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行吟技师 于 2015-8-31 20:18 编辑
十三“嗡——”(话筒启动声)“嗯嗯!”(清嗓声)“林加锚地的诸位!,我是总旗舰长门,请仔细听好!”“正如各位期盼的那样,无聊的待机时间结束了。我们汇集至此,乃是为了投身炙热的战斗。而明日的海平面上,战斗即将开始!现在我将转达东京军令处的战斗动员令。军令处计划于10月25日在莱特湾发动大规模作战行动,旨在粉碎敌军对菲律宾附近海域的进攻,摧毁敌进攻力量,重新夺回战略主动。明日凌晨,本人将率领部署于林加锚地包括大和武藏在内的战列舰分队以及各护卫分队组成核心舰队担当主攻,从西北方向进入莱特湾海域,消灭盘踞于此的敌舰队。其他基地出动的各舰队会从其他方向牵制敌人并对我们进行支援。各位,该次作战的规模前所未有。军令处已将全部力量孤注一掷。该次战役的成功将彻底扭转近期我方遭遇的不利局面,将敌军彻底赶出西太平洋地区,其重要性无需多言。而我对各位只有一条要求:胜利!一心一意的伟大胜利!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除此之外,各位的心中应别无所求。我的动员到此结束。各位于0300时至个战队简报室听取详细的作战计划。”“吱嗡——”(话筒关闭声)
十四相比于白昼,雪风更钟情于静谧的夜。当毫无保留照亮一切的残酷日光渐渐消逝,夜晚如约而至,将世间的一切披上混沌的面纱。于是乎在夜色下,懦夫与勇士,生者与亡灵不分彼此纠缠不清,最终化作一声经久不散的叹息,飘入空无一物的境界中去。雪风所渴望的,就是滑向那空虚的温柔乡,至少在那里,她能够摆脱回忆与忧伤。透过敞开的窗仰望无月的星空,雪风感到自己似乎将要随星河而去。她抱紧膝盖,缩进了窗下的阴影中。远处隐约传来了广播声,雪风知道,那是长门的战前动员。同样的讲话,自己到底听了多少次?雪风在心中默数着,而随之而来的回忆,却令她痛苦不堪。她甚至无法记清自己究竟多少次置身于那个名为莱特湾的沙场。她无法忘却的,是身旁炸弹爆破掀起的水浪和四下飞溅的弹片。记忆犹新的,是无情地高悬于海湾之上的太阳,将海面上的战场化作蓝色的煎锅。无论多少次,她都能感受到置身其中的焦灼。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是那个转身离去,无法挽留的背影。无论她如何反抗,一次又一次地,从那炙烤的地狱中归来的雪风将失去一切。明天,时钟即将旋回零点,回忆与现实的边际模糊不清,雪风将重温梦魇。“但这次不会了。。。”雪风打开抽屉,拨开上面的白手套,露出的是一把精致的手枪,在夜色中闪着金属寒光。长门猜的没错,正是雪风从警备室盗走了这把手枪。想到自己被那个长门看了个一清二楚,雪风心中有一丝不甘。但同样穿越了生死境界来到这里的长门知道,即便是精确的时钟,也总有锈蚀崩坏的那一天。此刻的雪风,能听到头脑中有齿轮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哀嚎,她明白,自己已经到极限了。雪风取出手枪打开保险,用力拉开了套筒,钢铁部件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从抛壳窗能够看到铜质的子弹散发着金色光芒。松开套筒,枪机流畅地将一发弹丸推进了枪膛。随手将枪放在桌上,雪风看到了摆在野分桌子上的八音盒,她拿起了那个精巧的装饰品,盒子上的镀金雕花反射出和子弹相同的色彩。轻轻掀开盖子。清脆的音符在房间中流淌,盒中的微缩舞者踮起脚尖,跳起了那一支永不完结的天鹅之死。雪风想起了不久之前,她和野分曾讨论过作为舰娘存在的意义。那一天,在同样的音乐声中,野分用微醉却倔强的眼神向玩世不恭的雪风倾诉着那份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希望。那时野分的双眼是那样的坚定和清澈,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雪风似乎也被那无影无形希望所感染,重新燃起了生存下去的信心。然而就在明天,那盏摇曳的希望之火就会和野分的生命一起熄灭,投入忘却的深渊。雪风合上八音盒,小心地放回到桌面。接着抓起手枪,抵住自己的下巴,一边阖起双眼。“抱歉,野分,你的希望,也不过是幻影。”她呢喃着,缓缓扣下扳机。
