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5-10-08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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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绘里说梦里会见到不同的黑影在火焰中嚎叫,纷纷乱乱地说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只是觉得其中有她所熟悉的,也有的她未曾谋面。总是以为遥远的东西其实是一直都近在眼前,而以为伸手可握的那份心情却又一直在远方游荡不愿靠近。

她说,我们一直都在为彼此而靠近,同时又在远离。耗尽一生去不断去接近谁,逃避谁,最后跟上谁。


等到花香终于散落,鸟语不再。


然后年轻的金色雷煌龙拍了拍真姬消瘦的脊背,说不要怕,噩梦是习惯的一种前提。

冶金龙将脑袋埋在翅膀下方,更加紧密地缩成一团。她听见对方轻轻叹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


战争大概是在两年前开始的。东条希还以为能够安全度过服役期,结果在还剩下一年就能回家的时候被卷进了战斗中。

这次争执的起因是什么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记得,或许只是很简单的一次交涉,又或者是某次没有任何人在意的游行,林林总总说不上入眼的事情却总是能够让硝烟再次燃起。真姬不太懂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她后来又想了想,似乎懂和不懂,都没有什么区别。

作为士兵,不过是国家的棋子,没有思想也没有退路。雇佣兵学校所培养出来的一台又一台枯燥而强大的机械,为这个国家的运行提供了良好的动力,真姬只知道毕业之后可以离开,但是离开之后到底自身的人生有没有被改造得更加完美,她不是很知晓。学校永远只是重复着培育的过程,销售的产品不会追问去向和结局,那些彼时还流露着青涩稚嫩的狂妄家伙以后到底成什么样子,意气风发还是落魄街头,全部都没有人可以说得清。

如果问起那些教官,对方也只是会耸耸肩回答说送进这里也好,出去变成如何也罢都不过是因为自身才导致的结果,没法一概而论。

想想,似乎也对。


西木野真姬觉得自己大概是介于好和不好之间。


跟以往国家之间的战争不一样,这次是人类和龙联盟对抗人类的诡异局面。一开始真姬还不相信,但是在战场上眼睁睁看着对面弱小到能够任意自己肆虐的人类扔来的手雷将腰上的鳞片炸开,肌肉撕裂到鲜血四溅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矢泽妮可第一次跟自己争斗时,也是那么弱小,弱小到作为龙的西木野真姬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直到身体接受了这份轻视带来的疼痛。

这就是人类吗?这些需要号称正义的人和龙结成联盟来反抗的存在。

为什么作为人类要对抗自己的同类呢?她一直以为两个种族的利益都是一致的,但是世界越变越大的同时,感情和认知也会随之变得更加复杂。她只有不断前进成长才能够全部理解其中的繁文缛节,说不定有一天能够跟海未和绘里一样变得稳重。


东条希说她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上级的指示就是反对龙骑的极端分子作乱,无论是龙还是维护龙的人类政府都是他们报复的范围。为了避免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影响两族之间一直以来的安定,经过龙的管理者和人类管理者的交涉,决定形成联军镇压。而作为被点名的军队中一员,即将退役的东条希和绘里也被派往冲突最为激烈的前线。真姬作为雇佣兵便接下了参与联军战斗的委托,跟随两位朋友一同前往战场。

她做好了各种假设,抛却不应该问的和思考,想着如果希,绘里都能够安好地活到战争结束,那么就能够回到安全的后方了。

作为龙来说,或者龙骑,都对这次战斗抱着如此的心态——在人类和龙的联军面前,反抗者不过是逞一时之勇。战斗不会持续很久。

到底是因为本身有着近几个世纪历史的自信还是因为依赖者彼此而觉得所向披靡?真姬分不太清。她只知道,自己也是曾经认为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很久。毕竟人和龙一旦携手,是很强大的存在。



