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南 于 2016-3-28 10:52 编辑

二十八周目

她曾经看过一篇小说，用了大约五万字写了一个人五十岁的一生——自己到目前为止要用多少字概述呢，她不是很清楚，即使她是全知全能的神，但她并不想动用神力去思考这个令自己会有些消沉的问题——因此在少女问她为何会在这里时，她仅是微微一笑，像是在吊桥上惬意散步的猫。

“你是哪个班的人？…不…你…不并是学生吧。你是谁？”

少女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国中生怎么可以轻松愉悦地叼着烟，有，但通常是充满小孩子强行模仿大人的自以为是，又或是怕被抓现行的鬼鬼祟祟。她继续微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可是吸烟是做样子，喝酒也是做样子。战争奇妙地教了我们伤感的成长方法——她回忆起三岛由纪夫写的句子，这里可以把“战争”替换为“噩梦”。

自从第一个晓美焰死去后的十二点钟声响起，自那之后，噩梦就开始了。

她在噩梦中沮丧，疯狂，哭泣，呐喊。

她能如此淡定只不过是因为她现在多少已经习惯了从梦中醒来。

她和少女一同坐在教学楼的天台。通往天台的门本该是锁上的，但不知被哪个学生弄坏了——这个神明可以发誓，在她来之前这个就已经是坏的了——楼顶与外界也有一层网状隔离，少女很厉害，不晓得从哪里、应该是五金店，弄来了钳子，一节一节地将防护网剪出一个可供她爬出去的出口。

学生看到不会在意，教务处的老师会上到这里来的几率，大概跟你妈妈同意你在异性同学家留宿的概率一样小。

她坐在仅能容纳一个屁股那么宽的地方，双脚荡在墙外，脚下即是深渊。有人会在放学之际抬头望向楼顶吗吗？估计没有吧。

“你要死吗？”，她把烟点上，站在她身后，隔着防护网看着她的脸。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是晓美焰的脸，也扎着象征怯弱的麻花辫，从年龄上来说，这次遇见的是那么多次以来最接近最初年龄的一次，不过，多多少少还是不一样，鹿目圆印象里最初的晓美焰是自卑到无以复加的，这个人虽已经一只脚踏进死亡，却奇妙的固执与冷静。

——譬如我是谁，这个对于将要赴死的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是神。”

…一面在心中自暴自弃与鄙夷地想着，嘴却不听使唤地回话了。少女晶紫色的清澈眼眸像是漂亮且带有魔性的紫水晶。她已经开始妄想乌黑柔顺的秀发散开于白色的床单，以 及抚摸她白皙到近乎病态的丝滑肌肤。

少女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你能用什么证明自己是神？”

“你要自杀吗？”，她无视了这句问话，又重复问。她无所不能的神力唯独对这个人没有用，假如少女想要现在就跳下去，她没办法阻止。但这不代表她很紧张，反之，她现在内心平静，反正最糟的结果也只是晓美焰立刻死亡，她已经习惯一个人过着浑浑噩噩乱七八糟的生活了，她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想那么快就结束自己的性命。

如果是的话，那就跳下去吧。

她不停地抖着脚。

少女不知是从哪里觉得好笑，无声地笑起来。“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太久没见到她的笑颜了，神明不禁脱口而出。

“你倒是笑得僵硬得跟人偶似的，好像快哭出来了。”

“你要自杀吗？”

“是啊”，她说，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不过我现在有点回心转意了——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自卑的，最不被需要的人，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加严重的。”

“你装作不在意，但你的眼神近乎是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是吗。

“你很需要我吧？”

她眯起眼，眯成一条线的晶紫色连神明也无法解读她的想法，神只知道她爱她。

很需要。渴望到疯狂。 就像快渴死的人需要水。

“那带我走吧。”

好啊，你想去哪？

“随便哪里都可以。不过首先有件事我想先处理好，你是神吧，无所不能？”

大致上是的。

“这个大致指的是？”

除了不能避免你的死亡外，其他都可以。

“说什么呢，人本来就是会死的呀。”

晓美焰笑起来，像天使一样。

神明很开心。

开心到想要立刻将世界粉碎，张开手心，断壁残垣的碎石砾中静静躺着她视若珍宝守护，完好无损的晓美焰，她慢慢支起身，宛如脆弱又高贵的豌豆公主，对深爱着她的恶魔骑士吩咐：我想要你——

神明与少女行走在如她幻想般破败的楼宇间，她兴奋地吸着鼻子，到处似乎都散发着老鼠死去加上污水的臭味，她踩瘪一个可乐空罐，强烈的，想要迫不及待向爱人献上殷勤的急促令污水溅上她沾有血污的登山鞋。

左拐，右拐，左拐，左拐。

她们走进阴暗又潮湿的古旧大楼，老态龙钟的保安看了她们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地摊小说。

脚步在划痕与牛皮癣广告并存的电梯门前停下，足足等了有半分钟，濒临淘汰的电梯才在一楼停住，地板上布满肮脏的脚印，少女和神明走进去。

她按下15，按钮没有亮，电梯却上升了。

整个楼道充斥着被废弃的感觉，且弥漫着一种未知的腐臭，随着脚步的深入，那股味道愈发浓郁。

少女在楼道最深处的门前停下，从书包里翻找钥匙。

“哟，小焰回来啦——”

高昂却模糊，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痰的声音引得两人回头，肥胖的男子猥琐地笑着。

“好几天没见到你妈妈了。”

“她……出差。”

少女躲闪着目光，攥着钥匙的手在发抖。

男子对她的回答并不感兴趣，转而将视线放到神明身上打量，她露出凶狠的目光对过去，男子悻悻地知难而退。

“我要回家了，再见。”

她一鼓作气把钥匙塞进锁孔扭开门，拉住神的手躲进屋里。

……腐臭的源头原来是这间屋子。进门的那刻，神明忽略掉了刚才的男子，如此想。

那是比走廊里要浓厚数倍的臭味，目之所及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地板上散落各色垃圾和污渍。她往屋内走，在房间的靠墙处看见一个人形。散乱开的无光泽长发像干枯的稻草般覆盖住垂下的头，手臂手指肿得像萝卜，深色的污水从身上漏出来，流淌在地上，散发出阵阵臭味，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见密密麻麻扭动爬行在肢体上的白色蛆虫。

巨人观。

少女看起来是如此憎恶这具尸体，以至于即使被惨状逼得干呕，也不愿挪开目光。

紧紧盯着尸体。

她完全可以直接走掉，压根就不用回来。神明无所谓地点起烟，呼出一片烟雾。不过她不会问她理由，她只会等这个世界的公主主动向她倾诉。

“你能处理的吧。这个。”

她一字一顿地问。

“当然”，她丢下烟，踩熄烟头，“你不和我一起吗？”

少女没有回话，没有回答是或否。她当作她默认了。

神明去买来了大卷胶带，胶皮手套和塑料布。当然有更简便的方法，只不过她很享受这个过程。

她们将漏着污水的尸体用塑料布裹起来，一层一层缠绕上胶带。

天暗下来，屋里没有开灯，很暗很暗。事后，她们站在客厅的中央，少女紧抱住神明在她怀中痛哭，房间里充斥尸臭，而神明此刻只想笑。大笑。

焰。

我爱你。

（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