十五野分焦急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宿舍楼走廊,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着雪风的身影。今晚2000时,指挥官长门将要对全员进行重要讲话,按命令现在所有的舰娘都应该集合在各自战队会议室中等待讲话开始。但野分在第十战队会议室中却迟迟不见雪风的身影,这令野分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矢矧对雪风的无故缺席也是大为不满,但她似乎一副不想和雪风扯上关系的样子,只是冷冷的打发野分去把她找回来。然而从码头到船务,四处都不见雪风形单影只的身影。野分的心通通的跳着,模糊的预感正一步步具备现实感。宿舍楼是最后一块没搜索的地方了,一来是这栋建筑位于锚地营区的一隅,二来是野分想不通雪风有什么理由躲在里面。正当野分并不抱指望的四处搜索时,远远传来了模糊的广播声。长门的讲话已经开始了,野分更是不安起来,现在恐怕还是先回会议室听讲话比较好,她决定还是等讲话结束了再来找雪风。野分转身正准备离开,身后走廊另一端传来了微弱的音乐声。野分驻足仔细倾听,竟是那支熟悉的天鹅湖。野分回头看去,声音正是来自自己和雪风的房间。她快步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房门敞开着,房间里传来的正是八音盒奏出的天鹅湖。可等野分走近,音乐骤停了。房间内没有开灯,野分站在门口向里面望去,模模糊糊的似乎正是雪风的身影。然而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野分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等她适应了房间的黑暗,看到雪风手中紧握的竟是一把亮闪闪的手枪,要命的是枪口还正指向她自己的脑袋。来不及多想,野分冲上前去扣住了手枪正在下落的击锤。雪风刚刚闭起了眼,发现野分冲上来夺枪,也是吃了一惊。随即却拼命地想把手枪夺回来。野分自然也是不肯放手,两人就这样撕扯起来,滚到地板上。一番扭打后,雪风占了上风,翻身跨在了野分身上。眼看雪风就要把手枪夺回去,野分一把抓住了雪风的右手小指,狠狠顺着反关节方向扭了过去,雪风大叫了一声,手指松了开来,手枪跌落在地。不等雪风反应过来,野分一把推开她,起身将枪踢到了走廊上。雪风还是不服输地想去捡起手枪,却被野分扑上来拦腰抱住摔倒。就这样,雪风仰面倒在地板上怒吼着挣扎,而野分却是一言不发地抱着雪风按住了她。终于雪风了安静下来,她无力地垂下双臂,平躺在地板上喘息着。野分这才松开手爬起身。“你冷静下来了吗?”野分一边揉着被雪风反复捶打的脊背,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干嘛要阻止我?”雪风反问道,摆脱了野分的束缚,她缩到了墙边,抱起双膝。被雪风这么一问,野分感到些许恼火,她咬起了嘴唇,和之前和浦风发生冲突那次一样,雪风又是这样一幅让人不爽的态度。“声呐事故那次,你又干嘛非要救我呢?”这次轮到雪风无话可说了,她将脸埋入臂弯。“你果然,什么都不明白。。。”又是这句话!野分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愤怒。她抓住雪风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雪风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只是别过脸去怎么都不愿直视野分,更让野分感到气愤。“你总是说我不明白,那你倒是自己说清楚啊!之前也是这次也是,总是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把其他人也卷进来。你到底想干什么?”野分激动地摇晃着雪风的质问道,却只换来了一声嘲笑。雪风转过脸来直视这野分眼中的怒火,缓缓回答:“就算我和盘托出地告诉你了,又能怎样?就算我说你明天必死无疑,你又会相信吗?”野分看到的,并不是雪风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那张总是写满了冰冷的不屑神情的脸上,此刻浮现的是苦痛和哀伤。