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标题

作者:stardust
更新时间:2015-08-09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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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tardust 于 2015-10-1 21:07 编辑


5


哈拉穆施兰贫民区,传言似劲风吹旺反叛的星火。 贵族的残暴行径不是什么新发现。这座城市的每个精灵早就学会在人类经过时低下头。女性精灵打小就懂得独自出行和漂亮打扮会招致何种危险。精灵族商人知道怎样用不痛不痒的小声抱怨讨回一点贵族老爷拖欠的货款,大声抗议只会导致家园被夷为平地。 这是贫民区人尽皆知的事实。精灵们虽不欢迎这种处境,却也容忍接受,把此境遇认作是不得不遵守的世间法则。 然而列梅特的死超出了容忍的限度。 列梅特生前是个好人,他的朋友瑟伦和其他手工匠人都这么说。他工作勤恳,家里干干净净。因为收费低廉,态度和善谦恭,连贵族老爷的车夫们都找他修理马车。他脾气好又爱笑,经常请朋友们喝酒。他们说列梅特绝不是一个只配活在阴沟里的人渣,可是门萨勒老爷的手下还是乱剑捅死了他,把尸体分成几块挂在城里到处示众,犹如对待一个恶名昭著的罪犯。列梅特是个规矩人,他这样的好精灵尚且遭受如此不公,其他精灵又能好到哪去? 盗贼团伙风传列梅特是为了保护一个跑腿男孩而死。不论他靠什么来维持生计,他是个真正的精灵。那些视他为一条狗、将他残忍杀害的人族意在警告贫民区的每个精灵:这里的每条街道都归人类所有。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掷向他们的石块不会停歇。 列梅特遇害的那天晚上曾在酒馆里谈论精灵过去的辉煌——吉尼蒂和其他崇拜古达尔斯的精灵也四处散布。不管他在酒馆表达了何种立场,他至少倾听了精灵的过去——哈拉穆施兰曾是精灵们的家园,是人类实施侵略破坏了和平。列梅特一定记住了他听到的一切,所以当那个贵族——烧毁精灵家园的侵略者的后代要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他选择了英勇抵抗。只要是个精灵都会这么做。 哈拉穆施兰领主皮埃尔伯爵命令守卫加强对整个贫民区的巡逻。事发之前他容许了门萨勒勋爵的行为,前提是不伤害领地内的人类。几个干活到深夜,正走在回家路上的精灵被守卫骚扰并殴打。第二天早上,施暴守卫被发现横尸于广场,按照人类对待精灵劫匪的做法,他们的耳朵被悉数割掉。 皮埃尔伯爵命令麾下骑士去贫民区杀一儆百。他们杀死了十个不够机灵、不知道躲在家中的精灵。第二天这些骑士刚睡醒就发现他们的马夫全部被杀,连马匹都被割断了喉管。 艾莉贝丝贵夫人告知门萨勒勋爵,不再欢迎他继续在她的庄园逗留。民众因他的野蛮行径而躁动不安,直接导致她的仆人无法购得新鲜浆果来制作她爱吃的馅饼。门萨勒气得七窍生烟,在回他自己庄园的路上,一块石头飞进马车窗户把他的鼻子砸得鲜血直流。 明智的贵族决定在乡下别苑度秋。愚蠢的贵族则增加了守卫数量。 渐渐地,精灵叛乱的传言从哈拉穆施兰悄然传遍整个奥莱。

------------------ 挫败加斯帕的企图后,这个星期剩下的几天赛琳过得安稳惬意。她签署了一些外交公文、阅读报告、接见了寻求资助的发明家和艺术家。为教皇举办宴会的计划也得以付诸实施,在这场宴会上她可以与贵族们交流,帮助缓解圣殿骑士和法师间的紧张局面。 唯一的不安是红发女子——教皇的代表没再联系过她。没有任何表示拒绝或赞成的回音,只有沉默,这使赛琳心里打结般难受。她又一次早早醒来,注视着黎明晨光。布蕾娅拉蜷缩着躺在她身边仍在梦乡。 赛琳心想,奥莱现在需要的是一场枯潮。她明白枯潮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帮助奥莱,她也绝不希望看到她的帝国遭受如此浩劫,但是枯潮虽难以战胜却可以使一切简单化。召集所有能够战斗的人,让他们去对付暗裔,并寄希望于灰卫去消灭大恶魔。政治最终将退居二三线,关于洛根愚蠢地背叛灰卫,企图在上次枯潮中篡夺权力的故事只会令人徒生不解,然而无人否认枯潮使野蛮的费雷登贵族到最后都团结在了一起。 假如暗裔从深渊裂谷蜂拥而出,枯潮再次来临,大公加斯帕会不会与她同仇敌忾,发挥他不可小觑的军事才能来对付正确的敌人?