情报。 米歇尔爵士用前额撞击她的面部。她翻倒在地上,身体一侧着地。他双腿蜷缩勾起脚使双手越过脚底来到身前,将绳索缠上梅尔瑟卓的脖子并拉紧,直到她痛苦的喊叫变成喘不上气的闷声呻吟。 “我是米歇尔·德·舍文爵士。”他边说边用力拉紧绕在她脖子上的绳索。 梅尔瑟卓用仅存的力气将装备在臀部的匕首抽出护鞘。不等她用匕首反击,米歇尔举起双手狠狠往下砸,使她的头部撞击地面。她无力地瘫在地上,米歇尔重复这个动作,一次,两次。 “我是米歇尔·德·舍文爵士。”她已完全丧失抵抗之力,米歇尔轻易地夺过她的匕首,用它割断绑着他的绳索。一会儿工夫他便重获自由,俯视着梅尔瑟卓。 她仍有呼吸。 “我是米歇尔·德·舍文爵士。”他再次说道,蹲下去一刀结果了她。 他刚站起身,加斯帕的手下便冲了进来。


布蕾娅拉从小信仰造物主长大,凡事皆遵循光之圣歌的教谕。直到这份信仰被她父母溅在读书室地板上的鲜血击个粉碎。虽然费拉森不大愿意教给她过多关于精灵族古神的知识,她仍自发地崇拜起狩猎女神——安得鲁伊。 纵使她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抛弃了教会的影响,费拉森施展法术的景象仍使她后脖子上的寒毛根根竖起。 布蕾娅拉的导师将羽毛贴放在前额,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拂过羽毛。羽毛微微发光,接近黄昏时分的日光仿佛以它为焦点汇聚在了一处。费拉森点点头道:“走吧?”没有多作解释,他迈开了脚步。 “施法是种什么感觉?”布蕾娅拉问道,与他并排前行。他们朝贫民区走去,一个不像是赛琳的第一护卫会出现的地方。布蕾娅拉冲一个去年她帮助过的精灵族商人点头示意,得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回应。 费拉森似乎仔细考虑过后才看着她答道:“痒痒的。” “痒?”布蕾娅拉瞪了他一眼:“……你的回答没啥用处。” “下次换个好点的问题,孩子。”费拉森咧嘴一笑。“一个法师向普通人描述魔法就像是给一个失明的矮人形容什么是日落。” 假如他脱掉斗篷,露出脸上的面纹,集市区的精灵们怕是要跪拜在他脚下或是亮出武器挑战这个对他们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野精灵。而他甚至连鞋都不穿,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是山林中人的惯常行头,完全没有一个活神话该有的派头。他的冷笑话层出不穷,对人类世界的任何事物都不较真。布蕾娅拉猜测这也是他行走世间却鲜少被其触动的原因。 “达尔斯野精灵最近怎么样?”她问道。“你没提起你的族人。” 斗篷之下,他的脸焕发出热情。“他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这个计划将最终导致人族自相残杀,精灵们乘机夺回达尔斯的统治权。” 布蕾娅拉挑起一侧眉毛。“他们打算怎么做?” “乘坐由鹿拉着的马车四处迁徙。这个计划才进行到一半。” “有你在他们真是走运。”布蕾娅拉说,费拉森咯咯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感到厌倦吗?布蕾娅拉。”他紧接着问道。“置身于一群蠢货之中,不时用一句话或一个手势指点他们按你的意志行事?” 布蕾娅拉刚要开口作答,却在费拉森的凝视下缄默。他专注的视线强烈到几乎暗含愤怒,在斗篷的阴影中更显目光如炬。 布蕾娅拉想起了女总管、皇宫卫队长,还有无数漠视她、叫她‘兔子’的贵族们。 她想起赛琳的手指温柔抚过她裸露的手臂。 “我觉得这活儿还不错,我干得也挺好。”她终于答道。 费拉森点点头移开了视线。“是的,你一直做得很好。” 他们走进贫民区。这里的精灵远远多过人类,他们眯起眼睛打量布蕾娅拉和费拉森,眼神透露出愤怒。斗篷掩盖住费拉森的面纹,简朴的衣服使他能轻易融入这里。而布蕾娅拉则正相反,她身上的衣服干净且没有补丁,脚上的高级皮靴踩在石路上噔噔作响,不似这里的精灵穿着鞋底被磨穿的破旧鞋子。即使她没戴面具,每个看见她的精灵都明白她服侍贵族。 在他们眼中,她背弃了她的族人。 和往常一样,有那么一瞬,她想向他们解释。她可以告诉他们真相,说他们拥有一个身处皇宫的盟友。