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蓮道 于 2016-3-22 00:36 编辑
第十九回 任务
赤座长生的首级在三日后被人从地里挖出来。此消息一出,不光是羽织城内外炸开锅,很快关东地区也传遍了。
时近开春,志筑家农庄里,几个饥肠辘辘的农人跑去田地里挖掘去年留下的“余货”,谁知在田里挖出个圆滚滚的大家伙,众人本是一阵惊喜,将那硕大的“地瓜”一翻,却是个有鼻子有眼的东西,当场便吓昏两人。
此一来,上条家颇为尴尬,个中缘由几位老臣心知肚明。传言,志筑家与赤座家一向不和,就连恭介与仁美结亲的事,赤座生前也是极力反对的,加之志筑与赤座两家因土地而产生的纠纷,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老奸巨猾的隆光自然看得出是嫁祸之计,既然志筑家有心杀掉此人,就不会大意到把人头埋到自家地里。但领民们与几个脑瓜不机敏的家臣不这么想,更况城中流传着各种风言风语,以至于恭介看待妻子仁美的眼神也冷淡了许多。
隆光痛失重臣,家臣们对志筑家的不满与日俱增,不和之气充斥着羽织城上下。前日里还在积极备战的上条家,如今不得不将战事暂搁一旁。
晓美焰的行动堪称完美无缺,连深藏闺中的麻美听闻此事后也不得不佩服,但她隐约不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主城与圆香议事。
“此事瞒不过那只老狐狸,我等还是早做准备为妙。”麻美道。
坐在圆香背后的焰回答:“上条家即使怀疑到我们头上,也是空口无凭。”
“虽说成功拖延他们举兵易帜的计划,但我仍不放心。”麻美忧虑地说。“就怕这一计引得狗急跳墙,不如派去使臣借慰问之机探探他们口风如何?”
“外交上还是交给巴殿下处理最为合适。”
“呵......”
两人隔着圆香三言两语,话中带刺,气氛不由得尴尬十分。对此圆香不发一语,她不知该如何安慰麻美,昨夜的悲伤又被带到今日的会面之中。
“美树家与志筑家有些来往,我看不如请美树父女俩一同前去,送去少主大人亲笔书信,毕竟现在还未撕破脸皮,上条家也依旧是鹿目家臣,一来做给旁人看,彰显鹿目家的气度,二来试探上条的反应。”
“那就依麻美姐的意思。”圆香道。
“美树父女行事鲁莽,恐怕难担此任。”焰在一旁反驳,引得麻美心中一阵不悦。
“正因毫不知情、行事鲁莽,才能表现得天衣无缝。难道晓美大人又更合适的人选?”
“我认为派佐仓杏子比较妥当。”
“她现在只是一介足轻,并无身份,如此一来上条必定认为我等轻蔑他。”
圆香被两人的唇枪舌战折腾得头脑昏沉,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难以取舍之下圆香终于坐不住了,温缓道:“你二人别再争执了,不如就教他三人一同前去,彼此有个照应。”
尘埃落定,两人同时叹口气,无奈的对笑,到底是败给这位顾全两方的少主了。
说到底,圆香并非是两方不得罪,一直保持沉默的她也在暗暗思量:美树父女亲自前去凭吊出于情义,而加上一个沉稳细致的杏子又能探出实情,两者相得益彰。
此去羽织城走官道的话大概需要半天时间,途径一处名叫深谷川的浅滩时,纳曾与沙耶加停下歇脚。
一同被派去当信使的杏子被纳曾使唤到前方探路,半晌还不见回来,本就缺少耐心的纳曾更被湿冷的潮气堵了一肚子火:“那小畜生怎么还不回来?”
沙耶加一着急,嘟着小嘴道:“爹,你骂她干什么?她又没犯事儿,兴许是前方有什么状况呢?”
