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話 信隼

１

幽暗樹林邊，數名男子小心翼翼運下貨車裡的武器、裝備與狀似人形的東西進樹林。

走最後頭，嬌小男子不安地開口與帶頭人問：

「喂、從那條小徑真能進到佛洛克管制的山區嗎？」

「廢話，不然怎麼叫做＂捷徑＂？！」

「確定不會被發現嗎…這裡似乎離芭德要塞不遠呢…而且附近還有狼群。」

「怕什麼，你身上武器是帶假的？更何況我們現在都是摸黑走著，離要塞至少說差離個１公里以上。深入樹林後只要小心避開軍人巡邏的範圍，就能順利到採點。」另名拖曳機甲兵的男子插嘴回。

「萬一碰上軍人也無妨，他們巡邏時多半只有一至兩個人。到時候讓機甲兵上場就行，花大錢買它就是為了保個險。」

負責背採掘工具的男子附和帶頭男子話，邊替前面人扶穩機甲兵腳部。

「老大說得沒錯！這次要好好＂掘＂一筆，把這傢伙的成本給賺回來！」

「哼，不付出高風險哪來賺大錢機會？喂，把機甲兵的夜視系統啟動，

這附近的森林太暗了，換它來替我們開路。」

兩人依老大吩咐啟動機甲兵，模式切換瞬間，機甲兵頭部紅光變成他們唯一光源點。

就在這時，一支鋼箭無聲無息地貫穿它頭部，紅色光源也減弱。

「咿、咿噫───！？有箭…是守衛的箭！」

「別慌張！先把機甲兵的電源關掉！」

「這太離譜了吧！這樣微弱的光怎可能還會被發現？！而且我們還離得這麼遠！」

又接連兩隻箭從同方向飛來，這次箭射壞機甲兵胸腔，造成它短路。金屬四肢僵硬地抽蓄。

「哇啊啊──！被發現了、被發現了！饒命啊！」嬌小男子驚慌往林子外衝。

「混帳！居然只顧自己逃走！該死，你這蠢機器快給我動！快反擊啊！」

「別管機甲兵了！根本壞了還看不出來嗎？！快走吧！」

男子試圖奔進樹林裡，一隻箭矢「咚」地命中他眼前的樹幹，讓他嚇得隨另名同夥奔回山道逃離。

「…你們這些傢伙！嘖…！去你的蠢機器！」將機甲兵踹倒後，帶頭的盜採者也慌張逃去。

遠處芭德要塞的瞭望塔上，月蓮用望眼鏡觀看逃跑的山賊們吆喝道：

「喔──菲肯，這次一定有破紀錄吧！」

「我想應該沒有。丹尼爾，機器測出來了嗎？」菲肯放下弓說。

「嗯…兩公里整，很遺憾，是打平的紀錄。」

月蓮擠到丹尼爾身旁看儀器錶。

「真的是兩公里耶！太好了，平了目前軍團最高紀錄！」

「馬馬虎虎，只是運氣好罷了。」菲肯拿起望遠鏡觀察。「他們大概短時間不敢再回來。要通報前面巡邏的人嗎，丹尼爾？」

「先別掉以輕心，等派出的人巡完一圈再通知。」

「瞭解。話說，雖能源石的發展是個雙面刃，但現在多虧它，改造過的武器威力大幅增加也省力得多，你們真的不考慮學著用啊？」

菲肯手中的複合弓，上下輪軸分別鑲顆小石子，散發翠綠色光芒。

「呃…我可不認為我有能力駕馭那種武器。還是用普通的就行了。」

月蓮乾笑回。丹尼爾跟著說：

「我還是用自己的老武器順手，那種新玩意兒交給你們年輕人去體驗。」他看了看錶。「喔、菲肯，看守整晚辛苦了，去休息吧。」

菲肯微微一笑，和換班的守衛說聲「接下來交給你囉。」離開瞭望台。

２

結束今天的值班，她照慣例到藥草園巡視，之後穿過溫室，回到專屬自己的老地方。

一座座玻璃溫室的最後方，有間小木屋，外頭有著用岩片搭乘的小矮牆。矮牆周圍擺滿各式盆栽。

這地方是菲肯父親專屬的研究小屋。自從他離開佛洛克前往另個大陸，小屋便成她專屬的秘密基地。

「我回來了──」

小屋內沒人回應，只有各式漂亮的花草盆栽生氣勃勃地歡迎主人。

「今天你們也過得挺不錯的嘛。」

菲肯輕點散著淡淡光芒的鈴蘭花，寶藍色鈴蘭輕輕搖曳，宛如與她打招呼。

替盆栽澆完水，她坐在凌亂的書桌前。

桌上佈滿自己與父親過去研究藥草和藥劑的紀錄文件，以及一些拆解中的機械零件。

屋內另一隅有許多燒杯和試管，容器外標籤與各色液體能看出她正嘗試調配某種東西。

蹬著椅子轉一圈，悠哉躺在椅背，但瞄到桌面內的照片，原本放鬆的精神隨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擔憂與煩躁。

