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永江衣玖
更新时间:2015-08-23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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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6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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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置於門側的病曆表上)



名字:惠飛須澤胡桃


姓別:女


年齡:21


………………


………


症狀:(數句被刪去)…複雜,有待觀察


藥物使用:實驗中


在院狀況:隔離中


注意事項:潛在暴力傾向,謝絕外來者探訪


………………


………









9.




再醒來時已經是午後了。


斜陽照得室內一片血紅,我從窗戶眺出去,手上不自覺握緊鏟子,回想起當日在天台殺掉前輩的那一天。


那天的太陽也是如此的血紅色,黏糊的紅色液體淺到臉上,運動服上…


我感到一陣暈眩,張開眼的同時驚覺自己正站立在斷崖的邊緣。


無底的黑暗深處有些什麼正在注視我,它在呼喚我,我的右手開始劇痛,無數的肉蟲從傷口鑽進去啃咬著我的皮肉,鑽進我的血管內…鑽進去…


我恐懼得要用鏟子把右手砍下,卻被阻止了。


誰人的哭聲阻止了我。


誰人呢。


好像…是由紀吧?


──我在懸崖邊睜大眼到處張望。


由紀在哪裡呢?


由紀妳在哪裡?


由紀…



握著鏟子的手抖得受不了控制。


我用力握,大力的握。


四指插進掌心的肉裡去,血順著鏟子的手把流了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會這樣的。


為什麼…


我明明已經這麼努力…


我明明發誓不能再讓自己失去身邊任何一人…


我明明……




──沒事的,胡桃。


難以言喻的溫暖,突然就這樣蓋在我握著鏟子的手上。


抬頭望見那人的表情,淚水一下子止不著了。



──由紀一直在我們身邊,我也一樣,會一直在妳身邊。



真的嗎。我這樣問。


真的──妳是這樣說的。


妳抱著我,溫暖得我的淚水完全决堤了,一滴滴打濕了妳那把柔軟的褐髮。



──已經沒關係了,胡桃已經很努力了。


『但就算如此…』


『里姐……悠里,妳哪一天不會也要離開我吧?』



──我一直在胡桃妳的身邊喔。妳看,我現在不就在這裡嗎?部長我什麼時候騙過妳呢…


我一時惘然看著她,看得她的臉出神了。


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站在斷崖邊緣,也沒有什麼血紅的斜陽。


這裡只是學園生活部的活動室…窗戶的玻璃都是破碎的,課室八張排靠在一起。


上面端著悠里每晚都會做的四人份飯菜…



──由紀正跟慈姐一起上課,很快就回來哦。


妳笑著讓我幫忙,叫我快把鏟子放到一邊把桌上的書都收拾好。


置身於這景像,心不可思議的一下子安定下來了。



『…這些都是真實的嗎?』


妳並沒馬上回答我,僅是放下手上的餐具,緩緩撩起垂落的幾綹褐絲到耳後,有意無意擺出一副沒好氣的模樣。


──我說最後一次哦──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妳用著微慍,又似在哄孩子的語氣如是說,惹得我也忍不住笑了──因為妳知道我跟由紀一樣,就愛被妳當做孩子那麼哄著。


──好啦,身為前輩還不趕快做個榜樣去洗手準備呢。瞧,美紀都回來了…


我馬上朝悠里說的方向看去,果然美紀真的站了在門口處。



「前輩…?」


『喲,美紀回來了?』


我咧嘴一笑,內心由衷為這份安穩的踏實感喜出望外。







10.




