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湿毛巾搭在后颈上,痒痒地摩擦着皮肤,野分却并不讨厌这种触感,反倒觉得像是轻柔的拥抱,带来令人怀念的气息和消解不去的哀愁。她一边挽起还在微微散发湿气的银发,一边缓缓舒展着过度运动后僵硬的肌肉。淋浴之后的野分享受着短暂放松带来的快感。来到第十舰队后的第一次协同演习,老实说她有点被吓到了,倒不是矢矧严苛的训练有什么不妥,反正高强度训练对于水雷战队也是习以为常,只是那个雪风的表现,让她吃了一惊,如入无人之境地突破,精确的判断,果断的击杀,但最让她诧异的还不是区区驱逐舰身上不应具有的超凡战技。“为什么战场之上的那个人,眼神是如此的孤独。。。”野分这样想着,理了理衬衫,准备离开更衣室。“啪!”成排的更衣箱后传来了清脆的打击声,留住了野分的脚步。她觅声而去,看到的却是浦风高举的手掌和雪风脸上的鲜红印记。“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自觉?!”高八度的广岛腔听起来异常刺耳野分下意识地躲到了柜子后。窥探别人的纠纷毕竟不太好,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可想到了雪风的事,野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猫在一旁悄悄张望。浦风的背影充斥着愤怒豪猪般颤抖着,被她推到墙角的雪风低着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脸庞让人摸不清表情,只有面颊上红白交错的掌痕十分刺眼。“浦风,别说了,毕竟是同一舰队的。。。”一旁的滨风拉住了浦风扬起的手臂。原来她也在。朋友的劝解反倒成了火上浇油,浦风一把推开滨风 “同一舰队?谁和这家伙是同一舰队的?!明明十六驱都是这个家伙害死的,苟活的下来不说,调到这里只会把十七驱也连累进去!谷风死了来的却是这种扫把星!今天的演习不也是她把其他人丢下不管?不过是被人称作幸运舰,有什么好得意的?!”“别叫我。。。幸运舰!”毫无征兆地,刚刚还背靠墙壁低头不语的雪风触到软肋一般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披散的刘海随之扬起掷出刺眼的恨意。不仅射得浦风惊慌失措,连一旁偷窥的野分也扬起了眉毛。定下神的浦风大概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还口,聚集起怒气还想虚张声势再次压倒雪风,却只能支支吾吾哑口无言。已是恼羞成怒的她干脆又扬起手掌,而雪风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并没有阻挡的意思。野分咬紧了嘴唇。不由自主地,她跑过衣柜,箭步冲前握住了浦风下落的手臂。“适可而止吧,被矢矧看到了你也要受处罚的。”惊讶地看着野分,浦风因为气愤涨红的脸上挂起了泪光,但野分平静的语气和紧握的手指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说服力。浦风甩开她,捂着脸跑开了。一旁的滨风留下一句抱歉也匆匆追了上去。想起浦风不甘的神情,野分倒是有点可怜她。至于为什么要拦下扇向雪风的这一巴掌,她自己却也不清楚。“真是的,为什么参合这种事儿。。。”野分揉着指节暗暗自责。她转身看向雪风,发现她还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你没关系吧?”并没有什么特别地,野分伸手拨开雪风的短发想察看一下面颊上的伤痕。然而雪风却触电一般地挥手弹开了野分的好意。“我怎么样干什么要你来管?”反倒是雪风发起了脾气,她迈开大步逃也似的想要离开。看着逃之夭夭的雪风,刚刚还在懊悔自己多管闲事野分的心头奔涌起一股激流。她猛地拉住雪风的肩膀将她扳到自己面前。一改自己以往冷静的语调怒斥她:“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不是只有你失去了重要的人。