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蓮道 于 2016-3-27 07:06 编辑
第二十二回 传信
乡下的田地里传来凄婉的歌声。
杏子手杵长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背着沙耶加穿行在狭窄的田间小道上,所到之处皆是一群农妇躬腰耕作的景象。
她眺望这些农妇艰难的刨开土地,撒下几粒种子,心中一阵酸楚,激战一夜,体力消所剩无几,也只得舍下怜悯之心,向农户里要点吃的。
“喂!请分给我们些吃食。”杏子对着一个埋头耕种的农妇大喊。
对方抬头望她时,一脸抱怨,正要走进却见杏子脸上沾血,随即丢下手中的锄头,朝她奔跑着。
“已经开战了吗?快告诉我是不是开战了?”那妇人慌张的哭喊道。
“什么开战了?啊......我们是一对旅人,路上遇到劫道的山贼。”杏子擦擦脸上的血迹,笑道。
“是吗?”妇人这才松口气。“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前几日城主大人来征兵,又抢走我们的粮食,说是要打仗了,现在没什么吃的,只能给您熬碗米糊。”
“啊啊,多谢,有能下口的就行。”
妇人所说不假,村里每个人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连干活的力气也没有,一个个死气沉沉。
杏子将沙耶加放在茅屋的草垛上,从水缸里盛了碗清水,一口气饮了个水饱。此时的沙耶加昏昏睡去,倒在一旁不省人事。杏子一边等待饭熟,一边靠在窗外观望动静。
“你们对城主大人很不满吗?”杏子问。
“哪里敢?哎,不瞒您说,去年歉收时从见泷原那里送来的粮食还能勉强度日,一开春又被收去了。”
“哦?”
“已经有几个村子的人跑去见泷原谋生了,听他们说起,那里有吃有穿很是幸福啊。要不是我们舍不得这片祖辈劳耕的土地......”
妇人满腹哀愁的递给杏子半碗米糊,她在嘴边抿了两口,剩下的吹了吹凉风,叫醒熟睡的沙耶加。
“快起来吃些东西。”
她惺忪睁开双眼,,像是做过一场噩梦后醒来,疲惫不堪。
杏子不等她回答,将她搂在怀中,硬把陶碗塞到她嘴边,稍稍用力,半碗米糊全被灌进喉咙里。
“咳咳咳......”
粗糙的颗粒刺激到她的嗓门,沙耶加不住的咳嗽,好在这一下人也彻底醒了过来。
妇人见她们这副模样心生同情,哀叹道:“这世道连女子也不放过呢。”
这话虽出于无意,却令杏子十分不自在。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需要人保护照料的小姑娘,至于如何扛着长枪去杀人,是她至今都无法回首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阿乐。”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舍下这间破屋去见泷原谋生计。”
“谢谢您的好意,我还要等参军的丈夫回来。”女人无奈的笑道,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
快到晌午时,杏子一直躲在茅屋里擦拭刀枪,她计划夜晚再行动,现在官道上恐怕到处都是搜查她们的士兵,她更担心在马场附近等待的纳曾,万一这家伙耐不住性子折返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杏子一着急,脑子里闪过个念头,随即开口道:“喂,沙耶加,身上带钱了吗?”
“都在爹那里。”
“这下可麻烦了......”杏子暗道一声,手疾眼快从沙耶加怀中掏出那枚仁王像。“借我用用。”
“喂!这可是仁美送我的护身符!”
“笨蛋,你爹重要还是这玩意儿重要啊!”
杏子固执的将它握在手中,一出门便呼唤着远处农地里的阿乐。沙耶加还未站起身,她便把仁王像和一封信交到阿乐手中,两人嘀咕一阵,阿乐又向北边跑去。
“你干什么!”
“托人送信总不能不给好处吧,何况我们还吃了她的饭食。”
“还用得着送她东西?我们可是武士啊!你这死脑筋,直接命令她不就好?”
杏子扭头冷漠的望着她,扬起嘴角道:“武士?正因是武士就该随意命令庶民么?如果不是他们在养活你,恐怕你在娘胎就已饿死了。”
“你说什么?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她转身握住沙耶加的肩膀,轻道:“落难时别摆什么架子,忘掉我刚才说的,回屋去吧。”
之后,两人到夜晚来临前,一句未语。
沙耶加蹲在草垛上,时而哭泣,时而睡去,她始终无法摆脱昨晚的噩梦,那本该是自己内心最期望的事,可在肚里反复咀嚼恭介的话语,却并无实感。她像是漂浮于水面的落叶,即不会沉入水底,亦不会停留在岸边,任由内心浮荡。
“喂,我说......”
“收声!有人来了!”
杏子敏锐的听觉已捕捉到马蹄践踏田野泥土的声响,离此处已经不远。她拿着长枪躲在窗户底下,迅速吹灭屋内灯火,一双血红的赤瞳被屋外的光亮照得煞人。
“见没见过两个女子,一个长发一个短发。”骑马的男子询问村民,那声音并不是纳曾的。
阿乐还没等众人开口,首先说到:“见过,来我们这里要了点吃的,往西边去了。”
“西边?”
杏子暗叫不好,阿乐收了好处有心帮她们,可惜这谎话一眼被识破。
那男子接着道:“她们跑西边干什么?你没有骗我吧?”
“大人,我.....我说的是实话!”
男子的确是上条家臣,连她们逃跑的路线都已摸清,西面通往一片原野,是北条家的地盘,与见泷原的方向正好相反。
“若让我搜出来,你可就等死吧!来人.......”