那是一個昏暗的空間。


在有如高中課室一樣巨大卻又幾近封閉的房間內。


實驗的儀器都被置放在其中一個角落。


被架了鋼線疊起三層高的課桌所擋。


數張破舊的課桌拼在一起,上面放著書、盤子、簿和筆等雜物。


四周的白牆、地板都被劃花了無數道痕跡。


教室用的鋁窗是打開的,窗框卻被鑲了一道道結實的鐵製牢管。


斜陽的光耀穿過牢管照灑在呆立於窗邊的女性身上。


顯瘦的長髮女性右臀總是纏了繃帶,那雙赤瞳有如映著無底洞般的深遽,目光恍惚不定。


時而握著被挫鈍了,纏了膠條的鏟子獨個兒自言自語。


時而面上露出扭曲痛苦的表情,喉嚨發出令人寒心的咆哮。



只是此刻,女性似乎並沒意識到握緊鏟子的手心正滴躺著血,它沿著鏟子的把手緩緩往下滑動。


她的視線,那雙冰冷的赤眸,一直望向課桌邊上某個無人的方向。


用無比溫柔的眼神。


對著握在自己手心上的一件白色髮卡,不斷,不斷說話。


就像那裡,真的有誰存在一樣…



──這些就是直樹美紀踏入鐵門後的房間時,第一眼所目睹的景象了。







11.




妳曾經悄悄跟我說過,妳最喜歡這地方,最喜歡學校這裡了。


妳跟慈姐一起創辦學園生活部,不光是為了由紀,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學校這個地方,為了守護這最後一片寧靜。


我那時還不完全理解,僅是順著妳們的意思幫忙。


也許之於當時親手殺死前輩的我來說,世上已失去所有淨土,身心已經無法再尋得一絲寧靜,在我眼中,學園生活部也只是不讓事情再惡化下去的權宜之計而已。


此時,妳指向藍天──


妳說,胡桃妳看,在天台這裡越過圍欄,越過地平,直直仰望著天空,是不是有種一切都從沒發生過的感覺呢──這片天空,跟當日的校園別無二致,跟我們自出生以來從小到大的日常日子裡,抬頭就能看見的天空一模一樣。


我說,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錯覺罷。


──是錯覺。然而這份錯覺,往往能讓我獲得一份可貴的寧靜。


學園生活部的運作是這份寧靜的具現。


人一旦失去寧靜,慢慢也會失去心智。


每一天只掂念著明天該如何,只是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不曉得何時到來的明天,一天天捱過去,心沒有一刻安寧。


那並不是活著,只是沒有死去而已。


重要的不是明天如何,而是今天如何活著,怎樣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仍活好每一天。