圣殿骑士和法师们会不会把对彼此的怒火发泄到暗裔身上? 赛琳叹了口气。说起来总是容易,她心里明白一场枯潮会把奥莱撕成碎片,远比任何暗斗或内战更加凶残。更重要的是,每次枯潮都导致文明被摧毁、知识被遗忘。没人会在战争期间兴建图书馆。她的大学,那些为贵族子弟开设的课程教他们学会独立思考而不是盲目跟随父辈的足迹,平民甚至精灵渐渐被接纳进知识的殿堂——这些都将在一场为求生存的战争中毁于一旦。 “你需要睡眠。”布蕾娅拉在她身边低语。 “抱歉吵醒你了。” “不用道歉,”布蕾娅拉伸了个懒腰,一只胳膊有意无意地贴着赛琳的身侧掠过。“你本可以更早叫醒我。” “女皇的责任赶走了睡意。”赛琳微笑着说。在乳白色绸缎睡衣的映衬下,她的恋人显得肤色更深。 布蕾娅拉翻身换了个俯卧的姿势,抬头与赛琳视线相交。“让我替你分担。” “不,布蕾娅。我不想你为我分担。”赛琳将布蕾娅拉揽进怀里使这句话不显生硬。“你已经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想……”她收紧了怀抱。“我想独自承担。为了你我。” 布蕾娅拉轻柔地抽身离开她的怀抱,面朝她坐起身。“你知道那不可能,陛下。”她执起赛琳的手,使赛琳感受到她温暖有力的指节。“你答复雷曼奇了吗?” 布蕾娅拉的眼睛在晨曦时分总是显得大而深邃。赛琳凝视着她的双眼,宛若望进一潭深不见底的宁静池水,心灵得到了抚慰。 “你知道他现在倒戈支持加斯帕。”赛琳边说边叹了口气。就在几天前,加斯帕在行猎时向赛琳求婚、布蕾娅拉帮助米歇尔摆脱了吟游诗人的圈套,当天晚上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狠狠咒骂了加斯帕一通。虽说她们挫败了他的两着棋,但得知雷曼奇倒戈令这场胜利品尝起来有种苦涩的余味。 布蕾娅拉握紧赛琳的手。“能不能把他争取回来?佯装不知他加入了加斯帕一伙,接受他的求婚。也许他会觉得与你共治胜过效命于加斯帕。他不会正式撤销求婚,因为害怕此举将激怒你,单凭这一点也许就能迫使他——” “可我会失去你,”赛琳说,这句话竟使她有些梗咽。“布蕾娅,你是我的一切,是我最真实的部分。”她将布蕾娅拉拉近,感受到她温暖双臂的回抱。布蕾娅拉身上睡衣的绸缎面料磨蹭着赛琳的肌肤,好似一只猫拱起脊背索要爱抚。“造物主在上,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刚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布蕾娅拉僵了一下,但并没有中止这个拥抱,她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奥莱女皇竟会羡慕一个精灵女佣?” “你懂我的意思,布蕾娅。”拥抱着她,赛琳抚慰般轻拍布蕾娅拉的后背。“你有离开这里的自由,可以选择开始新的人生。” “作为一个精灵的人生?”布蕾娅拉笑道,露出浅浅的酒窝。赛琳知道她的话伤了她。 “我明白。可是我……我为皇位而生,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自从我父母和曼蒂莲贵夫人……”她没有说完便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布蕾娅拉抽身离开了她的怀抱。“你完全可以成为一名杰出的学者,”她边说边下床穿上外袍,“直到你对皇帝加斯帕的某项决策产生异议。我想到那时你才会遭遇烦恼。”她回头微微一笑。 “也许你是对的,我的爱人。”赛琳也起身套上外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有……我会重新考虑雷曼奇。” 布蕾娅拉点点头,麻利地戴上面具,从镜子后的密道离开。赛琳叹了口气取出她的附魔茶壶。 看来这个早晨她必须自己泡茶了。