男子话语还未完全脱口,忽然间茅屋顶上飞下来一道黑影,他还未抬眼看清,黑影便伸出一根长枪,利利索索地贯穿男子的胸膛,那速度奇快,连男子胯下的马匹也未反应过来,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
“噗”一声,男子口中涌血,搅拌了两句模糊不清的话语,被长枪结实的扎在地里。
“啊!!”几个围观的村民受到惊吓,纷纷尖叫起来。
“你们别喊了!”阿乐忽然呵斥众人,拿起火把蹲下身查看,对着杏子又道:“帮忙把这人藏起来。”
杏子先是一愣,随后会意一笑。
“上条家臣来村里可没什么好事,不是抢人就是抢粮,早就想出这口气了。”阿乐说道。
一阵骚动后,杏子与村民合力“毁尸灭迹”,尸体与沙耶加藏在一个屋子,马匹也被牵到村民家里。待到在田里巡逻的足轻到来时,看着并无异样,又原路返回了。
“我已经看到上条家非战不可的理由了,做好觉悟吧,美树弹正。”杏子故意打趣情绪低落的沙耶加。
今晚这场小风波,沙耶加并未露面,也没有协助杏子爬上屋顶。她已经在原地坐了整整一天,双脚早已失去知觉,两眼无神的望着窗外。
“够了......”沙耶加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天也黑透了,我们上路吧。”杏子伸出手,欲要拉她一把。“快点起来,我们骑着马会快一些,我让阿乐给你父亲传话,让他在砦里等我们。”
“已经够了,杏子......”沙耶加红着双眼,凝视着杏子温暖的笑容。“你一个人走吧,别管我了。”
“这什么话!我可是答应你父亲要把你.......”
“够了!我说过别管我了!”沙耶加奋力推开杏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武士不就是相互厮杀吗?我已经厌烦这种事了!我所期望的事就在眼前,即使现在我回到羽织城,那个人......那个人也会重新接纳我。但是,我亦无法放下鹿目家,为何如此痛苦......?”
沙耶加跪在那具武士尸体前,望着那双眼眸,令她无比窒息。
“看啊,我们的结局不都是这样吗?身体被戳个窟窿,连尸体都无法被找到,消失于世,我不想这样死去.......”
杏子无法回答这个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怎么死,如何死才是有意义的,或者死亡本身对她而言已失去意义。
她艰难的拉起沙耶加,将她钉在墙壁上,借着屋中昏暗的灯火,极力在蔚蓝的眼眸中搜寻自己的身影。
然而,她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近在咫尺的鼻息互相交换,沙耶加闻到她身上那股久违的血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在脑海中印象最深的便是这股恶心的气味,她厌恶的别过脸。
“好吧,在这之前我有一事想求。”
“什么?”
“再与我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倘若赢过我,佐仓杏子的这个脑袋就归你了;如果你输了,我便斩下你的首级,去鹿目家仕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沙耶加狂放的大笑着,眼泪仍然不住的流淌。“你疯了吗?你拿着我的首级回到鹿目家只能是死路一条。没想到,你是个私欲极重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大敌当前,她们也许求之不得呢。”
“算我看错了你,也好,就来赌一场生死吧!”
第二十三回 斩首
纳曾安然返回见泷原城时已到深夜,将信件原封不动的交给麻美。此刻,他正要策马离开主城,准备在城砦里迎接杏子与沙耶加,却听闻一阵急躁的太鼓声。
这是召集众臣紧急议会的信号,凡是居住在城中的家臣,无论资格深浅都必须参加。
不安感越发强烈。
月影斜照半间议事厅,几乎所有家臣都沉浸在安稳的梦乡里尚未苏醒,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摇晃着脑袋。
圆香由内室进来时,见到这副场面深感无奈,紧随其后的便是今日里传闻中少主跟前的红人——晓美焰。
巴麻美也跟着进来,表情十分凝重。仁美的书信内容已全部传达给圆香,要说是晴天霹雳也并不夸张。
原本圆香与焰秉灯夜话,谈论了不少焰的所见所闻,气氛十分愉悦,直至麻美拿着信件突然到访,圆香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
在座的家臣毫不知情,见少主到来,一个个又打起精神跪拜行礼。
“上条不日则与我等开战,另有消息说,他们已搬来援军协助,势必要灭亡鹿目家。”
众臣一片哗然,各个怒不可遏,谩骂叫嚣者不计其数,纷纷表示要与上条家战斗到底。
“这支援军.......是由关白大人派来的。”圆香高声喧道。
“这.......”
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相坐而视,方才高昂的士气也随着莫名的恐惧烟消云散。
麻美平静地说道:“从信上来看,上条似乎积怨太深,要举全城之力攻打过来,对付他并非难事,只怕关白那里.......”
“来信有通报援军数量了吗?”焰问道。
“暂无。以现在关白占据了二十国的情况,除却九州地区尚未统一,接下来便是关东以及北陆了,即便没有上条家,攻打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圆香思索一阵后接道:“毕竟是要统一天下啊,见泷原繁华富庶,又是通往北陆的关口,他不可能放过这里。”
“哎,而且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啊。”麻美幽叹道。
众臣一听这话,矛头直指麻美。
“难道巴殿下是想投降吗?”
“哼,早说了,女子胆小,真不知道御馆大人是怎么想的!”
“万一关白调集十国兵力攻来,凭我们上下四千人怎么应付得了!”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的噪音惹得圆香心烦意乱,开口劝了两句,细弱的声音犹如石沉大海,谁也没听到耳朵里。
“砰”!