“哼,这才过去多久?你倒是为她讨好,爹心中的气还没下去呢!”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狂徒了。”沙耶加抓住父亲的双肩轻轻揉捏,一边撒娇道:“少主大人不是暂时安排在咱们门下吗?她现在可是我们的家臣啊。”
说起这事,纳曾更加恼火,当着女儿的温柔面情,也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回去。
早间的评定大会上,圆香当着所有人面分派下这个任务,起初三个纷纷反对。自毁亲一事以来,纳曾对上条家十分怨恨,恨不得立即开战,洗刷耻辱;沙耶加则是沉浸在悲伤中还未恢复,此次又要特地与仁美会面,她自是万般不愿;杏子已习惯现在平稳的生活,纯粹是懒得出远门。
谁知这位往日温柔怯懦的少主,自得了那位忍者后,胆气也大了不少,仍由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坚持己见,无动于衷。众位家臣自知羽织城一行事态难料,谁也不敢拦下这任务,竟然无一人反对,纳曾三人也只好接下。
好在临行前麻美反复劝慰,三人这才作罢,乖乖的收拾行装,一同出城。
过了深谷川,在走半里路有一座鹿目家先代修筑的小砦,穿过城砦的大门便是羽织城的地界了。两人在砦里检视一番后,正巧在城门口遇到风尘仆仆的杏子。
纳曾吹吹八撇胡须,腹中暗哼一声,高抬着下巴,全然不理会杏子热情的笑容。
沙耶加急问道:“前方没什么事吧?”
杏子转笑为忧道:“有大事啊!”
“诶?什么?”
“我肚子饿了,跑到一户农庄里想借点口粮,他们居然一点能吃的都没有,一个妇人到地里挖了两朵草根,拌着米糊下锅,我看他们可怜也就没敢下口......”
纳曾一听,两眼一憋大骂道:“混账东西!要你去前方探路,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事情,你居然跑到农庄里要吃的!”
“爹!”沙耶加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角,生怕两人争执起来。
杏子抹了抹鼻下,笑道:“这难道不是可疑之事吗?农人劳苦一年,秋天的收获总该有些剩余吧?他们居然一点不剩,还挖起草根吃。”
“当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这有何奇怪?”纳曾反问。
“我听说,去年该地就已歉收,新年一过,羽织城主又将他们的口粮悉数征去,现在农户里除了老弱妇孺,几乎看不到青壮男子了。”
沙耶加叹口气,说道:“哎,都是上条家自作自受,真苦了这群领民。”
“刚才我在路上在想,也许要我三人同去并不是苦差事,自从年初那事以来,两家便没什么交往,羽织城的状况少主全然不知。我们三个人三双眼睛,就是要为了看到这些啊。”杏子用枪头指了指身后,又道:“眼下即要开春农耕,庄户里又无男丁,可见上条是要拼尽全力开战,万不可掉以轻心。”
美树父女听罢,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呆滞地望着杏子。
“喂!怎么了,难道你们不信我吗?不如我带你们去看看。”
父女俩互看一眼,纳曾依旧横眉冷对,沙耶加倒是十分轻松,拉着杏子小跑向前。
“我们快些去羽织城吧,不然就要天黑了。”
纳曾看得出,杏子不过十三岁的少女,竟有如此的见识与洞察力,也难怪鹿目家的少主有意提拔她,沙耶加对她也更加信任。
果不其然,城下一片忙碌,一队一队的足轻在街道上来回巡逻,时不时见着几个运输队向城中搬运物资,主城门口更是水泄不通。
“这贼子居然敢这般明目张胆。”纳曾刻意眺望城墙上的旗帜,依然挂着鹿目家的圆环旗。
“怪不得没人敢来,就怕有去无回啊。”沙耶加随口道。
“不,上条还没胆量扣押我们,大概这任务也只得由我等来做了。”
纳曾重整衣装,摸了摸腰间的太刀,对着杏子一声令下:“去通报一声,就说美树纳曾到访,叫他们来人接待!”
“得令!”
杏子一溜烟小跑,沙耶加对着怒火未消的父亲笑道:“您看,她还是蛮可靠的嘛。”
“就算你这么说......哎,我也看得出这孩子的器量非同一般,可就不明白,少主为何重用那位刺客却偏偏冷落她?”
“是她自己不愿意仕官罢了。有时很理解她却又不理解,似乎杏子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
纳曾苦恼的摇头道:“女儿家的事情真复杂,你娘是,御馆大人也是.......”
