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作者:迁城
更新时间:2020-04-06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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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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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新添了两个挂钩。

隔了不短的距离,勉强把樱花窗帘捞起来。东京上午九点半,一大束阳光从中间塌下去的空隙猫进,投在了小鸟的手旁。

她轻皱眉,先迟缓地去揉眼,然后按住胀痛的额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脑袋埋在两个枕头中间,过了会儿,她把其中一个顶起来,长呼一口气。

百无聊赖,赖无可赖,于是她睁开了眼。

枕头与床形成的裂口,正对着黑黢黢的衣柜和紧闭的门。

小鸟把枕头揉在怀里,下巴蹭着柔软的枕头边,蜷起身体发出舒适地呼哧声。

闲来无事的早上睡到自然醒,怎么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小鸟把之前下定决心说要收拾房子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刚想伸个懒腰……


“嗒。”门把旋开。

海未提着一只桶挤了进来,抬眼望见小鸟蜷在毛巾被里“睡的正香”,她愣了下,又乖乖退了出去。

门没有关严,从缝里漏进洗衣机的嗡嗡声,还有亦真亦假的煲汤时蒸汽顶陶瓷盖子的声音。

小鸟被诱惑着多望了两眼。

啊,糟糕。

笔直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时,小鸟连忙闭上了眼睛。


海未把书桌上零散的设计稿摞在一起,在桌子上齐了齐边角,用长尾夹订好。纸张整理后露出下面的书,她拣出来盯了好几眼,才归进书立前的空挡里。

她红着脸,走到外面拧干地板拖的水分,开始静悄悄地擦地。

虽然因为倦怠导致房间杂乱,但是地面应该是常擦洗的,因此工作量并不大。


海绵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没有发现那是些奇怪的漫画书?装睡的小鸟忐忑地想。

于是她再一次偷偷睁开眼睛。

入睡前的那件衬衫睡衣已经换下来了,紧身衫衬出线条分明的腰背,头发扎起来,柔顺的发丝如直瀑般垂下。温柔认真的眼,无声息的体贴,小鸟大气不敢出,隐藏在阴影里,眼睛随着动作挪动。

随着地板拖的来回摆动,她莫名开起了小差。

刚升大学,因为念了这样的专业,无论是设计作业还是手工社日常活动,开销都大到离谱,在钱包第N次空空如也后拉着小海去打工,结果又在咖啡店遇到了很不讲理的客人,于是啊……被裹成兔子布偶的这个人,就从对街一下子冲过来,毛绒爪按在桌上,端着严肃克制的声音给自己解围。

说的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了,如今回想起,也唯有这个人手里还没发放的气球争先恐后地急飞去,刹那间五彩斑斓的高空而已。


礼拜天十点,楼下的喧闹由远至近,打断了小鸟不知走神去哪里的思绪。

费了好大功夫也没压住因为布偶兔子而惹出的笑,她窝成一团,笑得发颤,鬈发都捂热了,最后噗一声,在爱人惊诧的目光中抱着枕头坐起来,甜甜地说:“早上好,啾~”

灰发乱糟糟的,海未下意识帮她理到一侧,露出明亮的眼睛,接着这双眼睛甜蜜蜜地弯起,软睫毛的触到了指腹。

“唔,早上好。”海未连忙把手拿开。

手拿开的同时,小鸟呀嘿一声张开手臂抱住她的腰,脸埋在衣衫里,她贪婪地抱着,海未都能感觉小腹上一团团的吸气和呼气,以及闷闷传来的一声——

“呐,小海,我们拉开窗帘开始大扫除吧。”



乱七八糟的纸箱行李箱已经被海未装填整齐,小鸟扯出宽胶带——锯齿状的断口印着清晰的指纹,她顺着力捋平,封好缝隙摞在玄关。

窗帘四开,夏日的阳光明亮到刺眼,阳台正对大学校园,树林是那种浓重的深绿,客厅无比敞亮,每一个角落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来时如何,走时便如何。