麻美朝空当处开了枪,霎时间耳畔宁静了。
“哎呀,诸位真是心急,话还没说完倒像是有了主意似的,你们且说怎么办吧?”麻美环顾一周,不少年长的老臣咽了口怒火,颤抖着上身不敢发作。麻美冷眼一瞥,又道:“十几年没打过仗,你们恐慌也是自然,老实讲,小女子也没见识过战场,此刻不比你们更怕。即为鹿目家的军师,如果先乱了阵脚,也就与自灭无异了。”
“麻美姐,该如何是好?”圆香小声问道。
“少主大人且放心,我们西面和南面皆是北条家的领地,关白要想到达见泷原必须得经过北条。我听说北条的当主接连违抗上京面见的命令,看来两家免不了一场仗。”麻美转而笑道:“在此期间,我们还有充足的空当。”
“的确,没有援军上条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焰接道。“但巴殿下,北条对关白的胜算有多大?”
麻美笑而不语,她只以摇头作为回应。
“是吗?算下来的话,援军到来也得在春耕之后了吧。”焰立刻领会了麻美的意思。
众臣听得云里雾里,有几个机灵的家伙察觉到话里藏话,随即脸色阴沉下来。
麻美对北条信心全无,不论是北条家督的实力还是国力,灭亡是早晚的事。现状很明确,鹿目家被逼上了一条死路。
待到众臣散去,议事厅里只剩下圆香、焰、麻美、渚、纳曾五人,放眼望去也仅有这些人与少主最为亲近。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圆香焦虑的握住膝盖,眉头紧锁。
焰跪在圆香身下,坚毅地说道:“只要有我在,鹿目家就不会灭亡!”
“焰酱......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们不能指望北条家作为屏障。”
“当然,以见泷原的兵力实难对抗此等强敌,但世间却有一种以一敌百的东西。”
纳曾道:“晓美殿下有何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谋略与兵器可以一敌百,不,如果是我们的话,能以一当千!”焰又向圆香靠近一步,接着道:“在下不才,对兵器稍有些研究,请少主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麻美听来饶有兴趣,稍稍松了口气:“谋略的话交给我好了,我很好奇晓美大人要制造什么兵器呢?”
“大筒与弩车,只需要两三人操作就可破敌上百。另外,请派人去收购火药、硝石等物品,越多越好。”
众人纷纷惊愕,圆香更是佩服道:“想不到焰酱有如此本领,这样一来,若能击退敌军的话,家臣中支持焰酱的人就更多了呢。”
“如果只靠兵器的话,还是有些单薄。”麻美忧心道。“放在仓库等着生锈的铁炮该拿出来了,再者,见泷原的兵力需重新整合,将兵科划分细致些,才好联合作战。”
“那这件事就交给麻美姐了。”
圆香信心大增,随即交由渚起草方案,而暗地里,圆香也在萌生一个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计划。
“就在这里吧。”
杏子与沙耶加共骑一匹马来到一个名叫小泉的浅滩,由见泷原群山流淌而下的河川汇集在这里,河口处积满光滑的鹅卵石,杏子将长枪猛地插入石缝里,向着这柄长枪下跪默祷。
“你这是干什么?”沙耶加不解道。
“它会成为你我其中一人的坟墓,先料理好后事,免得事后谁忘记,成了孤魂野鬼。”
空中的浮云流动,月光忽暗忽明,两人一同望向远方的夜空,在这死寂的旷野,唯有流水与风声传诉着她们的不安与杀意。
两人各拿一把太刀,郑重向对方行礼,彼此将气息沉淀至腹中。她们在等待一个开战的讯号,哪怕一只鸟的夜啼,即能打破世间的宁静。
时隔不过两个月,两人再度以厮杀的方式破解心中的死结,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用刀的话你未必能打得过我,还是换回长枪吧。”
摆好拔刀架势的沙耶加率先开口,她看得出持刀的杏子破绽百出。
“别废话,纳命来!”
杏子怒喝一声,拔腿飞奔,用惯长枪的她将刀尖对准沙耶加的胸口,紧夹腋下,破空刺来。
沙耶加向侧边撤步,又用刀身斜打下杏子的剑,一道闪光落下,杏子扑了个空,随后立刻站稳原地,反手用柄头追击沙耶加的腰部。
呯、呯、呯.......金属撞击之声尖锐刺耳,撞出的火花比月光更耀眼地映在两人的眼眸中。
三个回合下来,沙耶加分毫未伤。早在自己被杏子打伤休养的那段时日里,她已摸清杏子的套路,而今的招数变化不大,不过长柄换短柄,杏子的劣势渐渐凸显。
“你这样怎么能杀的了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快说吧!”沙耶加怒道一声。
“你来猜猜看啊。”杏子猥琐的笑了,她弯着腰,将太刀扛在肩上,步步逼近沙耶加。“与其破城而亡,不如死在这片清净地更好,你说是吧沙耶加?”
“你......不要拉上我,我还要活着.......”
她闻到了沙耶加的恐惧,那双闪烁不定的蓝瞳已将她的内心全部出卖。
“那么我问你,想活下去的理由是鹿目家的存亡还是羽织城的那位小少主?”
“啰嗦!”
沙耶加的怒火再度点燃,她高举着太刀从半空中斜劈下来,杏子见势在地面上翻了个筋斗,轻盈的身躯滚向沙耶加身侧,避之不及的刀刃还是割到了她的手臂,顿时血液浸透衣袖,由那一道口晕染开来。
沙耶加没有乘胜追击,迟钝地站在原地,两人相隔不到三尺,彼此都已气喘吁吁。
“刚才你若使用居合就可一刀斩断我的腰部,为什么不用呢。”沙耶加冷言道。
“不会那招!”
