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話　貝莉緹

1

喧囂、熱鬧、繁榮，是所有人對這裡既定印象，該都市也確實如此。

莫坎諾人引以為傲的『星火都市』，象徵他們所有科技與智慧的結晶。

星火都市是莫坎諾近代最大成果，不過現在的科技誕生地，卻處在眺望都市景致的寧靜火山上。

風格洗練的白色高樓構成的設施，牆外掛著──『L.S.T.R.C拉瓦研究中心』字樣。

負責開發電子科技、生物技術、醫療、藥劑提煉，研究人員均清一色身穿白長袍。

單調人群中有個身影最為醒目。

亮麗的波浪金髮隨她步伐飄逸，路過的人總駐足瞄一眼。並非單純因為外貌，或外袍上電子工程部的銀牌，更多原因來自家族與姊妹倆的名氣。

但她昂首闊步，未將旁人目光當一回事。她與姊姊同樣，從未眷戀名字後方的姓氏──佩爾達特．厄爾。

2

今天是個很倒楣的一天，工作上不大順利，還超時加班好幾小時。

而現在又被同部門的老教授呼喚過去。

她一臉疲態敲辦公室門。

「請進。」

打開門，老男人見到她馬上眉開眼笑。

她不太喜歡那個眼神與笑容。

「有什麼事嗎，教授？」貝莉緹問。

「也沒什麼事，只是上面吩咐說要督導一下進度。」

老男人笑著戳手。

「這些在我的報告書內紀錄的一清二楚。」

貝莉緹指向他桌上的文件。

老男人嘴角勾起深深微笑，使皺紋變更明顯。

（真是不舒服…）

她皺起眉頭盯著老男人慢慢走向自己停在眼前。

老男人慢慢走向自己，停在面前。

「我剛聽說妳最近程式寫得有些碰釘子，有沒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呢──？」

老男人邊說，手不安分移往她腰後。

貝莉緹一把揪住充滿皺紋的手，使勁扭轉手腕。老男人的手被反方向凹著，痛得表情扭曲。

「教授，請你明白幾件事。」她面容燦爛說。「首先，我不需要你任何協助，因為我現在的職權與你不相上下，只是資歷上差了些。」

貝莉緹力道未減輕，因為她沒打算輕饒老男人。

「第二，請你記住我的身份，要是讓人知道你想騷擾我，高層的人會馬上盯住你喔。」

離開辦公室後貝莉緹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去洗手間替自己的手＂消毒＂，順便洗把臉。若不這樣做，她很可能會濫用關係除掉那個糟老頭，也很可能會衝回去用手中電腦狠狠賞他一擊。