这里的各位都不过是被战死者抛弃存活下来的,要是你以为只有自己背负着痛苦最好还是醒醒吧!要是那么还念冤魂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忍气吞声地生存着,难道不正说明你对尘世还抱有执念?”一时间野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的看到雪风空洞的双眸中卷起了深邃的漩涡,仿佛要将她吸入一般。野分忽然感到自己的愤慨在这目光前也无足轻重了。然而转瞬间,雪风眼中漩涡舒展开来,恢复了以往孤独神色。野分牢牢抓着雪风肩膀的手不知不觉间也松了开来,野分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退后两步,抱起双臂看向他处,不自然地缕起了头发。“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抛下不明所以的言辞,雪风转身离去,留下野分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
六柔和的海风,送来了腥咸的气息,轻搔着鼻腔,刺激着神经的躁热,合着鼓动的脉搏,将生命和苦乐推入心脏。雪风知道,海水的气味是无数亡者的耳语,曾跃动与海面上的一切生灵,历经尘世的洗练,终将投入海沟尽头的黄泉。而尸身腐败的腥臭,是他们不屈不挠送回人间的最后留言,传达着亘古不变的奥秘,对于生命的冷嘲,汇集成虚无的赞美诗:万事万物,终有大限。明石的爱犬小八似乎也在潮湿的空中嗅到了那无声的挽歌。它蹲坐在堤岸上,对着灰色的海平面发出久久不散的哀嚎。但狗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察觉来自深海的合奏,她看到了坐在堤上呆望着海面的雪风。“呦!雪风,你在这儿啊!”雪风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小八也跟在明石身后贴了上来,雪风脱下手套伸手让小八舔着她的手心,继续出神地盯着海面发呆。“你怎么也来了?”过了半晌,雪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一边还在搔着小八的下巴,小八配合地扬起脖子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今天的反潜训练,我会帮忙调整拖曳声呐的。不过毕竟不是主角,就不要去抢戏了。倒是你坐在这儿发呆没关系么”明石故作不满的神色,拇指钩向身后。一组记者正端着摄像机和话筒,团团将矢矧围在中间,她显然是在向记者介绍今天反潜训练的内容。第十战队的驱逐舰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边小心地迈过拖在地面上的话筒线。雪风看到记者将话筒凑到了野分面前,镜头下的她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一边扭着手指一边回答着记者的问题,一副不知该看向哪里的样子。“我不适合这种场合。记者也不会愿意看我这一副臭脸。”“哎呀,原来自己还挺清楚的嘛,你那让人丧气的表情”明石夸张的惊讶显然是装出来的,“下次笑一笑不就好了?”雪风在脸上摸索了半天,最后能挤出一抹苦笑“又没有好事情,怎么能像你一样笑的出来?”“不能这么讲嘛。这次从媒体的劲头来看作战规模肯定不小,我听说其他基地也在集结人员加强训练。现在整体战力吃紧,没有胜算指挥层是不可能决定如此倾巢出动的。”雪风只是继续逗着小八,掀起小八三角型的耳朵,检查着里面有没有积着异物。但小八显然不喜欢被人摆弄耳朵,他扭开头去,摆着尾巴跑掉了。“啊。。。”雪风有些怅然,她拍拍手站起身来,套上手套。“看来那边的采访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我得去准备声呐了。你也好好表现吧。一会儿见”明石说罢轻快地吹起一声口哨。小八听了即刻来了精神,追上明石一起向栈桥走去。
