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上章打错了英玲奈的名字orz深切检讨中
6.前方的道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杏树耗上了一个月才深深了解到这个真理,这个月小鸟几乎寸步不离,唯恐一个不注意杏树又会掉到哪里的水坑里。然而艺术创作如同母鸡下蛋小猫生崽,背后片刻不肯放松的视线只会惹得杏树一阵阵发颤。于是杏树暂时放弃了外出写生的活动,窝在公寓里一边好好养病一边做着无聊的涂鸦游戏。
开学后小鸟放松了警惕,不过此时杏树已经完全恢复了,倒是有着大把大把多余的精力,消耗在抱怨繁重的学业上。而小鸟的生日转移了她一部分的注意力,忙前忙后的准备了一个小小的Party,之所以说小,是因为只有三个人在场,不过杏树用了一天时间将客厅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又至少花了两天时间打扫干净。
生日当天小鸟为自己添置了一台家用缝纫机,而杏树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周末闲时杏树就搁下画笔坐到小鸟身边,紧盯着小鸟熟练地操作,钢针勾着棉线刺穿布料,发出富有节奏的细碎摩擦声,小鸟一丝不苟地配合着这声响,像是在酝酿某种魔法。
“这样就可以制作出漂亮的衣服吗?”杏树忍不住出声打断,小鸟只是轻轻笑起来,“这只是一部分的工序,而且我暂时不会制作成衣,现在只是完全任务。”
“这样啊……”
小鸟瞧着杏树略带失望的模样,唇间多了一丝狡黠,她故意不去看杏树只管继续手上的活计,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制作一件成衣是很费工夫的,如果是婚纱的话,那就更不得了了。”
杏树瞪大了双眼,“婚纱?”还没等小鸟回应,杏树咧着嘴笑起来,一头蓬松的卷发也随着她的脑袋摇晃着。“这个我有兴趣,我以前好喜欢看杂志里那些漂亮的婚纱,不过我也很喜欢日本传统的嫁衣。”说到这里杏树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上翘的睫毛带着羞涩微微颤抖,“到了婚礼那天,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一种啊,哪一种都好美。”
看着杏树左右为难的样子,小鸟撑不住笑起来,杏树只怕是被笑话了,双眼闭得更紧,双颊染上一层胭脂,红扑扑地透着甜蜜。
“杏树穿哪一种都很好看,”小鸟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明明脸上还挂着笑,却渐渐僵硬起来,嘴边想带出一句俏皮的话语,声音却沉了下去,“只是不知道杏树想穿给谁看呢。”
杏树松开了双手,故意撅起嘴巴不理会小鸟,“我知道你要套人家的话。”
小鸟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我只是想着若有机会,我来给杏树做一身嫁衣。”
“那……”杏树一双大眼扑闪着,整个人往小鸟身旁凑了凑,“南大设计师要说话算话哦。”
“我可没同你许诺,”小鸟慌忙摆摆手,一本正经地看向杏树,“何苦优木大小姐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要来讨要我的心血。”
杏树“哼”了一声,又没忍住笑了起来,“我等小鸟你哪天成了大设计师,无论那人愿不愿意,我都要嫁。”说着杏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樱唇翘起笑得分明带着几分倔强,只是漂亮的双眸隐约流动着一丝消沉的气息。
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惊起了心底所有负面情绪,瞬间引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小鸟试图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缝纫机上。
一成不变的运作方式,只要不改变,就永远不会出错。
南小鸟曾经如此惧怕改变,而老天因为怜惜也自然不会让她经历太多的改变。而一些稍显残酷的人生起落,已经在她不懂事前统统结束了,而当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开始探寻世界时,一切已经开始有规律地运转起来,只要她不作多想,一切都可以顺风顺水的进行下去。
而园田海未也只是这个稳定的秩序中一个稳定的存在,只要南小鸟不作他想,一辈子的好友,一辈子的青梅竹马,即便到了白发苍苍,稍稍动一动都能听见骨骼嘎吱作响的年纪,依然可以靠在一起,看着这个世界在它的法则和逻辑下运行着,直到她们生命的尽头。
也正是身处这个极度稳固的环境中,小鸟太清楚,自己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将打翻多米诺骨牌,彻底毁灭先下的秩序,而那时她也一定会失去一切,包括园田海未。
若没有十成的把握,那就不要去做,宁愿遗憾,也不要因为鲁莽的尝试而抱憾终身。南小鸟这样坚信着。
她还是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望着出神的杏树。
“杏树……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自己特别后悔的事情。”
杏树扭过头来,双眼间满是疑惑,而小鸟看上去太过认真,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用闲聊般的态度来应付。眼神不安地游移着,想逃避,却又莫名被激起了倾诉的念头。最终杏树的视线落在小鸟蜜色的瞳孔中,别扭地挪了挪靠在椅子里的身子,两片嘴唇翕动着,还是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
“告白……”
说完之后杏树迅速低下了头,而小鸟迟迟没有回应,杏树又忍不住抬眼瞧着小鸟,只见对方脸上一层是惊恐一层是失落一层又是迷茫。
“呐……”杏树换上轻快的语调,像是平时聊着有趣的话题一般,“我当时就知道会被拒绝,所以说不上后悔的,可是还是有点……”
“有点什么?”小鸟声音颤抖起来,她望向杏树的双眼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的双手,一瞬间杏树有种被紧扼咽喉的窒息感。
杏树思忖片刻,试图在脑海中摸索出一个最为合适的词语。
“不甘心……”
“不甘心?”