随着一声叹息,往事涌上纳曾的脑海。当初他怎么也想不到,鹿目的先代竟会让一个女人去继承家督之位,接二连三的,家臣团里也陆陆续续出现女子的身影。
论及才能,询子的能力恐怕是这些男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可她毕竟是嫁过来的外人,刚刚继承家督时,也有不少顽固的老臣出奔而走,纳曾因为是询子的远亲勉强留了下来。所幸,自己的赌注还算明智,询子也是世间少有的明主。
“爹,您刚才说御馆大人怎么了?”沙耶加不解的闻着陷入沉思的纳曾。
“危难之际将整个鹿目家交给少主,自己则躲在幕后静静观望,她是想试探少主的才能。”
“万一失败了呢?”
纳曾垂眸,狠狠叹出一口气道:“我们就等着殉主吧。”
悲伤从中年男子的眼眸中闪过,他害怕正在凝望自己的女儿察觉到,很快重新振作精神。
“如果不是你那两个哥哥死了,我也绝不会让你成为武士。”纳曾心念道,其中苦楚难以言说。
他拍拍脑门自嘲的苦笑,或许人已中年,经历太多人和事,变得言辞谨慎了。
第二十回 仁王
夜幕降临,光宗寺后院的某间厢房内,隆光命人在四面墙上高挂黑布,独自一人坐在房中静思。
连续念整整三日的经书才可超度赤座的亡魂,隆光这三日便要在寺里度过。
他很久未回到光宗寺,这里曾是他剃度出家的地方。如今脑袋长出发茬,两鬓霜白,他从烛光照亮的镜子里隐约看到自己衰老憔悴的面容,露出极为暗淡的眼神。
“该死的鹿目.......”
背后的扇门被拉开,一位清朗的少年身穿黑衣走近,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与一串念珠,在他身后坐下。
“父亲大人,鹿目家派美树父女前来慰问,我已派人将他们安置在城里住下。请问您是否要接见?”
隆光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直盯着镜中发红的双眼,道:“恭介,赤座的死你是如何看待的?”
“孩儿认为他死的突然。而且志筑家太过可疑。”
“志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再蠢也不会在大战来临前搞内讧。除非......”隆光扭头回望着一脸稚嫩的儿子,目光异常凌厉。“替我回绝美树,就说今日身体抱恙,不便接见。多余的话别说,尽快打发他们走。”
“父亲大人,这样恐怕会招来美树的不满。”
“你还不明白吗?!”隆光忽然起身,冲着恭介大喊道:“这群阴险小人是来试探我上条家痛失重臣之后还有无发动战争的可能!然而,我要让他们无果而返。”
“这么说您打算出征?”
“现在还不到时机,一方面要等待援军的到来,还要赶在圆香整合家臣前,希望她的动作不要太快。”
“是,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恭介板着脸离开了。这几日从见泷原传来的消息令他十分在意,询子毫无预兆的隐退至幕后,将大权交给经验浅薄的圆香,在这一系列之后曾藏在阴影处的军师巴麻美也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对方应该早就知道上条家的意图,却在这个档口把核心转移到一些年轻家臣的身上。
恭介除了对圆香和沙耶加有所了解外,麻美的事他也仅仅听说了一些不太靠谱的传闻,至于这人实力如何,这十几年来他一概不知。
“整合家臣团吗?”恭介自言自语道,不安感渐渐袭来。
夜入三更,住在城中客室的三人睡意全无,耐心等待传唤的使者。
杏子打开窗户,眺望城下灯火流动,一丝一毫皆入双眼,她已经大致估摸到上条军的数量、兵科与物资的多少。
“上条家这样做给我们看真的好么?”她关上窗户,坐回原处。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们应该会请援军的。”纳曾叹道。“少说我们与他也有十几年来往,彼此知根知底,即使少了赤座,老夫也能大概猜到他们的阵容与作战方式。可我们对所来的援军一无所知。”
“是啊,上条家非常谨慎。这支援军便是他们的底牌了,但是我们的底牌又在哪?”