他们会得知集市区和大学已经开始接纳精灵,他们…… 和往常一样,她悄悄叹了口气继续前行,把一张张愤怒的脸孔抛诸脑后。 “有反例拿来对比,别人才会觉得你好。”费拉森目不斜视地说道。“为什么昨天没人闯进你家里指控你没有及时行礼,把你打个半死?这回你可知道原因了吧。不用谢这里的精灵。” “他们的态度比以前好点。” “当然了,因为有我在。”布蕾娅拉扑哧笑了,费拉森接着又说:“你做得很好。但是他们不会真正理解、更不会感激、甚至不知道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当有一天你能接受这样的他们……” “什么?”布蕾娅拉问道,“当那一天到来时,我会觉得好受点?” “我用米索(Mythal)的胸部保证,不会!”费拉森笑道:“说实话,接受事实只会令你的心枯萎而死。让那一天越晚到来越好。噢,你要找的第一护卫不久前还在这儿,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在一家简陋酒馆外停下了脚步。酒馆棚屋看上去摇摇欲坠,木板墙上布满了粗糙的涂鸦和用碳写就的满是拼写错误的不雅词句。 布蕾娅拉点点头走进酒馆。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一个精灵站在吧台处极不友好地盯着她。“今天歇业,”他没好气地说。“正在打扫昨晚一场斗殴留下的烂摊子。” 她敷衍地点了下头开始观察。酒保的指关节因过分用力地握着酒杯而发白。他不是被人收买便是被威胁所以必须隐瞒。从被打坏的桌椅上掉落的深色碎木片和锯末混在一起,锯末像是刚刚才撒在地上,尚来不及完全吸纳泼溅在地上的麦酒和污物。旁边桌子上有一道红色痕迹。 “昨晚的斗殴更像是发生在区区几小时前。” “是昨晚!”精灵酒保说。他放下杯子,手伸向吧台下面。 “你想不想知道一个人的手指甲在熔化前能有多烫?”费拉森边说边倾身倚在吧台上,把兜帽稍微褪至脑后。“我近来倒是非常想知道。” 酒保看见他的面纹,脸色变得惨白,缓缓收回了伸向吧台下的手。 “谢谢。”布蕾娅拉走向旁边的桌子,闻到了一丝酸臭的刺鼻味道。因为偶尔也会使毒,她立刻辨识出窒息毒尘的配料之一——深坑蘑菇的气味。 她看了看酒保,然后看向费拉森说:“走吧。” 他点点头先她一步走出酒馆。“圈套?” “像是。他被一群人袭击最后败给了毒尘。” “毒尘?真迷人。”费拉森扮了个鬼脸。 “是啊,用毒远远不如熔化别人的手指甲来得高贵。” “噢,别傻了,”费拉森摆摆手似乎对她的话不屑一顾。“手指甲只会变黑脱落,倒是手指头在那之前早就被烧得炸开了。” “我会牢记这一点,长者。你能感知米歇尔爵士被带到哪儿了吗?” “当然能。” “很好。不过我需要先去个别的地方。” 她带领她的导师在迷宫般的巷道穿行,无视那些把玩着骰子和匕首的鬼祟人影投来的视线。她相信她的步伐透露出的自信能够保证她的安全,何况现在还是白天。她迅速闪进一个摇摇欲坠的石屋,门上没有任何铭牌。屋里的样子跟其他寮屋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在这个时间段却不见一个人影。 她找到并轻轻按下墙上的一块石头,机关开始运作。另一块看上去毫不显眼的石头从墙上掉落,一个暗格抽屉显露出来。 布蕾娅拉从中取出一把用红衫木制成的弓,这副弓足以满足使用者的需要又不致招来过多的注意。接着她又取出一对炼银匕首——比较引人注目但也只是在出鞘后。箭头上涂有死茎花毒,被密封保存以保持毒性。 费拉森笑道:“城里每个区划都有你藏东西的地方?” “是你教得好。”布蕾娅拉合上抽屉,上好门闩,离开了石屋。“我们走。” 费拉森走在前头,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这座城市最古老的街区。这个肮脏拥挤的区划是精灵们在这座城的第一个聚居地,非常接近于费雷登的异族区。蜿蜒曲折的狭窄街道不再有人类行走其间,生活在这里的精灵也多半从未见过上层集市区。 经过广场上的一棵大树时,费拉森停下了脚步。这棵奥拉赞之树饰有缎带,它周围的泥地上插满了细棍,颜色鲜亮的布料作为供品挂在上面。 “族人之树,”布蕾娅拉说道。 “你的族人。” “也是你的。”费拉森别开了视线。“即使你并不如此认为。” “这棵树很漂亮,”费拉森说,“把它当作一棵漂亮的树就好。” 