历史上描写篇幅最多的两个种族就是人类和龙族。带动着世界的繁华和战争,能够覆灭城池,也能兴建新的部落,源源不断地从天空和大地中榨取智慧,然后传递到下一代,陆续征服着自然界,火,电,水,空气,风,泥土。神给予了龙最强大的身躯和力量,然后又送给人类有着无限可能的创造力,同时也赐予这两种生物自傲和才能。被书写的那卷历史中,其他生物沦为配角一般跟山峦大地融为一体,执笔于谁手,即将封卷于何处,没有谁想过去思考这些问题。

在龙和人都还没试图接近对方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着,或霸道或谨慎。素不知如果彼此之间存在着共同的目标为并肩努力,那么这个世界又能翻出如何崭新的篇章。

不过怎样都好了,经历了战争和谈判后,人和龙相连在了一起。龙骑便出现了。虽然一直以来都遭受着各种阻碍,但是在两个种族的努力下走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留下了辉煌也染上过浑浊。如同两个在野地里玩得疯狂的孩子嘻嘻哈哈地看着对方脸上的泥巴笑骂,仿佛初衷从来未曾改变。

如果有谁问龙和人之间的信任要从何证实,那么答案里一定有龙骑这个存在。


不会随着时代发展而被抛弃的传统历史,便是龙骑。


东条希很久之后都忘不了那天,彼时天空乌云密布,云层间仿佛吸收了血液一般泛着玫瑰色,不大不小的雨刚好将她有些发白的军装全部湿透,身边的绘里因为淋了雨,鳞片镀上了一层淡漠的冷光。真姬鲜红的鬃毛在雨中也显得寡淡颓废。被踏得发黑的大地结着一层细腻的冰霜,地平线那端徐徐而来的援军——劈开风雨朝他们走来。最为强大的身躯和最为披靡的力量,硫磺味道的呼吸以及疮痍发亮的鳞片,淡黄色的瞳和弯曲的尖牙,扬起的翅膀可以刮出飓风,足迹能够踏破冰雪。

如同古老的画卷中缓缓浮现的笔画,从轮廓到身上每一条疤痕,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天空仿佛低声吟唱着,大地为之撼动。

也是只有这个时候,希才感觉到人类的五指不过是风中的芦苇。她随即庆幸着面前那方龙的部队并非与自己为敌,而是来给予帮助的。


她们都以为战斗会很快结束。


龙来到战场后更是如此,不断有捷报从各处传来,所向披靡的力量以及人类无穷的创造力让战斗顺畅无比。反抗的人类应该比他们更加清楚面前面临是怎样恐怖而不可战胜的联盟,无论在战场上坚持多久最后都敌不过被业火焚烧成灰,然后淅淅沥沥的雨带走了残留的血液。与其在这个地方挥洒生命,不如逃跑回家,跟妻儿相聚,最起码能够握住手心里那点温暖啊。

但是没有任何逃跑的人,也没有出现撤退的迹象。那些反抗者永远重复着战斗,被攻破,被杀死,然后消失,在另一个地方另一群人再次引起战斗。不懂得退缩也不懂得求饶,面对烫人的枪管和巨龙的牙齿,扬起的脸仅仅沾上了泥土和血液,目光没有半点动摇。

他们也是人类的一员,有着无穷的创造力。没有能够对抗龙的强大武器,就用周旋的战术将人和龙分开进行对抗,深知每种龙的弱点,操控着复杂的法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地形和物品。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让联盟里所有人和龙都为之吃惊。


渐渐有军官厌倦了这样没有结果的伤亡,致电联军管理层询问解决方式,结果那方只是要求继续以暴力镇压暴力。

——蝼蚁也有数量竭尽的那天。

上面是如此说道。


真姬体会到了绘里所描述的战争的噩梦。每天醒来也不知道要杀多少人,自己会不会被流弹杀死。反抗者所能够杀死巨龙的方式就是重火力破坏脆弱部位,一旦被击中,就只能倒下,但是这击中的概率不算太高。绘里说有概率出现就表明总有一天会轮到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和压迫,风吹草动就能浑身冒汗,到了战场上满脑子只想着如果不杀死对方对方就要杀死自己。焦虑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她数不清这样度过了多长的日子,从每天晚上开始出现噩梦到噩梦消失,总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动乱平息的捷报一个接着一个从别处传来,然后战火又从别的地方出现。恍恍惚惚在熔浆和鲜血交织的战场上发现察觉不到冬季的飘雪和夏季的花香,只有日复一日的硫磺味道提醒着真姬在雇佣兵学校所得到的那些知识和力量是多么的,多么的庆幸。


