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話 Don't hide！

1

黎音捎完訊息，回波勒已過數天。這次她停留的時間僅短短的一日半，不過能見到姊姊、親口聊幾句，得知近期過得不錯就已經足夠了。

反而有另外一件事使她煩躁。

魅凱與其他人均看得出，莎莎對自己身分被揭發的事相當耿耿於懷。

不清楚她究竟是擔心因『貴族』的壞風評而被討厭，還是糾結隱瞞大家的事。

她這幾天的一切都讓人感到不自然，無論她怎麼擺笑容或裝作沒事都沒辦法隱藏，先前的率真彷彿消失殆盡。

只能確定一件事，她對自己的態度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遠遠見到月蓮和莎莎聊天。這是再次驗證的好機會。

「莎莎，妳今天會到藏書室去吧？」月蓮提著紙袋問。

「嗯。」

「那麻煩替我轉交給蘿洛。原本想親自拿給她，但怕她又問東問西的，所以還是請妳拿給她吧。」

魅凱趁她們還停在宿舍門前時，上前湊近莎莎。

莎莎一見她靠近，立刻慌張逃開，再次的。

「…………」

她可以肯定那傢伙正刻意避開自己。

（那傢伙…搞什麼鬼？！）

自己是唯一被疏遠的對象，莫名的打擊感使得她更不悅。

聽聞姊姊在離開前有私下找莎莎，據說還語帶威脅：

“「敢對佛洛克動歪腦筋的話，我一定親手宰了妳…」”