布蕾娅拉刚想回话,拐角处传来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还有士兵行进时甲胄发出的金属声。两人不发一语地躲进暗处。 士兵们的制服上没有纹徽,但他们都穿着红铁锁甲,配备长剑。“一般的暴徒可买不起这样的武器铠甲。”费拉森低声道,目睹他们鱼贯而入一间位于广场角落的仓库。“也不是你的女皇派来的人。” “不是。她派来的人要么是身着重甲的兵士,要么是简单装束的暗杀者。是加斯帕的手下。” 费拉森点点头,“这是个好迹象。” 布蕾娅拉狐疑地看了看他。“你这话是认真的?” 费拉森翻了个白眼,“你会派这么多佣兵来收一具尸体吗?孩子。” “有道理。”布蕾娅拉站起身。仆人装便于行动,但她没想过要穿着它战斗。“看来下次有必要在藏匿处备好皮甲。” “每个藏匿点?万一哪天你长胖了怎么办?想想到时候你得换掉多少套皮甲。” 布蕾娅拉长叹一口气。“狩猎开始?” “开始。”费拉森边大步疾驰边从斗篷里拿出一根小棍,它像一个活物般扭动着不停伸长,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一根顶部萦绕着翡翠绿光的法杖。两人一起跑进仓库。 仓库内部破旧不堪,即便在贫民区如此陋室也很少见。破烂板条箱堆在满是尘埃的地上,箱子堆成的一座座小山把仓库分割,俨然形成了一个迷宫。装在箱子里的东西早已腐烂、被人遗忘。地面上的污迹和木料上的武器划痕告诉布蕾娅拉这座建筑早已成为走私贩子的接头地点和杀人犯处理尸体的地方。一股不常洗澡的人身上特有的异味和廉价药品的气味漂浮在屋内冷冷的空气中。 仓库的某处响起了剑与剑交锋的脆响,夹杂着吃痛的呻吟。布蕾娅拉看了眼箱子隔成的迷宫,爬上一座板箱堆成的小山。发霉的木头在手的按压下碎成了粉末,箱子山危险地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她便爬得够高,足以看清仓库的每个角落。 “我知道你想继承精灵的传统,”费拉森跑进箱子迷宫,回头冲她喊道,“但是并非每个精灵都爱爬树。你又把精灵和松鼠弄混淆了。” “蠢货。”布蕾娅拉俯瞰仓库,看见米歇尔·德·舍文爵士没穿盔甲,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夺来的长剑。吟游诗人梅尔瑟卓的尸体躺在他的脚边。米歇尔干掉了一个敌人,但没能把他们尽数堵在他所在区域的狭窄入口处,现在他腹背受敌。至少有六个敌人毫发未伤,而米歇尔护着肋部的一处伤口。“左转,再向右!” 费拉森按照她给出的方向穿过箱子迷宫向米歇尔接近。布蕾娅拉持弓,先将全局收入眼底,接着瞄准,呼出一口气并射出了第一支箭。 射箭的感觉总是很美妙。是否真有某种暴力冲动催生了这种感觉?还是天生擅长连赛琳都觉困难的箭术令她倍觉兴奋? 瞬息之间她的视线追随着那支箭划破静如止水的空气,没入米歇尔左边敌人的咽喉。 中箭的敌人还未完全倒下她便再次拉弓。米歇尔的脸上除了震惊没有其他表情。意外的援助使他惊讶万分,但身为当今最优秀的骑士之一,他果断占据了倒下敌人的位置,背靠箱子杜绝来自背后的攻击。 米歇尔格挡住两下戳刺,布蕾娅拉审视了一遍剩下的敌人。其中一人转身寻她,她松开弓弦,箭头利落地穿透他的锁甲没入肺部。 其他人也转身发现了她,她朝块头最大的敌人露齿一笑,搭箭张弓。大块头踉跄着后退,想要寻找掩体。米歇尔从后面刺伤他的腿弯,匕首封喉。 “你竟敢背朝一个奥莱骑士?狗日的。”米歇尔大吼,一脚把尸体踹到地上,其他敌人畏惧冷箭四散着后退。“来跟我正面对决,死得有点尊严!” “或者这样。”费拉森边说边从拐角出现。他举起法杖,蔓须状的蓝光袭向剩下的敌人。 空气滋啪作响,随着一道轰音,冰霜爆炸般四溅,士兵们尽数被冻在原地。他们全身好似被镀上了一层冰,反射着日光。其中一人的惊叫表情被完美保存。 费拉森将法杖对准层层堆起的箱子,绿色火焰喷射而出,腐烂的木头炸裂开来。箱子堆成的小山颤抖摇晃,最后轰然倒下,伴随一道宛如用锤子砸碎满满一架子上等瓷器的声响,埋葬了下面被冻住的士兵们。 “我完全可以射死他们。”布蕾娅拉说。箱子残骸的四周散落着仍然保持冰冻状态的红色碎肉块。 “噢,没准儿可以。”费拉森应道,把手里的法杖转得呼呼响。 米歇尔喘着粗气,困惑地抬头看向布蕾娅拉。“我好像欠了你们俩一份恩情。” “等你安全回到皇宫再讨论这个也不迟。”布蕾娅拉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爬下箱子山。