战争开始后就不断发生很多事情。但是西木野真姬都记不清了,现在还能记得的是某一天东条希从战场上撤下时被推进了驻地的手术帐篷,血稀里哗啦地从白色的被单一直滴落下来拉出一道很长的痕迹。真姬陪着绘里在手术的帐篷外面等待,看着驻地里的旗帜在随风飞舞的火星里被一点点灼烧着,天空里来往的龙偶尔发出很长的嘶吼,身边尽是忙碌的士兵。她们仿佛静止一般看着帐篷门帐那个红色的十字沉思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学校门前那段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绘里安静得很,真姬在她眼眸中找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但是却又感到对方的感情从躯壳里溢出,让身边的她也跟随着被烫伤。

她思索着那时候绘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和希结契的话,就不需要这样不知所措了。


但是好歹最后东条希靠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


她们都有过大大小小的伤痛,然后又鬼使神差总能化险为夷。没有谁在保佑谁,一切不过是她们自己做出的反应,动作,决定所导致的结果。习惯受伤后西木野真姬就开始很少受伤,绘里和希也是一样,更加适应战争和转换,身体如同本能般躲避枪林弹雨,这个战场渐渐融为一体。

到底是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真姬觉得自己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就像是她一直都没法了解这样的战争对于号称正义的联军和索取自由的反抗者的利益是什么。


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源源不断。直到某一天自己承担起自己所有的决定。



+++++++++++++++++



战局发生变化的时候高坂穗乃果正陷入了一场属于高层的争论中。她莫名其妙就成为了争论的中心,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引起的。

她不过是在两年前加入军队的志愿者,恰逢战争开始,就一直留在部队里镇压地区暴乱。期间好像多亏海未和小鸟的功劳而拿了几个勋章,然后军阶就一点点上去了,然后忽然又跳到了这样一天,她坐在军队高层的办公室内,听着面前身躯魁梧的军人争吵着,而自己成为了漩涡中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密封空间待久了就开始缺氧的大脑有些不灵光地迷糊起来。


一开始听见战争的时候高坂穗乃果很是惊慌,但是不等她对谁说什么的时候,绮罗翼就翘掉了自己的工作跑到她们部队安慰她,让穗乃果觉得有那么有一点想哭。对方却仍然扬着那样自信而柔和的微笑说穗乃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如果想留下来,我可以保护你。

然而那时高坂穗乃果想说,自己不需要保护也能前进了。

她想起了进入部队的目的,要找到希和绘里。于是犹豫了一个晚上,她还是提交了留驻申请,对于这个决定,海未和小鸟只是诧异了那么几秒,然后顺从地答应了。


穗乃果觉得并非说海未和小鸟不害怕战争。在第一天从战场回来后,她们就靠在一起取笑彼此的眼泪来驱赶即将到来的噩梦。谁都害怕不知明天的牺牲,但是即使害怕,如果有想要安慰的人在,就会假装自己冷静如初——像海未。像小鸟。

在她们的安慰和呵护里,高坂穗乃果总是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因为幸运拿到了两个龙蛋,因为幸运而得到了两条比自己还要稳重的龙,因为幸运而没有被这两条龙讨厌。她觉得自己遇见了海未和小鸟就已经用光了这一生的运气,如果在战争中遭遇了什么不测,内心也有着隐隐的自知。诚然这样的事情不能跟那两条龙说,不然会被骂吧?