…會是這件事的緣故嗎？

２

「菲肯！妳有沒有看見那傢伙？！」

「啊？妳在說誰？」

魅凱氣沖沖奔到菲肯駐守的瞭望台。

稍早前莎莎從自己視線溜開時，礙於有公務在身，她沒法直接追上去。

等有空閒後便開始找莎莎，卻找不著。

「那個莫坎諾人…不曉得跑哪去了！而且她到底在躲我什麼！？」

她用力搥圍欄碎唸道。菲肯見魅凱不耐煩的樣子開玩笑說：

「我說啊，真難得看妳焦慮得耍性子。都快忘記以前那個可愛的小妹偶爾任性的模樣，今天可能會出太陽喔。」

魅凱輕咳了兩聲，心情平復後又問：

「總之，現在能幫我找找嗎？」

「好好，沒問題。」

菲肯輕拍魅凱頭頂。她凝視底下大街小巷，查找任何形似的莎莎身影，刪去服裝與髮色、身高，很快就找到目標。

「喔，看見了。照她路徑來看，應該是要去藏書室途中。」

「知道了！我改天請妳吃頓飯作為答謝！」

魅凱急忙地離開，下樓時未沿階梯走，而是直接跳至下階層的轉台。轉眼間，鐘塔內的通道已不見她蹤跡。

「嗯…倆姊妹真像呢。外表看起來很冷靜，一旦急了就什麼都不管，簡直像變了個人。要是換丹尼爾來說，肯定會說是遺傳吧。話說回來…」

菲肯笑瞇瞇地看剛從鐘塔出去的身影。

「和那孩子在一起後果然有差呢。」

＊ ＊ ＊

飛快趕到藏書室內，仍沒見到莎莎身影。

（難道她在途中又繞去別邊？…不，不可能。要是那樣，菲肯會馬上連絡我。）

魅凱在一樓張望，蘿洛恰巧從另個資料室出來。

還沒開口問蘿洛，她已先說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妳來找人的話，在那兒。」

蘿洛伸手指堆滿物品的倉庫房。

進倉庫房時，莎莎和之前一樣慌張，但這次可沒辦法再溜掉了。

因為魅凱早已做好準備，故意站門前堵住去路。

「唔…那、那個…」

她雙手環胸，氣勢凜然對莎莎說：

「想說什麼話先晚點。跟我來，我有話想單獨和妳談。」

「但是，我等會…」

莎莎扭捏的找藉口回絕，魅凱二話不說拉住她手腕走向外頭。

「喔…？ 這可有意思了。」

默默在旁觀看的蘿洛，興趣盎然地望經過眼前的兩人。

3

芭德範圍內的山林，是個被歸納保護的區域。毫無破壞的環境，充滿靈氣的大地，蘊含豐沛富饒生命。許多人視它為神聖的地方，對她亦然。

在此之前，魅凱未曾想過自己會有帶個外人踏進這聖地的一天。

然而，這是她第二次破例帶莎莎進到這片山中。

「我們…要到哪裡去？」莎莎問她。

「這個嘛，現在也剛好是我巡邏的時間，但不必沿路線走。跟著我就是。」

放慢腳步時，才發覺自己還緊抓莎莎手腕不放。

（…我這是在幹麻啊…）

鬆開手，反而換莎莎緊攬住她手臂。

「嗯，怎麼了？」魅凱疑惑問。

待視線轉回前方路徑時，並明白莎莎神情緊繃的原因。

路途中有道山壁阻隔，穿越的方法是攀爬高聳山崖或是──走過漆黑的洞窟。

下意識按平常的捷徑走，卻忘記莎莎怕黑的事。

但幸好眼前洞窟不是＂普通＂的洞窟。

「別擔心，等會兒讓妳開開眼界。」

「唔…我很懷疑。就不能繞別條路走嗎，譬如有燈的…」

魅凱微微一笑，逕自朝洞窟走去。莎莎立即跟上她腳步。

洞窟內伸手不見五指，手臂感覺被人緊抓著。透過力道能知曉莎莎有多緊張。

魅凱摸索地上，撿顆石頭和她說道：

「我敢打賭，見過這個後妳就不會再想走普通的路。」

她話說完，朝岩壁隨意輕敲。

清脆「硜硜」聲一響，剔透的礦石發出亮光，霎時間，所有鑲於壁面的透明礦石彷彿忽然有了生命，一個個隨受敲擊的那顆共鳴、散發光芒。

洞窟就像佈滿七彩寶石的坑道。

「哇……好漂亮！這些是寶石嗎？」

莎莎輕觸不可思議的礦石，小心翼翼端詳。

「它們不是那種帶有價值的寶石，這叫做『雀鳴石』。和其他會起共鳴的特殊礦石屬同種，是這裡的特產。」

魅凱使勁拔起兩顆礦石，將其中一顆遞給莎莎。

但當石頭離開岩壁，光芒隨即消失。她拎顆石子再次敲擊它才又發光，莎莎拿著的那顆也發出同樣火紅光芒。

「雀鳴石未受到共鳴時就像石英，經敲擊後同類間會因共鳴而散發光澤。獨立一顆時只與同樣色彩互相起作用。」

「那這顆是要…？」

莎莎狐疑地望手裡雀鳴石。

「留給妳的紀念囉。」

魅凱把雀鳴石收進口袋，繼續帶莎莎往前走。

走出洞窟沒一會兒，平坦瞭望台帶著迷人夜景醉人於心。

彼此欣賞景色時，輕聲的談天化解寧靜。

「妳還很介意那天的事嗎？」魅凱問。

「說不介意話…妳會相信嗎？」

莎莎沉悶回話。貴族身分被揭發，對她來說似乎是個沉重打擊。

「抱歉。」

她忽然的道歉讓莎莎皺眉頭。

「為什麼突然道歉？」

「當然是為了那天我姊姊對妳的事…和其他的。」

「魅凱真奇怪，明明誰都沒有錯。」莎莎苦笑回。

氣氛又陷入沉默，兩人靜靜眺望夜景。過會兒後，魅凱說道：

「我姊姊她…並不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人。只是，當年的事情，她所承受的創傷比我來得多。」

魅凱語氣平淡，但眉頭靠攏。

「那時候，姊姊有近一年的時間不曾開口說話，而且時常被惡夢驚醒，不管周圍的人怎麼關心或試著與她聊天，她都閉口不談。一被問到島上事情時，她眼神會變很凶狠。」

聽到她形容黎音眼神凶狠，莎莎彷彿感覺一陣惡寒地抓緊雙臂。

「直到姊姊碰見她的老師…也就是現在牙影的領袖，才有所改變。」

「如果妳是擔心我因這件事而埋怨妳姊姊，不必再多說。我不會去苛責誰…」莎莎默默垂下頭。「比起那些，我更介意自己隱瞞身分的事…」

（果然是介意這件事？）

魅凱心底早有個譜。但答案仍未明朗。

「所以，妳因為隱瞞的關係而刻意避開我？」

「唔…！不是！那個、該怎麼說呢…」

莎莎苦惱地抱著頭。遲疑了一會兒說：

「…好吧，我確實因為這樣而覺得沒臉見人，尤其是對妳…」

「我？為什麼？」

莎莎紅著臉地迅速別開頭。

「嗯…一時間也說不上來。總之，身為一個重視名節的貴族，光明磊落的面對人比什麼都重要。如今，我卻向對自己那麼好的人們撒謊…還當眾被揭穿，簡直羞愧得沒臉見人…」

「這就是所謂的”貴族精神”嗎？」

「妳曉得貴族精神？」

魅凱雙手環胸，趾高氣昂說：

「＂所謂真正的貴族，是指懷有高尚情操，重視尊嚴、榮耀、禮儀等精神原則的人士＂──以前聽丹尼爾這樣說過。」

見她模仿丹尼爾的樣子，莎莎不禁輕輕笑出聲。

「那什麼啊，不過好像有點訝異，卻又不大會。感覺丹尼爾先生就是會知道這些東西的人。」

「好像是呢。」

隨氣氛轉變輕鬆，莎莎慢慢吐露自己的事。

「我家族…雖然屬於第十六順位的貴族一環，不過在權位排行是倒數第二。還因爺爺堅持維護正統精神與家訓，不屑往名利靠攏…而老被其他名門冷嘲熱諷。主家也因此把旁支的我們視為眼中釘。」