布蕾娅拉正在集市上与她的眼线接头,费拉森出现了。 “我以为几个月都见不着你呢,”她说。一群商人正在为满满一马车货物吵个不停,费拉森故意从他们身旁经过,引起了布蕾娅拉的注意。“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她的导师身上的斗篷干净一如往常,不见丝毫浪迹四方之人理应沾染的仆仆风尘。然而他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却带着几分憔悴与疲惫。“虽然挺想念你戴上面具的可爱模样,孩子,我回到这里有更实际的理由。你有没有听说关于哈拉穆施兰的传言?” 布蕾娅拉跟随他走进公园,几天前他们刚在这里交谈过。“没有,”她答道。一干富商子弟在附近嬉笑打闹,一只皮革酒囊在他们之间被扔着传来传去,草坪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他们色迷迷地朝她投去调戏目光,布蕾娅拉无视他们低声道:“我的传信鸟没准时回来,它们在秋天经常迟到。渡过清醒之海远道而来的船只也没有带来任何有关哈拉穆施兰的消息。” 费拉森微微一笑,面露疲相。“看来我没白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某个愚蠢的人族勋爵毫无缘由地杀死了一个精灵手工匠并分尸示众。异族区里响起了号召反抗的愤怒声音。” 布蕾娅拉是如此震惊以至于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为了区区一个手工匠?明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同胞惨遭屠杀。” “我们永远猜不出闪电将击中干燥森林中的哪棵树,”费拉森边说边在草地上坐下。“但我能闻到森林在冒烟。”他接着又告诉她一些细节,施暴贵族及被害精灵的名字,不管这些细节到底有没有帮助。 “也就是说精灵们要叛乱?他们会被无情镇压。这是……”她打住话头开始暴躁地来回踱步。“他们以为这样做能帮到女皇?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你的控诉会让被害匠人的朋友们心碎不已,”费拉森说,“前提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为赛琳考虑。” “他们最好为她想想!”布蕾娅拉猛然转身面对费拉森。“她正在尽力说服教皇,同时不停跟加斯帕较量……如果他们用叛乱削弱了她的力量,你觉得加斯帕会是精灵们更好的选择吗?” “我的学识有限,”费拉森说,“但至少我知道重大政变从不曾被我的意志左右。”他换了个闲散的坐姿。“与此相反,你的想法或许能影响奥莱女皇对此事做出的反应。我保证你是瓦罗约皇城第一个得知叛乱消息的人。” 一个富商子弟扔传酒囊时用力过猛,导致酒囊越过他朋友的头顶朝这边飞来。费拉森立刻起身上前两步接住酒囊,转身掷回,里面的酒没有洒出一滴。一个精灵竟然加入了他们的游戏,这使富商子弟们露出明显的恼火神色。但是费拉森的接投动作实在过于漂亮,他们很有涵养地笑了笑冲他点点头。 “你是对的,长者。”布蕾娅拉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谢谢。” 费拉森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快去。” 布蕾娅拉重新戴上面具走上回皇宫的路。她完全不顾仪态,脚步匆匆穿过上流街区。进入皇宫后,她在一个个厅廊间快速穿行。女总管看见她并喊她过去,布蕾娅拉没有理会。不管以后将为这次不逊付出什么代价都绝对值得。 她发现赛琳正在会见一个大学管理人。她从侍女那儿偷了一壶茶,进入会客厅并行了一礼。多年的锻炼使她斟茶的动作利落优雅,一次也不曾打断大学管理人索要更多资金和要求赛琳明示他们需要接收多少平民入学才能令女皇满意的美妙发言。赛琳瞥了一眼布蕾娅拉接过茶,这杯茶按照她从儿时起延续至今的喜好,加了蜂蜜喝起来更加香甜。 片刻之后布蕾娅拉回到走廊上,把空茶壶和托盘一股脑塞给侍女,没看对方一眼就开始在走廊上边踱步边思考。 必须完美处理好这件事。在类似的事件中总是免不了有人死去——曼蒂莲贵夫人杀害了布蕾娅拉的父母及其他所有侍奉赛琳的仆人以确保赛琳能顺利掌权,那晚的惨剧令布蕾娅拉一直铭记这个教训。但是正确的话语能挽救数以百计的生命。 她没有余力为不可避免的牺牲落泪。在这一点上,比起集市上的精灵们,她觉得自己与她侍奉的贵族们更为相似。有时候这种相似令她作呕,但是没有什么比不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更叫她难受。 几分钟后,赛琳传唤布蕾娅拉至‘石室’会面,并支走了其他侍从。赛琳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旁,注视着窗外的花园。室内整整一面墙——下接地板上至天花板都布满了一块块颜色各异的琥珀石,这个房间也因此得名。这些琥珀构成了一幅镶嵌画,描绘灰卫骑着传说中的狮鹫抗击一群暗裔。