况且高坂穗乃果也觉得自己要活下去。


因为援助的力量充足,穗乃果她们所在的地区是第一个胜利的战场。那天宣布胜利的时候她还望着那片焦黑的土地,思索着曾经在这个地方有谁没能回来,又有谁留下了伤痛和血迹,满目疮痍里还是小鸟将她带进自己翅膀里说不要看了要走了。

温度如初,如初到泪如雨下也不曾自知。


胜利了就该凯旋,凯旋就不需要回到战场。这是一般士兵的想法。

高坂穗乃果看着自己的合同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了延续支援的协议。海未和小鸟依旧是顺从地跟着她从一个战场转到另一个更加恶劣的战场。不变的只有晚上彼此相依入睡,不曾缺谁。

她们曾经以为战争在人和龙的联合里会很快结束,但是到如今也没有看见停息的迹象,任谁都有点焦急。——所以就有了高坂穗乃果成为高层争论中心的那个场景出现。虽然这样的场景也不过是在千千万万的军官会议中不算重要的必然,但是忽然就到了穗乃果自己脑袋上,还是让她有点莫名的紧张。


费了一点心思重新在对方只言片语中找到前因后果。据说是西边雪山那方战场情况紧急,需要有能力的士兵支援,而眼下这里的情况还处于胶着状况,龙的援军要在三天后才能抵达。军官们就应该如何面对对方的求救展开了议论,最后便提出了让高坂穗乃果带领一队龙骑去支援西方的建议。然而立刻有人提出穗乃果是上面某个人叮嘱过不能有任何闪失的重要人物,支援恶劣地区的任务恐怕是没有安全保证。

高坂穗乃果不知道雪山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就这半年来说,不知道为何反抗者逐渐掌握了击溃巨龙的方式,并且——据前方曾经被迫撤退的士兵所言,那边有能够对抗龙的存在。消息如同风声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战争的大陆,各处都对那个对抗龙的存在充满了好奇和惊讶,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传说了里徒手杀死巨龙的那些人。

战争也是从那个存在出现后慢慢发生了一点变化,龙开始变得不是那么所向披靡,所有战场上的联军都在猜测今天自己要面对的敌人里是不是有能够徒手杀死龙的人。而这点犹豫又引发着更深一层的不知所措,每个人每条龙都在猜测着,想要知道到底是谁能够拥有这份天赋。


没有人能够确定对方阵营里到底有多少个屠龙的人,哪个战场上会出现,哪个战场不会出现。

后来经过陆陆续续的信息整理,人们发现那个引起了小小恐慌的存在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据前方接触过的士兵所说,那个人很瘦,会在战争进入胶着的时候从高处,有时是山峦有时是黑色的大鸟——垂直往战场落下,像是不带火焰的流星。然后?然后总是没有了然后。

过程被省略掉后那些士兵总是重复着那个人站在龙的尸体上如同小孩子般露出着嘲讽的笑容。


但是无论怎么说,那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因为是一个,人,所以瞬间这个存在便不再可怕,联军放下了惊恐并觉得自己会为此惊恐简直是让人嗤笑。战场那么多,自己也不一定能够遇见,遇见了也不一定会被杀掉,看看别的地方,逃出来的士兵也不是没有。对方只是一个人啊,能有什么能耐,再怎么强大也没法杀死一支军队所有人。

自傲的龙和有着无穷创造里的人类开始有点不屑那个存在。

大概是觉得联手之后真的能够所向披靡。

然而在很短的时间内,联军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己想象的美好。那个人孑然一身,看似脆弱而孤独,但是总能在难以察觉的时候就出现在战场的最高处,站在黑色的大鸟上从乌云里俯冲而下,鬼魅一般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被遇见的龙都会死去,被遇见的联军都会被反抗者杀个回马枪,然后慌不择路地撤退。

然后第二天那个人便在另外的战场上出现了。


那到底是影子还是真正的鬼魂。

谁也不清楚。按照那样频繁地转换战场,以人类来说,能够睡觉的时间,进食的时间根本就是零,每天只能重复着转移和战斗,除了机械和鬼魂,任何有心跳的生命都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工作。






