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mhbaskne
更新时间:2015-12-11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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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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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与诗歌】


下午一点的钟声敲响,这是西木野真姬很讨厌的时刻,因为这时她必须独自呆在家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钢琴、背诵诗歌、学习语言以及写功课,窗外也不是她以前家里庭院的美好风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草。


“战争可不是让人有闲心去打理庭院的时候。”父亲是这么说的,然后在每天上午就出门去工作。


在搬来乡下之后,母亲也开始为家里的生计而奔波,她每天下午一点就会去作为家庭教师授课,这意味着从下午一点到六点,西木野家都处于只有真姬和一个厨师、两个女仆的状态。另外的三个人不会跟她聊天,更不会分担她的苦闷,所以对只有十四岁的真姬而言,和家里只有一人没有区别。


“——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乱走,即使搬来乡下,可能也是有危险的。”母亲说着和平时没有两样的话,然后走出家门。


回答她的是真姬流畅的钢琴声,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书房里红发的少女才舒了一口气,停下演奏的手指。琴谱旁边还放着一本外语的诗歌选集,里面夹着不少书签,标识着她需要背诵的篇目,那些任务看起来沉重无比,像是没有尽头。


要是能到外面去就好了。


真姬托腮倚在钢琴上看着窗外的杂草。即使外面的风景不漂亮,但至少有新鲜的空气,而且说不定能跟别人说上话。要是父亲知道这样的想法,一定会狠狠地斥责自己,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要跟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交际”以及“有才能的人都是甘于寂寞的”。


——可惜他们尚未把自己培养成有才能的人,就开始要求她忍受没有朋友的寂寞了。真姬偶尔会这样想。


今天需要练习的曲谱是《雨之蝶》,正当真姬无奈地回到音乐的海洋中,窗外传来了啪啦啪啦的雨声,仿佛在迎合着这曲子似的。雨点不停地打在杂草和窗户上,发出杂乱的声响,这毫无节奏可言的躁动让真姬彻底失去了练习的耐心,她紧抿着嘴唇,目光快速地在曲谱上移过,恨不得自己弹奏的速度有这么快。


忽然,在这混乱的雨点声和急躁的钢琴声中,混入了第三种不和谐的声音。


那像是有人在叩着玻璃,真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那声音第二次传来,并且相当有节奏地敲了三下之后,她把目光投向了窗户。


那里站着一个人,她和真姬年纪差不多,一头金发被雨彻底淋湿,眉毛重重地撇着,见真姬看向她的方向,立马咧嘴露出笑容,尽管她非常狼狈,笑容却真心实意。她又敲了敲窗户,真姬狐疑着朝窗户移动着,她还记得不要和陌生人接触的警告,但这样一位少女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戒心。


在窗户被打开的一刻,冷雨和风一起吹进来,真姬抬手挡了挡,等她放下手时,面前是一朵五瓣玫瑰。玫瑰的花瓣颤抖着,上面还沾着雨珠,它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散发出混杂着泥土味道的清香。


她错愕地看着玫瑰之后露出笑颜的少女,后者只是说道:“作为打扰你的礼物——我得在呆这里直到雨停了。”


真姬看向少女头顶的屋檐,接过玫瑰默认了她躲雨的举动。


“我叫绚濑绘里。”


“西木野真姬。”


互通姓名之后,双方都稍微停顿一下,莫名地尴尬起来。绘里挠了挠脸颊,指着她搁在钢琴上摊开诗歌选集说道:“这是你在学习的东西吗?”


视线随着对方的动作落在那本让自己头痛的诗歌集上,真姬抱紧了双臂,似乎窗外的冷雨全都淋在了她身上,她说道:“对,虽然现在还不太熟练。”


绘里眨了眨蓝色的眼睛,“下个月就是朗诵比赛了呢。”


“我当然……会在那之前背诵好。”尽管内心厌恶无比,真姬还是成功地在陌生人面前维持了自己骄傲的姿态。


趴在窗头的少女歪了歪脑袋,将头枕在手臂上,随口问道:“她在清晨走进那花圃——”


“……”真姬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她大脑一片混乱,仿佛遭遇了临时考试——事实上也是——似的,过了许久才把脑海里混乱的单词拼接在一起,“——摘下芬芳的五瓣玫瑰。”


绘里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容得意地道:“‘摘下沾满露水的五瓣玫瑰’,这才是正确的呢。”那根手指随即指向了真姬手里的玫瑰,“就像那个一样。”


红发的少女略微鼓起脸颊,她气馁地想把玫瑰放下,却又无法让那在雨水冲刷过后显得无比美丽的花朵离开自己。而绘里站得端正起来,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高了下巴,像是正站在台上朗诵一般,用轻柔的声线将那首诗歌背诵出来,“她在清晨走进那花圃,摘下沾满露水的五瓣玫瑰,将它藏在背后,带着一片雾气,悄然走进心爱的人心里,整个春天都盛开于那彼岸,微风亲吻着泥土,而知更鸟,烟雾般的知更鸟,带着轻愁掠过飞向远方……”