不大不小二十多平的避难之所,装着读书做作业到深夜时的狼狈,漫画周边的私密,甜甜蜜蜜的爱语,装着海未和小鸟两个人。

都将随着时间被慢慢抹去痕迹。

人,能抗拒时间的奔走吗。

是不能的。

该面对的终有一天要面对,一切假想,除非真正到了那天,否则无人能知到底有多少路障,多少变数。

十几岁的自己想不到二十多岁的今天。

二十多岁的今天同样看不到三十多岁的未来。


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挂着床单和衣物,和连衣裙紧挨的运动衫上还留有浅粉色的印记,像一抹樱花划过空中。


做我能做之事,爱我能爱之人。


……


两人一连几天窝在出租屋,终于在梅雨季结束前把各种杂物收拾完毕,而雨季结束正是国外秋季入学的时候,也就是说,出发的时间并不远了。

两人像往常一样吃过饭,把碗碟收拾好放进背包,纸箱已经分了几次运完,只剩一个背包和行李箱,小鸟看着海未背起那个沉沉的登山包,看着她把门缓缓关上。

空荡荡的房间在她眼前徐徐变窄,最终地板上的反光灭在了门缝里。

“哒、哒。”

两道锁。

一个锁门,一个等,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海未把钥匙放进她的手提包里,牵着她的手轻声说:“走吧。”

小鸟点点头,紧紧回握。


走到楼道,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面对面站着,不知是谁先动作,两人紧紧相拥。

手心揉着灰发,海未张张嘴,在耳边叮嘱道:“去了那边……有事打电话,饮食不习惯的话也不要亏待自己。”

“嗯……”脑袋从锁骨蹭到肩膀,乖乖地应着。


“注意安全。”

“好。”


“凡事量力而行,不要太劳累。”

“好好。”


“不开心的时候……”海未这么说,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在颤抖,她连忙把小鸟从怀里捉出来,仔细端详,发现只是在笑而已。

“小海同样的意思,不同的话,这几天已经说好多遍了啦,”开口明明在没心没肺地取笑海未,结果话说到了尾,她扁扁嘴,还真的泪眼婆娑起来,“啊,真是……本来是想笑的呀……”


“……”海未嘴唇嚅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最后她勉强笑了笑:“没关系。”

小鸟咬了咬嘴唇,泪眼汪汪地重新钻到对方怀里,吸气带着轻颤,这回是真哭了。

“不开心的时候,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那是小海。”

“唔……我不在你身边,可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和你站在一起,但是,你需要我,我就尽力做到。”

表面上那么平静地说着誓言,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眼睫悄无声息地湿成了绺。

“不会让小海一个人跑一万公里的路程,”小鸟摇摇头,轻声说道,“注意饮食,注意保暖,注意安全,不要太劳累……不开心的时候,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同你站在一起的——这些话,同样说给小海听。”

说罢,她伸手,四指偎在耳后,拇指压在耳前,吻着顺着脸颊滑下的泪珠。

“记……记住了吗?”

“……嗯、嗯。”

..


诗人不介意渲抒离愁

而我介意

和你离别

..


两个月后。


十月底天气转冷,寒流吹袭,秋雨绵绵,海未忙完各种考试,整个人闲了下来,背着背包挤上电车,她站在被雨淋花的车窗前,望着来往交织的行人映着花花绿绿的影,觉得无趣便闭上了眼睛。

她过了几站随人潮涌下车。

“呱哒、呱哒”

——雨鞋踩着湿滑的路,远离车道,有序单调的声响愈发清晰起来。


又走了一段,她停下来,抬高伞面看了眼招牌,在穗村二字的檐廊下抖了抖伞。

“打扰了。”

雨天客人少,潮气和奶香麦香味交杂在一起,融成一个甜蜜蜜的味道。

海未平静的声音落了进去,在湿气极大的空间里仿佛荡起了几道水纹。

“诶。”

看板娘穗乃果从柜子后面露出个戴着方巾的脑袋,捧着脸伸手招了招:“这里这里。”

“伯母不在家?”海未换了鞋,狐疑地挨着穗乃果坐下,她从单肩包里拿出本子递了过去,“你说的这种大小,能一百八平展的,看看是么?”