七“这个”矢矧指着地面上一字排开的一溜黄色流线型圆筒说道“是机雷音响兵器部设计的新兵器——拖曳声呐。这一装备的列装会极大提升我方的反潜能力。今天的反潜演习的重点就在于这种新装备的使用。下面让明石来对其做一下简要介绍”“潜艇是有能力从水下接近目标并利用水雷远距离攻击的舰种,而对于水下目标的探测依赖于声呐。第十战队的各位已都配备了三式水中探信仪,对声呐系统的运作原理和使用方法都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我就不一一赘述了。”一讲起技术方面的话题,明石就变得异常认真,和她平时满不在乎的轻浮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但是各位正在使用的三式水中探信仪也有相当的缺陷,安装在舰装上的这种声呐装置在水面航行的时候会受到大量的噪音干扰,同时位于水线附近的探测装置使用效果也会受到水流,海水密度差等因素的影响。为了克服这些障碍才发明了这种拖曳声纳兵器。拖曳声呐将声呐装置独立出来,由舰艇通过缆绳拖拽移动,减轻了母舰航行噪音的影响,同时声呐装置可以潜入最多150公尺左右的水深,在潜艇活动的相同水平面上对潜艇实施探测。因此,在应用相同的探测设备的基础上,拖曳声呐的灵敏度,精确度,探测距离和指向性都有着大幅的提高。”明石边说边双手各举起一根拇指粗的钢缆“为了最大程度减小航行尾流对声呐使用的影响,我们打算尝试由两艘驱逐舰并列行驶进行拖拽。这和运动会的两人三足项目差不多,要求你们能够两人一组协同的行动。”“很好,下面浦风与滨风,矶风与朝霜,雪风和野分两两分组,到明石那里调试装备”听到这个雪风咋了咋嘴,明明是十七驱逐舰队的四个之一偏偏要把她和直属战队的野分分为一组。矢矧恐怕是对前几天雪风和浦风间的争执有所耳闻了,分开编队倒是没什么,反正十七驱的人也对雪风是避之不及。但自从那天在更衣室发生的那件事来,雪风自己也是一直躲着野分,就算住在一间房间内,两人也有意互不理睬,至今连一句话都没搭过。雪风用瞥了下野分,看到她也是一副尴尬的样子。“所有人动起来,别耽误时间了!”没有办法,雪风只能和野分一言不发地走到明石面前,好在明石专心于摆弄拖曳线和电缆,没察觉两人之间异样的空气。这让雪风松了一口气,要是让这长舌技工嗅出个风吹草动又得问个没完了。但刚才还在调试声呐的明石忽然凑到两人之间,手里举着一个亮闪闪的铜插头。“这个声呐的信号接口只有一个,你们两个谁来操作?”雪风一把抢过插头。摸索着插在身后舰装的声呐插口上。扯了扯接线,确认不会钩到其他装备。“这样就好了吧?”她问明石。明石按了下插头,拍了两下雪风背后的鱼雷护盾,微笑着竖起拇指“全部OK!,上吧!”栈桥的尽头,是专门为舰娘下水准备的船台。说是船台,也并不负责设备的停靠和修理——那些工作都是在船坞的工厂里完成的。除了几架吊装货物装备的小型起重鹤之外,只剩下并排的滑道。归根结底,舰娘的身形外貌也不过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栈桥上十米宽八米长的滑道,至少能将四个携带着舰装舰娘同时从离水三米多高的栈桥安全推落到海波之上。其实对于佩戴着轻量化设备航行于水面的舰娘来说,没必要非得通过这么复古的方式入水,只要开启脚下舰装的浮力装置,从滩头走上海面都是可以的。“之所以弄得这么麻烦,无非是希望能够勾起那些躲在媒体后窥探这场战争秀的普罗大众关于早已绝迹的真实军舰的回忆吧。”雪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踏上了木质的滑板,打开腿部舰装的推进器,三叶旋桨在划破空气,窸窸窣窣地作响。滑板下的卡笋牢牢地将她固定在原地。在她的身后,滑道尽头的平台上,黄色潜水艇一样的声呐也平稳地安放在滑板中央,声呐侧面挂钩上伸出的两根拖曳线在末端用D型环打成套锁,分别被野分和雪风牢牢地斜跨在肩上。雪风放低重心,专注地盯着滑道下的水面。她用余光看到右侧的滑道上,野分紧紧攥住了胸前的缆绳,也是蓄势待发的模样。一旁的红灯亮起,那是准备下水的标志,雪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心中从十开始默默倒数。