但更让她惊讶的是雪风的话语。“‘必死无疑’?这是什么意思?”她把雪风拉向自己追问她,俩人胸口几乎贴到了一起的。雪风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双白色手套递向野分。野分松开雪风,疑惑地接过手套。这双平淡无奇,随处可见的白色分指手套,正是阳炎级驱逐舰舰娘制服的一部分。雪风和野分自然也是随身佩戴的,为什么雪风要给自己看这个?野分并不明白,但手套开口内侧的一行刺绣却吸引了她。她翻过手套,机织的褐色细线在有些磨损的白色布料上拼出了一行拉丁字母:“MAIKAZE”野分惊讶地掩住了嘴,她脱下自己手上的白手套翻过来,也是相同的褐色刺绣,组成了同样的字符——“MAIKAZE”,在已废除的古日语中,这个词被用来比喻回转的旋风,而以更为古老的古汉语书写,则凝练为两个抽象的神秘符号——“舞风”。不自觉地,泪水溢出了野分的眼睑。看到这副手套,她耳畔重又响起了弹头突破音障撕裂空气的尖啸,就在那天,海水与天空被鲜血与火焰染成了相同的赤红,置身黄泉底层,已是无路可逃,被地狱图景环绕的野分在那一刻曾决定放弃一切。“带上这个,野分。”回忆中响起的,是那个更适合歌唱而非嘶吼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摘下一副白色手套交到野分手中。“努力活下去,千万不要忘记我。”那声音说道,接着野分被用力推向前去,背向陷入火海的港口,疾驰着离开。那一天,野分没能鼓起勇气再回头看上一眼,追击炮火溅起的巨浪中,野分紧紧握住那双白手套失声痛哭。与其说那一天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不如说自从逃出克鲁特岛的生天后,野分就从未忘记那个声音:“努力活下去,千万不要忘记我。”自此之后,野分就将心爱之人的遗物时刻带在身上。然而这是她自己的秘密。他人不可能知晓。雪风又是从哪里得到相同的东西?野分只是疑惑地望向雪风,却不是从何问起。但不等野分发问,雪风就用低沉的声音喃喃讲到“野分,这双手套,是你亲手交给我的。不如说是你交给我的遗物。” 野分彻底糊涂了,她并不记得自己向雪风提过这双手套的事情。“遗物”?还是她自己的?她已经完全听不懂雪风在讲什么了。然而雪风并没有顾忌混乱中的野分,她继续讲了下去。“反正到了明天你也在劫难逃,既然你让我说出来,我决定就全部告诉你。关于之前都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关于我是如何踏过无数的尸体来到这里,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尽管是你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我,然而我却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在这个林加锚地遇到你了。换句话说,你并不是我第一个结识的野分,尽管都极其相似,但这些野分并不是一个人。‘IL COLOSSEO’,我们为之服务的这个组织,它的名字来自于古罗马的一座圆形剧场,古罗马人在那里定期安排奴隶与奴隶或是奴隶与野兽间的角斗表演。而现在的这个组织,性质上毫无改变。我们舰娘的战斗是严格按照军令处的指令执行的,无论是投入的兵力还是使用装备都受到严格的控制,舰娘只需要按照指示战斗就可以了,这是众所周知的‘IL COLOSSEO’的基本规则。”说到这里,雪风低下头,野分看到她的双肩微微地颤抖着。 “但是‘IL COLOSSEO’还有一条秘而不宣的潜规则:战斗的结果也是既定的。战斗中谁会丧生谁会幸存在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我们舰娘不过是一局按照棋谱进行的对决中的一个棋子。棋局一开始就逃不过最终的结局。对于我们舰娘这点是机密。而对于外界这不过是心照不宣。”一开始就决定了结果的战斗?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东西?在野分听来雪风不过是痴人说梦。舰娘队伍中从上到下都依照东京传达的指令活动,即便是身为旗舰的长门也不过是个传声筒。