“海未最可靠了!”穗乃果高呼万岁,熊抱一下火速展开本子皮,她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下一行字,不忘碎碎念,“当然是自从穗乃果上了大学,爸爸妈妈就把店扔给我时常见不到人影喽。”

“忙的话……我可以……”

“更过分的是……是约会啊约会,”橙发愤慨地甩了甩,“没有穗乃果!”

果然不是因为工作抱怨……

“雪穗呢?”

“和社团合宿去了,说什么是时候讨缪斯练习时留她看店的债了,真是的,雪穗太过分了!”

海未无奈地抚了抚蔫在柜台上的看板娘。


阴雨天的夜晚来的要早,不一会天色渐暗,从屋檐落下的雨帘也看不见了。

黄昏时接了电话,得知父母要看晚场电影,穗乃果索性早早打了烊。

放下门板后,湿冷被辟出室内,两人沏了茶,泡出淡淡的暖意,这时空气流动的香味渐渐发酵,松软浓郁,让对穗村十分熟悉的海未嗅出了不同。

“新配方吗?”

“是面包,”穗乃果得意地喝了口热茶,盘腿兴致勃勃地说,“因为短期大学并不忙,闲着无聊,所以在跟爸爸学习的同时自己钻研了面包。”

“原来如此。”

海未这才想起,身为朋友,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穗村走动了,对发生在好友身上的事也一无所知,她多望了几眼正期待面包的穗乃果,放下茶杯,正色道:“抱歉,之前一直和小鸟一起……把穗乃果撇下了。”

“诶……?唔,穗乃果不是这个意思,”穗乃果把手摸向后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而且,小鸟要出国,海未更应该陪在小鸟身边,穗乃果笨手笨脚的,也根本帮不上忙吧……”

“其实……”

这么一说,愧疚之情更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我和小鸟……”


“笃笃笃。”

门板被叩击三次。


"谁?”认真听的穗乃果眨眨眼,她迟疑地喊着就来,穿了鞋跑下去开门。

侧门开了,檐廊亮起昏黄的灯,来人被淋湿了半边,因为喘息不停呼出白雾,浅棕发短短的,在发迹留有毛绒绒的碎发,她大大方方地抹去额角的雨水,眯眼笑道:“多有打扰。”

……

……绮罗翼?

跟来的海未把视线放低,注意到那把靠在门边,在不停积水的大伞。

“雨下的这么大了?”

“是的,好像是暴雨,这一阵下得突然,”翼边脱鞋边答道,她动作娴熟,明显不是偶尔做客的样子,“猜到会早打烊,所以就干脆敲了侧门。”

“这样的天气,不来也可以吧,”穗乃果把门合上,不好意思地说,“忘记告诉你了,今天叫了海未陪我看店。”

其实自己也是四五点才到,海未看了穗乃果一眼,并没有说出口。

正在理衣服的翼动作一顿,接着她抬头笑起来:“没关系,正好今天公司忙到好晚,知道你做面包,所以就跑过来了,分明是多谢收留啊。”

她的笑和煦明朗,简直可以让人心无芥蒂地坐下来交谈。

“这有什么,那就一起吃面包吧。”

说着说着门缝响起呼呼的风声,三人觉得冷就退了回去,还真的在里屋促膝而谈。


翼比她们大一年,已经出道两年多,虽然不如学院偶像时大热,但也算扎扎实实地上升,年轻朝气又不失稳重,适当地引起话题,开个玩笑,和一个埋头文献一个醉心面包的大学生聊起来倒也没有尴尬。

“所以,直树老师去了大城市工作,幸子在乡下继续学业,平平凡凡地结婚生子,”翼咬了一口面包,略微思索着支了下脑袋,“我是觉得最后的景很漂亮,可能这就是俳句里说的,‘离别才三日,人世满樱花’吧。”

“诶……本来还很期待能在一起的,结果这个样子!”穗乃果抗议。

“没办法嘛,不过还是值得一看的,”翼转向一旁,“诶,园田?”