就当她数到“零”的同时,红灯熄灭,另一盏绿灯闪起,卡笋松开了滑板,靠着重力雪风和野分开始加速冲向水面。两人身后的缆绳猛地绷直,发出“嗡”的颤音,雪风感到胸口被勒得有些隐隐作痛。然而还不等反应过来,她就在“咚”的一声巨响中被浪花包裹了。穿过入水激起的水墙,雪风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环顾四周,野分也在拨开海水浸湿的刘海,声呐在两人的牵引下安静地漂浮在洋面上,定深装置开始运转,这头黄色的鲸鱼吐着泡泡缓缓潜入预定的深度。看到一切顺利,雪风转身向站在岸边望着水面上两人的明石竖起拇指示意,接着扭头看向野分,面无表情地掷下冰冷的话语: “既然声呐由我操作,我就是长舰,由我来指挥,你负责警戒。还有,不要托我后腿。”野分以沉默挡开了雪风近乎挑衅的带刺话语,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并行间距15米,航向北偏西7度,航速20节。”随着雪风的第一道命令,两人加快了航行速度。平行的白色航迹向北方一路延伸出去。
八雪风双手按着头戴耳机,轻轻阖起双眼。刚刚拖曳声呐连续打出了三个脉冲,现在的雪风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反射回波。耳机中终于传出了三声清响,音量不大却能清晰的从混杂不清的海水底噪中区分出来。刚才一直神经紧绷的雪风松了口气,13节的拖拽航速下,声呐的运作毫无疑问也是满分,效果的确大大超越了高航速下完全无法使用的三式探信仪。唯一的缺陷就是偌大个装置,即便一个人拖着也根本没法应付意外发生的水面遭遇战战和航空战,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两个人协同使用的情况了。这种完全不具备灵活性的装备,恐怕遇到状况时只能丢掉吧。雪风考虑着训练结束后要和明石好好讨论下这个问题。那自然要等到归航再说,而现在训练还没有全部完成。雪风放下耳机掏出海图,确认着航向。下一个项目是以最高速度拖带声呐,测试拖曳系统和声呐本身的强度。雪风对这一步有些担心,她和野分可以轻而易举地躲过海图上标示的暗礁,但潜入洋面下将近100公尺的拖曳声纳就不好说了。不用人教也知道以超过30节的速度和水下障碍来次亲密接触会是什么后果。尽管手头也有供潜水艇使用的水下测绘图,但这东西的精确度让人不敢领教。雪风仔细对比研究着水面和水下两张海图,按资料所述东北东方向有一条海床平坦的水道,她决定在那里碰碰运气。“左舵,转向东偏北14度方向,航速30节。注意队形,不要撞到声呐!”知道野分就在15米开外并行,雪风没用无线电而是直接提高了嗓门下达指令。野分今天的表现可谓完美无缺,让雪风连找茬发火的机会都寻不到。没有更多交流,两人步调一致地缓缓转向,提高了速度沿着雪风选定的水道劈波疾驰。雪风听到肩上的钢缆发出了紧绷拉抻的吱吱声。被勒得死死的胸口害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缆绳赶紧断掉让那黄鱼直接沉到海里去得了”尽管这么想,雪风却还是咬了咬牙攥紧了拖曳线。事后回想起来,雪风觉得一定是因为她自以为和死神关系不错,死神才想要这么捉弄她一下。在那条本该宽阔通畅的水道上行驶的前半个小时还是好好的,毫无征兆地,雪风就发现自己真是踩到鬼门关的门槛上了。这次高速航行一开始,声呐的性能的只能用无懈可击形容。流线型整流罩分散了绝大多数海水阻力,让雪风和野分两个人以阳炎型的舰装也可以轻松达到30节的航速。若是换作丙驱的高出力推进系统恐怕单人拖拽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两根拖曳线尽管时不时发出令人不安的轻响,却至少可靠地牵住了声呐,免得它直接落入海底。但事实证明这两根拖曳线的表现恐怕是过于可靠了。海水中声波的传播速度,大约是1500m/s。因此雪风是从脚下海水的一阵颤抖首先察觉到异样的。然而还没等到她和野分反应过来。身后的缆绳就传来了剧烈的波动。