我想,這一定就是慈姐想教給我們的事情吧。



──終有一天,胡桃也能找到屬於妳那份寧靜吧。


──在學校這裡,在學園生活部這裡。


撩撥垂落的長髮到耳後,妳瞇著眼露出笑容。


妳站的位置,明明就是當日我殺掉第一個「它們」那位置;每每我來到天台視線總是會下意識迴避的那位置,不曉得為何從此刻起,變得能直線它,不感到厭惡了。


──妳要相信部長我喔。



我相信妳了。


然後奇跡般,在那麼看似荒謬的學園生活中尋得一份寧靜,哪怕它是懸在鋼絲上的一塊踏板,是這麼岌岌可危。


慈姐離開了我們那段日子,就算失落過也站起來了。


回頭過來才發覺,原來我已經找到那份寧靜。


在這孤島般的校園裡,握著鏟子的我回首時,總會看見妳在那裡等著我…


所以,我相信妳了──



就像夜裡,妳緊扣著失眠的我的手,卻從不深究我失眠的原因。


只剩下安靜的凝望,以及能夠看透我苦惱,療癒我的笑容。


我們之間無須多言。


然而光是如此,就足以讓我把所有痛苦裸露在妳面前。


透過肌膚的接觸,晝間累積下來幾乎要壓跨自己的壓力和情緒在如此的夜裡也能一掃而空。



「這時的胡桃,好像由紀呢。」


『我才不像那傢伙啊。』


妳嘻嘻笑起來,目光更為深邃。


「有胡桃在,真是太好了。」


妳突然靠過來,我低下頭來掩飾自己微燙的臉。


「因為胡桃在,才能守護大家,守護我僅餘的這片寧靜…」


『在說什麼呢,說到守護大家的話明明妳也…』


「吶,胡桃,記得妳要我跟妳約定的事嗎?」


『……』


──那是,如果我變成它們的一份子,那就要毫不猶豫把我……。


「我可是,有做到的喔…」


數日前弄傷的右臀突然輕微發痛。


妳卻像早曉得般,伸手蓋起纏了繃帶的傷口上方。


『妳…』


「所以同樣的,如果我發生那種事,胡桃妳也要──」


『不要說了。我說過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為什麼要說這種事呢。


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聽啊。


「…噗。」


『啊?』


「沒什麼,只是想讓妳嘗嘗那天我聽到胡桃妳這樣說時,我的心情是怎樣而已。」


我看著那一臉輕鬆暢快的笑容,一時啞口無言。


『…怎能這樣』


「開玩笑的啦,抱歉喔…哎?」


我把她按在地上,身軀置在她的上方俯視她。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行啊。』


──表情很可怕喔,胡桃…


妳嘟嚷著,伸手撫摸我的眉鎖,語氣卻怎樣都嚴厲不起來。


「難道妳不是應該有這種心理準備嗎?那種事很多時並不是妳說了算的…」


『就是我說了算的。部長妳有什麼不滿嗎?』


「我…」


我用唇塞著她的話語,阻止她再說下去。


是的,我在逃避,逃避真的有這麼一天的來臨。


她清楚得很,那就是再一個的話,我們當中再一個的話。


我就會徹底崩潰吧。


嘴上說得如何輕鬆。


事實上連思考的勇氣都被剝奪,一直逃避去做覺悟。



我撫摸著她的背骨,深埋在她的懷裡。


雙手,掌心,指尖…不管在她的那裡待過多久多少次,仍總是無法溫暖起來。


我的身體,在慢慢喪失沾染上她體溫的能力。


挫敗感在內心萌生了一絲絕望,我搖了搖頭要把它趕出腦海,埋首得更深。



『悠里,無論何時何地,妳就是我最後一片寧靜啊…』


──我知道喔。


『那麼至少此刻,請讓我在這片寧靜中腐朽下去吧…』


──……嗯。








12.





直樹美紀忘不了自己被徹底丟下來的那一天。


那並不是由紀前輩失蹤的那天,也不是自己跟胡桃前輩一起被獲救的那天。


那漫長的一天,她一直往外跑,背著那個房間那扇反鎖掉的門,一直跑不斷的跑。



──『美紀,不管裡面發生什麼事…直到我打開門為止,妳都不准進來』


說罷,眼神空洞的胡桃拖著沉重的鏟子進了那房間,把門反鎖掉。


那眼神,她也曾經見到過。


似曾相識的景象,嚇怕了她,恐懼從下而上攀升,凍結了她全身。


她有種預感,關上那扇門的胡桃前輩已經再回不來自己的身邊了。



跟那時,一模一樣。


只是角色反過來了。


這次被禁固房間裡頭受到感染的是悠里,看管她的是胡桃前輩。


這是,一模一樣的。


而她直樹美紀手上此時再沒有指出有解藥的地圖,這並不是學校,只是一個陌生的廢墟設施。


找到解藥的機率微乎其微。



她不甘心地跑起來──明明,就只差一點點。


──再一點點,我們就能獲救吧。


她邊跑著邊擦著淚水。


她發現自己僅僅是在逃跑,僅僅在逃避。


不同於當日的自己在同樣情況下,是拿著前輩的鏟子拼上最後的希望,爭分奪秒的前進著。


如今所有的東西似被淋滿漿糊呈膠黏狀,所有人皆寸步不能移,沐浴在絕望中垂死掙扎。



──我該怎樣做…由紀前輩…


回應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然後當她翻遍整座設施,也不曉得跑了多久。


在絕望中鼓起最大的勇氣,重新踏上三樓的走廊。


那裡空無一人,腥臭依舊,以及還有一扇仍然反鎖了門。


她筋疲力竭卻仍然睜大眼坐在那扇門邊上等待。


睡不著,動不了。


只有等待。


等待那扇門開啟。


那是,直樹美紀的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跟當日在購物中心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就這樣等著。