（今天果然倒楣死了！）

快步走在廊上，擦身而過的人群中，一位年輕女子叫住她。

「貝莉緹。」

通常實驗室內若有人以她這種速度走路是不會被叫住的，除非是有要事。

「是，怎麼了？」貝莉緹回過身問。

才剛回對方話，貝莉緹就立即後悔。因為那是由研究中心裡年輕女性組成的＂拜金團體＂。

她恨死這群上流千金和她們的小圈圈。

領頭女子笑臉迎人問：

「也沒什麼，只是後天晚上有場聯誼餐會。想問妳有沒有空，要不要一塊來呢？」

「很遺憾，我最近都要加班，恐怕沒空去。」

「是嗎？看不出妳這麼忙啊。」

貝莉緹輕笑兩聲。

「妳沒看見，不代表那人不忙喔。」

「唉呀～也是呢。那好吧，既然沒空就算了。再見。」

「再見。」

禮貌性打發完對方，貝莉緹繼續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去。

之所以刻意繞遠路到最遠的一間，就是為了避免遇到剛才那些人。

可是今日的洗手間門口立塊＂清潔中＂小黃牌。

「欸…真是…只好繞去別間了。」

返回方才經過的地方，她尚未打開女用洗手間門扉，就聽見裡面人談天聲音。

「那女人是佩爾達特家的人又怎樣！到底在高傲什麼啊，不過長得漂亮一點而已就這麼神氣！」

（是剛才那些女的…）

「妳幹麻邀約她，明明就知道不會答應。貝莉緹和我們不同，人家可是知名的貴族呢。」

「欸～有什麼辦法。那些男生拜託我一定要拉她去參加啊，一聽到貝莉緹要去，參加的男生數量可會暴增呢。」

貝莉緹站在門外不動。她可以迴避這些討人厭對話，或是直接開門闖進去。但兩者都不合適，那太不符合自己作風。

「哦──原來妳還打這樣的如意算盤啊。」

「廢話，不然誰想邀請那女人？」

「妳真壞啊。」

「哪有，不過稍微利用下而已。最好能藉她吸引到其他的貴族人士。」

「對對、最好是羅密歐二世！平時啊，只要常她靠近話，碰到羅密歐的機會就會增加呢！」

「是啊，那與世隔絕的書呆子唯一用處也剩這個吧。」

數個女人高亢嘻笑格外刺耳。一群人輕浮嘻笑走出洗手間。

出門口隨即見到貝莉緹毫無懼色的站在那兒，雙手扠腰，冰冷瞪著她們。

女子們緊張地噤聲離去。

貝莉緹「哼」一聲持續怒瞪，直到那些人消失在視線裡。

「跟這群爛人在同空間呼吸簡直是汙染。」

＊ 　　　　＊　　　　　＊

盥洗完畢，原本疲倦的意識在冷水幫助下變得清醒。

剛出洗手間沒多久，又一名人士叫住自己。

「貝莉緹。」

（…煩死了──！）

這次出現的人也是她不想見到的面孔，但看在多少算熟人分上，她耐住性子給對方搭話機會。

「等下，貝莉緹。」

「請問有事嗎？戈涅特．瓦康特先生。」

「都說別這麼見外的稱呼我姓氏了，別忘記我只大妳一歲呢。叫我柏斯就行。」

相貌不怎樣的男子與自己同樣是貴族，他家族風評原本不錯，卻在克洛斯島事件後摔落。現在的戈涅特家中還有個傑出的兒子，遠比她眼前的弟弟還優秀萬分的哥哥。

那位同父異母的好哥哥，變成蠢弟弟用來搭訕她的藉口與契機，因為兄姊同樣大自己十歲。

「那個…我剛剛在隔壁的男廁聽到那些女生的話…」

「喔，所以？」她冷淡回。

「我想說，別太在意她們的話。不過是沒什麼水準的老百姓，滿腦子只想利用我們攀關係而已。」

「無所謂。再說了，世上有太多人生來就帶張虛假面具。」

「嘿，也別太悲觀嘛，人口這麼多，總有好人在的。」

貝莉緹眼角朝柏斯撇了下，平淡說：

「經驗告訴我，７０至８０％的人生來本惡。得經過教育與道德、律法的洗禮才能學會良知。」

「喂喂…這樣想也未免太偏激了吧，世上還是很多好人的啊。例如，妳現在身邊就有這樣的人在。」

他邊說，邊調整脖子領帶裝樣子。

（又來了…真想吐。）

柏斯最近一有空就馬上跑到貝莉緹身邊搭話。

不管聊什麼，總喜歡將話題轉回他身上，並舉許多例子來襯托他的好，再進一步暗示他喜歡自己的事。

為了家族間的利益關係，貝莉緹通常忍耐地觀望柏斯各種諂媚表演。

但累積的怒氣終於讓她無法忍受。貝莉緹對他直說：

「是嗎？那現在就讓我來證明人有多虛偽，譬如＂你＂。」

「呃…我？」

「沒錯。柏斯先生剛剛兩次和我強調＂還是有好人在＂。而且還暗示那個好人是自己。」

「哪…哪有！別胡說。」

「你每次出現在我身邊，就盡舉些例子好突顯自己的＂優秀＂，希望這樣能吸引我目光。」她冷冷說。「不過很遺憾，請你放棄吧。世上確實還有好人在，我明白，但絕不會是你這種人。」