雪风的心脏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最坏的预测发生了,声呐一定在水下撞到了障碍物。现在减速是来不及了,要紧的是赶快卸掉拖曳线免受波及。她用尽全力向野分大喊:“缆绳!解。。。。。”她还没喊完,身后的缆绳发出鞭子般的抽响,将两人托离海面狠狠丢向天空。蓝色的海和同是蓝色的天在雪风面前陀螺样疯狂地旋转,但转瞬她又一头撞向了铁板一般的海面。冲击带来的短暂晕厥后,雪风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波浪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腰间佩戴的浮力装置自动充气把她托出水。她摸了摸胸口,缆绳早已不翼而飞,可能是D型环的卡扣被刚刚的剧烈冲击扯断了。脑袋痛得想不了那么多,头晕目眩的雪风哇得一声豪爽地吐了出来。稍稍回过神的雪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吐了口海水,雪风急忙环顾四周寻找着银发少女的身影,却看到了水面上晃动了一下就消失不见白手套。“糟了,野分一定没能解开缆绳。”雪风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脱下浮力装置,猛的扎进海水。雪风果然没猜错,翻腾着气泡的海水中她勉强看到野分挣扎着被缆绳拖向海底。声呐的浮力仓八成是进水了,这个超过一百公斤的铁坨执意要将银发少女拉向深渊。海底的冤魂鬼哭狼嚎地欢呼着,庆祝黑暗中降下的新鲜血肉。顾不上再探头换一口气,雪风蹬开海水拼命向下潜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摸到野分背后,拉住了缠上她的缆绳。雪风掏出放在口袋里的求生刀,将钩刀刃口套在D型环卡扣处狠狠一别,绳套解开了,损坏的声呐松开了渴求生命的贪婪之口,独自缓缓沉入黄泉,潜伏于海沟阴影中的亡灵们齐声发出了失望的哀嚎。“非常抱歉,还不能这么早就去陪你们。”雪风摸索着打开了野分背后的气阀,谢天谢地,水压下气囊还能正常张开,和雪风一起将野分推向水面。逃离海水,雪风和野分都狠狠的抽了一口气。迎着阳光,雪风甚至觉得高悬于穹顶的那道耀眼光斑是前所未有的美丽。“啊。。。。哈。。。。哈。。。。。那个。。。。声呐。。。。。怎么。。。。。哈。。。。哈。。。。。”漂在一旁的野分一边节奏紊乱地大口喘息,一边语无伦次的吐着毫无意义的只言片语。欣快症,雪风知道大脑缺氧的溺水者常常会出现这种症状。不过这至少说明脑子还没收到不可逆转的损伤。雪风感到浑身乏力,被钢缆甩出去的那一下让肩膀撕裂一般火辣辣地疼,摔到海面上的冲击更让她整套骨架都咯咯作响。她推开野分,仰面漂浮在海面上,任由被阳光刺伤的双眼在面颊上留下两行泪痕。
九酒红的暮色映照着一片波光粼粼,将这个接近赤道的小小码头染上了温暖的颜色。聚集在码头喧闹的海鸥,岸边竖立的赤色砖墙,潮水浸湿的水泥堤岸以及坐在岸边呆望着夕阳雪白少女无不在这稍纵即逝的片刻安详中熠熠生辉。往常明明只会勾起哀伤心境的这般迟暮风景。在死里逃生的雪风眼中显得那么的温柔可爱。拖曳声呐撞向了海底山脉,孤独地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海;两个少女却奇迹般的回到了灿烂的阳光下,继续感受人生冷暖,令雪风感到了命运的捉摸不定。至于浮上海面的雪风和野分发现不仅两人都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舰装动力系统更是运作良好,让她们还能互相搀扶着返回锚地,就不能不说是一个三重奇迹了。发现损失了珍贵的新装备,矢矧自然是暴跳如雷。在她那种人看来,还不如是雪风这种孽障替声呐沉入海底。不过在海图上标注的安全水道莫名其妙地撞了山,无论如何也没法怪罪到雪风野分二人身上,她自然也没法多说什么,只是警告雪风今天的事故会如实报告给长门。倒不如说矢矧对屡屡虎口脱险大难不死的雪风产生了些许畏惧。只有明石先关心起了两人的伤势,没等矢矧问讯完毕就匆匆将她们带到船坞检查。