然而军令处的命令到底有何深意,却从没有人深究过。不如说远在天边的军令处对于前线的舰娘来说是个难以言明的模糊组织。然而就算军令处能够操纵战局结果,雪风的话也是难以置信。“我们的战斗本来就是表演性质,就算‘IL COLOSSEO’按自己意愿操纵战斗结果。为什么又要决定每个人生死?”野分忍不住打断了雪风。雪风只是缓缓地摇动着脑袋:“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大致知道我们的战斗是核战前太平洋海域一次大规模战争的重现。战斗的剧本会严格按照那场战争的历史安排,我们舰娘就是历史中真实存在军舰的替身,甚至连名字也是继承于此。就在我们作战的海域,同样的战斗也曾上演,而我们不过是那些杀戮的回响。核战前的历史被联合国作为禁忌,我也只能道听途说地了解一星半点。通过还原真实发生的战争达到宣传效果,恐怕这就是‘IL COLOSSEO’的本意吧,虽说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详细了解那场战争了。”雪风的话语一时塞得野分的头脑打结一般,并不能理出头绪。她抱头思索了一阵,发现有一点最无法理解。“雪风,按你说明明对于我们舰娘是机密的东西,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雪风的情绪似乎更激动了,她的声音也在发颤。“我刚才说过,战斗的结果是早已决定好的,遵从曾经历史上那场太平洋战争的进展,我们的结局注定是一败涂地,这个锚地,不,是我们所有舰娘几乎都会沉入海底。但是还是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幸存下来,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当我第一次发觉自己能够侥幸死里逃生,说实话,我甚至有些庆幸。然而殊不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雪风靠向野分,这次换她抓住了野分的肩。这时野分才发现,一直低着头的雪风在小声地抽泣。“我的战斗结束了,大幕落下,观众离席。我以为我的痛苦就这样终结了。但我错了,没有哪出戏是只演一场的。第二天晚上,台下又是座无虚席。大幕拉开,所有的演员还要再次披起戏装,装作一切都是第一次发生一样读着相同的对白。新太平洋战争计划大获成功,‘IL COLOSSEO’不可能永远放弃这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同样的剧本,由同样的演员出演,那些已经阵亡的舰娘,由新的克隆体补充。而我作为幸存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参与相同的战斗,可无论如何只能获得相同的结果。作为克隆体出生,在培养液中就能成长为现在的模样,被灌输了虚拟记忆,在战斗中昙花一现,一次次重复着相同的旅程,这就是舰娘的真相。”野分一时感到难以置信。她仔细回想着成为舰娘,加入战斗之前的记忆。然而脑海中只有一片浓雾,将她与回忆隔绝开来,只是试着拨开那迷雾,野分就感到头疼欲裂,没法继续思考下去。“那你说我明天就必死无疑。。。”野分强忍者阵阵头疼,回想起了雪风的那句话。“当我第一次理解了我们和‘IL COLOSSEO’的真相后,我几乎崩溃了,当时的我只是一再无谓地投入战斗,渴求死亡能给我以怜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战斗中死去,就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拯救其他舰娘一样。在这样的命运中我只能用绝望和麻木保护自己。直到我再次遇到了野分。并不是你却和你极其相似的那个野分。”泪水划过雪风的面颊。窗外的夜空中,月亮升起,野分从泪痕中看到折射出的凄冷月光。“那个野分和你一样,带着失去重要之物的伤痕和副手套来到这个锚地;和你一样,紧张的时候喜欢咬嘴唇;和你一样,会在黄昏时分合和那首无名的曲调起舞。最重要的,失去了一切的那个野分和你一样,未曾放弃希望。看到那样的野分,被绝望的寒冰包裹的我似乎也燃起了生存的信心,我一度相信我似乎也能在这永无止境的地狱中寻找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幸福与希望。。。”