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家或坐或躺地聊天,气氛依旧不减,海未摇摇头,她走下楼,温热的脸颊贴着臂弯,在吧台上眯了一会儿。
酒屋的木制窗角,隐隐探进弯月的影,斜斜地照着大厅里坐的三三两两独酌的人,过堂风有些凉,徐徐而过,本就寡淡的醉意也被吹没了踪迹。
蝈蝈的叫声愈发清晰。
醒的时候,醉的时候,总之一发呆,就会想起小鸟的样子来,这种次数越来越多,遍及各个年龄段,怎样也不会厌烦。
一定是分离在即的原因,海未想。
所幸在一起的时间够多,所以在分开的日子里也可以回忆很久,海未又想。
“诶,小海?”大叔填完单子,一抬头发现海未就坐在对面,头直接埋在胳膊里,从没见过老友家的这个女儿如此模样,他不由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唔,下来醒醒酒,”海未连忙撑起身子,揉揉微红的眼睛,双手不安地拢在一起,“没事。”
“有心事?”
海未愣了愣,接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在作祟,她侧耳听着夏夜的昆虫交响曲,难得坦诚地说道:“今天……是欢送会,所以多少有点难过。”
“很远吗?”
“嗯,在意大利,不太容易见到。”
“这样啊。”大叔叹了一声,企图说些时下里年轻人之间加油打气的话来,话到嘴边,他转眼瞥见了海未落寞的神情,便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于是忘年交的两人一同坐在门前,他们被凉风吹拂着,目光随着那些进店的下班白领漫无目的地漂游,直到有几只飞蛾闯进来,在灯下噼噼啪啪地扑动,大叔才起身放下帘子,顺手从厨房端来碗面。
然后他边赶那几只不怕死的飞蛾,边唠叨着——
“饿了的话,就吃点面吧。”
饿吗,海未摇摇头,虽然她整理资料已经一天了,吃饭的时间也推迟太久,然而饿的感觉却十分飘渺,可是……小鸟呢?谢绝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诚恳地道谢后,双手稳稳地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回楼上。
拉开门前她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树立的大钟,七点半了,是不是该打算一下回程?
可惜没有等她进一步想下去,因为门从里面猛然拉开,海未压了下眉,迅速转身,躲过窜出来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脚下不稳撞在墙上,被后面追的人逮了个正着,两人却一点都不生气,嘻嘻哈哈滚在地板上笑成了一团。
海未莫名其妙地跨进门,她坐回位置,转头问小鸟:“饿了吗?”
手刚离开碗沿,整条胳膊都被人抱在怀里,绵绵的香味贴了过来,带着细小的呼哧声:“嗯。”
海未登时觉得浑身汗毛一凛,小鸟绒绒的头发蹭着她的肩膀,有几丝落进领子里,一呼一吸间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走开一会儿,就醉成这个样子了……
海未无奈地把人扶好,揪过来正抱住自己胳膊的手,塞进了筷子。
“那快吃吧。”她说完后连忙扭过了脸。
小鸟揉揉眼,手心攥着筷子,睡眼惺忪地吹了吹气。
这时候那两个玩闹的男生回来落座,他们坐在对面,其中一个笑着说:“好了,3号已经吧11号抓回来了,南国王,下一个指令是什么?”
不知谁笑着说了句最喜欢小鸟当国王了从不捉弄人什么的,海未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人是在玩国王游戏。
意识到这个,心里简直条件反射地叫嚣破廉耻,接着想到自己刚才不在应该没有对应号码,小鸟又幸运地是国王,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海未面色如常地望着小鸟一点一点吃面。
然后朦朦胧胧的,全是雾色的眼睛恰巧抬起,两人的眼神在空中触了一下,海未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胡乱在坐垫下找些什么,接着自己手里就被塞了一张扑克牌。
“刚才小海不在……就给留了一张嘿嘿,”小鸟小心翼翼地咬断面条,她嘟了嘟嘴,腮帮红红地,仰脸笑道,“小鸟没有偷看啦。”
“……”海未抬起右手,帮爱人擦掉唇角的汤汁,然后皱着眉望着左手掌心里躺着的扑克牌。
——红桃A,应该还不算是容易被提到的数字?就算喊到,就像他们所讲,小鸟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还没等海未反应过来,身边的这个醉酒国王就甜甜地喊——
“一号喂十二号吃东西~”
“……喂……”海未一脸惊吓,谁知反而更加鼓励了那个昏君。
“一号要亲十二号~”
“!!!”
