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随着两朵小团子终于双双步入六岁的门槛,成长道路虽然磕磕绊绊但也还算顺利。这个时候如果在大雨天趁空暇坐下来,翻开社会课里的地理部分,就会发现似乎又到了西伯利亚寒流彰显威力的时候了。
大降温带来的雾气从深夜降落。
远山瞳抱着外套坐在舞蹈房的角落里,塞着耳机昏昏欲睡,在她倚着墙壁滑下去打盹前,瞳孔里映着幼驯染每一个翩翩然的踮脚起跳,汗珠滑过执拗的面容,纤细的脖颈,消失在颈窝深处。
迟早有一天会展翅高飞的,耀眼的奥杰塔公主,远山瞳在梦里还不忘打趣道,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一定是吭哧吭哧砸锅卖铁给王子打装备的小矮人。
灯火阑珊,国中生南条在地图作业上拖出一个季风箭头,打着哈欠去接了杯水,回来时小心翼翼地给小组的地形模型添了最后一撮彩泥。
而在五百公里外的大阪,楠田亚衣奈趴在桌子上,又一次擦去算错的数学题,胖嘟嘟的小腮帮被贴凉了,她就用手心垫住,孤孤单单地呼吸着。
夜露深重,东京街道上来往的车灯,渐渐照过黎明薄雾,映出曈曈光亮。
这是初冬时节新的一天。
清晨,门铃响过,绚濑拓洋拿出奶箱里的牛奶,夹着报纸朝妻子和穿戴整齐的小绘里挥手,转身时,他透过门廊,能看见二楼的窗帘拉开一角,亚里沙正贴着玻璃鼓出金鱼鬼脸。
与此同时东条真一抖了抖见底的咖啡罐,梳好炸毛鬈发,开始了新的一拨调试运行,这个项目接近尾声,或许应该到申请下一个的时候了,这期间有假期的话,正好能陪着宝贝女儿度过圣诞首秀,他仰躺在办公椅上,觉得外面肃杀的天空也变得可爱起来。
“岁月堪堪,少年流水到老头呦♪~”他哼着自己填的词,配着时下流行的德永英明。
最后让我们踏过夜晚和黎明,从各家抽出身,去关爱此时最可怜的小希,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小孩子跟着妈妈挤了早高峰的地铁,从地铁站里出来,短裤一暴露在冷风中,小胖团立刻缩进妈妈怀里,揪着制服一角哭唧唧地喊冷。
纪江无奈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眼睛里满满的宠溺,只可惜疼爱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坏坏的打趣:“勇敢点嘛小希,浅里老师说,今天还有抗寒训练噢~”
“妈妈——”
这下假哭都要变成真哭了。
在那个年代,一个长期旅居日本的妈妈在博客里这样写道:当我拿到女儿的小学着装规定后,去问老师能不能在短裙下穿长筒袜,老师是这样回答的,现在的日本室内到处都有良好的保暖措施,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孩子们一直是这样度过秋冬季节,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呢,只是室外这点距离,坚持一下,才不会忘记艰难的往日啊。
于是这位妈妈对日本的教育心服口服,并在后面的更新里介绍了冬季裸体马拉松等略残酷的抗寒训练。以至于到后来博客流回国内,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教育反思。
当然小孩子们都被鼓舞得多么振奋,多么勇敢地脱下衣服参加马拉松我们不得而知,反正现在的希希,正蹲在图书室的暖风下,大外套裹到脚踝。
绘里抓好蓬松的马尾,拨开向门外冲的孩子群,丝毫没有困难地找到了希的藏身之地,她跪在地板上,膝行两步,笑嘻嘻地抓住衣角,去哄可怜兮兮的床友放弃毛绒外套:“希,并不冷啦……跑跑就好了~”
希仰起头,瞄了一眼绘里暴露在空气里的短袖短裤,觉得牙齿又开始抖了。
“希——”金毛凑上去讨好地笑。
希生无可恋地朝一边挪了挪。
“希也是想和绘里里一起玩的吧~”金毛又凑到另一边。
“……”
“希这样总是呆在室内会生病的,”隔着外套,绘里伸出小胳膊搂住希,“你看,绘里里就是热热的——”
来自寒带的小火炉带着奶香,暖融融地贴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中途发现希失踪了急的,白瓷娃娃的鼻尖甚至都冒了汗。
太阳渐渐爬上窗棂,吵闹的小豆丁都蜂拥挤向室外,两人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偌大的房间安静下来只有钟表的声音,希眨了眨眼,抬眼就望见了绘里颈后没能扎起的碎发,她蹭了蹭,就像拥了一小簇温和的火苗。
大人总是在说小孩子不记事,希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她到现在也掰不清到底和绘里认识了多久,毕竟仅仅是在图书室最后一排,墙壁高窗和书架形成的三角顶秘密基地,她们看书认字打盹说悄悄话,感觉都过了好几年了。
其实才半年啊,小希。某个午后妈妈在织手套,伸手抚摸了她的发顶。
可是咱都长大了呀。
想的比在乡下多,开心难过的也比乡下多,舍不得的也比乡下多,这是不是长大啦呀。
……
妈妈之后又说了什么希一觉醒来也不记得了。
不知走神到哪的希抽动了下小鼻子,她仰起脸来,傻乎乎地蹦着词:“温的,绘里里,好香。”
这时集合的哨声兀得响起,小希披着的外套滑落在地,凉凉滑滑地投进了绘里怀里。
……
抗寒训练就这样乱糟糟地开始了。
从林间步道开始,一直绕到园外,穿过几个小巷子,再从另一条街道上跑回,全职妈妈们拉好彩带摇起旗子,戴着统一的帽子,每隔一段就有两个站岗护送,呐喊助威。
希抱紧胳膊,蔫蔫地跑着,她第五次埋怨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投降了呢,结果在绘里伸手来拉她时又没出息地觉得挺好,就这样持续性萎靡间歇性振奋地跑了一半的路程。
只是越跑见到的妈妈团就越多,胖胖的山野妈妈给了她拥抱,竹下妈妈准备了糖果,而阿健的妈妈开心地和每个小英雄击了掌,希又在萎靡中渐渐感到些难过。
很显然妈妈现在还在上班,没有来。
大人为什么要上班呢?