第八十四章。



如果知晓故事在这个地方会落下帷幕,再重新给予一次机会的话,矢泽妮可不知道高坂穗乃果会不会还选择来这片纯白色的地域。


她醒来的时候黑色的雷鸟还在天空中飞行。腰间捆绑的皮带有点紧,她哼了一声,推了推自己靠着的那具身体。

女人转头看着她,然后说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

矢泽妮可便安静地用手指扣着缠绕在她们腰间的皮带,靠着对方消瘦的脊背眯起眼,下方是即将融化的纯白,远远能看见山峦的积雪崩塌,阳光斜斜地落在地平线上,一切闪闪发亮。如果没有发生任何战争,这片世界将是多么美丽。

习惯了屠龙就像是习惯了在天空中度过绝大部分时间。矢泽妮可忘记了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接触过大地,每天只记得跟随着面前的女人周转在各个战场,制造着屠龙的故事。在偶尔跟对方的谈话里她知道战局开始变化,也是多亏了在外界看来矢泽妮可没有一点停息时间的跑动中。而只有她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女人在带着她跑。矢泽妮可依旧会在规定时间进食和睡觉,保持体力和精神。

“感觉明明快到秋天了,这里还是有融化的雪。”妮可懒懒地看着山峦上跌落的白色这样说道。五指微微握着,指腹摩挲手上被血浸湿然后又变得干燥僵硬的纱布。伤口还是在疼,但是已经不太让她在意了。

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龙的火焰和人类的炮火会让温度变高。而且战争引起的地震有时会让熔岩冲出地表。”

“还是跟我第一天回到地面一样冷。”

“那是因为天空的温度都差不多。”女人回答着,从旁边的行囊里掏出饭团递给矢泽妮可。

她便不计较,直接拆开就撕着一点点吃起来。

沉默了一下,又嘀嘀咕咕地开始说话了。“距离结束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样说着,妮可撕下一块米饭就塞到女人嘴里。“——不要嫌弃带着血腥味,是饭就给我吃掉。”

对方发出了一声模棱两可的回应,大概是因为嚼着饭不好说话。


第一次看见面前的龙,矢泽妮可在雷鸟脊背上下意识就瞪大眼睛问那个女人说你确定那么多龙要我都杀掉?

女人摇摇头说来到你面前的就杀掉。

“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她说。

“你第一次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


石膏断裂了再接起来,就会出现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记忆也是如此。

矢泽妮可从来没有在一个战场待过两天,偶尔在一天结束了战斗后休整半天然后立刻离开,各个驻地转换太快让她记不住任何东西,况且在最后一次发烧过后,她就不打算记住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妮可不断告诉自己要忍耐下去,总会找到突破点的,自己负担着这些罪如果能够换取未来东条希和高坂穗乃果作为龙骑的安稳,那么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同时这也是保护真姬在人类社会,凛在龙的部落以后不会受到牵连的一种方式。

她说服自己去找到一点现在的战争带来的好处。

作为人类出生前,矢泽妮可一定就已经拥有了矢泽妮可这个名字,然后是一系列像是教科书一样的人生。她的生命从来不在自己掌控之内。

这样就更要忍耐。直到夺回主动权那一天。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叫矢泽妮可。”那天妮可拿着饭团递到女人嘴边让她吃的时候这样寡淡地抛出一句。

女人低头咬了口,含糊不清地笑了声。“你是觉得这个名字更像是某种代号?”

“像是矢泽妮可计划啊什么的。”

“或许像是写小说一样吧。”

“诶?”