她在刚才的战斗中扯破了裙子,不过这也当属无可避免。 听见她的声音,米歇尔吃惊地眨了几下眼睛。“布蕾娅小姐?女皇陛下的贴身侍女?” “什么?才不是。哪有这么疯狂的事。”费拉森一个动作使他的法杖抖动几下继而不断缩短,没多久就复原成一根普通的短棍。 “我们必须护送你离开,米歇尔爵士。”布蕾娅拉扫了一眼他受伤的肋部。“你走得动吗?” “当然可以。”他走向地上的一具尸体,拔出插在尸体眼窝中的一把小巧的匕首,接着又走近吟游诗人梅尔瑟卓的尸体。他迅速且麻利地翻检了一遍她的衣兜,然后站起身。“走吧。” 三人一起离开了仓库。费拉森和米歇尔猜疑地盯着彼此,骑士与野精灵构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布蕾娅拉望着别处。 “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出了仓库她便问道。即使附近的精灵注意到了从仓库传出的打斗声,他们也明显选择了沉默。以奥拉赞之树为中心的广场上,精灵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看布蕾娅拉和她的同伴一眼。 “梅尔瑟卓说加斯帕命令她今天诱使我离开女皇身边,而且…”米歇尔回头看了仓库一眼。“我很遗憾她成功了。” “她怎么做到的?”布蕾娅拉咄咄逼近迫使米歇尔步步后退。“她用什么东西把你引诱到这里?” “事关荣誉——” “少废话,米歇尔。”他吃惊地直眨眼,布蕾娅拉则目光强硬地直盯着他。“你在酒馆中了毒尘的招,而不是在皇宫。你不会为了无足轻重的琐事擅离职守,所以她必是用了什么作诱饵或是相胁迫。你在她的尸体上没找到任何东西,所以诱饵并不是她从你那儿偷走的某样东西。也许她以你朋友的名义捏造了一封要求你来这儿的便条?又或是盗用了你家人的名义?”他畏缩了一下,毫不自知自己的眼神一瞬间显露出了动摇。“我不太相信女皇的第一护卫会有混迹于贫民区酒馆的朋友…而且你并没有尚且在世的亲人。”他再次露出动摇神色。看来这事与他的家族有关。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刀子耳,”米歇尔说,他的一只手紧握夺来的匕首,仿佛随时准备亮出。“如果你我效忠的那位女士需要我回答一些问题,她不会让一个贴身侍女来问。” “不,你这个蠢货。她派来的是她的密探。”布蕾娅拉转头对费拉森说:“刀子耳。” 费拉森忍住了想打呵欠的冲动。“这称呼真令人恼火呀。你也觉得受到了冒犯?” “不。因为他以前从没这样叫过我,给仆人们下达命令的时候,就算是再匆忙他也不会这么叫。”布蕾娅拉微微一笑。“说明他刚才是想掩盖什么,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到底是什么?米歇尔。有关你家族历史的丑闻?不对,突如其来的传闻不会令你擅离职守…啊我明白了。”她满意地点点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伪造的贵族头衔。布雷文伯爵一定在你身上发现了卓越之处。” “看上的明显不是他用表情泄露内心的本事。”费拉森说。 “当你习惯了戴面具,你会逐渐忘记如何掩饰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以为只有贵族才能被封为骑士?”费拉森问道。 “没错。而且伪造贵族头衔是死罪。”布蕾娅拉的视线向下落在米歇尔的手上。“平民出身?不,不仅仅是这样。他说‘刀子耳’的时候过分强调。母亲是个精灵?” “别说了,”米歇尔的声音小到这句话成了几不可闻的耳语。他改变了手中匕首的握法,多年的匕首训练使布蕾娅拉认出这种握法相当于摆出了临战态势。 “松开你的匕首,米歇尔爵士。我不认为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我们两个却不被任何人目击。而且我向你保证…”她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如果我没回皇宫,赛琳一定会察觉,并且会把此事调查得非常彻底。” 米歇尔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垂下。