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章》

「你若是再胡闹，今晚就没有鱼吃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来方夕莉正好一脚踏进阴阳师宅邸的院子。

胡枝子的花已经落了，果实沉甸甸地垂在脚边。空气里有暗香浮动。初闻上去会觉得有些过于甜腻，习惯之后却觉清爽。香气时浓时淡，带着一些让人醉醺醺的回味。是丹桂的香气。

她一路穿过乱糟糟的庭院。紫苑、野菊、女郎花……各种未经修剪的花草在秋日的夕阳下肆意生长。而庭院的那头，雛咲深羽就坐在廊下。

「怎么了吗？」

刚走到廊前，赤瞳的小黑猫便箭一般窜到她的脚下，阴阳师隐含怒气的声音随即跟了过来。

「你自己看看这小东西都干了什么好事吧。」

小黑猫喵喵叫了两声，听来颇为委屈。不来方夕莉不禁莞尔，弯腰将它捞进怀里，蹬掉鹿皮靴后便大大方方地在几案前坐下来。

几案上零乱地散落着许多纸张，密密麻麻的字迹堆叠在眼前。她好奇地探过头去，只见笔锋工整而不失清丽，恰如执笔者本人。再仔细看时，却发现每一张纸上都染了些不规则的浅淡墨迹，显得极不雅观。

不来方夕莉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她伸手按住在她腿上乱爬的黑猫，捏着它的耳朵忍笑道：「这回我可帮不了你，否则到时候咱们两个都要被赶出去了。」

毫无悬念地收获了白眼一枚。

她也不在意，只是抱着猫，懒散地靠在柱子上看雛咲深羽整理桌上散乱的纸页。

「雛咲桑写的是什么？」

「受清水寺僧人之托临的空海大师的《聋瞽指归》。」雛咲深羽的语气依旧轻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本来在你来之前就已临完了的，这下又要返工了。」

她将堆放整齐的废纸放在一边，重新铺开干净的纸张。正欲提笔时，又想起了什么来。

「抱歉，今天大概不能陪你喝酒聊天了。」

不来方夕莉愣了一愣，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不如就在这里看雛咲桑写字好了。」

雛咲深羽点点头，便不再管她。不来方夕莉任由猫儿舔着手指，半眯着眼看阴阳师少女运笔如飞。过了一会儿，视线便从握笔的纤细手指移到了对方微微抿起的嘴唇和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雛咲桑是十分美丽的人呢。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她的脑中闪过一个诚实的念头。

不来方夕莉正走在陌生的山道上。

四周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每每行经之处总会有石灯笼亮起，如萤火般的灯光映出的是路边丛生的曼珠沙华。武士并未佩刀，却也不曾慌乱。

莫非这就是通往黄泉之路吗？她一边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腐臭气息，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不知道自己已在山道上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梦何时能醒。

——她十分清楚，这只是个梦。

自从发现自己能看见非现世之物后，这样的梦境已经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次。起初还会因为害怕而四处乱走，但在发现只有这一条山道后，她便冷静了下来。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那就去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好了。

每一次的梦里，能走到的地方都比之前的远了一些，所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来方夕莉望着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山顶，暗自揣测着等到达终点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想醒来。

——不得不醒来。

到底哪边才是自己所希冀的呢？

感觉到体力快要耗光了，她干脆在原地坐了下来。按照以往的经验，到这时候就差不多该醒了，然而，周围的黑暗始终没有要退去的意思。

「还不行吗……」她无奈地自言自语着，最后还是只能慢吞吞地爬起来，继续迈开了步子。然而她发现，眼前一成不变的风景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是诵经的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但对于不来方夕莉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她再度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凝神去听。最初的时候，那声音微弱得有如蚊鸣。然后，仿佛诵经之人正在缓缓靠近，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来方夕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试图看穿面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差劲的家伙。」

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开眼睛，映入视线里的便是雛咲深羽淡漠的瞳孔。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双眸子里似乎闪烁着一丝担忧的神色。

没等不来方夕莉看清楚，雛咲深羽已经坐直了身体。

「总算醒了啊。」

「抱歉……」不来方夕莉有些尴尬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这才注意到怀里的小黑猫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雛咲深羽瞪了她一眼，话音中带了三分嗔怒七分揶揄：「不知道是谁说要看着我抄经书的，结果自己倒睡着了。」

不来方夕莉自知理亏，只能悻悻地揉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一句「抱歉」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于是又被瞪了。

大概这次雛咲桑是真的生气了吧，不来方夕莉不无懊悔地想。她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向好友赔罪，白衣的少女突然背对着她躺了下来，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雛咲桑？」

「我累了。」少女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冷冰冰的。不来方夕莉不敢再说话，只能浑身僵硬地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目光四处游移着。

徐徐秋风带着露水的潮气迎面而来。清冷的月光悠悠地铺满了庭院。肆意生长的草木间泛着星星点点的萤光，好似满天的星河都被倾入了园中。

她呆呆地望着挂在天边的银钩。

「啊……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这一次，雛咲深羽难得地陷入了沉默。在不来方夕莉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少女闷闷不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在瞎说些什么呢，笨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