沙耶加忧心忡忡,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她开始恐惧起来。
“没打过仗的少主恐怕要上阵了,这就是我们的底牌.......”纳曾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已毫无遮掩的降临到他们头上,不免焦躁的捻捻胡须。
正在此时,两名侍者的到访打断三人的谈话。
隆光拒绝接见,并且强赛了些理由让他们明早天亮就离开。对此,纳曾十分不满,认为隆光的做法有失礼节。杏子与沙耶加反倒松口气,算是勉强完成任务。
就在三人正欲睡下,只听走廊里又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谁啊?”
“志筑家请沙耶加大人过去一趟。”
沙耶加心里顿时“咯噔”一跳,自毁亲之后,再无来往的志筑家偏是今夜请他们过去,谁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要想返回见泷原并非易事。
纳曾思索一番道:“佐仓,你跟着她去,明日一早我在马场外的关所等你们,若到晌午还不到,我再返回城中。”
杏子单膝跪在他面前,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带沙耶加平安返回。”
两人衣装未脱,重新整了整,将刀剑装带在身上,一人拿了把肋差藏在内衬里,恐防不测。
城内的沙场依旧与白昼里一样混乱,来来回回奔跑的士兵与大将谁也未注意到她们的行踪。
杏子原想沙耶加看到这副场面应该有些害怕,只见她面容冷静,气定神闲,周遭的事物仿佛并不值得入眼。
“你在想什么呢?”杏子问。
“如果单纯是上条家进攻的话,我们不一定输呢,看他们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与我军差异太大,至少我可不允许手下人如此手忙脚乱。”
杏子眼前一亮,她故意放慢脚步默默凝视沙耶加的背影,甚至有股期待她戎装上阵的模样。
“果然没看错你......”杏子的低语被淹没在嘈杂的喧嚣中,她庆幸沙耶加没有听到。
志筑家的宅邸位于羽织城外的深林处,一条幽静的古道通向城下町,这里曾是古代皇家狩猎避暑之地,后来赏赐给志筑家的先祖,随着战乱与饥荒席卷京城,以高贵优雅自居的公卿们接连逃离,不得不向地方大名请求庇护,志筑家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过近几年事情有所改变,一度寄人篱下的公卿们得以一位霸主的出现而返回京都,不仅如此,这位喜好沽名钓誉的霸主还与众多名声响亮的公卿家结为姻亲。
此刻,两人漫步在古道上,还并未察觉天下局势已然改变。
古老木门“吱吱呀呀”的声响打破晚间幽林的宁静,其后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院落,仆从们整齐的站在两侧,恭迎两人到来。
公卿的生活做派在她们这两位武士眼中是极尽奢华的,还未踏入院中便闻到一股悦人心神的香气,再走进一看,即便是早春夜间,仿照京都风格的园林与建筑依然被灯火照耀得生机盎然,一池清水绕着假山与正待发芽的植物,两人深呼口气,走过小桥,心中的担子也轻松不少。
她们并未带到客室,而是直接向院落深处的佛堂走去,进门前卸掉身上的刀剑,沙耶加与杏子互使眼色,都未摘下事先藏好的肋差。因为是女子的缘故,随从的男性不便搜查仔细,便放两人进去了。
通向佛堂的走廊异常安静,连杏子也不住的紧绷神经,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沙耶加更是紧张的额头出汗,双眼不住的盯着灯火照耀不到的阴影处。
仆从跪在佛堂门外道:“公主殿下,美树大人已带到。”
话音未落,里面的侍女立刻将扇门拉开,只见一个身着华丽的魅影跪在佛像前默默咏经,二人带着满腹疑窦坐了进来。
房间的主人默诵完经后,驱退四下的仆人,她拿起身旁的烛火,一步挨着一步坐在沙耶加面前。
“沙耶加大人好久不见了。”她温婉的笑道。
“是呢,仁美,真的好久不见。”
沙耶加的语气暗藏敌意,不知是为私情还是国事。杏子埋着身子向后缩了缩,始终不敢抬身,静听两人的谈话。
“听说你来到羽织城只逗留很短的时间,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见你,一想到今后我们可能再也无缘相见,半夜请你过来实在失礼,还请见谅。”
沙耶加一听这话满头雾水,问道:“无缘相见?仁美你是要去哪里吗?”