外面的世界怎樣,得救後怎樣,希望怎樣,絕望怎樣,似乎跟她完全無關。


她的世界只剩下自身,以及這扇被反鎖的門。


她掩著耳朵,拒絕了世上所有聲音,包括那扇門後傳來的聲音。



世界再次運轉起來之時,是那扇門從裡頭被打開的那刻。


生鏽的門鎖慢慢轉動,門吱吱作響,緊隨之後的是金屬拖劃著地板移動的低音和腳步聲。


血腥味佔據了嗅覺,讓人反胃。


直樹美紀抬起頭,瞳孔收縮,雙手下意識掩著鼻和嘴巴。


她從沒見過,身上沾滿這麼多血的胡桃前輩,宛如沐浴在血中。


她把門反鎖了,再關上,腳步卻是搖搖欲墜。


「胡…桃…前輩…?」


噗咚。


鏟子滑手掉到地上。


「前、前輩…!」


她接著了那人乏力前傾的身體,忽然想起不好的事,迅速檢查她身上有沒傷口。


幸好並沒有…那就是說……


「前輩…里姐她…?」


『我不知道』


她如是說。


手上握著些什麼在手心,怎樣都打不開。


『我不知道…』



那句話以後,惠飛須澤胡桃患了失語症似的,很長一段時間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了。







13.





不曉得過了多久,當我回神過時,才發現在房間內的妳從床上離開了,自覺地用手銬鎖自己的左手,扣在房間角落一個鋼架處。


左手感染處發紅,血液滲透過繃帶滑落,妳卻清醒得很,怎也不讓我碰患處。


妳瑟縮在一角,不讓我接近,叮囑我雙手不能放開鏟子,只許我在一旁遠遠睜大眼看著妳。


我怎可能坐得著呢,但結果我真的只敢就這樣坐著。


因為我被威脅了。


被妳右手上握著的刀子。


那都怪我之前一不留神沒有注意到。



妳對我放了話。


說如果我敢過來的話,就會用這個自裁。



不知所措,還沒緩過來的我就這樣被妳唬著煎熬了數個小時,浪費了我倆之間最後這寶貴的幾個小時。


然後我才想到,妳其實並不會在我面前這樣做,並且這種身體狀況下,不擅長用右手的妳足以被我在妳下刀前制服。


所以我最後還是衝過去了,丟開了鏟子,在妳的刀要揮落自己脖頸前制止了妳。


刀刃陷了一些在我的掌心,明明只是皮外傷,妳嚇得把刀整個丟開了。


我不禁想像這樣的妳,真的下得了手嗎。


從後把不停掙扎的妳緊緊抱在懷裡,妳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卻因為妳這樣反而感到安心。



我說,已經夠了。


所有強呈起來的堅強,以及拼命想要扼殺懦弱的執著,在這一刻都已經無關痛癢了。


學園生活部的壽命也已經到了盡頭了吧。


已經不再需要當部長了,從失去校園那天起,妳一直都在勉強自己。


所以此刻,妳當回若狹悠里就好了。


當回我的若狹悠里就好了。



我這麼說著,妳似乎也慢慢平靜下來。


身體仍然發燙,跟我感染後要到極限時的症狀相似。


妳小聲喊著我的名字,胡桃,胡桃…意外像個孩子,看在眼裡特別令人心疼,我埋首在她的後頸,抱得更牢緊。



妳說,果然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沒有作聲,我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妳了,想要說些什麼,又全都卡著在喉嚨。


我只靠著妳僅餘的這點點體溫以及話語,讓此刻的自己保持平靜不至崩潰。


而妳似乎知道了,艱難地繼續跟我說話。


妳陪我聊了很多很多,過去的事,將來的事,明明都是無意義的東西。


漸漸的,繃緊的心情緩和下來了。


卻好像一直有些什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說出來,明明是想說,但忘記了。



最後,妳把自己的髮卡摘下送給了我。


妳說,想說我在妳還是人類的時候把妳殺掉。


因為妳不想傷害我,不想變成那麼醜陋的樣子,學園生活部部長要是傷害了部員,那是妳無法原諒的。


我不知怎麼似著了魔一樣,居然真是答應了。


然後我過去,拿起了鏟子…


接下來的事,無論怎樣我都記不起來。


記不起來,連那時妳跟我聊的話,都隨著日子一點點褪色…


很多很多,都記不起來。


漸漸的變得沒有實感。




如今我只記得。


妳的血液前所未有的溫暖,在我手中不斷流淌,雙手也變得暖和起來了。



但為什麼妳會流這麼多血的呢…?