“你受伤了,先给你包扎伤口我们再来。”
杏子紧咬牙关,咯吱的巨响似是快要咬碎两腮的牙齿,她眉目紧锁,全身上下颤抖不停。
苦闷萦绕心头,杏子毅然拒绝对方的温柔与同情。随即咬住太刀,双手解开紧束的腰带,上衣连同内衬一起脱掉,只剩缠胸布紧紧包裹着私密之处。
沙耶加不敢相信,比自己还要稍矮一些的杏子,除了全身紧实的肌肉外,大小刀伤密密麻麻布满上身。
杏子将上衣系在腰间,舔了一口破损流血的刀伤,血液的腥味立刻使她沸腾,猩红的双眼越发明亮,猛然间,一股热气蹿升至脑门,她怒视着沙耶加,后脚一蹬,硬是把地面踩出个小坑来。
“喝啊!!!!”
震破耳膜的嘶吼令停在一旁的马儿惊叫声声,远处林中的飞鸟受惊飞起,天地苏醒,她扭曲的面容如同修罗降世,全身充满力量。
杏子飞奔袭来,出剑奇快无比,再也不像方才那样有气无力,也不讲求招式和路数,朝着沙耶加的脑袋便劈下几刀。
这令沙耶加叫苦不迭,横档在面前的刀根本无法招架杏子迅猛的攻势,虎口的旧伤被刀柄传来的震击打得干疼,抵抗没两下右手便软了下来。
“混蛋!快想起来啊!快想起来!”杏子狂吼不止,对着沙耶加乱砍乱刺。
“可恶.......”
逐渐的,沙耶加双肩酸疼不止,随即猛踢杏子的小腿,谁知,杏子稳站如山,不疼不痒,反而令自己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杏子见势提气咬牙,银光自半空中俯冲,“铛”一声巨响,挡在沙耶加面前的太刀一劈两段,断裂的剑身在上空旋了几圈后,插落在离耳朵不到两寸的位置。
刀刃落在沙耶加的鼻尖上,胜负已分。
喧嚣过后,浅滩上的风与月如旧宁静,断刀被丢在河中,仍由流水带离远方。
沙耶加双目空洞的望着那柄长枪,跪在冰冷的河水中。坟堆无分高低贵贱,到头来都是一样的,这将成为她生命的终点,降临人世以来最终的归所。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转头问着正在擦拭太刀的杏子。
“说吧。”
“你刚才.......要让我想起什么?”
杏子走近,冰冷的刀搭在沙耶加肩上,刀面映照着沙耶加平静的蓝眸。
“‘穷途末路之人,当察其初心’——可是你告诉我的,我要你想起‘初心’。”
“我既要死于你手,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杏子朝着手掌心淬了口吐沫,结结实实的抓住刀柄,道:“有些事情不在人世而是放在黄泉路上思考的话......便没有意义了。”
“是呢,那可真令人绝望啊。”
沙耶加紧闭双眼,耳畔前所未有的清澈,她能听到河川溪流的怡人心脾,寒风中传来远处密林的叶响婆娑,还有杏子炽烈的心跳与呼吸。
所谓初心即在原点,亦在终点。
仰头时,她已不再迷惘。
“喝啊!!!!”
刀刃割断虚空的呼啸由脑后传来,一瞬间,脖颈上触碰到些许微凉,随着那一阵疾风穿过,她睁开的蓝眸里渐渐映射火光冲天的城楼,以及一位持枪立马的“修罗”。
“敌将美树沙耶加的首级便由我收下!”
那一声震天动地的呼吼,向世间宣布一个生命的完结。
第二十四回 重生
时隔一日,自打关白要攻来的消息传遍家臣团时,有人便偷偷收拾行李、携带家小离开了见泷原。
渚负责查封叛逃家臣的居所,这项工作本该交给沙耶加来办,可三天过去,她与杏子下落不明,派到羽织城的密探也毫无收获,这令心急如焚的圆香和纳曾更加焦虑难安。
渚把出逃家臣的名单罗列在一本小册子里,直接向主城内御殿走去。
“是吗?我知道了。”
躺在榻上的询子有气无力的翻看册子,只看了两页便不耐烦的丢在一旁。
“那群没本事的渣滓们还是别占用封地的好。对了......”询子吃力的坐起身,苍白的脸上挂着乏倦。“圆香对她的初阵有无信心?”
渚回答道:“这......有两位能臣辅佐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嘛,毕竟我时日无多,最近那道伤口还是无法愈合,就算交给林檎也无济于事。”
“御馆大人请不要这样说!”
询子笑道:“看来交给圆香的决断是正确的,只有她掌握大权,这群小姑娘才能完全发挥才干,我听说最近又新加入了一个会造兵器的忍者,有机会的话.......咳咳。”
询子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此事并未告诉除知久以外的任何人,她将整个居室封闭起来,禁止其他人接近。
“上条与志筑结亲的最终目的,早在之前我就已预料到,不过要投降的话还是免了吧,作为一国之主始终拉不下脸来。”询子轻握住渚的手又道:“我相信我的女儿能有对抗‘天下人’的实力,或许可以一战成名,那只尾张的猴子就再也不敢小觑我们关东人!但在我死之前,鹿目家宁可战亡也不准投降!”
“是!”
“渚,好好辅佐那个孩子,如果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替我狠狠鞭策她。还有麻美和沙耶加.......圆香一定能够团结起一个全新的家臣团。”
“是!谨遵主命!”