“世事难料,只是这样说说而已。看你这般安好,我也能放心了。”仁美忽然紧握住沙耶加的手,含着泪珠低声道:“沙耶加大人,这话实难开口,但还是想告诉你,请带着你的父母离开见泷原吧,不久那里便是一片火海地狱。”
“什么?!”
杏子应声抬头,她警惕的望着那位华贵的绿发少女,不知不觉间,手已摸到腰间的肋差。
沙耶加一脸惊愕道:“仁美,你说什么?为何是这样?”
“你恐怕还不知道上条家毁亲的真正原因吧。”仁美用袖口轻拭眼角,随后道:“我有个常年在京都生活的姐姐几年前嫁给一位大名,后来那位大名制霸京畿,就在去年,朝廷任命他为关白。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上条迫不及待的要攀附我家,就是为了更进一步攀附我这位姐夫。”
“那......所谓援军,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名,而是.......‘天下人’?!”
沙耶加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后背寒毛直竖,全身僵硬发麻。
仁美紧闭双眸,微微点头。
“少主大人与沙耶加大人曾救过我性命,我不希望你们遭遇不测,在这样的强敌面前,见泷原能有多少胜算?”
“喂!别太小看人了!”一旁沉默半晌的杏子怒目而视,高声吼道:“鹿目家可不是草包!虽说这位关白大人本事了得,也并非是天下无敌。况且听你这么一说,上条家公然背叛鹿目家,此乃犯上的大罪,大义可是在我们这一边。”
“许久未听到‘野狗’叫唤了,甚是刺耳。”仁美平静的笑道。“你就是曾经打伤沙耶加大人的凶犯吧,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坐在我们面前,不知羞耻.......”
“仁美!”沙耶加急忙制止道。“她现在是我的家臣,已经洗心革面了。”
“这种小事先搁置一旁。恕我直言,父亲大人不知对鹿目有着何种深仇大恨,这次是铁了心要灭亡鹿目家,我所能做的就是劝你早做打算,不要白白搭上一条命。”
杏子从仁美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破绽,对方的确是真心实意,但她更关心的是沙耶加的态度。
“吓破胆了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没有意义在见泷原待下去了。”杏子心中暗语,望向沙耶加苍白的侧颜。
这时,仁美解开脖颈上的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神像,她苦涩的微笑,将它系在沙耶加的后颈上。
“我将它赠与你,它会保护你不受伤害,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心意。”
“仁王......吗?”
她端详起这枚铜牌上的一对威严的罗汉,火眼獠牙,脚踏恶鬼,屹立在烈火中,令人无比安心。
两人不言不语的对视着,沙耶加心中酸涩的伤痛又被另一种痛所取代,她忽然间对某人的情感淡然了些许,可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这位女孩所说的一切。
仁美别过脸去,昏黄的烛光下脸蛋上泛着淡淡潮红,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无法说出的话语牢牢卡在喉中。
“嗒嗒嗒”,一阵脚步夹杂兵器的碰撞声由远到近传来,仁美下意识的向后坐了坐,匆忙抹去眼角残泪,只听扇门拉开,恭介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
“夫君......您这是?”
“公主殿下半夜不睡原来在会客啊。”恭介微怒,环顾众人后一转脸笑道:“哟~沙耶加,别来无恙吧。”
“许久不见了恭介,你瘦了许多。”
“操劳国事,难免会疏忽自己。”恭介就地坐下,命人拉紧扇门,又道:“即是要会客也该通知我一声,要说来,沙耶加亦是我的亲友。”
“亲友吗?”沙耶加心底暗讽一句,勉强的笑了笑。
在她眼里,恭介与仁美看上去郎才女貌,十分登对,眼下却隐约夹藏着不和谐,恭介似乎埋怨仁美的私自见客。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劳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无妨,你且说吧,明早我也该回去了。”
恭介撇头笑笑,他望了一眼角落里怒目相视的杏子,道:“公主殿下,请您安排人让这位家臣先去歇息,我想与沙耶加单独说话。”
她们都明白这是何意味,临走前杏子拍拍沙耶加的肩膀,示意她多加小心,随后与仁美一道出了门。
院落里站满了士兵,仁美没好气的将他们驱走,待到人群散尽,杏子不解的问道:“公主殿下这是为何?”