组成灰卫和狮鹫的琥珀是明亮的金色,天空用了灰白色,大恶魔和以其为首的暗裔则是乌红色。 室内陈设有属于灰卫这个传奇组织的各种战利品及以他们为主题的艺术品,但是没有一件在精细程度上能比得过琥珀石墙。一幅被裱起的地图据说可以追溯到第二次枯潮期,展示了在暗裔最猖獗的时代遭受其侵害的庞大版图。房间一角置有一副被保存在玻璃柜中的盔甲。这套盔甲是神之纪元时代的遗物,当时德雷肯大帝派出奥莱军队解救了被暗裔围困在韦豪斯普特要塞的灰卫。 赛琳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布蕾娅拉坐下,椅子腿被雕刻成了狮鹫爪子的造型。“你在集市上的发现一般都能等到天黑后再向我汇报。” 布蕾娅拉坐下。“事出紧急,陛下。哈拉穆施兰的精灵非常愤怒。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门萨勒勋爵杀了一个精灵手工匠,现在精灵们意欲发动一场正义之唤。”看见赛琳没有反应,布蕾娅拉又添上一句:“这是个精灵语词汇,意思是当人类的行为超出了容忍限度,精灵们必须提醒他们即便是一把短刀的威胁也不可小视。他们——” “他们将发动叛乱,”赛琳道,语似冷刃划破秋天的清冽空气。“反对我的统治。就在现在。” “这不是叛乱,陛下。”布蕾娅拉低头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吸气声清晰可闻,她的手紧抓着狮鹫头造型的椅子扶手。赛琳的反应正是她害怕看到的最坏情形。“哈拉穆施兰的精灵们从未见过你本人。他们的不平之声绝不是因你或奥莱而起。他们只是想为一个冤死的你的帝国子民讨回公道。” “理由无关紧要。”赛琳转身大步离开窗边。“我已经在打一场两面受敌的战役,不能让人看到我三面受敌。” “那就别让精灵成为你的敌人。”布蕾娅拉站起身面对面堵住赛琳的路。“给他们一个公道。” “让一个贵族为一个精灵偿命?我……这该死的事态。”赛琳猛地扯下脸上的面具。她的脸因激动而潮红,又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使她的眼里布满血丝。“难道要我在造物主和皇廷面前宣布精灵为平等公民?在这个忙乱的多事之秋?” “为什么不呢?”布蕾娅拉也摘下面具,利用这个间隙稳住自己。“除非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我们与人类平等,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你还没玩腻、妄图攀龙附凤的帮厨荡妇。” 赛琳转身把她的面具扔到一个又软又厚的躺椅上,迈步踱至琥珀石墙前。“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布蕾娅。那样做等于是亲手把加斯帕的名字刻在了皇座上。” 琥珀石墙上金色与红色交相辉映,在它的映衬下,布蕾娅拉的女皇及恋人显得苍白憔悴。以布蕾娅拉对她的了解,睡眠之于赛琳就如同一个总是与她作对的敌手,或者换个说法,是个可憎的必需品。自从科克沃事件以来,矛盾冲突使她焦虑操劳,几乎每天都在破晓前早早醒来。如果时辰尚早,布蕾娅拉有时能哄诱她与她做爱,事后那温暖的幸福感会为赛琳带来睡意,令她多休息一两个小时。可是最近,即使算上这一两个小时,她的睡眠时间也远远不够。 布蕾娅拉叹了口气,“我明白。”这次她没有逼近赛琳,而是径直走到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赛琳的附魔茶壶,里面的茶水始终保持着适宜的温度。她斟了一杯茶,端着茶杯来到赛琳身后,轻柔地碰了碰她的肩膀。一个蹩脚的道歉。 赛琳转身看见这杯茶,叹气道:“我只能量力而为,布蕾娅。我已经迫使一些贵族帮助精灵。”她接过茶,送至嘴边,缓缓吸入一缕茶香。布蕾娅拉看见她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不再紧绷。 “我知道。没人像你一样为我们做了那么多,除了把哈拉穆施兰授予我们的安卓斯提。” “很遗憾目前我的力量尚不足以把哈拉穆施兰交给精灵。”赛琳说,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布蕾娅拉回以一个微笑并握住赛琳的手。“那就以后再说吧。”她牵着赛琳来到躺椅前,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动作轻柔且饱含尊重。