我,忘記了。







14.




直樹美紀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向她招手的胡桃對面的課桌坐下。


課桌上木面的紋理吸引了她──原來高中的課桌是這麼小呢,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桌子,一時間有些感觸。


這種感觸也包括了自己眼前這個人。


美紀看著不停對她身邊空無一人的座位說話的胡桃,那裡沒有她嘴上說的豐富飯菜端著,只有一個破舊的白色髮卡,那是自從那天惠飛須澤胡桃就一直隨身攜帶的物件。


屬於部長若狹悠里的東西。



她被丟下來的那一天,也就是學園生活部徹底瓦解的那一天。


若狹悠里在那個房間內,被胡桃前輩給……


她無法想像那會是怎樣一副殘酷的景象,在悠里前輩受到感染之前,三個人還是一直抱著要找回由紀前輩的希望繼續吃力前進。


然而當再一個人受到感染後,那已經上升到另一個層次的問題了,所有事都急轉直下。



惠飛須澤胡桃那天之後變了另一個人。


失去了與人溝通的能力,從不解釋自己的行動。


一旦碰上『它們』就不管情況衝過去沉浸在虐殺當中,動不動就殺紅了眼。


瘋狂的目光從此尋不見絲毫寧靜,每天如野獸般橫衝直撞,筆直朝著過去看過的避難所目的地移動。


美紀只能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平日她不肯療傷也就只能等到她累到睡著了再給她纏好繃帶。


她只能做這些,是的,她真的只能做到這些。


她在學園生活部裡所認識的那位惠飛須澤胡桃前輩,已經跟若狹悠里前輩一起在那個被反鎖的房間內,死去了。


她心疼的看著那瘦弱的身影握著形影不離的鏟子一步步前進。


不知為什麼,此刻她想起胡桃前輩曾經說過,以後想當一個可愛的新娘…什麼的。


然而用同樣的凶器──同一把鏟子,殺死兩個自己愛上過的人…


今後的人生,大概,已經毀掉了吧。


就如美紀所想一樣──好不容易終於來到避難所,曾受過感染,又精神不穩定的胡桃跟自己被迫分開了。


現在的胡桃前輩跟其他一部分同樣曾受到感染卻沒有病變的人一樣被隔離,受當局監管。


這棟設施內都是這些人,說到底監管也不過是臨床藥品的實驗體,根本沒有打算治好他們。


被關進這設施不久後,每日因鬧事而被注射鎮靜劑的胡桃,或喜或悲,漸漸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記憶正在一點點褪色,最後僅保留了四個人安穩地在學園生活部的事。



『美紀?怎麼了?』


「啊…沒什麼。」


她鬆開握捏得皺摺的裙角──大概是想得太入神了,她的表情一下子嚴肅得連胡桃也注意到。


『由紀那傢伙咋這麼久的…我把她那份也吃了好了!』


「前輩這樣也太過份了,里姐妳說對吧?」


美紀苦笑,相當自然地朝著白色髮卡方向那團空氣說話。


如她所料,接下來胡桃又對著那團空氣自個自聊起來了…



惠飛須澤胡桃的時間也靜止了在這一刻──


這種事曾經也在丈槍由紀和若狹悠里身上發生過,然而那些都是階段性的。


透過四人之間所經歷所成長的,慢慢互相扶持之下,最後總能撐過來,化成更深的羈絆,變得更為堅強。彷如癒合後的傷口會結疤,長出新組織,使得患處更堅強更不易於受傷;跟人體內的肌肉一樣,撕裂後重生的組織會使其更為強壯。