“我看不惯这些阴谋诡计,仅此而已,还有......”仁美转身,紧握住杏子的双肩,郑重的问道:“你会保护沙耶加大人对吧?”
“当然!”
随即,仁美从袖里掏出一封书信,轻声道:“请帮我转交给麻美大人。”
第二十一回 御守
见泷原城的御殿坐落在出城旁侧,那里正对着练兵场。
沙耶加还记得,幼年时那里有块来历不明的巨石,她与少主圆香,还有定了亲的恭介,沉默胆小的麻美,几人时常攀上巨石玩耍。一次,她抓着恭介的手,奋力的向上爬,想与他一同分享制高点的美景,却在那时恭介不慎从巨石上摔下,折断了手臂。
断骨扎穿皮肉的伤痕至今还存留在左臂上,所幸沙耶加之母林檎夫人的妙手回春,他还能再次拿起刀剑。
两人闲聊不久后,一同回忆起这段往事,那时的沙耶加经常被外人误以为是美树家的少主,而躲在她身后柔弱的恭介则被认成她的小姓。
“当初我就像是沙耶加的家臣呢,寸步不离,看不到你时,总会惊慌失措。”恭介爽朗的笑道。
“是啊,我还想经常抱住扎着羊角辫的圆香,说将来会娶她为妻呢,然后大言不惭的对麻美姐说要收她为侧室,至今这枚人头安在,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少主大人现在也成为了一名堂堂正正的大将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麻美姐怎样了?”
沙耶加淡淡的说道:“还是老样子,躲在花街里无所事事。”
“是嘛?”恭介垂下头,默念道:“如今大家各事其主,物是人非了。”
“你也是,就快要和你战场相见了,忽然觉得童年之时如同梦境。”
“抱歉,纵使我心中百般不愿但也难以违逆父亲大人的意愿。”
“他为何要如此憎恨鹿目家,非战不可呢?”沙耶加严肃的问道。
然而,恭介并没有回答她,从腰间拿出一枚御守,放置在沙耶加面前。
“这是我从神社里求来的,你带着它,神明会保佑你的。”
先后两样护身符都是为她祈求平安的,沙耶加为这对夫妻搞得不明所以,也不好拒绝恭介,暂时收在手里。
“即使是你,也没办法阻止这场战争吗?”
“我劝过父亲很多次,身为上条家未来继承人的我也始终不理解父亲的心意,但我实在是不想与你兵戎相见。”恭介忽然抱紧沙耶加,两人顿时脸红起来,隔着厚厚衣料,仿佛能听见心跳声。“如果不是父亲的一意孤行,真希望陪伴我的人会是你!”
御守从手掌中滑落。
沙耶加的心房融化成一片泪海,倾慕之人对她情谊尚存,这是自她失落过后不敢幻想的梦境。
“恭介......”
“沙耶加,放弃做武士吧,离开鹿目家,我会保护你的。”恭介竭力高喊。
“真的?”
“是的,我对佛祖发誓,我一定会娶你。”
沙耶加微闭双眼,任由恭介的手顺着她敏感的后背摸索向腰间,当他碰触到内衬里的肋差时,毫不避讳的解开腰带,沙耶加没有一丝反抗的意图,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小子!想对我家旦那做什么!”
扇门随声而破,躲在门外的杏子一脚猛踹,整个地面都颤动了。
恭介吓得倒下,拼命的向后爬,一边叫到:“你!居然偷听我们谈话。”
“哈!身在敌阵岂能留主人只身一人?”杏子攥紧双拳,抬眼怒视神态宁静的佛像,如修罗附身,怒吼道:“居然敢在神佛面前做苟且之事,今日就替佛祖扒了你的皮!”
“敌袭!敌袭!快来人啊!”恭介扯开嗓门大喊,却无人应答。
杏子迈着大步冲来,抓起恭介的领口,将他提在空中,顺势拔出腰间肋差,冰凉的刀刃已贴在他的侧颈上,势必一刀封喉。
“你敢......在佛前.....杀人......”恭介从口中艰难的挤出话语。
“哼,见识过地狱,连佛祖也不怕了!乱世只有佛像,可没有佛祖!”