「還是無音無息呢…」

她嘆口氣，闔上眼，任憑沉澱的思緒回到過往…

３

─── 十幾年前。

當時正流行某種疾病。那種怪病專找上幼小的孩子與年邁的老人。

不論在佛洛克還是莫坎諾上，皆陸續傳出疫情。

而她，也是那些倒楣的小孩之一。而且命在旦夕。

「真是糟糕啊…發燒症狀還是一直反覆發作。」丹尼爾擔憂看著菲肯。

隱約聽見大人們的對話，但熱烘烘的腦袋、臉頰，和不順暢的呼吸，讓自己完全不想睜開眼。

父親冰涼的大手溫柔覆蓋發燙的額頭上，令她感覺好些。

「得趕緊想個法子才行。」

＊ 　　　　＊ 　　　　 ＊

她發病後的第二個星期，芭德來了個訪客。

「菲德先生！亞伯先生來了、他又回來芭德了！」村人高興大喊著。

那人，是佛洛克許多人都知曉的＂亞伯．溫斯頓＂博士，也是父親好友。

他是個奇怪的人，身為『博士』卻很討厭這個稱呼。但這個世上大概沒人比他更適合該稱呼。

明明是個莫坎諾人，卻熱愛佛洛克的一切，非常好奇莫坎諾以外的事。而且喜歡與人聊天、交流兩國之間不同的知識、技術、文化。

亞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莫坎諾偷溜到佛洛克來。

如同以往又帶些東西來芭德找父親他們，不過一向獨來獨往的他，這次多帶了一位學徒。

一位十多歲的金髮少女，漂亮的捲髮和寶藍色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更叫人深刻的是，她一來便和所有人宣告自己莫坎諾＂貴族＂的身分。

少女自信又毫無避諱旁人的眼光，不管那些目光是好意還是厭惡。

她並非想和人表示自己有多特殊或高貴，而是不希望對他人有所隱瞞。

一開始就對佛洛克人坦承身分是建立信賴的第一步，她這麼認為著。

在溫斯頓博士對她人品的保證下，芭德的人們暫時放下對貴族的成見。

阿諾德．菲德一看見亞伯馬上露出笑容。

「太好了，我正愁聯絡不上你這傢伙呢。」

「喔？村內是出了什麼事嗎？」

「是流行病…」

菲德與亞伯述說目前情況。

「嗯…想不到連佛洛克也有。症狀聽起來與我在莫坎諾見到的差不多。但依你們說的時間點，似乎佛洛克這裡較早發病些。」

「我試過很多辦法，以往的特效藥都沒什麼作用。欸…我真是沒用，連自己孩子也沒辦法好好照顧…」

「別這麼說，菲德。先讓我看看你女兒的情況吧。辛西亞，妳也一塊過來。」

「是。」

他們三人圍在菲肯身旁，亞伯替她檢查完畢，臉上展現愁容。

「她發高燒已經幾天了？」

「第三天…之前都是發一天的高燒，退燒兩日後又會再發燒。而且症狀一直再加重…試過好幾種藥也完全沒改善。」菲德憂慮說。

「在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偏偏我也沒帶什麼針對這疫情的藥劑。只好先用我手邊的退燒藥看能不能讓她退燒。辛西亞，把藥箱拿給我。」