渚扶着口齿模糊的询子躺下。她的气息干热且沉重,嘴唇发紫,却丝毫不减心中的斗志。
接下来,平静的见泷原变得躁动起来,麻美帮助焰召集各路商人,一行采购队由主城出发向堺港行进,那里有从南蛮渡来的火药与硝石。一方面,刀藏的工作开始繁忙,所有匠人都在照着焰提供的图纸进行生产。练兵场里再也不见随处打盹的士兵,纳曾指挥训练,独自一人坐在指挥台上的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千万那别有事啊沙耶加.......”纳曾焦躁地望向虚空,手中的军配捏出一把汗。
“兄长!你没事吧?”
知久抱着次子达也远远走来,身后的仆人撑着巨大的唐伞,引起所有士兵们的注意。
“哦,知久大人,还有小少主,看见你们安好比什么都强。”
“御殿里太闷了,我带达也出来透气,正好让他见识一下我们见泷原武士的英姿。”
“出阵!出阵!”
知久怀中的达也已到了咿呀学语的年岁,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军令,稚嫩的叫声都得纳曾稍许开怀。
“小少主将来一定是一个堂堂大将,这片土地可全是你的哟~”纳曾逗弄着达也粉嫩的脸蛋,达也亦不甘示弱抓扯着他的胡须。
知久脸色突然一沉,遣散四下的仆从,低声对纳曾说道:“御馆大人似乎有意要将家督传给圆香.......可达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男。”
“嘛,小少主年纪还小,况且圆香少主最近十分活跃,等小少主元服了,做姐姐的可没有不传之理啊。”
“如果是圆香一人倒还好,我还怕她身边的那些少女.......尤其是那个黑发姑娘,有种说不出的野心。”
知久的担心不无道理,圆香自代理城主之后,意见时常被焰和麻美左右,而这两人将来会不会诚心辅佐年幼的达也是个很大问题。
“老臣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吧......”知久忧虑道。
“统御骑兵的侍大将常田也跟着那伙儿人出奔,这下麻烦了。”
“天下大势所趋,他们离开是人之常情。”知久道。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降临关东,细细蒙蒙从乌黑的空中坠落,它冰冷却温婉,枯黄的远山犹如披了一件极薄的细纱。潮湿的枯木散发着酸腐味,在它身下的泥土中,正在孕育着脆弱而崭新的生命。
杏子将马拴在高坡的独树下,平淡的眺望远方一座土丘。
身旁的杂草无风而动,她转头道:“哟,你醒了?”
沙耶加躺在草地上翻了个身,潮湿令她酸疼的身体更加难受。
“这是哪儿?”
眼前出现了陌生的风景——俯视下,巨大的土丘像是某座城池的遗迹,土地呈现一片黑黄。
“风见野。我的故乡......”
“哦,我还以为到了黄泉路呢。”
“阴间可没这么美丽的风景。‘若许天地有净土,野雀空啼风见野’,这是我祖先留下的诗句。”杏子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又道:“我还记得风见野的郊野有一大片草场,野草能有成年人大腿那么高。在我小的时候,一去到那里就必须骑马,不然就会被野草海吞没。于是,我便立志一定要长大,一定要比野草还要高。”
“呵,和野草比,你也真够奇怪的。”
“我们可不比野草高贵多少,身死化作泥土,还要给养它们。有土的地方必有它们的身影,哪怕用火烧光,遇水则生,无穷无尽,恐怕是世间最顽强之物了。”杏子指指土丘。“你看,那里曾是一座雄壮威武的城池,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结果却生出枯草,什么......也没留下。”
“你以前生活在那里吗?”
“啊......我出生在顶层的天守阁里,风见野守护大名佐仓家的长女。”
沙耶加惊愕不已,“守护”即是从过去古老的年代流传下来的官职,秉着“守护”之名的家族世代统治一国领土,直到乱世的战火燃起,无数类似佐仓这样的古老家族渐渐没落,她没听说过也是自然,但在世人眼里,这些人依然拥有高贵的身份。
杏子无奈的笑道:“我们佐仓家自镰仓时期就已扎根于此,见证朝代更迭,参加过无数次战斗,仍然屹立不倒,直到父亲的那一代出现了大危机。”
“是被敌人攻打还是出现了内乱?”
“嘛,真正意义上的,应该算是自取灭亡吧。”杏子回头问道:“你听说过南蛮传来的天主教么?”
“唔......我听麻美姐说过,也见过她对着神像祈祷什么的。”
“我父亲对天主教十分狂热,全家不论情愿与否,都得接受洗礼,不过也多亏父亲,领国上下遍布教堂和学舍,供领民学习知识,不论怎样他也是个了不起的大名。”杏子的声音高了一节,自豪的说。“他想建立一个没有厮杀的和平国度,在他眼里众生是平等的,世人应当彼此相爱。作为神的武士,就要为神的教义而战,从小我便受着父亲的熏陶,讽刺的是,这样崇高的信仰却为我们带来灭顶之灾.......”
“因为这份信仰招致别家的攻击吗?”
“是啊,从我记事起风见野便战乱不断,周围的大名似乎都容不下父亲的存在,无论父亲怎样努力传播他的信念,冒着生命危险去劝说他们,依然无法避免战争,作为长女,我九岁时就被派到战场,我的信仰只有一个——保护我的领国。”
杏子站起身,将沙耶加的视线带到土丘后的平原上,那里遍布密密麻麻的屋舍与农田。
“表面上是与父亲的信仰冲突,实则都是借口,他们想要风见野肥沃的农田,可惜父亲到临终前还未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提早认识到的话,就不至于做那么多无用功了。”
沙耶加轻轻一叹:“弱肉强食,乱世生存的法则......你难道不想去复仇吗?”