“你比那个吟游诗人更难对付。” “如果你没能杀死那个吟游诗人,她会让你名誉扫地、遭受极刑。你真的希望我帮忙完成她未达成的计划?”她指着他说道:“加斯帕时刻威胁着女皇。我不会在如此危急关头坐视她失去第一护卫。梅尔瑟卓有没有告诉加斯帕你的过去?” 听见这番话,米歇尔泄了锐气,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她想先向我确认。” “很好。既然她已经死了,这个秘密对我们便不再构成威胁。若是加斯帕再雇人故技重施,你要立刻告诉我。” 米歇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费拉森。 “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同意这么做。”费拉森说,“鉴于你单枪匹马没能处理好这事儿。” “你会保守秘密?”米歇尔问道,他的声音僵硬不带感情。听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宣告了死刑的人。“甚至不告诉赛琳?” “有一个条件。”布蕾娅拉竖起一根手指。“有一天我将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必须做到。除非你不怕秘密暴露。” “只是要我帮你一次?”米歇尔厉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的,一次助力。”布蕾娅拉用冷静的语调说道。她明白现在不可和他一样冲动。当名誉和生命皆难保全的时候,一个绝望的人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和理智。“如果我作出更多要求,你大可以决定杀掉我。我在仓库看到了梅尔瑟卓,早在那些士兵出现之前她就已经死了。”被她说中,米歇尔露出一副苦相。布蕾娅拉放低了声音,“我向你作出承诺,以刀子耳的身份保证,只要你做到我要求的一件事,你的秘密将永远不为人知。不会被写下,不会泄露给任何密友。连赛琳都不会知道。为我做一件事,也许是件难事,但除此之外绝不会要求你更多。” 米歇尔犹豫了片刻,布蕾娅拉仿佛从他未戴面具的脸上看见了无数念头的交锋。最先看出的是他受损的自尊,然后是接二连三的问题。她值不值得信任?为了保护身世秘密是否应该现在就杀了她?先假装同意过后再下杀手又有多少可行性? 最后他的脸上浮现一个苦涩纠结的笑。“如果加斯帕再派来一个吟游诗人,说不定我仍将需要你的帮助。我接受你的条件。” “很好。”布蕾娅拉本想对他说他可以信任她,他不会后悔这个决定。但纵使他身上流着农民的血,却戴了太久贵族的面具,已变得难以相信这种话。因此她没再对米歇尔多言,扭头对费拉森说:“抹掉我们留在仓库里的痕迹会比较安全。” 费拉森点头。“孩子,我保证整个仓库都不会留下。每次造访这里都令人心情愉悦。”他欢快地吹着口哨朝仓库走去。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米歇尔对布蕾娅拉示意道:“我们走吧?” 他们走上离开精灵贫民区的路,仓库开始熊熊燃烧。


“跟你说实话,雷曼奇,”大公加斯帕说,他的马车停在仍冒着烟的仓库残骸前。“今天的行猎极其令人失望。我从没想过我会指望这次贫民区之行来为这个糟糕日子增添点光彩。” 这间仓库连垃圾都不如,就像精灵贫民区里的一切。从城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能看到它吐出的油腻黑烟,夜幕之下,余烬比广场周围的劣质火把更加明亮。 加斯帕走下马车,用他没有受伤的胳膊整了整外套,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广场中央那棵大树。 在他之后,莱迪斯领主雷曼奇公爵也从马车里踱出。“明确告诉我,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大公爵。” “因为不久前赛琳的第一护卫还被困在这间仓库里,梅尔瑟卓给我的便条虽然语焉不详,但语气很是得意。”加斯帕抬手指向仓库,但马上吃痛地缩回手,改用那只没在下午的行猎中遭受火伤的胳膊。