辛西亞似乎正沉思什麼，沒注意亞伯正和她說話。

「辛西亞？」

「…嗯──」

「妳怎麼啦？」亞伯疑惑看向她。

「那個…其實，我有＂多帶樣＂東西過來。不過，在我拿出來前…老師你可以先保證不對我訓話嗎？」辛西亞輕搔臉頰苦笑。

亞伯摸著嘴角邊的鬍子，思考會兒後微笑回：

「這個嘛，得要看看妳是偷偷帶了＂什麼東西＂在定論。」

辛西亞從行李內拿出一個金屬小盒，裡面裝著幾個用海綿小心固定的玻璃瓶。

溫斯頓一看見後開心喊道：

「喔喔──！？這不是…」

「研究所內新開發的藥，似乎還沒正式對外開放。我被抓去實驗室打雜時偷拿了一點，當作是自己的工資。」

「哈哈哈哈哈啊──這些當作妳的工資還有些嫌不足呢！」亞伯大笑拍菲德肩膀，對他說：「老友，有了這個，就能暫時抑制這波疫情！」

「真的嗎？！」

「當然。趕緊替這個孩子施打一點劑量吧，讓她狀況先穩定下來。」

＊ 　　　　＊ 　　　　 ＊

三天後，菲肯病情有了大幅好轉。雖然還有些感冒症狀在，但是她已經可以像平常那樣活蹦亂跳。

「爸爸──！我把東西拿回來了！」

菲肯拎包麻袋興奮地跑來跑去。

辛西亞一把揪住她衣領，以防她衝進菲德的研究小屋內。

「等等，妳爸爸跟老師現在正忙。把東西拿去給葛根奶奶吧。」

「蛇肉湯～蛇肉湯～」小菲肯開心跑向廚房。

「這孩子的回復力還真是驚人啊…話說，那袋子裡面是蛇嗎…？」

辛西亞有點不放下心而跟著走去廚房。她往麻袋一瞧，裡面東西真是蛇肉…

「辛西亞，妳怕蛇嗎？」菲肯問。

「並不怎麼怕，但是…」

辛西亞盯著眼前蛇肉湯看。怕不怕蛇是一回事，吃牠又是一回事。

她最後默默將碗遞給菲肯。

「就算說這湯有多滋補…還是有點接受不了呢。」

見菲肯喝完湯開心滿足的樣子，辛西亞想起自己小妹。

「貝莉緹現在應該還好吧…。」她閱覽手機相片說。

「哥哥，快看！是那個＂貴族＂耶！」

「真的耶！金髮的魔鬼！」

在門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金髮小男孩指向辛西亞大喊。

「我說啊…對我貴族身分有意見是無所謂啦。可是金髮魔鬼…你們不也一樣是金頭髮嗎？」

「………啊！」兩兄弟同時抓自己頭驚覺這件事。

「不要理他們，辛西亞。海明跟陸明是笨蛋，因為太笨所以去不了學校。」菲肯說。

「才不是咧！！」

辛西亞走到門口和兩兄弟搭話。

「你們就是海明跟陸明吧？我有聽老師說過你們的事。還這麼小就說不要讀書，不好喔。」

「那個爛地方不去也沒關係啦！」

「反正去了也只會被人家笑…」

兩兄弟厥起嘴角。看陸明有些要哭的樣子，辛西亞蹲下身子問他：

「為什麼會被人家笑呢？可以告訴我嗎？」

「因為…有人笑我們是沒人要的小孩…」陸明邊說邊擦拭眼角。

辛西亞輕撫摸他們頭，緩緩說道：

「你們知道嗎？姊姊是＂半個被拋棄的孩子＂喔。」

「＂半個＂…？」三個小孩疑惑地問。

「妹妹出生以前，我只有媽媽一個人在照顧我。雖然現在被爸爸接回去了，卻也還是一樣呢…」她輕嘆氣。「所以我也被人笑過是被拋棄的孩子。」

「喔……」

「但是，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上學。否則會真的變笨，那樣就更容易被人取笑，將來也會被瞧不起。」