“对,”杏树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丝微笑,强加上几分骄傲,“不甘心啊……”
“是会有的,不甘心。”小鸟温柔地看着杏树,想着也许可以用几句话安慰着她,不过杏树依旧是那样翘起唇角自然大方地露出一贯甜美的笑意,双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只是觉得当时自己的样子,有点蠢啊。”杏树像是回忆起了极好笑的事情,眉眼弯弯的模样美得动人。
“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是,已经过去了。”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小鸟竟觉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被打破的秩序终究会恢复,这个世界绝对比她想象地要坚强得多。日本经历了那么多次大地震,而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抚平,废墟之上,人们还是会坚强地活下去。而不管失去了什么,这个世界都拥有继续运转下去的力量,而南小鸟似乎也不会因为失去什么,就痛苦到活不下去。
后悔这种东西,终究只是一个费不了多久就能愈合的伤口,会流血,然后愈合,至多留下一个有些丑陋的疤痕,只要不是致命伤,又有什么关系。
也正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南小鸟才明晰了一些真相。而彼时正值浪漫的青春年少时,多愁善感间,她怎可承认。
谁的离去,都不足以对她南小鸟造成致命一击。
在之后的日子里,两个人都在异国将自己忙得团团转,小鸟也发觉自己疏于同μ's的大家进行联系,不过似乎其他人也是如此。无论是海未还是大家,都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为了远方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在奋斗吧。
只是突然间,真姬同自己的联系密切起来。开始小鸟并未发觉,因为对话框里也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偶尔有些关于小鸟近况的提问,更多是对异国生活的好奇。不过忙碌的学业生活走遍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并无稀奇事。带着好奇,小鸟决定先关心正面临升学压力的学妹。
“最近学习上都还好吧?”
“也就是那样嘛。”
只是看着这行文字,小鸟就能想象出红发少女玩弄着发梢,淡淡回答的模样,一股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傲气,那种太优秀的人,反而对自己的成绩毫不在意。
“真姬的话肯定是不用担心的,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去德国。”
小鸟一惊,手指飞快地点击屏幕,“决定出国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留在家乡比好,出国还是太寂寞了。”
发出这条消息后小鸟不禁自嘲起来,果然自己还是更想留在那里啊。
“而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愧是真姬,小鸟感叹着。
不是因为时空的距离,只是因为人与生俱来就拥有着距离,也拥有着孤独寂寞这样的情感。
疏于联系同伴,小鸟就将空闲的时间用于问候远方的母亲,母亲的胃病也是自己的一块心病了,只有听到母亲亲切地回答自己一切都好,小鸟才能稍稍安下心来。
“小鸟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呀。”每每都要这种嘱咐着,小鸟微微一笑,压抑着被拨乱的心绪,“妈妈也是呢。”
只要能确信自己的世界不至于彻底崩塌,她也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失去与痛苦,或许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舔舐伤口,但是南小鸟的心脏,一定会坚强地跳动下去。
自南理事长住院以来,几乎每个周末海未的身影都会出现在病房,哪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一本书,打发掉一个下午。
她很少再去麻烦英玲奈了,说不上什么理由,只是隐约感到她和英玲奈之前,已然出现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不是谁的错,渐行渐远,就像是某种必然的结果,如同花开花落,日出日落。而忙于学业的海未,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索一段友谊终结的原因,她只能朝前方日夜兼程,而身后的种种,她无暇顾及。
至于友人的赠礼,海未将那本书搁置在书架中,虽然是书,但满篇的意大利文注定了它仅剩下纪念意义了,海未也曾想在书店中找到相应的日文版,可一无所获,时间长了,她也就将此抛在脑后了。
也许明天,或许是遥遥无期的某一天。海未这样想着,伏案太久后的一刻偷闲,思绪总是被勾到那些琐事上。