“现在他回到了皇宫,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吃吃一笑,“叫你来因为我是个鳏夫,而你认为你的女儿会是个好皇后。” 雷曼奇微微一笑,开始好奇地打量这座仿佛被人遗弃了的广场。“我知道你不介意把自己弄脏,大公爵,但是我比较抵触见你在残砖断瓦里翻拣。” “不用担心,我有手下负责这事。”加斯帕吹了声口哨,一群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们佩戴的面具和身上的制服表明他们是加斯帕的侍从。 “没穿盔甲?”雷曼奇看着走上前的那群人问道。一个精灵跟在侍从队伍的末尾,身上穿着手工匠人的皮装,尽管已满是补丁、肮脏不堪。 “我的天,盔甲?那只会令这些可怜的刀子耳吓得躲进黑暗里。我想要他们谈论今晚。”他的侍从和精灵来到马车旁——这里被仓库余烬的火光照得亮堂通明。他微笑着开口:“晚上好,‘兔子’。你叫什么名字?” “西利格。老爷。”精灵盯着自己的脚尖答道。 “很好。西利格。”加斯帕看向余烬未熄的仓库点头道:“如果哪个精灵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的人会好好打赏他。” “是,老爷。”精灵说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间仓库是我的。我把它租给负担不起集市区仓库的小贩。一个女人——人类女人,是个唱歌的——她跟我说要借用仓库,还说她为您办事——” “不,她没跟你说过。”加斯帕说,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一个字也没提。” 精灵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一定是我听错了。”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是的,老爷。”他又咽了口唾沫。“我看见两个精灵跟着您的——不,跟着一些不明来路、帮她做事的士兵进了仓库。打斗声过后,一个没穿盔甲的男人和两个精灵走了出来。他们站在广场上说了几句话,他们三个。人类男人冲着精灵女人发火,她好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他。男精灵只是在一旁看着,最后他又走进我的仓库,突然之间整个仓库就烧了起来。”他摇摇头,“男精灵的脸上刻有面纹,像是古老故事里的达尔斯野精灵。” “野精灵?”加斯帕大笑着发问,“你在编故事?是不是?西利格。” “不是的。老爷!那个女精灵…她穿的太好了。她和被关在仓库里的男人…我跟着他们俩一直出了贫民区。我有可以进出富商居住区的许可证!”他猛地抬头正视加斯帕,大眼睛被仓库余烬的火光照亮,手在衣兜里摸索。加斯帕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他们穿过富商区。女精灵扔掉了她的弓。红杉弓,值一个金币还多,她就那么扔了。之后他们朝皇宫走去,女人拿出了一个面具戴上。” “一个精灵?”加斯帕扬起头吐出一口气。“的确少见,戴面具的‘兔子’。听我说,西利格。你今晚干得不错,但我不会赏给你金币,因为金币会让你一转身就挨刀子。你和我都懂。找那边的人要些银币,足够你再盖一间仓库还有剩余。” “多谢老爷。”精灵深深鞠了一躬,加斯帕的侍从上前领他走开。 “你真的要打赏他?”雷曼奇公爵站在马车旁问道。 “是的。”加斯帕扭头看着他未来的大公微微一笑。“背后一刀更容易杜绝后患,但是你不难猜到现在已经有一打锃亮的大眼睛在盯着我们,如果真的捅他一刀,绝对瞒不过去。不如让他们看到我出钱重建了仓库,而女皇的人只知道烧毁它。也许以后我会用到他们。” 雷曼奇点点头,金银打造的面具之后是一张无表情的脸。“你要利用这些精灵?” “不管梅尔瑟卓发现了什么,如今已成一张废牌。我不认为能从这堆碎石断垣里挖出她的发现。”加斯帕用大拇指示意那片仓库残骸。“不过我们得知了一个野精灵密探和一个精灵刺客在为赛琳效命。”加斯帕边坐上马车边说,“造物主在上,要是我不懂如何利用这条情报,我就不配坐上皇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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