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很奇怪吗？”

绘里转动着扳手，向后倚靠在炼金玻璃上。在她想方设法令真姬相信自己是来自浓雾二十九年后，反倒是她自己对此感到不真实，尤其是在炼金师好心地拿来药剂为她做了测定，显示从身体而言绚濑绘里这个人确实是处于二十八岁的状态后。

她没有回答，真姬也只是笑笑，“忽然之间得知自己长大了八岁，确实很难以接受。”

这八年的时间对绘里来说是空白的，但她并非失去了八年的记忆，而是什么都没经历过，就已经过了八年。对此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从瞭望塔上看，只剩下一条熔化的金线慢慢地沉进大地的尽头。在最后一点光消失的同时，身边的炼金玻璃泛起了诡异的光辉，并不是折射哪里的光线，而是自身散发着柔光。那光芒一点也不刺眼，让人觉得身处四面八方都有光的状态却仍然十分自然。

“真是优秀的作品，如果是机械科技的话，顶多做到在墙壁里埋下光源的地步，却找不到这种能分散、柔和光芒的材料。”这种令人赞叹的效果，一定是炼金师的手笔。绘里轻柔地叹息着，而后又勉强挤出笑容，“瞭望塔的炼金玻璃，我已经听闻很久了，能亲眼目睹也算是一种幸运。”

身边的真姬沉默不语，或许她摸不准绘里此时的心境，就决定不再多言以免触动对方难过的心情。绘里侧目看着她，在柔和的光照包围之下，炼金师的眼睛深邃而不飘忽，红色的发丝宛如被火烤得发烫的霜雾金属。

光是能身处瞭望塔之中，就能说明西木野真姬这个人的实力。她一定是高雅纤细的黄金宠儿，从前的绘里最羡慕的那一种人。

“现在可以下去走走吗？”

“现在？”

绘里俯视着瞭望塔之下的城市，现在仍旧是灯火通明，尤其是在瞭望塔下的湖泊周围，更像是在举行什么祭典似的非常热闹。泰坦城的中心是巨大的湖泊，据说这里原本是凹陷下去的坑洞，是一个巨人的居住地，后来巨人在某一天忽然消失，海水再倒灌进来，形成了广阔的盐湖。瞭望塔就建立在这湖泊中心的岛屿上，如果要到达瞭望塔，就要先乘船通过水面。

真姬犹豫地看着下方热闹的情形，最后还是点头，“正好我打算去购买一些材料，下去走走也不错。”

湖泊的周围是泰坦城最大的市集所在，即使在夜幕降临之后，也会一直热闹到晚上十点的宵禁时分。里面流通着的商品包罗万有，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炼金材料、来自号角海最深处的绿珍珠、玛丽亚湾出产的葡萄酒，甚至还有来自康德拉的一些精巧机械，几乎全都汇聚在这里。

“八年前这个还没有这么精细，”绘里让一只机械蜘蛛在手掌心翻转着，湛蓝的眼睛像是在闪闪发亮，“在来这里之前，我跟同伴一起做了一只，原本是给她妹妹的生日礼物。”

“同伴？”真姬轻轻重复着，蹙起眉思考了一会儿，“你在……噩梦中像是在对谁说话，是这位同伴吗？”

绘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像是第一次看见真姬似的瞪着她，“……噩梦？”

好像是有这样一个梦境，她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在康德拉的夜雾弥漫之时，提着炼金灯，那盏炼金灯是机械技师们最喜欢的型号，因为那里面装上了镜子，可以旋转把手将镜子转到合适的位置上。从而将灯光成倍地放大。

她们提着炼金灯是要去哪里呢？

而走在自己身边的人……

“你在害怕什么？”

面对真姬的询问，绘里再次重复了她话语的片段，“害怕？”