那个时候,自己可以同英玲奈再和好,也可以去读完那本诗集,能处理好所有的一切,到那个时候……
反正总有一天,她至少可以停下来,解决掉一系列的烦恼,而不是带着它们一路狂奔,眼见着它们滚雪球一般日益成为无法承受的负担。
她也会想起母亲昔日的教导,她不应该将麻烦积压着,一件一件解决好,才能毫无顾虑地向前。可是海未发现自己做不到,生活从来不是几句简单的道理就可以概括的。
不过无论多少麻烦压上她的双肩,她在南理事长面前都不曾露出一丝焦虑,只是安静得体地笑着。
南理事长的事情逐渐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保密的对象是小鸟,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就算是略有些冒失的穗乃果和凛,也严守口风。
大家的满怀善意的配合让海未轻松了不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经常会在病房碰见希。
希总是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花或者是其他什么,以至于护士错认成那位还在国外的女儿。
“以前在学生会麻烦理事长关照了,多来看看也是应该的。”希这样解释,又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海未,“大家和海未都是一样关心理事长呀,又不会有别的什么企图。”说完又朝着病床上的理事长眨眨眼,“您说对吧。”
海未不禁皱起眉头,“什么企图不企图的……”
“而且绘里亲在俄罗斯那边也很担心您呢,只是眼下没办法来探望理事长呢。”希毫不客气地打断海未,撇下她要同南理事长搭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劳你们费心了,而且不等你们寒假我就要出院了呢。”南理事长笑着说,希欣喜地合掌,“这样正好呢,小鸟回来的时候您也已经痊愈了,大家都不必担心了。”
“希望如此。”
海未默不作声地溜出了病房,只留下希同理事长慢慢说着话。
真姬同自己谈过,南理事长的情况并没有那样乐观,陈年积压的隐患使得恢复的时间被拉长,说不定南理事长要在病房里迎接新年了。也就是说,最后无论如何是瞒不住小鸟了。
“本来也不应该这样瞒着她。”海未叹了口气,真姬听出她话中带着几分不满,只是耸耸肩。
“是理事长的决定,我们无权干涉,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不需要我们操心。”
海未摇摇头,她并非要反对真姬所言,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小鸟她啊……”真姬直直地对上海未的双眼,不容她躲闪,“已经为了我们放弃过一次,甚至不止一次,你但凡真心为她好,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海未垂下眼帘,已经是第二次了,面对这样严厉的真姬,她能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良苦用心,却也无意于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海未……”真姬用上更为轻柔的声线,还带上一丝笑意,“她愿意,不代表她应该做出什么牺牲,这点,你比大家都明白。”
今时不同往日,那天穗乃果坚定的一拽,打破了她们面前所有的困境,真的可以说是力挽狂澜。而扪心自问,园田海未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去牵绊住他人的脚步。她不能去不顾一切,她不能不去考虑后果,她要去计算风险,考虑收益,她要担负起那么多,她的人生,还有她的人生。
而太多时候,她计算不清,她园田海未赌不起,这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自身难保,怎么能拖着他人下水。
“我是一个人……一个人决定不了……很多事情……”一时间她想哭,就像小时候那样,换得温言软语的安慰,或者几下轻柔的安抚,大家会体谅,因为她是多么无助。
泪眼朦胧中,眼前红发少女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丝讥笑,海未从未看过真姬这般神情,但此刻真姬的确是露出轻蔑的笑意,冷冷地看着海未。
“海未,我们都是独自一人,生在这世上。”
这样冰冷的语句,彻底带走了夏日最后的一丝炎热,一声蝉鸣。
又是一场大雨,天气渐渐凉了,已经有泛黄的叶子经不住秋风,摇摇晃晃地从枝头飘落,更何况一场暴雨,只怕明天更是一副萧条景象。
今日,就不去了吧。
海未这样想着,打算裹着被子睡上一个难得的懒觉。甚至当门铃声响起,她还有些不愿动身。
“你在做什么半天不应门。”这样说着,眼前中年女性只是笑着,并无半分责备。
“抱歉,妈妈,刚起来。”
园田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眼自己女儿,海未一时被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侧着头,领着母亲到了屋内。园田夫人查看了一圈,海未虽然疲于应对学业,但是内务整理也没有疏忽,小小的公寓也整理的一尘不染。
“我刚刚去了趟医院。”
海未知道母亲言下之意,轻轻答应了一声。而园田夫人忽而笑了起来,又瞧着海未。
“我看着她躺在床上,人都憔悴了不少,结果见到我第一句话,你猜她说了什么?”