（貴族生活也挺不輕鬆的啊…）

「魅凱，」莎莎握緊拳頭，語氣顯得緊張。「妳為什麼不質疑我沒說自己是貴族的事，又為什麼信任我？」

「信任人需要理由嗎？」

莎莎用種懷疑夾雜擔憂的眼神看她。

注意到那微妙眼神，魅凱只好與她坦白些。

「誰都有不想說的事。況且我早就知道個大概，上次在鏡湖時更確定。那之後，我有好好想過這問題…」

她朝空中輕呼口氣，呼出白煙飄緲消逝於夜色。

「妳與我之前見過、聽過的莫坎諾貴族不一樣。過去遇到的，都是些沒品暴發戶，連最基本的禮貌也沒有，哪像妳還會糾結精神原則。」

「是嗎…但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合格貴族…」莎莎輕搔臉頰回。

魅凱看她還是有些無精打采，用手軸輕壓莎莎頭頂。

「講了這麼多，還沒釋懷嗎？」

莎莎鼓起臉看她。

「因為我感覺妳只回答人家一半。」

魅凱不禁笑了。

「願意信任妳不需要理由吧。再說我相信自己直覺，就這樣。」

莎莎鬆懈下緊繃的肩膀，正當高興之時，忽然發現她的回答有些微妙。

「等等…說到底，妳是相信自己，而不是相信我嗎？！」

魅凱沒回答她，只面露淺淺微笑。但笑容只停留片刻。

「噓，先別說話。」

「？」

山林深處的狼嚎傳進耳裡，魅凱趕緊拿出懷錶查看時間。

時間剛進入傍晚，但晚上才現身的狼群卻已出沒。

「狼群開始活動了，真是詭異…這陣子狼群似乎都會提早出來，是為了覓食還是環境有變化？」

「狼？…這裡有野狼！？」莎莎吃驚問。

「一直都有。多虧牠們守護這裡，讓這代山區比較少人闖入。看妳樣子，似乎沒聽見剛才狼嚎，表示離我們還有段距離，但也沒多少時間了…」

魅凱邊說著邊摟住莎莎身子與大腿，一下將她打橫抱起。

「做什麼？！等、等下…！」

被公主抱的莎莎頓時滿臉通紅。

「最好先把嘴閉著，小心咬到舌頭。依妳腳程跟不上我速度，只好抱著妳走。」

「我知道啦、但有必要這樣嗎！？不也可以用背的…」害躁令莎莎越說越小聲。

「妳可是位貴族，用背得豈不是很失禮？」

話一說完，魅凱隨即由小徑跳下山坡。

「────！」

突如其來的墜落讓莎莎嚇得想尖叫，但她忍了下來。

俐落穿梭林子，滑過陡坡，沒會兒功夫魅凱已帶她遠離高地的瞭望台，回到山腳的道路。

「到這裡就沒問題了。」

魅凱將莎莎輕輕放下。莎莎彷彿驚魂未定，手壓胸前深呼吸。

「剛有瞬間感覺心臟好像快掉出去…」

「妳現在一個人回去的話沒問題嗎？」

莎莎張望四周，點頭道：

「嗯，我可以的。妳還需要巡邏，不必陪我。」

「那麼…」

「嗯？」

「晚上見。」

對她說完這句話後，魅凱快步返回路線，卻沒走遠。她站在山坡高處，直到確保莎莎回到有人煙的入口站才安心。

（…總覺得好像還少什麼？）

繁雜心情未完全消散，也許再碰一面後，答案便會水落石出。

４

晚上就寢休息前，魅凱倚靠她房門外等候。見莎莎回來後，半開玩笑道：

「今天之後妳不會再鑽牛角尖了吧？」

「嗯，不會了啦。我保證！」莎莎開朗笑著回。

見她回復以往笑容和精神，感覺心底焦慮才一掃而空。

「那就好，晚安。」

「晚安。」

鑽進被窩前，魅凱看著手中雀鳴石，回想今日的一切。

「真奇怪…」

當小石子與雀鳴石輕敲，清澈藍瞳映照那火紅光輝。

「…我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