“父亲的信仰中很忌讳‘复仇’,何况,已经没用了。我所指挥的最后一战,家臣们差不多都死绝了。当然我也不可能去号令领民,这里好不容易才回归平静,老实说,我也很厌恶战争。”
自她九岁起的初阵,连续三年的生活都是在战争中度过,从未有一刻停歇。没有生下嫡男的父亲,将战事全部交给年幼的杏子。大名家的公主通常在这个年纪里都是懵懂无知的,整天与花鸟诗赋为伴,期盼着出嫁之日的到来。
“沙耶加你能明白被逼无奈的感觉吧?”
“当然......”沙耶加忧伤道。“我有两位兄长,一个战死另外一个因病夭折,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继承美树家,走上武士之路。”
“哼,战场上可不分男女啊,一旦与人刀剑相向,便只有武士与武士的对决。”
风见野的寒风如刀般坚硬,吹席脸庞时的刺痛令杏子十分怀念,她正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长的野草,顽强坚毅。
“我啊,其实很怕死......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自戕,虽然父亲的信仰里不允许,倒不失为苟且偷生的理由呢。”
“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眼神和死了没两样。”沙耶加嘲笑道。
“我无法像武士那样切腹自尽,更不想枉死在荒郊野外,让野狗蛆虫啃食我身。我的理想和志向,早在破城时就与风见野城一同灰飞烟灭了,为了生存下去,我从流民的手中抢走发馊的馒头,为了果腹去当山贼洗劫村庄,而后做了商队的保镖、游郭里的打手,你们说得对,我的确是条野狗,做着与身份不相称的事,做着违背道义的事........”
杏子一抹额前的发梢,她转过身,泪眼凝视着沙耶加。
“是你啊沙耶加!是你让我看到了曾经那个一往无前的自己,为保护领国,哪怕遇到强敌也不会低头的傻瓜。”
“杏子,你.......”
“抱着憾恨苟活于世,因你,我再次燃起了曾经的信念,我希望这次能牢牢抓到手里别在失去。毕竟啊,亡国之痛我可不想让你经历一次。”
“所以你提出了要与我决斗的要求。”沙耶加犹如醍醐灌顶。“你要我想起的是我的信念?”
“嘛,不痛不痒的话说多了你也不会听,总之,你可别像我这样啊。”
杏子走到枯树下,只手挖开柔软的泥土,挖了不到一尺,便摸到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她将它拿起,打开后是一卷发臭的草席,铺张开来,一把三尺长的虎皮金柄太刀呈现于二人的眼前。
“嚯,幸亏这里没人来过,这可是我佐仓家世代传承的宝刀啊。”杏子挽起袖口,将刀抽出刀鞘,看了一眼,立刻又合上道:“自我初阵时就一直带着,只有佐仓的家督才可佩戴之物。”
她递到沙耶加面前,郑重地说道:“我现在把它赠与你,用它斩断你的敌人。”
“诶!!!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接受。”
“喂,别啰嗦了,是我打断你的刀,就当赔给你的,反正我也不会用,放在我这里浪费。”
“那把刀不值钱,再说了,那种刀我家里多得是。”
“我说的不是丢在河里的那把......是沙耶加心中被我斩断的刀。你明白吗?”
她茫然的望着杏子,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把柔弱迟钝的“刀”早已与她的迷茫一同葬在小泉的河岸边。
“这......”
“至死都不要丢下它——武士的信念。”
杏子平端着将刀放置在沙耶加双手中,两人目光坚定的望着彼此。
沙耶加最终接受了,她背对着杏子,羞答答的抱在怀中。
“啊,既然送你刀,可别忘了向圆香举荐我啊!”
“喂!你该不会是想要仕官所以才送我的吧?”沙耶加羞愤道。
“那是当然,不给你点好处我怎能做回武士?”
杏子憨憨一笑,局促地摸着后脑勺,沙耶加也被这笑容感染,两人顿时放松下来,彼此斜靠在树下,一同眺望见泷原的方向。
“说谎......”沙耶加低语一句,看着有些萎靡不振的杏子,将她的身子托在手臂,轻轻安放在双膝之上。
“喂,沙耶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呢。”
沙耶加面红耳赤的呵斥道:“别说话了!三天没见你合眼,快睡会儿。”
伴着风见野干硬的寒风,杏子缓缓进入梦乡,不过一时,鼾声回荡在空无人迹的山坡上。
第二十五回 集结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捂在她的额头,父亲清澈爽朗的微笑,她痛哭流涕的回应,深深跪在高大的父亲面前。直到醒来时,她已忏悔自己所有的罪孽。
睁开眼,一片枯树枝遮挡住繁星密布的天空,如似爪牙般抓扯着星空。好在,余光里一个安然的睡颜令自己逐渐安心。
“我们......出来多久了?”杏子小声叫醒半睡的沙耶加。
“诶?大概三四日了吧.......糟了!”
两人慌慌张张整理衣装,收拾了武器后,急忙跑下山解开马匹的缰绳。
沙耶加焦急的抱怨道:“大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可怎么得了!”
“哈?还不是因你而起,简单的任务你非要节外生枝。”
“都怪你要与我决斗!解决完之后干嘛不直接回见泷原!”
