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绝崖

她想不到天下间却有女子不得踏入的地界，说女人去不得，仅仅是个托词罢了。

有处绝景名为“亲不知子不知”，名字起得怪，倒也有几分道理。此景乃是太古时期便有的，犹如被刀剑所切断的崖壁直插海中，滚浪来袭，能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只容一人通过的道路悬在崖壁腰上，抬头即是天，低眼便见海，行人只得摸着峭壁缓行，顾前不顾后，若有不慎跌入脚下大海中，必然一死，即使是血亲结伴，也只能顾得自己。

曾有武士携妻而过，待他下了崖子时，一回头，妻儿早已不知所踪。女子脚力不比男人硬朗，恐怕是耗尽气力后跌落海中。武士懊悔，却又感叹，写下一首和歌：“亲不知子不知，越路浦波之恶，使吾妻子尽失。”

自此，罕见有女子前往。

蓝发武士正领着一行人停在山间道路上，脚下则是频频袭来的骇人巨浪，她蹲在前方估摸着那条狭长走道，一时间也没了招数。

身后五六个随从围着两顶轿子，原地坐着歇脚，两个壮年男丁若无其事的拿出烟枪，燧石一划，便开始吞云吐雾。

“喂喂，你们快把那难闻的东西灭了，少主和志筑家大小姐都在轿子里，熏到她们了怎么办！”蓝发武士用细腻的嗓音警告着那些粗野的男人们。

通身蓝白相间的长衣包裹娇弱的身体，背上印有黑色的家纹图案，精干的短发上插着一朵花饰，若不细看三分，会令人误以为是个俊俏少年。

“罢了罢了，大伙走了一路也该歇息，沙耶加酱不必动怒嘛。”轿中走出一位身着唐衣的温婉少女，淡粉色的两撮马尾上也挂着与她一样的花饰。

她对着沙耶加笑笑，转而注意到对方身后空旷的悬崖，一声惊一声乍地跑到边缘处。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绝景吗？”

奔袭的海浪冲刷着沿岸的礁石，白浪卷碎石，轰鸣如战鼓，她在关东长大，未见过大海，却被这一幕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刚到这里来我也被吓一跳呢，想不到天地间也会有如此危险的景色，眼下我们这一行人怎么过去，实在是有些困扰呢，绕道的话也很麻烦。”沙耶加局促的挠挠头，眼望即将落日，一行人被困在此处，夜晚会更加危险。

“嘛，我们把轿子丢下吧，慢慢贴着石壁走过去就好了。”

“这怎么行？轿子丢下了回去我怎么和御馆大人交代！”

“嘿嘿，母亲大人是不会怪你的，放心吧。”

沙耶加更不知所措，无奈的叹口气，摆着一副“就依你”的表情，握住腰间的刀鞘，向身后一挎，提了提嗓门大喝一声：“诸位听令，舍弃轿子，贴着石壁过去，赶在天黑前抵达加贺港！”

众人一听，自然不敢怠慢，重整行装后排成一列。沙耶加掀开另一顶轿子的竹帘，只见一位绿发美人蜷缩成一团，脸埋膝间。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口气道：“仁美，该下轿了，我们徒步过去。”

“那边又高又深，方才停住时我就看见了，听说这里经常有人坠落而死，我才不要从这里过去呢。”

沙耶加无可奈何，望向少主的背影，却见她兴致勃勃的欣赏美景，完全不顾这边的状况，不禁摇头叹息。

几日前，三人结伴去京都游玩，去的路回来时也走不得了，那一带突发战乱，风见野犹如同人间地狱，三人只好另作打算，选择从加贺国登船到越后，再向东便能抵达关东一带。哪知走到此处，这位鹿目家的少主忽然心血来潮，想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亲不知子不知，临时上了山路。志筑家的大小姐久居闺中，天生胆小，见到这样的景色别说是欣赏，远远听着波涛就已令她丧胆。

“美树大人你难道不害怕吗？”仁美娇滴滴的抬起头，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

沙耶加一拍胸口，高声道：“当然！我可是鹿目家的武士，美树家未来的继承者，这点小事若要让我沙耶加大人害怕，那以后怎么协助主公一统天下呢？”

“可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子啊。”仁美抹掉眼角的泪珠，扶着沙耶加的手稳稳地走下轿。“同为女子的我可与你们差太远了，我也不能拖大伙的后腿啊。”

“放心吧，我拉着你走。”

沙耶加自信的牵着她，先派出两人到前面探路，随后拉着仁美一跃跳上走道，小少主跟在她们后边，其余的人殿后。

“圆香，害怕吗？”

沙耶加紧紧握住仁美的手腕，身体紧贴石壁，一寸寸向前挪动，脚下时不时掉落两三颗石子，令她不禁担心后边的少主。

“完全不害怕，还有点兴奋呢。”

“哈，果然有大将之风。”

她紧盯着圆香的脚步，粗糙的石壁已擦破一块衣角，身侧仁美青着脸，不敢朝下望去，直愣愣的看着天空。

走到半途中，前面两个探路的人说要停下，后方的人也停下来稍作歇息。恰在此时，仁美好奇的低头一看，两眼一晕随后双腿发软，竟然站不住脚，向外侧一滑，牵着沙耶加一同下落。

“啊！救我！”

幸好沙耶加稳住，右手不敢松劲，提了口气将悬在半空中的仁美死命向上拉扯，一旁的圆香也在竭尽全力的拉动。

两侧的仆人开始慌张了，殿后的其中一人受到惊吓，应声坠落，瞬间被海浪吞噬。沙耶加心觉不妙，只好抽出左手与圆香一同用力。

“诸位不必惊慌，不要看脚下！”圆香竭力高喊一声，他们才冷静下来。

最终，仁美被二人拉上来，沙耶加本想责怪她一番，却也没了力气，只得埋头走下去。

刚才九死一生的一行人抵达宽敞的山路后，每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圆香懊悔自己的一时任性，竟出了如此大的危险还葬送一个仆人，她面对海浪，双手合十。

“抱歉了仁美，都怪我。”圆香背对他们，带着哭腔说到。

吓破胆的仁美早已没有知觉，她感觉一阵接一阵的天旋地转，随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几人见状忽的大惊失色，连忙将仁美扶起，两步作一步地赶往加贺港。

到那时，已是月上半空，耳边传来海浪拍打船只的柔和之音，圆香与沙耶加适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