这么一问海未不禁咋舌,试探着回应母亲,“什么?”
“她说,海未这孩子,近来瘦了不少呢。”
海未愣住了,她自己未曾注意到的事情,也日日落在南理事长眼里,这样熟悉的温柔,倒的确像极了那人。
而聊到母亲,自然就要谈及女儿了。
园田夫人满怀怜惜地叹着气,“小鸟那孩子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若是知道了母亲住院,一定无法安心。”
“她还不知道……不知道这样瞒着她好不好。”海未低着头,她怀着一丝期待,想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个令自己心安的答案。
“其实呢,”园田夫人微笑着握住海未冰凉的双手,“若换做是我,我也一定会嘱咐小鸟,不要告诉你。”
“为人父母自然会为子女考虑更多,而你们身为朋友心怀愧疚也是必然,而海未,你不必过多自责的。”
海未点点头,却也不敢让母亲瞧见自己泛红的眼圈。
若换做是小鸟,只怕比自己更加痛苦和纠结吧。而小鸟又怎么会责怪自己呢,现在自己的每一分挣扎与内疚,她都能感同身受,即便是被欺骗,她也要优先去体谅海未的苦恼。若是这样,自己眼下的种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段时间的确是辛苦了,”园田夫人温柔地抚摸着海未的长发,轻轻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我知道我的海未一向是最坚强的,但是如果忍不住哪天想哭出来,也没关系。”
海未靠着母亲的怀里,经过了那样漫长的积蓄和酝酿,她已经完全准备好了用一次嚎啕大哭释放所有的负面情绪。
人总要彻底被打败过一次,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已经多久没这样尽情哭过一次呢,她会为了他人的离去而流下泪水,而绝对不会为自己的软弱而哭泣。只是现在,她想示弱一次,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里,承认她还无法承担起那么多。
她曾想像个真正的武士一样力克所有的敌人,却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会在这世上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以泪洗面。
然而她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海未了,她不能流着泪坐以待毙。
母亲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颤抖的背脊上,轻得像是在哄小婴儿入睡。
“你已经长大了,海未。”园田夫人自豪又欣慰地拥住海未,海未一面擦干眼泪,一面摇摇头,“不,妈妈,我还不够……”
“那就再努一把力试试看。”园田夫人郑重地说道,双眼满含鼓励望着眼前的海未。
母亲可以纵然她一次小小的示弱,而真姬,还有其他人,还在焦急地等待她变得坚强,直到可以担负着这一切。前方还有无数的荆棘等待自己,而武士不能退缩,海未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雨总算是停了。路面果然布满了被雨水打落的叶片,被泥水覆盖了原本的颜色,又被往来的行人践踏,支离破碎。道路两旁大树失去了片片绿叶,也无法遮蔽住头顶的蓝天了,大雨之后,阳光终于拥抱住这条哪怕是夏日也显得有些阴森的小道。
而海未也于此,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英玲奈。她微笑着,伸手打了个招呼。
“近来好吗?”
“啊……也就是那样了。”海未笑着回答道,英玲奈点点头,刚准备道别,忽而又拦下海未。
“请等一下。”英玲奈快速从书包中翻出一本崭新的书,递到一脸惊讶的海未手中。
“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英玲奈笑容中满是歉意,海未摇摇头,“没事的。”
新生。
她,以及她的世界,终究可以继续完美地运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