两人骑在马背上疾驰,飞快的马蹄飞溅起道路上的石子,互相责怪了一阵后,等出了林地来到平原上便不再吵闹了。
几里开外视野中唐突出现了一排火光和阵旗,铺面迎来的风声浑浊着躁动,杏子定睛一望,隐约看到由白色帷幕搭建的军阵。
两人同时下马,借着夜色偷偷接近军阵,正好走来两名巡逻的足轻,一人打着一枚火把,杏子拉着沙耶加飞快的跳入草丛里。
“你看他们的背旗。”沙耶加指了指道。
“五七桐......丰臣关白的家纹,看来他们已经到关东了。”杏子屏住呼吸小声道,随即环顾四周一圈,发现山道、河岸、官道上,到处都是丰臣军的影子。“他们是来攻打北条的。”
“北条完了就是我们,但愿这帮老家伙能撑一些时日。”
正说着,西边的天空忽的明亮起来,照耀半边天空,随即一阵巨响,两个巡逻的足轻应声回头,大喊道:“看啊!是关白大人攻略了小田原!”
“哦哦!太好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听说小田原城易守难攻,多少英杰大名对它束手无策,真不愧是关白大人,只用了几天便攻下来。”
躲在草丛里的杏子与沙耶加听闻后不免心灰意冷。小田原城乃是关东第一巨城,北条五代人的居所,近百年来还从未有人攻陷过该城。见泷原排行第二,同样也是易守难攻的山城,比起北条的小田原来说,就如同个未长熟的孩子。
“怎么办,杏子......”沙耶加忧虑的低声说。“小田原这样的巨城都被攻下来,我们......”
“哦?你问我?我是没主意啦。”
“切,要你何用?”
“拜托啦美树弹正,俗话讲术业有专攻,我只会打野战。而且,把敌人引到城中来太过被动,万一被包围,掘了水道,离落城也就不远了。”
“见泷原城可不担心哦,我们的水源都是来自山里,不是地下.......”
两人攀谈至深,谁都未察觉巡逻的足轻已提着长枪走近草丛。
“什么人!”其中一个大喝一声。
两人暗叫不妙,沙耶加准备拔刀时,杏子一只手按在她手背上,示意不要出声。
“算啦算啦,北条灭亡是早晚的事,这会儿即使有细作也没用了。”
两个足轻收了兵器,扬长而去。
沙耶加见他们走远,没好气的道了一声:“呵,好大的口气!”
“胜利之师的常态嘛,也好,他俩捡回一条命。”杏子疏松一口气,回望火烧通红的天空。“我们快点回去备战吧。”
“路上到处都是丰臣军,我们又不知道小路......”
杏子未等沙耶加说完,直接抱起她跨上马背,自己则骑在沙耶加身后,说道:“见着有拦路的士兵你便拔刀斩下,我来操纵马匹。”
随后,杏子紧拉缰绳,提起马鞭就是狠狠一抽,响彻天地的一声高吼,吓得马儿惊慌奔跑。沙耶加紧紧贴在杏子的胸膛,两团红晕浮现在脸蛋上,她会心一笑,似是灌足真气,满腹信心地握着太刀。
没过一时,大道上一群士兵用木栏挡住她们的去路,杏子没多想便策马直冲过去,沙耶加见准时机,迎面斩向一位戴着重盔的头领,银光瞬时一现,眨眼之间,那名头领惨叫着倒下了。
马匹飞跃过木栏,无人敢上前。
“呼......我可是第一次杀人。”沙耶加回头望去,一阵尘土遮蔽了视线。
“鹿目家的侍大将居然没杀过人,也够奇怪了。”
“哼,十几年没发生过战争,那不是当然的事么?”
“不过,领军的大将用不着杀人。”
“诶?”
“用兵法啦笨蛋。自己亲身陷入敌阵很危险,一旦倒下等于全军覆没,你千万要记住。”
“兵法......我爹从来没教过我,都是麻美姐偶尔传授一些。”
杏子无奈道:“你爹是不想让你上阵。得了,以后我慢慢教你,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会比我强。”
“哼!本小姐当然聪明绝顶,连你这‘野草’也比不过的话,我还有什么颜面去继承美树家。”
“别小看‘野草’,我当时被困在草场里迷了路,差点死了。”
沙耶加心里一惊,百感交集。
“嘛,你真是天地都困不住的人呢。”
不规律的马蹄声惊破小泉川的宁静,她们刻意回望那支斜插入地的长枪,目光短暂的停留后,更黑的夜在前方等待她们。
次日,安然归来的杏子与沙耶加稍稍整了整衣装,立刻进城面见圆香。除了私斗的事情,两人将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一旁的纳曾憋着火气与眼泪安静的听到她们说完为止。
杏子认为,上条家开战的原因无非是穷困潦倒而产生的野心,常年贫瘠的羽织城人口流向见泷原,这点上城主隆光无法阻止。矿山与马场的出产全部归于见泷原的主家,由此换来微薄的俸禄,任谁都无法安然接受。
可她只知其一,却不知内情。询子无法信任一个降将,百般限制,却又想利用他的才能去治理羽织城,滋养自己的城池,最终导致双方水火不容的苦果。
各自以利为重,这是乱世里司空见惯的事。
圆香自然明白,羽织城的内政越发达,上条家起兵背叛的可能性越大,也正是围困他们足有十二年才换来短暂的和平。
接着便是丰臣与北条的战事,与麻美料想的一样,这个“大屏障”如此不堪一击。
“圆......呃,少主大人,在下有一事想求。”议会临近尾声,沙耶加上前一步跪坐道。
“但说无妨。”圆香温和的笑容令所有人轻松不少。
“在下想向您举荐佐仓杏子为直系家臣,请您考虑。”
几人除过麻美外各个都是一脸惊讶,麻美用袖遮笑,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圆香问道:“沙耶加酱,为何如此突然呢?”