“杏子!”愣神半晌的沙耶加适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上,猛力抓住杏子的脚踝,哭喊道:“杏子,求你饶过他吧!”
锋利的刀刃在恭介洁白的脖颈上颤抖,划出几道血痕,杏子颤颤巍巍的将他放在地上,嘴角不住地抽搐。
她的心中回荡起前所未有的酸楚,红瞳中燃烧的怒火渐渐熄灭。
不甘心。
与家国灭亡时的不甘极其相似,却又有不同,这份情感似乎为人而生,视野也变得狭隘,眼里唯独容得下脚下哭泣的少女。
恭介捂着脖子,惊惧的盯着她,正当杏子转身时,恭介以为有机可乘,暗地里拔出刀剑,谁知寒光乍现的一刹那,杏子猛地向身后甩出肋差,刀身牢牢插在恭介头顶的墙壁上,这下,他再也不敢妄动了。
“走!”杏子抓起沙耶加的手腕,她心中堂堂正正的侍卫长已变得脆弱如虫蚁。
走了没两步,沙耶加更是失魂落魄,两脚无力的垮在地上。
此刻,仁美抱着被家仆收去的刀剑小步跑来。
“你二位快走吧,要传到城主那里可就麻烦了。”
杏子谦恭的折腰道:“多谢公主殿下。”说着,杏子挎上两把太刀,背起沙耶加便向院外冲去。
路途艰险,有人偷偷向城里报信,一队足轻纷纷赶来围剿二人,还未出林子,火光与血光顷刻缭乱。
杏子用刀劈开头领的脑袋,红白混杂的液体飞溅在脸上,她舌头一舔,夺来头领的长枪,左手紧托沙耶加的身体,单手应对来袭的士兵。一场苦战下来,吓破胆的老远就跑了,杏子只受了点皮外伤,好在背后的沙耶加安然无恙。
趴在背上纹丝不动的她,眼神已与死尸无异了。
天际破晓,遥远的群山外露出淡白的橙色。此刻,司空见惯的日出竟会她幸福安心。
恭介服下一碗汤药,躺在卧铺上,身体仍在瑟瑟发抖。仁美淡漠地望着惊魂未定的恭介,叹息连连,一挥袖,让侍候的仆人都退下了。
“你这是在羞辱我吗?”仁美冷冷问道。
“这是计谋,公主殿下请不要误会。”
“别说我误会了什么,你胆子不小,佛像面前也敢解开女儿家的腰带。莫说是让你父亲知道,话要传到我父亲耳朵里,你该如何呢?”
恭介吃力的坐起身说:“她腰间里藏有肋差,如果不取掉的话.......”
“这且不论,你在佛祖面前发誓要娶她是真的?”
恭介默不作声,摸了摸缠裹绷带的脖子,伤口还在淌血。
仁美见他这副摸样讥笑道:“对你来讲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鹿目家真可谓‘赔了大将送夫人’啊。”
“不然呢?要等她杀过来?等她用刀架在你我的脖子上斩下这颗头颅吗?”
仁美无言以对,他们心知肚明,战争是毫无情意的恶鬼。
“沙耶加大人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
“我不害怕她的情义,我所害怕的是我见过的.......统帅之才!”
他仿佛亲眼所见一个幽蓝的身影矗立在山巅,挥舞手中的刀剑,影子身后聚集千军万马,蓄势待发,那团蓝影由山坡冲下,席卷岌岌可危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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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告,本来想写完整个初遇之章,想想剧情发展的话至少也有个三四回的样子,怕大家久等还是忍不住先发了。
话说大家貌似对BE比较介意,个人认为BE也不完全是真正意义上的BE 什么死个人啊之类的,而且离结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篇文大概分三大章节,第一章节不是还没完吗?(也快接近尾声了
所以稍安勿躁啦,请做好心理准备,没个一年半载这篇文估计也写不完,简直就是大河剧的节奏,一周一集,一追追一年,贫尼心里那个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