在场一片寂静。
第一次,国王游戏中的南国王有喂食亲吻这种命令。
从极度震惊中回神的大家第一时间左顾右盼,寻找传说中的两个号码。
一号是谁?十二号又是谁?
好的,此时藏在攒动的脑袋里的一号,正在用一种杀人的目光四处巡视着。
过了一分钟,大家大眼瞪小眼看了一圈,找不到牌所对应的人,这时目光俱投在了南国王面前倒扣的扑克牌上。
众所周知,国王抽到鬼牌确定身份,同时也有一张普通扑克牌,这张暗牌国王是不能掀开看的,所以在不知道自己号码的情况下,国王胡乱点人惩罚时就很有可能坑到自己。
众目睽睽下,暖光之中,这张暗牌被施施然掀开,卡边轻触木板,弹起、抖落在桌面上,红心皇后的眼神冷漠高傲,俯视众生。
而罪魁祸首还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只是抱着面碗,可能刚才头晕还抱着抱枕滚到榻榻米上去了,头顶的那撮发乱糟糟的,蝴蝶结都滑了半个。
有水光的,懵懂的眼睛眨了两下。
有什么办法呢……
刚才的满心烦躁顿时消了下去,海未把那张差点被她撕成碎片的扑克牌轻轻扣在桌上,鲜红的红心在牌面正中央,横在红桃皇后上方,聚着金灿灿的光。
有什么办法呢……
把蝴蝶结解下,若无其事地重新绑好,动作熟稔像做过千千万万遍,她的手指是那么稳,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可是酒精的温度没有到手掌,她紧张地手心发凉,打结的时候,通过丝带,她能感受到指尖下血液的搏动。
她能听见自己的脉搏。
小鸟仰起头,直起腰身凑近她。
唇与唇相贴,唇瓣上有汤汁的温度,酒的烈度,带着最好的年华里最纯的味道,是最清也是最醇的酒酿。
——海未知道自己会醉很久。
脸颊在发烧,薄薄的耳壁在充血,明明只是一触即分,余下的滋味却愈发美好的不成样子,以至于除了这个人以外,听不见,闻不见,亦看不见。
——恐怕会一辈子都醒不来。
..
.
国王被揭了底,笑嘻嘻地走下宝座,这个时候酒劲上头,不一会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只知道双手环住海未的腰,胡乱地往人怀里钻。
喝了蜂蜜水也不管用,甜甜地凑到耳边不知在牙牙说些什么。
面对这种糟糕的状况,海未连忙推辞了所有酒水,直到九点钟,屋里的人躺了七七八八,她还是清醒的少数人之一,甚至到最后她抱着黏到自己身上的小鸟,指挥着这群醉鬼互相搀扶,目送着他们走进学校的大门。
然后海未独自抱着小鸟在街上走。
夜风环绕过来,怀里的人像是被吹醒了,她眯着眼,蜷起身子,哼哼唧唧地把脸向上挪,正巧枕在海未肩膀上,秀气的鼻子嗅了嗅,眼睛都没睁开,就安心地又蜷了回去。
“这幅样子,回家的话,要被伯母骂的。”海未自顾自地说道。
“唔嗯——”边摇头边抱过来。
“……租的房子退了吗?”
继续摇头。
还算万幸,海未把人往上托了托,快步拐了个弯,走向学校旁边的公寓楼。
“冷不冷?”风起,从巷子口刮来的风灌满了短袖,海未低声问道。
“……”嘀咕了几句。
“什么?”
“小海——”
腻腻的,满是依赖和撒娇的呼唤。
“?”
“小海——”
“嗯。”
“好喜欢——好喜欢呐——”
……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