“你不能以皇家的名义处死门萨勒勋爵,而精灵们则会因此给你制造麻烦。让我帮你。”她深吸一口气。“派我去哈拉穆施兰。” 赛琳沉默了片刻。她的手在布蕾娅拉的掌心里一动不动。“你要除掉门萨勒?” 布蕾娅拉点点头,表情自信且认真。“我派去的探子能引导那些精灵。我会满足他们以血还血的诉求,然后及时安抚他们,不会让他们产生寻找下一个目标的念头。此事会成为一系列针对守卫的不明犯罪行为,而不是叛乱。如果有人询问你的观点,你可以暗示他说若是一个贵族竟然野蛮到不惮杀死一条无辜生命,那么他应该先学会保全自身。” 赛琳温柔地伸出手抚上布蕾娅拉的脸颊。她倾身向前,她们接吻时赛琳的双臂用力地紧紧抱住布蕾娅拉。 之后她站起身,顺手拾起面具并动作熟稔地戴上,缓缓走向窗边,至此未发一语。 “下手要干净利落,布蕾娅。”她说。 “是,陛下。”布蕾娅拉行了一礼然后离开,回去打点行囊。



当天晚上赛琳女皇独自一人夜不成眠。 当然,以前也不是夜夜都有布蕾娅拉的陪伴。在某些日子里,布蕾娅拉的职责使她工作到很晚。当赛琳造访其他贵族的领地时,她们会谨慎地分开睡在各自的床上。 可是这晚之前布蕾娅拉已有一段时日不再夜访。 每天天不亮她便醒来,又冷又孤单。凝视着窗外的黑暗,渐渐生出一种错觉——只要盯得够久,她就能看见蛰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法师、圣殿骑士、精灵,还有加斯帕和雷曼奇,以及其他被加斯帕成功策反的人。他们都潜伏在皇宫外,每晚当她入睡后,他们便一寸寸接近,等待她露出破绽伺机进攻。 每个清晨她都自己泡茶喝,一杯接一杯直到头痛被驱赶到大脑的角落,蜕变为遥远的嗡嗡声。然后她会让自己一时沉浸在只有学者才会感兴趣的古老书卷中。 之后数日也过得波澜不惊,她聆听贵族们的高谈阔论,接受他们的礼物。哈拉穆施兰精灵暴动的消息传到了瓦罗约皇城,贵族和朝臣聚在一处边摇头边指责那些精灵被娇惯到不知好歹的地步,要知道比起费雷登和奥莱其他地区的精灵,他们的处境要好得多,至少不用住在异族区。皮埃尔伯爵送来一封信为他的城市里发生如此可鄙事件而致歉,并承诺事态将很快得到控制。他的表态没能使任何人满意。瓦罗约的贵族们询问赛琳将作何对策,她回以礼貌的暧昧答复,心里默默希望布蕾娅拉能快去快回。 布蕾娅拉启程后的第四天,赛琳去瓦罗约大剧院看了一出戏剧。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事态已严重到何种地步。 瓦罗约大剧院建成于两个世纪之前,素有奥莱帝国第一剧院之美誉。大剧院拥有最出名的演员、最杰出的剧作家、最奢华的布景及舞台效果。演出某些剧目时,烟雾和火焰效果不是用炼金术师的火药营造,而是由一个法师负责,这名法师必须先获得批准才能离开法环为剧院服务。为了在与其他剧院的竞争中保持有利地位,瓦罗约大剧院也会上演某些有诽谤丑化之嫌的剧目,因此引起教会和当权者的警觉。疯狂帝王莱米尔在位期间害怕戏剧会煽动民众反抗他的统治,于是下令大剧院只能上演哑剧。赛琳的叔叔——皇帝弗洛里安差点关闭大剧院,因为当时上演的一出戏贬低了奥莱对费雷登的占领。 赛琳表明了从经济和政治两方面支持大剧院的立场。她迫使教会收回了反对意见。当某出戏提到她,不管是明说还是暗指,人们会听到她会意的笑声或是恰到好处的喝彩,树立起一个不介意自己在剧中被如何评说的开明女皇形象。作为回报,奥莱剧作家的笔锋从未冲她展露杀伐之气。 她的马车停在剧院大门前,一张奢华的地毯被铺在入口处,表明某个显赫贵族先她一步大驾光临。周围的民众恭敬地与她的马车保持着距离。 “您有什么吩咐?陛下。”米歇尔问道。布蕾娅拉帮助他摆脱加斯帕的圈套后,他一直寡言但机警,迫切想要挽回之前的失败。按照布蕾娅拉的暗示,他一度犹豫着想要表示歉意,但却被赛琳迅速制止,她明确告诉米歇尔不必为那件事引咎自责。 在当前这个节骨眼,她不需要一个失去自信的第一护卫。 “观察,和往常一样。” 米歇尔爵士点点头走下马车,转身伸出一只手扶她下车。侍从们早已从车顶下来正在扫掉地毯上的浮灰并阻止平民和一般贵族朝马车靠得太近。 人群有些不对劲——赛琳立刻察觉到这一点。他们一如寻常向她鞠躬行礼,但人群的窃窃私语有种异样的气氛。米歇尔爵士陪同她走进大剧院,身后的仆人托着她长长的裙摆,其余的仆人则走在她前面朝四周扬洒玫瑰花水,以此掩盖人群散发出的汗味,确保女皇不被异味冒犯。赛琳边走边在面具之下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并仔细聆听。 “……看不出她……” “不该在这儿……” 瓦罗约大剧院现任所有者——一个出身于富商家庭,擅于投资的丰满女人朝赛琳鞠了一躬。女老板今晚身穿一件简约而时尚的长裙,长裙一侧绣有一张笑脸图案,另一侧则绣有一张哭脸图案。她脸上的浓妆既符合商贾阶层的样式又尽可能向赛琳的妆扮靠拢,但也并非完全的模仿,以此表示对女皇的敬意。浓妆之下,她的表情却透露出忧虑。 如果布蕾娅拉现在就能出现在这里,赛琳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她的贴身侍女及恋人甚至比她还更擅长从细微之处发现线索,并由此导出事情的全貌。不仅如此,仆人的面具使她经常被人漠视,犹如一个隐形披风赋予她更自由的活动空间。既来之则安之,赛琳冲剧院老板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在她的陪同下来到皇家专用观剧席——这是一个装饰豪华的露台式包厢,从这里赛琳及其受邀宾朋能将舞台一览无余,同时也使一般观众可以欣赏到女皇的美丽身姿。 一名侍从为赛琳斟上一杯茶,另一名侍从拿出一个紫色天鹅绒座垫放在坐席上——皇室包厢虽装饰华美,座椅却依然是极其普通的木凳。第三名侍从朝周围扬洒玫瑰花水,直到空气中的汗味、熟食气味儿和特效产生的烟味被稀释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今晚比起茶我更想喝酒。”赛琳对端着茶壶的侍从说道。 “是,陛下。” “你去拿酒的时候,别忘了代我转告阿切特小姐,新换的幕布非常漂亮。还有……”赛琳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的烛盏。“多带一个人跟你一起,另找些替换的蜡烛来。这些烛灯有点忽明忽暗。” “是,陛下。”侍从答道,与另一名侍从一起奉命离开。 烛灯并没有忽明忽暗,仆人们也都知道赛琳很少在观看戏剧时喝酒。她们明白赛琳在暗示她们去人群中打探,聆听闲言碎语、提几个礼貌的问题、找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当然,她们之中没人像布蕾娅拉那样深谙此道,不过能当上奥莱女皇近侍的人不会不知权术游戏为何物。 这出戏剧在海报里被描述为安卓斯提事迹的浪漫改编版。演出不久便拉开了帷幕。安卓斯提由一个年轻貌美的金发女子饰演。她饰演的安卓斯提满怀热情地发起针对塔文特皇国的反抗运动,赛琳则认为她的诠释激情有余而睿智不足。赛琳曾研究过历史文献,包括一些被列为禁书的资料,她怀疑真正的安卓斯提饶有政治头脑,与教会宣扬的理想化信徒形象有不小的偏差。毕竟赢得一场战争靠的不单纯是信仰。 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包厢门,赛琳闻声望去。米歇尔站起身打开门,扭头对赛琳道:“是莱迪斯领主雷曼奇公爵,陛下。” “让他进来,米歇尔。” 雷曼奇公爵进入包厢并行了一礼。“尊敬的陛下,请原谅我的冒昧。看见您大驾光临,敝人希望您能赐予敝人这份殊荣与您同席。” 赛琳优雅地一抖手腕示意他坐下。“如果你的同伴不介意,我倒是很乐意。” 他点点头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米歇尔静静地站在包厢内靠后的地方。 “塔文特的法师们统治四方,奴役是他们最强大的魔法!”舞台上的‘安卓斯提’大声宣告。 “一出奇怪的戏,”赛琳低声道。“我以为这是出浪漫主义戏剧,或是个悲剧,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台词。” 雷曼奇瞥了她一眼,“那现在您觉得该怎么定位这出戏?陛下。” “也许是一出喜剧,但即便是瓦罗约大剧院也不敢把安卓斯提的事迹改写得太过分。”赛琳微微一笑,“除非他们希望看到教会发动第一次反剧院圣征。” 雷曼奇轻声笑了笑。 舞台上,‘安卓斯提’正在说服反抗军与精灵结盟。“在这种魔法面前,谈何自由?我们召集的军队远远不能与之为敌!但是我们拥有正义这条可以团结一切的纽带,我们应当接受精灵的帮助……一两次不足为奇!” 观众爆发出一阵不安的笑声。赛琳看见下面几百张面孔转而看向她,原本一片黑暗的观众席变成了人脸的集合。 另一个演员走上舞台,饰演的角色是精灵族战士及领袖沙尔坦。自从教会宣布沙尔坦为异教徒后,他帮助安卓斯提反抗古塔文特皇国的事迹被从光之圣歌中彻底抹去。 饰演他的演员竟是个女人,她穿着一件长裙,走上舞台时很有喜剧效果地扭动着屁股,并且戴着一副尖尖的木制假耳。