“这几日我已见过杏子的本事,的确是大将之才,最近家臣出奔不断,上阵的头领太少,大战将即还请少主决断。”
麻美意味的笑道:“两位独处几日,想必了解至深,不过,佐仓曾铁了心的不想做回武士,如今又是为何呢?”
杏子气沉腹中,两眼直视前方,深跪在圆香面前,道:“请让我加入鹿目家吧!”
“你还未回答巴殿下的问题。”焰插话道。
“我......我不想有人与我一样饱受亡国之痛,仅此而已。”
厅堂顿时肃穆,每个人都严肃的望着她。圆香背过众人,仰望着庄严的“八幡大菩萨”,沉思片刻后道:“准许佐仓杏子为我鹿目家臣,赏知行二百贯,赐阵羽织一件,赐官位常陆守。”
在场仍旧一片沉默,无人喝彩,亦无人反对。
沙耶加趁势说道:“请少主让杏子和其胞妹住在我家吧,好让她传授我兵法。”
“美树大人这是何意?”麻美顿时心生不悦,脸上还挂着笑。“你嫌弃我松和屋么?”
“麻美姐请别误会,我是想让杏子每天传授我一些兵法,也能一同研习武艺。”
“准!”圆香抢在麻美前面高声道。
此事不由他人分说便尘埃落定。
麻美出了厅堂后满脸委屈,对着渚不停牢骚,想到好不容易结交的伙伴就这样住进别人家里,加之桃子越来越听话懂事,不久就能被自己培养成个大家闺秀,心里暗暗难舍。
“想要将人聚拢在身边,最终发现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会是那么孤独。”麻美叹息着,愁苦之情溢于言表。
“麻美,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矮小的渚紧跟在麻美身后,一步步紧挨着她下了楼梯。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向御馆大人通报了多少事,用不着我来细数吧?”
“御馆大人和少主立场一致,为何要这么说?”
“我希望你能清楚一点,我服侍的人只有鹿目圆香一人,其他人都不是我的主子。如果你的立场与我一致,大可与我为伴,不然,就是我的敌人。”
渚突然停下脚步,目送麻美离开。
“我也与你一样呢......”故作坚强的她忍住泪水。
几日后,五位稚气未消的少女,披挂戎装,一同现身于练兵场,集结所有士兵后,圆香宣布道:“巴玄蕃头麻美出任军师兼铁炮大将;佐仓常陆守杏子出任骑兵大将;美树出羽守纳曾出任足轻大将,其女美树弹正忠沙耶加为副将;百江渚出任传令大将,负责军令传达。最后,弓箭队由我圆香来率领。”
唯独一人不在宣令之中,沙耶加捂着圆香的耳朵低声问道:“那个新来的做什么啊?”
“嘘,焰酱不指挥作战的,她还有秘密任务。”
沙耶加虽有一肚子疑问,听说是秘密也不再追问下去。
在场的士兵们无不士气大振,举起兵器高呼喝彩。另一处,见泷原后山的刀藏内,晓美焰亲自指挥,连夜打造的第一门大筒已完成,由她在炮口处印上鹿目家的家纹,用朱砂在炮身亲笔写上“南无八幡大菩萨”的字样,庄重盖上一块黑布,命人推到仓库里。
九州的大友家出产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筒,名叫“国崩”,可以连续射击,其射速与射程堪称一绝。早年在忍之里修行的焰无意中得到“国崩”的图纸,加以改进后第一次能将它制造出来。
“这么威武的火炮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焰坐在仓库里自言自语道。“以圆香来命名吧......不行,显得太不尊重了。大友家的叫‘国崩’,要不叫‘天崩’好了.......还是算了,免得让世人误以为我们与大友家有什么联系。”
“不如叫‘Tiro·Finale’怎样?”
正在焰陷入深度沉思中时,仓库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麻美突如其来的一句打破了她的思绪。
“这是什么语言?听着很奇怪。”
“父亲母国的语言,意为‘终曲’。我希望火炮在发射之后可以迅速结束战争。”
“也是呢......一响定胜负。”焰抚摸着炮身上的黑布,所有期许寄托于此。“对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主城内外我已命人改造了几处炮台,向你您借几副。”
焰轻松笑道:“看来,匠人们这几个月别想好好休息了。”
远方的天空阴云厚重,渐渐向见泷原的上空袭来,一道猛烈的闪电如快刀般斩断天空,紧接着入春来第一场雨降临见泷原的大地。
春雨贵如油,浸湿的田地里,新生的嫩芽破土而出,将与那座沉稳高耸的“白城”一同见证大战的来临。
几日后,北条家灭亡的消息传来,另有传闻说,关白主力已班师回京,仅留一万左右的兵力盘踞在关东地区。
得此消息的上条隆光如释重负,他站在城楼的顶层远眺隐入群山中的见泷原城,发出狂妄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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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节就此结束了,第二章主要围绕见泷原的战事展开,初次上阵的圆香和麻美该怎么指挥这场战争,红蓝二人又能在战场上产生何种羁绊,焰的各种秘密任务以及渚暗地里向询子通风报信,还有鹿目家的家督之争,上条家最后的结局,都会在第二章的情节里全部展现。
最近比较闲,所以有时间更文,希望第二章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内容,感谢大家长期的支持,只言片语也是鄙人的动力来源啊,再次谢谢大家能阅读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