柏斯被她這番話澆桶冷水，嘴角抽蓄著，表情十分難堪。

「唔……」

貝莉緹毫不客氣地繼續說。

「想追人就直接一點，少畏畏縮縮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看了就倒胃口。再次強調我不．可．能會喜歡你，我們不過是家族間稍微有關係的陌生人，別太裝熟。」

「妳…！妳囂張個什麼勁！不過是佩爾達特家的私生子！」柏斯惱羞成怒回擊。

她一臉憤怒望向柏斯。

「私生子？有沒有搞錯，虧你還是戈涅特本家的人。」

他不甘示弱回答。

「哼，就算妳們已經正式入籍又如何？妳媽媽終究是個側室，而妳們兩姊妹是叔叔在外面偷生的野雜種…」

柏斯話還未說完，貝莉緹手中電腦已狠狠砸上他臉部。

「你給我聽清楚，」貝莉緹指向柏斯。「打從我出生那刻開始，我們就是排行第八位──佩爾達特．厄爾的繼承人之一。你這個家族排行第十二位的，講話最好小心點。」

「…寧、妳…！」柏斯臉上留著鼻血，疼到話有些說不清。

當柏斯企圖動手打她時，手臂被另名高挑男子拉住。

「堂堂大男人出手打一個女孩子，話傳出去可有損戈涅特家名譽喔。」他說。

「呿…羅密歐二世…」

見狀況對自己不利，柏斯像落水狗般難堪離去。

貝莉緹隨後補道：

「區區一個被寵壞的敗家子還敢對我吠，不自量力。」

「妳啊…已經大獲全勝了，算了吧。」

「哼哼──。」貝莉緹得意笑著。「剛才謝謝你，羅密歐學長。」

「萬一妳被打，我可沒法對辛西亞和他哥哥交代呢。」他苦笑說。

身邊高挑俊秀的男子，是貴族中排行第六順位＂阿奎瑪林．瑪奎斯＂家長子──羅密歐二世。

優點繁多的羅密歐在上流社會中非常受歡迎，可說是所有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結婚對象，除了她之外。