对方的双眼坦诚而认真,又带着无限的吸引力,就好像是真的站在花圃中间,无惧地朝着所有人说话。诗歌一共是三十一行,随着绘里的朗诵,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单词顺利地排列在了一起,铅字印刷的纸张渐渐完整地浮现在真姬眼前。


“……哦,亲吻那玫瑰吧,即使是野玫瑰,也当毫无羞愧地赠与对方,因为那是整个春天。”


绘里再次眨眨眼睛,比划道:“你得有画面——懂吗,这样就会很快地记住了。”


这是老师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记忆方法,但真姬从未觉得它如此生动过,她低下头去看那朵玫瑰,上面的水珠还在滚动着,娇艳的花瓣没有任何损毁,像是被人精心照料着。但是那是不可能的,真姬这样告诉自己,因为那位少女不过是为了避雨而随意寻找的小小礼物罢了,一定是因为这朵野生的五瓣玫瑰刚好这么完美。


她凝视着花瓣,轻轻用嘴唇触碰了它一下,一如诗歌里所说的“亲吻那玫瑰”。她是如此专注地看着玫瑰,以至于没发现窗外的少女脸上瞬间绽开的灿烂笑容。


那朵玫瑰最终被红发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插在一个从女仆那里要来的空瓶里,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钢琴旁边。作为对对方的回报,真姬坐在窗前,耐心而完整地弹奏完了整首《雨之蝶》。


“——明天,”雨停下后,少女离开之前,真姬急切地探着身子,用简单的音节挽留住对方,然后在疑惑的目光中,脸渐渐红起来,僵硬地把剩下的话说完,“明天还能再过来吗?”


在绘里回答之前,她又很快地补充道:“我会……让女仆准备甜点,作为你帮助我背诵的酬劳。”


西木野真姬从未如此期待过挂钟走到下午一点,她甚至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些。每天在用午餐时,她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合乎礼仪地与母亲一同用餐,只是在实心木桌之下,稍微悬空的双脚会以不让母亲发现的幅度来回晃动着。然后走进书房,一如既往地用琴声送别母亲。


至于最近西木野太太欣喜的“真姬最近的琴声越来越好了”的言论,只是让她在关上书房的门后耳根微红。


五瓣玫瑰照例比绘里更先出现在真姬视野中,她会心一笑,接过晃来晃去的玫瑰,放进了瓶子里。金发的少女仍旧是温和沉静的笑容,她趴在窗头,拖长音调问道:“今天是哪首呢?”


诗歌集上剩下的书签寥寥无几,真姬取下了其中一个,将那一页的篇名展示给了对方:《逆行》。


她有时候会想,对方到底是有怎样的才能,才可以将每一首诗歌都背得这么熟练呢?就在真姬沉思的当口,绘里背倚着窗户白色的边框,束成马尾的金发在玻璃上来回扫动着,那首诗歌被她慢慢地诵读出来,如同之前所有的诗歌一样,在室内飞舞着。


要是对方也一起参加诵读比赛,一定会以巨大的优势胜出吧。


“绘里总是能背下很多东西啊。”


结束了诵读的人还是如往常那样说道:“那是因为真姬都没有出来走过,在乡下,能看到诗歌里的那些东西成真呢。”


真姬无法外出,她开始憎恶那个自己没有接触过的名为战争的东西。可是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也不会搬来乡下,更不会遇到绘里。从这一层面而言,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抱有怎样的态度。


她将覆盆子的甜点递给了绘里,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绘里是以正式朋友的身份,坦然地走到大门前,被女仆迎进来,然后和她一起坐在书房里大声地聊着天,可惜这在管教极其严厉的西木野家是不可能的。


墙上的时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流转于其中少女的心意也宛如香甜的五瓣玫瑰,在真姬开始弹奏时,绘里总是不发一言,而后也未置一评。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晃,趴在窗头把甜点慢慢吃完,每当真姬结束弹奏,回头总是能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里面也一直带着甜美的笑意。


“最近能看到一些画面了。”


在落叶开始之后的某一天,绘里忽然这么说道。


“嗯?”


“能从真姬的琴声里听到很好的东西啊。”绘里轻松随意地说着,那时候距离诵读比赛结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按理来说是不用她再来了,但是两人都没有打破这一默契。


真姬还是每天期待着下午一点,然后准备好点心,绘里也同样送上玫瑰和诗歌。


“听到的是什么?”


“丰收的稻田。”绘里恬然说着,“已经被收割过,稻子都被束成棋子般的稻草束,整齐地堆叠在田野。”


她此时背对着窗户站着,真姬看着她的背影,从来不知道金发的人在背对她时看着的是什么,对方面前应该是杂草丛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风景。真姬也走到窗边,倚着白色的漆有点剥落的窗沿,试图从同一片视野中找到对方在看的东西。


仿佛带着稻子香气的风拂过,将两人的发丝吹动起来,它们夹杂在一起,真姬要伸手去整理别在耳后的头发时,发现自己不慎将对方的发丝也整理进来,金色和红色纠缠着,彼此都很耀眼却又无比和谐。绘里在这个时候回头,她看着被真姬牵在手里的发梢,脸颊微红地笑着,直到隔着一个窗台的人也露出同样的笑容。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升起,真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此时两人沉默的氛围,却是无数的成就都无法达到的令人喜悦。那些背诵过的诗歌忽然在眼前浮现着,真姬一惊,拉开了两人离得过近的距离。