雪风抓住野分肩膀的手越捏越紧,哭泣着将脸靠在了野分的胸口。“‘幸运舰’——无论经历多少次相同的战争,我都会获得相同的称谓。这不会是巧合,只能是必然。这就是我注定是失去一切救赎的诅咒。无论我试了什么方法,曾经的那个野分也和之前与之后所有的那些相似却不同的野分一样,带着微薄的希望在菲律宾岛海岸边沉入大洋。”雪风伸出手轻轻划过野分的脸,眼中的绝望的漩涡再次展开,这次野分看到了,无数次盘旋的激流中心,凝聚着痛苦的火焰。“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了,在这往复循环的命运中我唯一的希望与幸福就是你,是那些相似而又不同的野分,没有了你带来的希望的篝火,我的生命就是无尽长夜。但反反复复参加着新太平洋战争计划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火光在面前熄灭。剩下的只有你最后留下的那副手套。“活下去,不要忘记我”这是你每一次都会交付给我的遗言。然而坚持到下去的我只能又一次目睹死亡。野分,现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甚至无法对你讲述真相。因为和以往和以后的任何一个野分一样,你都会死在那场大规模作战中,而日期,就是明天。野分,现在告诉我,我的自杀是否只是无理取闹?不选择死亡,我现在又如何是好?”雪风的抽泣最终化作嚎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瘫软在野分的胸前。而此时的野分头脑中也无比混乱,她无法从自己的死讯中咀嚼出任何切实的感受,更无法回答雪风的疑问。自己固执地抱持至今的那份毫无根据的希望,在命运的滚滚车轮前也变得无足轻重。她只能抱住泣不成声的雪风,却无法给予她任何安慰。野分感到无力感浸透了自己的每一寸关节。永远失去重要之物和一次又一次失去重要之物的两人只能这样互相偎依着跪在地板上。夜空中,明月爬上云端,将银光撒入房间。野分仰头看着那明月。“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沐浴在月光下了吧”她想。但借着月光,野分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是慢慢走近房间的矢矧的身影和她手中指向两人黑洞洞的枪口,那正是野分丢到走廊里去的那把手枪。野分这才意识到长门的讲话已经结束了。矢矧一定是见自己和雪风都没有回会议室就跑来找他们,偷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她紧盯着一步步逼进的矢矧,举着双手慢慢站起身,。“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然而矢矧并没有理睬野分,她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枪让她闭嘴,径直向雪风问道:“告诉我,明天的战斗我们能不能赢?”雪风停止了哭泣,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矢矧指向她的枪口。“我们会输,会输的一败涂地。”野分看到矢矧的枪口和她的声音一起开始颤抖。“那之后呢?之后的战斗呢?我们会赢吗?”雪风直视着矢矧,冷静地回答道:“不会再赢了,我们的实力日渐衰弱,而敌人的阵容却日益充实。我们会毫无疑问地输掉每一场战斗,直至最终战败。。。”“你骗人!”矢矧怒吼着打断了雪风“你说的军令处操纵战斗结果什么的鬼话,统统都是胡扯!我们不可能输!”矢矧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旁野分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她伺机想要夺下矢矧的手枪,但时刻指向雪风的枪口却让她不敢轻举妄动。雪风并不为矢矧的愤怒所动,她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矢矧,我没有骗你。我们没有能力再赢了,阿号作战之后我们就失去反击的可能性,你自己也很清楚。