假耳朵很显眼,即使是坐在靠后席位的观众也能立刻看出来此人饰演的角色是个精灵。 她吻了‘安卓斯提’的手,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片起哄的口哨声。 赛琳感到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她身体紧绷,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 过了片刻,她说:“关于你早前的某项提议,雷曼奇公爵。” “我想不起任何需要您答复的提议,陛下。”说这句话时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舞台上,面带微笑欣赏着这出戏。 “是吗?正巧我也不愿打扰你观赏戏剧的雅兴,”赛琳道。“说来听听,你经常看戏吗?” “只看我自己雇人写的戏。” “很明显加斯帕叫你雇人写了这出戏,”赛琳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出任何情绪,以免被下面的观众察觉。“他用一根羽毛拉拢了你。” “噢,我不是骑士,根本不在乎用什么东西决斗。”雷曼奇说,眼睛始终盯着舞台。“不过加斯帕非常重视在莱迪斯的行猎,而您似乎只把它当成一个负担。” 舞台上,‘安卓斯提’和‘沙尔坦’只顾互相调情完全忘了与塔文特之间的战争。马弗拉斯(Maferath)愤怒地挥动双臂,成了唯一一个理性尚存的角色。“当统治者成了感情的俘虏,无视自身职责只顾与精灵寻欢作乐,难道一个高贵勇敢的灵魂不该接过领袖的旗帜领导这场战争吗?” “如果我没理解错,”赛琳看着舞台说道,“在这出戏里,安卓斯提的死是个必要的牺牲,而马弗拉斯反倒是个英雄,敢于用背叛成全大义?” “前提是在这出戏里,安卓斯提有个精灵族情人并忽略了她的职责。陛下。”雷曼奇顿了顿接着说,“我仍然建议您把它看完。” “我知道这出戏的结局。写剧本的人会被处死,”赛琳说,“很可能连剧院老板一起。” “说句公道话,”雷曼奇公爵说道,“其实原剧本在最后一秒被人改动过,而剧院老板并不知情,当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儿子会突然失踪……不过我想今晚的晚些时候她的儿子就能安全回家。” “你觉得我能找到多少证据来证明你是幕后主使?雷曼奇。” “您不会找到任何证据,陛下。我还打算捐给教会一份大额善款,以此向教会道歉,并解释说我资助的这出戏遭到了可耻异教徒的暗中破坏。” 赛琳站起身。“带话给大公爵马弗拉斯,说我在他是否知书识字的问题上赌输了。” 米歇尔爵士打开包厢门,目光如剑刺向雷曼奇。赛琳离开,无视下面观众的窃窃私语。 她强迫自己保持沉着直到米歇尔关上了包厢门。此刻在这条昏暗的走廊里,只有米歇尔和她的侍从在场,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该死的,他们知道了。 这出戏可能只是一个暗喻,攻击赛琳允许精灵进入集市区和大学的政策。但她认为此事并非那么简单。雷曼奇公爵异常强调“精灵族情人”,而这种指控,即便是以戏剧暗喻的形式,也不会在权术游戏中无端出现,除非作出指控的人拥有某种确信。 布蕾娅拉——她生命的一部分、多年来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如今被加斯帕用来抨击她。加斯帕和他的那群暴徒甚至要剥夺她唯一的安慰、她深爱的女人,只为了满足他那该死的战争欲。 “长久以来你一直在用手中的权利保护艺术和学术,”一道柔和的声音从暗处响起。“如今加斯帕利用它们来反对你,显得如此残酷。” 赛琳打量了一下身为教皇代表的红发女子,她没戴面具的脸和具有费雷登特色的五官轮廓依旧引人注目。“剧院一直都是墙头草,蕾莉安娜。而且奥莱大学并没有倒戈。”她看向米歇尔说道:“召集其他侍从,问问她们都打听到了什么。我们马上就走。” “是,陛下。”米歇尔点头大步走开,侍从们跟在他身后一并离去。赛琳走近蕾莉安娜所在的昏暗角落。 蕾莉安娜举起手里一份被丝带扎紧的羊皮卷。“好几位教授受人指使将写下数篇关于精灵的论文。其中一人会这么写:精灵的耳朵表明他们与兔子相似,同属于低级的被捕食动物,只能依靠本能求得生存,因此不可信任。另一人将宣称,任何人与精灵**都是对造物主的亵渎,这种行为跟**交合没什么两样。” 为了使这个野蛮人的国度重视文化学会仁慈,从而保持世界最伟大帝国的地位,她奋斗了二十年。