「可是去上課會被別人欺負。打他們也是我們挨罵！」海明鼓起臉氣呼呼回。

辛西亞站起身，雙手抱胸思考會兒。

「嗯──這樣好了。從今天開始，只要我有在這裡，就當你們的老師、替你們上課，好嗎？」

「咦………」海明露出不太情願的樣子。

「好！」陸明卻很開心答應辛西亞。海明只好妥協。

「…既然弟弟說好，那好吧。」

３

亞伯與辛西亞到芭德一個月後，他們與菲德成功研製出新種特效藥，使疫情

得以控制。

而辛西亞帶來的疫苗成了最大功臣，雖她老笑說「不過是湊巧的」，但若沒那疫苗作為基底混合其他菲德提煉的草藥藥劑，也無法配出效果更好的新藥。

這段小插曲令芭德的人對她印象大幅改觀。她逐漸和亞伯一樣，變成人們樂意接納的貴賓。

隨著相處時間增加，菲肯他們幾個小孩也與辛西亞混熟。

「嗯─…」

「有什麼事嗎，菲肯？」

辛西亞放下書本，望向用疑惑眼神瞧自己的菲肯。

「為什麼辛西亞年紀大我們好幾歲，卻可以跟我們相處很好呢？」

「大概是因為我妹妹年紀和妳差不多的關係吧。」她笑說。

「原來妳的妹妹也跟我一樣大嗎？」

「嗯，只小妳一歲。平常大多是我在照顧她的緣故，老愛黏著我。沒回家的這陣子她大概會一直吵著要找姊姊吧，可能還會大哭呢…」

辛西亞提到自己妹妹時的神情十分憐愛，又帶點苦惱。

「對了，菲肯」辛西亞托著下巴問菲肯：「如果下次我把妹妹一塊帶來話，妳能與她當好朋友嗎？」

菲肯大力點頭，小小臉龐展露爽朗笑容。

「好啊！」

「那就這麼說定囉。」

「耶咿、耶咿──太好了！」

一得知將來會多個新朋友，菲肯開心高舉雙手蹦跳。

＊ 　　　　＊　　　　　＊

隔幾個月，辛西亞第二次造訪芭德。這次，她身邊多個與她同樣有微卷金髮的小女孩。

漂亮的波浪長髮批在精緻小洋裝上，女孩躲在姊姊身後，緊緊抓住她大衣衣襬不放。如海般湛藍的大眼正盯著自己瞧。

小小的她鼓起勇氣，和眼前漂亮女孩說：

「妳好！我是菲肯，歡迎來到芭德！」

她張開小手等著，耐心等待那個小女孩與自己握手。

當兩人白皙小手即將握住剎那，耳邊一道熟悉、響亮的鳥鳴喚醒了菲肯…

４

由打頓片刻中甦醒，感覺稍早前的景象還猶存。細看眼前日曆與鐘，流逝的時間將自己拉回現實。

窗外又傳出吵醒她的鳴聲。

「…那孩子回來了是嗎？」

菲肯走出屋外，溫室裡的紫藤奶奶與莎莎身影映入視線。

「喔？是莎莎，最近不曉得心情好點沒。」

進到溫室，菲肯和她們打聲招呼。

「午安，妳們在做什麼？」

紫藤捧盆藥草，輕輕拍落花盆外的泥土。

「欸呀呀，是菲肯啊，又跑去秘密基地了嗎？」

「午安，菲肯。我今天閒著沒事，所以跑來幫紫藤奶奶一點小忙。」

莎莎手與膝蓋沾附泥土，手裡的肥料和鏟子與她那身衣著一點也不符合。怪異的違和感讓菲肯不禁輕輕笑著。

「既然沒事話，要不要過來空地這裡看看呢？」菲肯問。

「嗯？空地有什麼嗎？」

「妳會想瞧瞧的。」她說。「紫藤奶奶，我先把這孩子借走囉。」

菲肯一說完，並把莎莎拉去外邊空地。

「妳站這裡等一下。」

她環視空中找著一個小小身影，看見那個繞著自己飛翔的影子後，朝夜空吹聲口哨。

沒一會兒，鳥兒聽見哨音，飛向牠的主人，穩穩停駐皮手套上。

原來是隻隼，牠體型並不大，圓亮大眼透露牠的精明。直挺挺站姿展現威風凜凜風範。

「哇啊…！好帥氣！」

「和妳介紹一下，牠是專替我送信的信隼。訓練牠們不大容易，要由幼鳥時開始養並慢慢訓練…」她停頓住，語氣轉變落寞。「…原本有兩隻，現在只剩牠。」

菲肯從皮革袋拿起信鷹的餌食，順手將手套遞給莎莎問：

「妳要不要餵餵看？」

「我可以嗎？」莎莎盯著尖銳鳥嘴。「…感覺有點可怕…」

「別擔心，有手套保護很安全的。試試看吧。」

戴好手套後，莎莎謹慎拿生肉餵信隼。牠吞幾塊肉並叫了幾聲，尖銳的聲音讓莎莎捂起耳朵。菲肯隨即安撫著信隼。

「好好、沒事沒事，這趟回來辛苦了。」

「菲肯，妳剛剛說＂原本有兩隻＂…那另一隻呢？」

菲肯臉上雖還有笑容，但眉梢卻藏不住心事。

「…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從上次替我送信去到莫坎諾，到現在已經過幾年了，遲遲沒見到牠蹤影。」

彷彿感受那股憂傷，信隼靜靜停駐讓她輕撫。

整理好思緒，菲肯又重新提振心情。

「好啦，讓我們看看牠這次有沒有替我帶什麼信息回來。」

查看信隼腳邊繫的小圓筒，紙條被捲成細小長條狀塞於筒內。

她一拿出紙後就讓信隼飛回空中。

「嗯──…？！」

閱覽完信紙內容後，菲肯張大眼睛。以往常掛在臉上的爽朗笑容又再度顯現。

「有收到什麼好消息嗎？」莎莎問。

「看來，莎莎妳可能是個會帶來好運的幸運星呢。」

菲肯緊緊握住紙條，宛如重拾希望般燦爛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