情况对我们只会越来越糟。最这个锚地最后能幸存下来的只有我和长门两个人。你自己也会在冲绳附近和大和一起殒命。矢矧,我没在撒谎,对于你的事情我还知道更多。你一直保留着一个玻璃杯,上面刻着荻花和箭矢的图案,我并不知道那个杯子来自哪里,但我知道你一直珍藏着它。因为每次整理你的遗物时,我都会发现相同的东西。”矢矧的脸色披上了一片惨白,她没有追问下去,而只是反复喃喃自语着“骗人,骗人,骗人。。。”雪风也不在辩解,只是跪在地板上凝视着陷入混乱的矢矧。野分看到矢矧举枪的右手得更加厉害,食指则正用力扣下扳机。抓住机会,野分双腿发力,扑向手枪。此时她清楚地看到了,矢矧并没有对雪风扣下扳机,而是调转枪口,指向了她自己的太阳穴。枪声震得野分一阵耳鸣,她首先嗅到的是刺鼻的硝烟味道,但透过火药味传来的却是腥甜的气息。野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温暖而湿润的触感,仔细看一看,指尖已染上了一抹殷红。矢矧倒在地上,紧握在手中的那把手枪还吐着缕缕白烟,身侧的墙壁也染上了野分指尖相同的颜色,铁锈一般的味道在房间内弥散发酵着。野分侧开视线不再直视那一片狼藉。不知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月光下墙壁滴落的血迹仿佛构成了展翅的蝴蝶形状。“你,知道她会这样做?”过了半晌,野分这样问雪风。“不,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走廊里传来阵阵喧嚣,凌乱的脚步声伴着男性嗓音的呼喊步步逼近。营地的卫兵听到枪声正在赶来。野分回头看去,正好和挺直站立在门前的长门四目相交。长门只是看了一眼野分,她扫视着房间内的惨状,叹了一口气“终于有这么一天。。。”说着长门让开身,门外等候的卫兵鱼贯而入,按住了野分和雪风的双臂背到身后戴上手铐。野分本想争辩,但她用余光看到雪风已是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也只能乖乖地被卫兵架了起来。“她们两个,单独关进禁闭室”长门冷冷的下了命令,转身离开。
十六禁闭室内没有窗户,更没有灯光,稠密得仿佛具有实体的黑暗中,只有屋顶排风扇发出单调嗡鸣声搅动着粘稠的混沌。消解一切的虚空从一片漆黑中弥漫开来,仿佛吞噬了整个宇宙,身处其中慢慢就会忘却光明,忘却时间,甚至连自身的存在也会慢慢忘却。雪风靠坐在禁闭室冰冷的混凝土地板上,感到自己仿佛正在缓缓融入这那扼杀一切的虚无。就在今晚,自杀未遂,最终崩溃的雪风终于将积压心头,独自承担已久的秘密——那个关于舰娘生命的真相和不停往复的战争车轮的故事对野分袒露无余。此时的她不仅毫无悔意,反而是感到了解脱的轻松。矢矧自尽的枪声,长门凌厉的眼神以及卫兵戴在自己手腕上的冰冷手铐,此后出现的纷繁种种,仿佛走马灯般根本没在雪风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漆黑的禁闭室内,雪风反复回忆的,是野分将痛哭着的自己轻轻拥入怀中,而那个拥抱又是如此的无力和虚弱。“野分。。。”雪风从虚弱的胸腔中挤出气息,轻轻念起那个名字。忽然,禁闭室的门闩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响,随着滑轨的呼啸声,大门猛地敞开,雪风伸手遮住双眼,蜷缩在墙角躲避着走廊射入的刺眼光线。“雪风,你给我站起来!”冰冷而不带情感的声音响起,雪风借着缓缓恢复的视力循声望去,矗立在耀眼灯光中的,正式长门挺直的身影。“来龙去脉我知道问了你也是白问,还好四驱的那个小丫头都老老实实交待了。真是精彩啊,雪风!不过居然有人愿意救你这种家伙,你还真是被那丫头爱着啊!明明你就这么死掉了大家反倒轻松些。不如说我早就期望着你自己解决了,也省的搞得像现在这样麻烦!”“所以总旗舰大人是亲自来判我死刑的吗?”“哼,想得美”长门发出嗤之以鼻的嘲笑,随即将手中的东西丢到雪风面前的地板上,一套连装炮和四联装酸素鱼雷的组合,正是雪风的舰装“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一死了之?你以为我那么简单就会放过你?恰恰相反,我要你现在就带上装备,按计划参加今天的战斗!光是替换掉矢矧的克隆体就够我忙的了,没有闲情再来打理你和四驱的那个小丫头!”