如今受过她恩惠的子民却嘲讽她、威胁她的生命、把她与加斯帕之间的斗争写进剧本娱乐大众。二十年间奥莱的相对和平、文明开化、国土安全都被忽略不计,只因剧作家和学者们含沙射影地把这二十年贬低成一个为爱神魂颠倒的女孩和一个精灵的寻欢作乐史。 赛琳闭上双眼。“那么教皇又是如何认为?” 蕾莉安娜微笑道:“教皇对剧院从来都评价不高,陛下。”见赛琳默不作声,教皇的代表叹了口气接着说:“精灵与人类都是造物主的孩子,同样值得造物主垂怜。” “但是教皇不会公然宣扬这种观点。”赛琳猜测。 蕾莉安娜别开了视线。身为一个吟游诗人,她的每个动作可能都是刻意为之,但赛琳此时却觉得她的尴尬并非作秀。“精灵……曾是我的战友。我不会坐视他们遭受不幸。可是你寻求教皇的支持并非为了此事。”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赛琳身上。“你寻求她的帮助来安抚圣殿骑士和法师。” “的确如此。”赛琳点头道:“那么我是否拥有她的支持?” 蕾莉安娜长吐一口气。“是的,她将支持你平息圣法之争。”她缓缓点头,继续说:“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她要求你控制住与精灵相关的事态。” 赛琳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早在这一刻前,她便预感到这场谈话的走向。她轻叹一口气然后道:“这是自然。如果我自己不能做出表率,又怎能要求教皇处理好她的内政?愿你在为教皇举办的舞会上有个愉快的经历。恐怕届时我将无法亲自出席。” “教皇不会介意,”蕾莉安娜答道,接着又用饱含忧伤的柔和语调道:“愿造物主保佑你。” “陛下!” 赛琳猛然抬头,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同时挺直脊梁。来者是米歇尔爵士,她的侍从队伍紧跟在他身后。之前她派去人群中打探的两个仆人看上去相当不堪。其中一个下巴处和嘴上的妆花掉变脏,就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另一个则像是刚哭过,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半罩式面具下泪水冲刷脂粉留下的痕迹。 “你有什么发现?”赛琳问道。她瞥了一眼蕾莉安娜方才尚在的昏暗角落,却已不见她的踪影。 “正如您从剧中所见,”米歇尔苦着脸答道:“人们风传您对精灵过于……仁慈。”赛琳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直说。他接着道:“他们宣称你向精灵收取更少的税款,意图使他们脱离人类法规的制约。他们还说你同情精灵,怀疑你和野精灵做了秘密交易。贵族们会被你赶出达尔斯,而精灵则将重获达尔斯的统治权。甚至还有关于你的贴身侍女布蕾娅拉的风言风语。”米歇尔尴尬地别开视线看着墙壁。“他们说她是你的……呃,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是……” “那个词是‘情人’。米歇尔。” “是的,陛下。他们正是如此谣传。”米歇尔握紧了双拳。“如果您下令,我将十分乐意返回大厅,叫他们明白这种谣言不能被容忍。” 赛琳微微一笑挺直了脊背。此时绝不能在她的侍从面前暴露软弱。“不,那样做也许能堵住一个人的嘴,但却会招来一百个人的风言风语。如果民众担心我对精灵不够强硬,那么只能用行动来打消他们的疑虑。” 可以采取的对策有很多,但赛琳已经筛选掉其中的大部分,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可行方案。新拟定一份针对精灵的商贸限制法案,或是不再强令大学接纳精灵学者……这么做可以使一部分人信服,但是却不足以产生席卷全国的效果,不能以暴风过境的迅猛之势瞬间吹散质疑赛琳的声音。 若要达到此种效果,方法只有一个。当与蕾莉安娜交谈时,她便意识到这一点。她在心里乞求布蕾娅拉的原谅,她知道这会深深伤害到她。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召集军队。出征哈拉穆施兰。” “陛下?” “去平定一场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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