“啊?啊。”海未侧脸,目光从窗口移开,因为一直听其实没有漏掉多少,她轻轻点头,“樱花短而灿烂,总是悲情居多,不过,穗乃果什么时候看这种剧了?”

“嘿嘿,因为看店太无聊,就拿雪穗的电脑来看了。”

很是难得,似乎在十六岁的时候,穗乃果还能看着爱情剧睡着流口水。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现在说起这类话题,也不会再把枕头顶在头上捂耳朵了吧。


听着打在檐廊上的雨点小了,海未看了眼表,八点。

翼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墙上的挂钟,把盘子里剩下的一小口面包塞进肚子,笑道:“发酵比上次棒,感觉牛奶的比例更好了。”

“真的?”

“嗯,谢谢招待~”合掌。

“要走了?”

“嗯,晚上还要和助理谈谈下个月的安排,可能要忙起来了,”翼起身,添了一句,“再做新口味的面包的话,我一定会尽心品尝评价的。”

穗乃果跟着站起来。

“嗨,不用送了。”翼摆摆手,她披上外套,把门板拉开了一条缝钻出去,手探进来挥了挥,然后把门板带上了。

来去匆匆。

昏黄的光先亮起,传来雨伞撑开的嗵声,接着就是细雨沙沙。


脚步声直到远去。

“最近翼常来做客,”穗乃果压皱了身上黄澄澄的卫衣,她换了个姿势,犹豫了下,开口解释,“陪我尝面包。”

“嗯,”海未叹了一口气,她望着穗乃果心虚的表情,无奈地说,“看店也好,品尝也好,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去道场找我。”

“……”

“怎么?”

“哇哇……”穗乃果憋了一大口气,她仰躺在榻榻米上,纠结地打了个滚,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道——

“你们还好吗?”

海未的心脏漏停了一拍。

好不容易把憋了好久的话说出口,穗乃果长舒一口气,粗线条的她斟酌了下言辞,又重新问道:“你还好吗?”


四个字一下子撞击到心口,跪坐着的海未觉得呛人的烟窜上鼻腔,在眼睛里浑得一大糊涂。


“我知道的……”穗乃果爬坐起来,捏了下手指。

“虽然穗乃果很笨拙,什么都需要小海和小鸟操心,可是一起长大的我们,有什么变化都可以感觉到的,所以暑假我没有去小鸟的出租屋,开学后也不敢去打扰小海,唔,又、又有些失落难过……”

“因为、因为……”

她仰起脸摇摇头,一字一句说道:“想听到你们幸幸福福地对穗乃果说这件事,想告诉你们我发自内心的支持,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想、想成为你们的依靠啊。”

辛辣迷了眼睛,海未咳了一声,呛出了泪。

这些日子,她总是会参加社团活动到很晚,回家路上,天黑会亮起路灯,被雨淋湿的五角梧桐叶相互拍打,从漆黑湿润的缝隙中透过朦胧的灯黄,这时地面映着光,有些低洼的坑蓄着水,被细雨淋碎。

汽车从身边驶过,车灯下簌簌飘着打乱的小水滴……

我们在一起,无人知晓。

我们分开时,亦是悄悄。

喜悦和痛苦,都是没办法倾诉,没办法分享的——无人可知。


泪来的突然,海未无措地用手遮住眼睛。

“对、对不起。”她单手撑着榻榻米,瘦削的背微弓。


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兜过来,僵硬的背也被轻轻拍了拍。


“没有关系,我们不是说好了,是一辈子的朋友啦。”

这个一直需要人不停提醒,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懂,不知烦恼好像也永远都长不大的橙发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体贴,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的拥抱热热的,带着穗村总也不会飘散的点心香。


“所以,

小海和小鸟一定会幸福的。”


无法停止的泪湿了手心,话语嘶哑,夹杂着呜咽。


“好……一定、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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