长门的话让雪风差点没笑出来:事到如今,这位高傲的总旗舰大人不会真的以为她能威胁自己吧?重要战役前夕战队长莫名暴毙,此时的长门面对军令出的质问一定也是焦头烂额,此番威严架势必定是徒有其表。而面对最终放弃了一切的雪风,以死相逼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然而长门并没有在说什么,她走到雪风面前,蹲下身取出钥匙解开了雪风的手铐,手铐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雪风活动着僵硬的手腕,疑惑的望着长门。“我当然知道,自己也没什么能够要挟你的筹码。不过刚才还没等我开口,四驱的那个小丫头可是主动提出来要参加战斗。明明必死无疑还去扑火,果然和你一样也是怪胎。”看到雪风脸上的惊疑暴露无余,长门再次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怎么样?那丫头可是执意要返回战场。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你就会这么眼睁睁看着四驱那丫头送死无动于衷?那丫头变成什么样你都不关心?”雪风的动摇的神情显然让长门更满意了。不详的狞笑在脸上摇曳着。“0400时全体参战舰娘开始出航,第十战队现在正在码头集结,你还有半个小时。”埋下了恶毒的种子,长门转身离去。留下瘫坐在禁闭室一角的雪风目送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南国深夜微凉的空气从敞开的铁门涌入禁闭室,排风扇继续着单调的轻响,雪风呆望着面前的舰装,漆成铁灰色的炮身和红色的鱼雷在走廊的灯光下射出寒光。终于,她站起身来,拾起舰装,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禁闭室。
十七子夜时分的码头弥漫浅浅的薄雾,雪风大口吞咽着潮湿冰冷的空气,奔向船台。码头上,忙于出击准备的舰娘熙熙攘攘,雪风推开人群,寻找着银发少女。终于,她发现了那个孑孓独立的熟悉身影。起重鹤旁灯光下,野分靠在红色的钢铁支架边,捋着落在肩头的卷发沉思着什么。雪风放慢脚步,舒展着急促的呼吸向野分走去。“呦,你也来了。。。”同样看到了缓缓走来的雪风,野分强颜微笑打着招呼,却低下头躲避着雪风的目光。雪风上前去抓住了野分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结果了还要去送死?”勉强的笑容从野分脸上消失了,她没有逃走,却把头低得更深。“不要这样,雪风。你知道就算拒绝出击长门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然而就算出击也是死路一条!野分,求求你不要去。”雪风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你说过你不会放弃希望,你说过要为了舞风活下去,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活下去。难道都是骗人的吗?那你昨晚救下我就是为了让我再次目睹梦魇吗?我现在只剩下你了,野分!你就是我最终的希望,我不想在看到你一去不返了!求求你!不要去!不要离开我!”没有急着回应,野分只是拉开了雪风手的温柔地握住。“冷静点听我说,雪风”野分仰起脸,那表情不是愤恨,更不是哀伤,俊俏的面容上写满的只是淡然和释怀“在禁闭室里我想了很多,还记得你说之前过的吗?“我们的生命来自虚空”背负着虚假的记忆被创造出来进行着永无休止却注定无法获胜的战斗,我也没法不承认这样的生命毫无意义。但是雪风,度过了无意义的人生然后沉入海底,这样的命运我是不会接受的。作为舰娘所流的鲜血和眼泪,换来的一定不是空虚的死亡。尽管难以置信,但我相信雪风,我知道这次出击恐怕是凶多吉少。然而如果就此妥协,就等同于放弃了为人生追寻意义。轻轻地,野分举起雪风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雪风,虽然我无法里了解你所经历的一切,但只要看着你的双眼,我能够感受到你的痛苦与孤独。抱歉让你独自承担了这么久,也要谢谢你能告诉我关于舰娘命运的真相。