她还在整理着自己突如其来乱如麻的思绪,绘里的声音又传来,就像是在梦里,“战争的形势越来越险峻,父亲说,要回到俄罗斯。”


真姬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尚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路,又要被迫接受另一个现实。而绘里拿起窗台的玫瑰,靠近鼻尖轻嗅着香味,放松似地笑着,“看来要有一段时间离开这里了。”


时间仿佛冻结了,一路冻结到两人心里。才刚刚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拂乱的心境,在少女还没好好地认清它时,就被迅速地夺走。


“我没听过你朗诵呢,最后一次?”


真姬嘴唇颤抖着,最终她只挤出一句可笑的开头,“季节啊愿你停止——”就没了下文。


绘里神色寂寞地看着她,轻吻那朵玫瑰一下,将它放了回去。


一切都戛然而止,无论是这段从春天到秋天的认识,还是每天下午会在书房弥漫起来的下午茶味道,都被人用刀咔嚓一声切断,从这一时间点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战争结束之后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西木野家回到东京,继续着医院的经营,真姬也回到以前的生活,每天练琴和学习,只不过窗外的景色从一片杂草变成了精美的花园。她总是回想起每天下午一点时那一朵五瓣玫瑰,总是带着清香,而且都恰巧盛放。


直到她成为合格的医师,开始在自家的医院神色匆匆地行走,身上也披起白色的实验衣,总是神色严肃地紧抿嘴唇,以合理而稳重的态度对待所有前来的病人,西木野家的琴房里还是常年放着五瓣玫瑰,即使现在真姬鲜少会去动那架钢琴。


她常常回想起躲避战争的那段时间。现在的她知道了战争意味着什么,不由得为自己当年能在这残酷的时间中,保有一间干净明亮的书房、一台钢琴以及被漆成白色的窗台而庆幸。


“西木野医师,今天的问诊也辛苦了。”


真姬朝新来的护士点头致意,换上白袍走进了诊疗室,“今天预约的病人很多吗?”


“只有两位要来复诊的病人。”


桌上还放着一本英文的诗歌集,真姬坐下来呼了口气,从身后窗户吹来的风翻动了书页,将它吹到被书签卡着的那一页,她奇怪地回头,惊讶于护士竟然没有关好窗。等她起身把窗户合拢,正要坐下时,目光不由得停留在诗歌集上。


那是当年绘里为她诵读的第一首诗歌。


“她在清晨走进那花圃——”


“西木野医师?”


回过神来的真姬连忙调整好神情,将诗歌集合上,“有什么事吗?”


“抱歉,刚才有病人来挂诊。”


“这么一大早?那应该是很急的事情吧,请他进来。”真姬挂上听诊器,整理了衣襟,正在严阵以待时,这一切严谨肃然的姿态又轻而易举地被走进来的人打破。


正如在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金发的少女易如反掌地叩开了她的窗扉。


来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水蓝色的双眼里是无可探测深度的柔和,“西木野医师?”


真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之前你说过你们家在东京有开医院,幸好这一点没有变呢,西木野医院还真是个好找的地方。”绘里神色自如地说着,朝护士小姐鞠躬请她先行离开,才走到医师近前,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那是自己所熟悉的香甜气息。


在眼前转动着的五瓣玫瑰从未那么好看过。真姬呆然凝视着那朵玫瑰,这些年来以为被切断的一切又有了颜色,在脑海里迅速地活跃起来。


“玫瑰,其实并非野生的呢,”金发的人垂眼也看着玫瑰的花瓣,“它出自少女精心的浇水和保护,而直到有一天,有人搬来了隔壁,虽然那户人家没有来打过招呼,但是她听到了钢琴声和背诵诗歌的声音。”


“她萌生出一个想法,要是能和对方成为朋友就好了。”


“她开始留意那个人的诗歌,暗自怀揣着忐忑的心境去努力记忆着。”


“于是在一个雨天,她采摘下最好的那朵玫瑰,冒雨冲到了隔壁人家的庭院里,一路上都小心保护着玫瑰不让它被雨滴伤害,直到送到那个弹钢琴的人手里。”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弹钢琴的人,竟然是一个和自己相同年纪的少女,双方都在互相打量着,而她放松心情,为对方诵读了一首诗歌。”


真姬以手指轻抚着花瓣,再往下滑,和绘里一同握住了茎杆,没有人想要放手。


多年累积的情绪如岩浆般吞噬掉了脑海里的一切,真姬抬眼望进对方眼里,“还有呢?”在短暂的沉默后,室内再次响起医师的声音,“她只是想和她成为朋友吗?”


“亲吻那玫瑰吧,即使是野玫瑰,也当毫无羞愧地赠与对方,因为那是整个春天。”绘里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些自信满满的诵读。


在红发的医师俯身亲吻玫瑰的那一刻,金色和红色的发丝再次交缠在两人额头相抵的地方——另一个人的吻,落在了玫瑰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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