“写了一个名字后就顺着这个名字开始构建框架之类的。——喂,手抬高一点,我下巴不吃饭。”

“啧。”


她们花了很长时间用皮带捆绑着彼此,然后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对方又更加相似了。矢泽妮可的生活里除了每天的战争和转移之外,就剩下跟女人聊天和吃饭团。累了就趴在对方背上睡觉,手指将那家伙腰间的纽扣解开又扣上,然后有一天终于不小心扯了下来,女人严肃地跟她说以后不要玩她扣子矢泽妮可才改了这个习惯。

有时候矢泽妮可会想起自己曾经想过不要成为那个女人,但是到头来还是一点点靠近了对方。说起来这叫什么?身不由己?口嫌体直?

无论怎样都好了,她恰到好处地在女人身上发泄着战争的压力,有时候急躁起来会用脑袋去敲对方脊背。后来那人揉着自己的后背说以后有什么还是用口说吧,脊椎减寿十年了。

于是她们便开始了半是搭边半是不搭边的聊天。


矢泽妮可有时看着自己背包里那把生锈的军刀发愣,女人拍着她肩膀说收好吧说不定某一天那个男的会保佑你。

她咧嘴笑了笑,连神明都不会眷顾的人生又有谁能够做出一点挽回?


后来她略带伤感地发问。“我杀了多少条龙?”

女人摇摇头。“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你杀了六个人。”

“诶,我倒是不记得我杀人了……”矢泽妮可半睡半醒地说道,漫不经心。

“在意自己杀死的龙而不是人的家伙有那么一点可怕。”女人笑了。

“对啊。如果某天我杀了你…….我自己也会不知道吧?”

听不清到底女人是笑还是不屑。只是语气有那么一瞬间扬了起来。“我是无所谓啦。”

——无所谓。


矢泽妮可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见自己说了一句大概是以后想起也后悔到要嗑药的话。当时不知道是因为压力过大还是太困才导致慌不择言。

——“可是我有所谓啊。”


++++++++++++++++++++


轻描淡写地带过吧。面对战争和触碰鲜血,听着哀嚎和自己被中伤,这样不知道下一秒命运地面对这一切,内心沉闷而没法疼痛,最后溃烂一般失去了呼吸的片刻。矢泽妮可知道她根本就没法支撑下去,女人说我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人陪着你的话就会崩溃。

所以矢泽妮可到现在也没有溃不成军。但是如果可以,她其实不怎么想被这个人陪伴着,不知道是因为彼此之间让人恐慌的相似点,还是有种让她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的迷茫。女人很早之前就摊明了自己的结局,无非是跟着反抗军一同战死在某一个战场上,反正到最后不会活着去看冬季的黎明。矢泽妮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结,像是知道了男人死去的那一瞬间,内心深处某个自己仿佛被千千万万双幽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大脑空白。她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要在她身上倾注任何感情,一点点也不允许。

但是她根本没法反驳如果不是对方一直陪伴着自己,现在的矢泽妮可会成为怎样的人。


——战争里最珍贵的是彼此相依的情谊。

女人这样跟矢泽妮可说道。

——然而往往很多人失去了才知道独自一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在开始被迫产生【心】后,也要学会流泪。


“话说。”到达雪山的时候女人顿了顿,然后转头看着矢泽妮可,两双相似的红色眸子相撞在一起,充斥着液态氮一般静默。“——你不是说你朋友在军队吗?遇见了要怎么办?”

矢泽妮可转了转眼珠子,脸色冷了下来。“要你管。”

“……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不乞求会得到原谅。

仅此而已。




那天高坂穗乃果透过层层火焰和黑影,看见雪山山峦顶端与积雪一起落下的矢泽妮可,黑发如流苏一般扬起干净的轨迹,依旧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遮住有些过分消瘦的脸,落在联军的龙脊背上,黑色的兜帽顺着她的动作遮蔽了面容。红眸中不再纯粹地有点发黑,依旧是如初见般有着夺人眼目的色泽和干干净净的温度。

实话说,她那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太久没见过矢泽妮可。高坂穗乃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随即而来的是伴随着哀鸣的龙的陨落,矢泽妮可五指的鲜血和鬼魅般迅速的轨迹让高坂穗乃果心中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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