希从懂事起就想不明白,两岁时进了全天托管的保育园,大班的亚衣奈负责照顾她,游泳打闹调皮,就这样粗放着长大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的确带着浓浓的委屈,一遍遍追问这个问题。
年轻的妈妈说是为了去大城市。
于是到了大城市后,在家里闭门不出的希又疑惑地问,那到了东京,为什么还要继续上班?
不再年轻的妈妈温柔地摸了她的软发,说这样就可以留下来买个大房子,可以放开小希的玩具、画书,还能接奶奶来。
可是为什么不和奶奶住一起呢,和之前一样呀。
因为爸爸是调职啊,就是必须要换到东京上班,爸爸想见妈妈和小希,所以我们就来陪爸爸了。
这样啊。
小孩子听话地不再追问了,尽管这个答案不能解开疑惑,可是又怎样呢。她见过妈妈初到东京时趴在写字台前累得睡着的样子,递过毯子,递过药,就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她想。
一直以来啊,东条希的性格里都带着属于保育园教育的印记——和气,善良,体贴。
可是还是有些难过呀……
希垂头丧气,几乎迈不动腿,这时候吊车尾的小个子云子超了过去,小辫子一甩一甩,扑向了前面伸开双臂的妈妈。
“……”希索性停下了脚步,弯腰,手扶着膝盖,她感觉自己在流汗,小胸脯一起一伏,气流从气管发出,在喉咙喘着像在忍哭。
“希是跑不动了吗?”
白色的小球鞋哒哒哒地折返回来,然后蹲下,蓝眼睛专注地望着她。
“嗯……”希揉揉有些红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绕到绘里身后,小胳膊圈着金发小姑娘的脖子,软趴趴贴了上去,像只伸懒腰拉长身子的,耍赖的小猫。
“干嘛啦希,”绘里笑了起来,感觉脊背上贴了块膏药,就势握着希的胳膊晃了晃身体,“绘里里背不动啦——”
“不想动……”希把脸埋在绘里的肩膀处,蹭了蹭。
“唔,那怎么办,”绘里摸了摸滑到她胸前的紫发,哄道,“还有一小段,妈妈就在前面等我们呢……”
希团抗拒地扭了扭不做声。
“……希?”
“知——道——了——”希哼唧着应了一声,乖乖站起来,被绘里牵着向前走。
临近终点的时候,似乎每个孩子都有妈妈的怀抱,然后裹着小毛巾毯,兴致勃勃地夸耀着什么。
好像只有自己没有……
希有些退缩。
等她远远看见人群前有个高挑的金发女人后,这份退缩就更明显了,小孩子不由挣了一下绘里的手。
显然什么都没察觉到的绘里疑惑地回头,宽慰地笑了笑,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希的手。
于是她们跑的热汗淋淋,像两朵刚出锅的软热小包子,一路跌跌撞撞,被绚濑太太结实地抱在怀里,给了个温暖无比的拥抱。
希瞪大了眼睛,完全愣住了。
“纪江今早拜托我一定要捎来一句话,”阿加塔依次贴了她们的额头,“当然也是我要说的。”
这位不太会和孩子相处,往往以严肃示人的妈妈,此时不太娴熟地弯着眉眼,用清冷又柔和的声线说道:“我为你们骄傲。”
认真得如同为骑士加冕。
简简单单一句话,边边角角都是爱与鼓励,熨平了一路上所有委屈失落,以至于希到很多年后还记得。
——也确确实实,花了很多很多年再听到。
再说此时完全被安抚的小希,小孩子午餐吃了个肚皮儿滚圆,补充过体力,懒洋洋地躺在小床上开始午睡。
因为太累,很快她就像是被托在云上,意识也渐渐浅了,直到——一只小手伸进她的被子,在她手心里挠了挠。
好的,已经完全熟悉午睡流程,能轻松躲过老师探查的小希立刻懂了这个暗号,她困兮兮地揉了揉眼,呷呷嘴,朝床栏方向笨拙地翻了个身。
小孩子闭着眼支起耳朵,听见床友用气音说道——
“妈妈说,这周末表兄来,要带我们去滑雪,你去不去呀?”
去呀,当然去呀。
——两个小鬼头悄悄接上话,了却心思双双睡去,开心地都要在梦里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