找遍了浑身上下却只发现几处擦伤和淤肿之后,雪风第一次从明石的脸上看到了货真价实的惊讶。但一等伤口处理妥当,那个死性不改的技工就絮絮叨叨得问起训练时的情况了。虽说晓得人命要紧,但看得出来这家伙其实还是可惜那个损毁的声呐的。包扎时,雪风清楚地听到了她喃喃自语着什么“幸运舰”,然而这次雪风却没有发火。身旁的海鸥忽然鼓起双翼四散逃离,掀起了一阵南国吹雪。通过白色的风暴,雪风看到银发少女向她缓缓走来。“给!”野分弯下腰,伸手递出一瓶汽水。双曲线型的瓶身四周围绕着升腾的凉气,凝结成水珠在瓶壁上折射出耀眼光芒,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可以看到瓶内附着细密的气泡。浑身内外散发的清凉感,着实让人无法拒绝。雪风接过瓶子,旋开盖,拇指用力一按,瓶口的玻璃弹珠当啷一声落入瓶颈,汽水发出气泡翻腾的噗噗细响。仰起头灌下一口,刺激性的柠檬香气充满了鼻腔,舒爽的凉意在雪风腹中弥散开来。野分在雪风身边坐了下来,把玩着自己的手中瓶子,却没有打开。“以前有段时间我和现在的你差不多”野分的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说了下去,“那时我还在第四驱逐舰队,不过和现在的四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那里有一个整天都十分精神的孩子,和我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不仅如此,那孩子还人如其名地格外钟情于舞蹈,不分时间场合,随时随地就那么合着自创的旋律跳啊跳,现在想起来还挺傻的。但我真的很憧憬那孩子,她和我仿佛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我希望总有一日能通过那孩子的双眼看到她所见的景象。于是不知不觉间我发觉自己时刻都在追随着她,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我,那孩子也能毫无保留的张开双臂接纳。就这样,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也能和她一起欢笑,一起舞蹈,我原以为是这样。。。”寂寞的笑容从野分的面容上褪去。雪风看到她低下头,手中的汽水瓶微微地颤抖着。“失去那孩子后,我就变得和现在的你一样,用那种自杀般的方式战斗着,期待着死亡能够埋葬我的痛苦。没有那个人的生命,即便抛弃了也并不可惜,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野分抬起头,含泪的双眼紧紧慑住了雪风,叫她无法回避。“丢下死者独自生存,感觉到怀中最爱的人渐渐变得冰冷却无能为力,我知道这不是幸运,是诅咒。”说罢,她放下汽水站起身,迎向渐渐消逝的霞光,眺望着闪耀的海平面。“然而现在的我决定生存下去,因为我意识到了,在我心头存留的是关于那个孩子无可替代的宝贵回忆。只要我记得她,那孩子的生命便不会消逝在冰冷的海底。”野分灵巧地转身,跃向堤岸。“只要我记得她,她的死与我的生就都赋予了意义。”轻轻地向一片火烧云伸出手臂,似乎要挽留看不见的幽魂。“只要我记得她,记得她曾踏过无数次的舞步,我就不是孤身一人。”轻柔的俯身,旋即敏捷地跃起,口中哼着熟悉却不知名的曲调,银发少女在余晖中跳起了那支令人怀念的舞蹈。“我必须生存,为了能将她的人生延续下去。”雪风的视线湿润了。她无言地起身,右手搭上野分柔软的腰肢,左手却轻轻扣住戴着白色手套的纤细手指,温柔地托起。望着有些惊讶的野分,接着哼起了那支未尽的歌谣。
野分睁大的双眼又一次噙满了泪水,她没有拒绝,而是配合着扶住了雪风的肩。下一个小节的旋律响起,两人默契地踏出舞步,紧靠着,在南洋的暮色中,在潮骚的轻响里,在永无止境战争的一个小小休止符上,仿佛今生最后一次自由使用自己的身体一般,缓缓的旋转着,跳起一曲无人伴奏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