炼金师冷静地看着她，“你的脸色很苍白，就像是在害怕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试图回想来这里之前的事情。”为了确认对方的话，绘里抬起一只手，却发现平时能稳稳拿住许多沉重工具的手在发抖着。如果不是心中确实没有感觉到恐惧的话，连绘里也会以为自己在害怕。她皱起眉头，握紧拳头让它不再颤抖。

“我想大概是之前受到的惊吓太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吧，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会好一些，你先不要再回想之前的事情了。”真姬轻描淡写地带过，而后没有再关注绘里——这个举动让机械技师逃离了尴尬——只是弯腰去看另一个摊子上的棘刺草。

绘里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只蜘蛛看了一会儿，将它放回了摊贩手中。

身边有孩童路过，不小心擦撞到机械技师，让她踉跄一下，那个莽撞的小孩才道歉到一半，立马就被热闹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个穿得很有莫格尔城风格的商人：厚重的毛皮大衣、快要缠到膝盖的绑腿和灯笼裤，他腰间系着鼓鼓的钱袋，身后有随从拖着一辆装着货物的小车，手里则是拿着被莫格尔城的人称为“晨钟”的大铃铛，这种铃铛发出的声响能轻易地穿透闹市，让大家都知道是莫格尔人来了。

如果说康德拉意味着机械文明、泰坦意味着炼金术、玛利亚意味着美酒佳酿的话，莫格尔就代表着整片大陆最为出色的魔法。这里常常出产令人叹为观止的东西，都被贵族所收藏，比如统治康德拉城的马库斯公爵，他的宅邸里就放置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由莫格尔人献上，代表着两座城邦间永久的友谊。

会在这里出售的商品当然不会如此珍贵，但即使这样，眼前这位商人会拿出什么来也非常值得期待。

放在小车最上面的是一盏炼金灯，它不像普通的炼金灯那样有复杂机械结构和炼金符文的重重保护，仅仅是被玻璃包围起来，里面则是跳动的火焰。绘里专注地盯着那盏灯看着，一般而言，机械机构的保护和炼金符文的加持可以让一盏炼金灯燃烧一个月，并且可以随时关闭，但是这盏灯却撇弃掉了那些而燃烧着。

商人得到了足够的注意力，放下晨钟拍了拍手，“饲养着小妖精的玻璃瓶、永不凋谢的真花、不融化的雪——这些小玩意儿大家都快看吐了，那么今晚，我要展示一件从莫格尔城带来的真正宝物。”

那盏绘里一直注视着的灯果然被他举了起来，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从商人嘴里说出，“就和——送给马库斯公爵的那朵火焰一模一样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制造的炼金灯！”

一阵阵惊呼从四周传来，就连看起来冷淡的植物炼金师也立刻朝这边看过来。

“你要怎么证明呢？难道要我们都守着这盏灯看上一万年吗？”看热闹的几个小混混吹起了口哨想要搅黄这门生意。

“大家都听过关于那朵火焰的传说，那里面有着世间的一切！能随心所欲地投出万物的影子，”商人操着莫拉口音浓厚的通用语，得意地将那盏灯再举高了一些，“我想各位可以看见，火焰中间是空无一物的，但我却能让它在任意一堵——你们可以随意选择——墙上投射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确实是空无一物，除了火焰本身，就连炼金灯的外壳也只是简单的厚玻璃而已，让人一览无遗。

绘里侧眼去看身旁的人，她紫色的双眼里映着跳动的火焰，手里的棘刺草也放下了，一副对炼金灯很感兴趣的样子。机械技师忍不住带上笑容，“很有兴趣吗？”

真姬惊醒过来，脸颊的微红不知道是来自灯光的映照还是本身的不好意思，她清了清嗓子，以细小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对不会熄灭的火焰好奇而已，因为没有亲眼看过，但是这盏灯本身没有价值，不过是为每个月省下几个泰索，它被叫卖的价格一定远远多于此。”

看来她们都是实用主义者，绘里环视四周兴奋的人群以及那盏真的如商人所说开始投射出不同影子的炼金灯，摇了摇头，“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你需要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如果它真的跟马库斯公爵的不灭火焰是一样的话，我还会多看一会儿。”