你之前说得对,我以往拼命抓紧不愿放弃的一切,不过是不愿承认生命空虚的偏执。但是如今我已经不会迷茫了。你放心,我是不会轻易寻死的,我要反抗宿命,然后努力生存下去。我要在反抗中为舰娘的生命赋予意义!这不仅仅是为了舞风,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你!雪风,尽管有些任性,但这一次我不会退缩!”感受着掌心传来阵阵脉动,雪风知道那是生的意志与不屈的信念在野分的心房鼓动。直视着野分坚定的目光,她看到希望的火炬在熊熊燃烧。雪风回忆起来了,正是为了追寻这一团火焰她才踏过血雨腥风的战场置身此处。虽然满眼的血污一时让她迷失了方向,不过没关系,此刻她在面前的银发少女身上再次看到了自己在往复循环的命运中苦苦追寻的希望。紧紧地,雪风回握住了野分的双手。“那好,我也和你一起出击。野分,既然你不愿放弃,就让我就和你一起努力生存下去,去给我们的人生寻求意义!为了舞风,为了我,更是为了你!”回应雪风的,不是更多的言辞,而是少女温柔地微笑。雪风心中孤独与绝望的结晶也在这似曾相识笑容中飘散在这夜明前的天空中。她又一次相信,只要有眼前少女的陪伴,注定能够冲破命运编织的牢笼。突然,野分松开了雪风的手向后退去。雪风看到野分看向自己身后的眼神充满的是惊疑的神色。顺着野分的目光,雪风扭头看去,心中却也不免一紧。“啊啊,果然是这样。。。”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向几个小时前本已自绝生路此刻却正直奔着两人而来的矢矧。“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第十战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快到船台上集结!”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口吻,矢矧自己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毫不知情。见身边的野分一副惊慌失措想要躲开的模样,雪风攥住野分的手示意她保持镇静。好在矢矧似乎也忙着准备出击,并没有接着盘问就匆匆离去。雪风深嘘一口长气,却不知如何向野分解释刚刚发生的异状。“看到了吧?那就是舰娘的真相。”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起重鹤旁的阴影中,突然走出的却是总旗舰大人。长门并没有搭理一旁的雪风,而是一步步逼向还没从惊慌中恢复的野分。“你刚才没看错,那个就是矢矧。怎么样?是不是很精致,很完美?是不是和昨晚死在你们面前的那个矢矧别无二致?小丫头,现在你知道了吧?所谓舰娘,也不过是人造的玩偶而已,我们的身体和心灵无一例外的不过是受人摆布的工具,零件一般,坏掉了更换新的就好。这就是我们无可更改的命运。幸福、救赎、希望,这些对于我们不过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求。你和雪风小小的幻想不过是碎浪间的泡影,不如赶快丢掉早早认命的好。反正雪风肯定告诉过你了吧?你和你不切实际白日梦的结局。。。”“还是省省口舌吧,长门!”雪风跨出一步,挡在了长门和野分之间,直视着高出她一头的长门,射出毫不畏惧的目光“收起你那套自暴自弃的论调。你也不过是战争舞台上最得力的木偶,不要自以为是了。我们今天就证明给你看,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更改的命运。我,和野分会活下去,打破你那套陈词滥调!”俯视着挡在面前丝毫不愿退让的雪风。长门脸上轻蔑的神色消失了,恐怖的阴云布满了她的眉心。“雪风,你,果然变了。。。”“很好,既然这样,我就要看看你们到底能为自己争取个什么样的结局。”丢下最后的诅咒,长门转身离去。雪风目送着她的背影淹没在码头拥挤的人群中,这时她才发现,海平面的东方,晨星已经升起,遥远的天际线上泛出几缕晨曦。黎明即将到来,新的一天正等待着向众人揭示她的面貌,其中蕴藏的究竟是恐怖还是希望,只有踏出步伐才能一探究竟。雪风回身向野分伸出手,野分点一点头便紧紧握住。
“是时候了,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