人在跌倒後,只要能夠再站起來,就能走得更遠……直樹美紀是這如此深信。


然而這事實似乎不適用於下半輩子都要待在這房間內的惠飛須澤胡桃。


不光是因為如今四個人的緊密羈絆已經因失去了兩個人而支離破碎。


假使胡桃前輩記起了當日的事,認清如今自己身處的境況…她會怎樣想呢。


並且據說實驗體的壽命大多都不長久,這樣的話,還倒不如……



美紀搖搖頭,趕緊把那種負面想法從腦海趕出去。


她不能放棄──就算剩下最後一絲希望也不能放棄。



美紀從椅子上起來,把資料都放回袋裡,整頓好行裝。



『啊,美紀要去哪?』


胡桃朝著站在那扇鐵門前面的她問道。


她頓了一下,微微轉頭,望了這位仍然精神奕奕的前輩一眼──


瞬間那畫面與當年的某一天重疊起來──拿著鏟子總是充滿幹勁的胡桃前輩,她的身邊還站著溫柔叮嚀著要出門的大家「路上小心」的悠里前輩……


那段最美好的日常從沒褪色一分一毫。


她們彷彿從沒消失過,一直一直就在這裡,等著她回來。



忽然,她感到一絲豁然開朗──



「我決定去找由紀前輩了呢。」


直樹美紀如是說。



胡桃看著那彷彿下定了什麼大決心的爽朗笑容,儘管摸不著頭腦,心情卻被這後輩感染而更舒快,向她報以一個充滿信任的笑容。


『那就拜託妳喲,美紀。』


「嗯。」


說罷,她轉身打開房門。


──路上小心喔,美紀。


「里姐…?」


聽到那把嗓音的美紀立即轉過身來──只見胡桃身邊仍空無一人…



「…錯覺吧。」


但這也不壞呢,對吧?胡桃前輩。



看見前輩臉上那副表情,她確信惠飛須澤胡桃已經找回當日她本應遺失在反鎖的房間裡的那份寶貴的,無可取代的安寧了。


最後,彷彿深怕打擾房內的兩人一樣,直樹美紀安靜關上沉重的鐵門,挺起胸膛踏出了那個美夢,那奇妙又帶點暖意的小空間,回到現實生活去。









15.




又做了個夢。


張開眼才發現自己正枕在妳的膝上,棕髮垂下來,我伸手給妳把髮綹撩撥到耳後。


逆光之下,一時間我看不清妳的表情。


「做了什麼噩夢嗎?」


妳的嗓音細柔得似風拂過耳邊,一不小心就要聽漏了。


『嗯、』


我猶疑了一下要不要說,聽起來相當的荒謬,卻想想正因為荒謬所以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做了個,我把妳殺掉的夢。』


「這麼可怕嘛。」


『就是吧。』


妳當成玩笑般一笑置之,頓時心情一下子無比的寧靜,因做夢而來的心悸也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將來還有很多事想做呢,所以絕對不能死掉喔,不然會有很多的遺憾。」


『遺憾嗎。例如呢?』


「例如嘛…」


被敏銳的妳察覺了,我馬上收起悄悄偷看妳視線。


可惜太遲了,看見那張笑臉我就知道妳要在下一句挖苦捉弄我吧。


「例如說──我從來沒聽到胡桃說過一句喜歡我,之類呢。」


『這、這種事用得著說的嗎…』


果然啊、真是的。


「當然喔,不說出來的話可不算數的。」


『啊啊…總有機會吧……大概。』


我用手搭蓋雙眼掩飾尷尬,臉一定是紅得要命了。


那種事,一時間怎能說得出口呢。


「嗯,總有機會,我等著喔」


忽然,妳的吐息沉落在我的耳邊──


──在我死去之前說給我聽,也可以喔。


『真是的!別說這種不吉利的事嘛!』


「開玩笑啦,開玩笑」


『這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唉。』


只是看著那表情,什麼氣兒都沒了。


我仰望天台的藍天,一切安穩得出乎想像,我們真的因為危機而被困起學校嗎,如此想著我呼了長長一口氣──


反正我們有的時間,總有機會說出來吧?


我應該不會忘掉的…吧。



大概是天台的風太舒服,一不小心又在悠里的膝上睡過去了。










- 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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