“这个是假的？”

绘里轻轻地嗤笑着，“这个把戏恐怕连康德拉的小混混都不玩了，”随即冲真姬眨了眨眼睛，从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用原本快活又轻松的语气说着话，“如果炼金师大人愿意在我惹怒那个骗子之后庇护我的话，我就拆穿这个可怜的戏法。”

真姬确信她只有二十岁——对方脸上是比自己年轻的鲜活笑意，那是处于刚刚取得生存之道、意气风发且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人才会有的笑容，仿佛笃定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

“……这里附近是有瞭望塔的卫兵的。”真姬指了指不远处身着整齐浅蓝色制服的几个人。

商人在一片惊叹声中将那盏灯收了起来，放回小车的顶端，高声说道：“我会在此处停留三天！就在前面的新月旅馆，任何贵族老爷想要在宅邸里欣赏原本只属于马库斯公爵大人的私藏，都欢迎来跟我谈价钱！”

“我能再看看那盏灯吗？”绘里在这个时候走上前去。

“小姑娘，刚才还没有看够这神奇的造物吗？”

“不，”绘里眉毛动了动，这让她在自信之外又加了一分得意的神色，“我只是想研究一下，玻璃罩夹层里面，水和莫格尔结晶溶液的比例是多少而已。”

或许是因为留着大胡子，商人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对的表情，只是瞪大眼睛，手在微微颤抖，就连身边仆从都僵硬得像是木偶。绘里没有逼问他答案，只是径直地拿下那盏灯，提着它摇晃了一下，“嗯，看起来是一半一半。”

周围的人群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绘里就如商人刚才介绍灯时一样把炼金灯举了起来，“诸位，在马库斯公爵收到不灭火焰的时候，康德拉就出现了为数众多的人，绞尽脑汁要仿造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我敢说，他现在用的把戏早就过时了，只是这桩事没有流传出康德拉，所以大陆上的其他人还不知道而已。”

绘里是处于面对众人的状态，而正对着她的真姬能明显看出她身后的人已经浑身发抖，眼里闪动着惊惧不定的色彩，炼金师只是抱起了手臂等着看好戏，顺便叫来了巡逻的卫兵。

“唯一的技巧就在这个玻璃罩，它有着夹层，只是被填满了纯水和莫格尔结晶熔化之后的液体，是的，大家都知道莫格尔结晶，那是他们的魔法能源，这种东西平时看起来是淡蓝色，但在熔化之后就会是跟水一样的无色。这位……商人老爷，只是在灯里装填了流行于莫格尔城的炼金灯燃料，一种从莫格尔结晶里提炼出来的东西，现在他只要学会操纵莫格尔结晶液体的小小魔法，就能通过燃烧光线会被同源的莫格尔结晶液体吸收的原理，来制造出他想要的图案了。”

这场闹剧以卫兵的驱赶而终结，在乘船回到瞭望塔下时，绘里的步伐还带着一些得意，甚至在大门前蹬脚转了个圈，笑嘻嘻地看着面前平静的湖水。真姬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有一点回到原本时间的感觉了吗？”

笑意渐渐消失，而已经走到她身后的炼金师只是继续说着，“无论在什么时间，你都是可以有作为的人，毕竟那些技巧不会消失，所以我想——”真姬头也不回地将一个小袋子抛向了绘里，“你也是可以在这里活得很好的吧。”

所以不用担心。

炼金师最后留在嘴里没说出去的话却像是两人心有灵犀般地出现在绘里脑海里。

绘里拆开袋子，里面是她刚才在市集上看过的机械蜘蛛，随着她的动作将八只腿都伸展开来，做了几个踢踏舞的动作，背上安装的康德拉科技核心还在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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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到了新环境而不安但是遇到自己擅长的事情就突然得意起来KKE好可爱（自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