他對貝莉緹而言是照顧自己的好大哥。兩人參加宴會時，常常會共同結伴以抵擋討厭的糾纏對象。

「嗯，話說，妳真懂得利用家族權位來欺壓人呢。」羅密歐調侃說。

「還好啦。既然身為貴族家的小孩，從學校一路到出社會，多少也經歷各種狀況嘛，總會學到許多教訓和經驗。」她聳肩回。

「和妳比起來，我可真不像個貴族。」

「學長的話真要多學學。你老當濫好人或冤大頭，小心被人占光便宜。」

羅密歐刻意學執事樣子對貝莉緹鞠躬。

「是是、大小姐──」

他們互開玩笑一路的打鬧到休憩大廳。

「貝莉緹，妳等會要去找辛西亞嗎？」

「嗯。」

「我就知道。來，給妳。」羅密歐在分別前把手裡打包好的晚餐遞給她。「路上小心點，晚安。」

「嗯，晚安，學長。」

貝莉緹走遠的背後，羅密歐以擔憂眼神望著她。

「…千萬別太勉強自己啊，貝莉緹。」

３

經過兩個空橋，來到另棟大樓。從這裡開始，沿路中站許多位負責看守的莫坎諾士兵。之所以派這麼多名士兵，是為了防範閒雜人等進入，以及嚴防裡頭人的人走漏消息甚至潛逃…

「小姐，請出示您的身分。」一名衛兵說。

「你不曉得我是誰嗎？」

貝莉緹每天必來此探望辛西亞，眼前士兵卻不認得她。

「上層規定，出示身分才可通行。」

「真麻煩…」

無奈拿出晶卡前，身後傳來沉穩的男子嗓聲。

「不必了，讓她過去。」

「唔…遵命，路西恩長官。」

（＂路西恩＂？不正是戈涅特家唯一有用的兒子嗎，世界還真小。）

士兵啟動電子開關並退開門邊，禮讓二人去路。

「今天也來探望姊姊嗎？」路西恩問。

「嗯…是的。」

想起稍早前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打到流鼻血，貝莉緹愧疚移開視線。

「那名士兵是新調來的，不認識妳，請別見怪。」他溫和說。

「沒關係，他只是按規矩行事而已。」

路西恩微微一笑，躬了個身離去。

（…難怪這人會跟羅密歐學長一樣受歡迎。）

路西恩和無禮的弟弟相比，外貌、體格、舉止都優異太多。他活脫脫是個紳士，而且未曾聽過他有不檢點的私生活，但也因此而冒出另個傳言。

（傳言是真的又如何，那改變不了他優秀的事實。）貝莉緹邊走邊暗自想。

通過有人守備的大門，再用晶卡開啟另一道門，她終於能放鬆精神，好好與姊姊聊天。

「姊姊！」

貝莉緹站在木門外大喊。

聽聞妹妹聲音，辛西亞挪張椅子靠往門邊，方便和外頭的妹妹談話。

「妳來啦，今天又加班了？」

「是啊。我和妳說，今天真是倒楣透頂…」

貝莉緹如往常倚靠門板而坐，一一將下班後的事與辛西亞道盡。

「那個色老頭跟沒腦袋的豬真讓人超火大！」

她像撕裂仇人般用力扯開三明治和沙拉的包裝，完全忘記那是羅密歐窩心準備的晚餐。

「還有那幾個女的！忌妒別人長得比自己美是不會去整形嗎？現代醫學發達的跟什麼鬼一樣，連同性都能生孩子！」她狠狠罵道。「不敢動刀子乾脆從頂樓跳下去重新投胎！」

「貝莉緹，話別說成那樣，會造孽的。」辛西亞輕聲笑著。

「姊姊，我要是沒分寸，就會在剛剛直接對她們”那樣”說!」貝莉緹大口啃咬三明治。

「是沒錯，但別忘記妳是貴族，說話跟吃相都得注意點。否則更容易招惹他人閒話。」

她一舉一動彷彿都被門後姊姊看透。貝莉緹趕緊拿起紙巾擦拭嘴角。

「對了，我今天同時遇到羅密歐學長和戈涅特家的路西恩。要是被那群女人知道，絕對被忌妒死吧。」

「那妳最好小心別讓風聲流出去。」辛西亞開玩笑回。

「無所謂，我很樂意見到她們氣死的樣子。」

兩姊妹如往常聊許多，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過段時間後，看守士兵站在另扇小門探頭，謹慎提醒道：

「抱歉，佩爾達特．厄爾小姐。請注意門禁時間…」

貝莉緹輕拍外袍起身，小聲碎念：

「欸…時間過得真快…」

辛西亞查看房裡電子鐘，時間已經快近午夜。

「真是的，」她笑說著。「門外士兵一定被人吩咐不可以打擾我們，明明門禁時間都過了一小時半。」

「八成是他長官的命令吧。那晚安了，姊姊，明天見。」

「嗯，明天見。」

＊ 　　　　＊　　　　　＊

「貝莉緹。」

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在貝莉緹回到宿舍前叫住她。

「…爸爸？」

父親突然蒞臨，貝莉緹有些吃驚。

「最近還好嗎？」

「嗯…還可以。」

明明見到偶爾才能碰面的父親親自來找她，但貝莉緹卻沒法為此感到喜悅。

「那項開發案，進展如何？」父親問。

「挺順利的。」

「那就好。妳必須知道，這件事情不只關係妳與妳姊姊。還有我們家族全體…」

貝莉緹沒說什麼，過了會才冷冷開口：

「我明白，你什麼都不必多說。」

「等事情結束後，就不會再委屈妳們姊妹倆。有什麼需要的，就告訴爸爸。」

「嗯…」

隨便應答完，貝莉緹頭也不回地火速奔回房間。

原本平復不少的心情又再度低落。

「沒關係的…再忍一會兒…就再忍忍。等東西完成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她癱在椅背上，手掩著臉低語。

「人，本來就很自私…」

漆黑房內一片死寂，只剩下桌上散發光芒的寶石藍鈴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