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南 于 2016-4-2 22:14 编辑

第二十八周目 前

骨汤面，清汤面，酱汤面，酱油汤面，味增拉面。

味增面。

粗面。

配菜的话糖心蛋和叉烧肉必不可少，还要笋丝和土豆丝，撒上葱花和芝麻。可乐和啤酒哪个更好？圆觉得是前者，碳酸饮料，太棒了。

在遥远的曾经生长于有教养礼数的上流家庭的神明，如今已经堕落得十分，市侩。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维持高傲又光鲜的身份很累，变得比普通人还要普通，变成流浪汉的话，就等同于加上了一层保护色，没有人会关心职业，没有人关心住址，也没有人关心你是谁。

从破败楼宇穿出多行进一会就能到达闹市区，再往前走是更为热闹的地方，有一整夜都不会熄灭的霓虹灯，灯红酒绿的世界从天桥这里看过去就像海市蜃楼，神明选择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停下，桥下有个不起眼的拉面车，一对年老夫妇在那里打理生意。

拉面车热气腾腾，边上支着矮桌和几把凳子，也许是临近周末的喜悦促使人们更多地向高档次餐厅流动，面摊周围并没有多少客人。

神明点了味增拉面，吸溜着面条，大快朵颐。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她在心里感慨，不过，说是‘从未’有点言过其实了，但夸大其词也并不过分，她至少有几十年没有吃过让自己打从心底开心的东西了。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这时间足够称得上‘从未’。

目前她所有的开心都是拜再次与晓美焰相遇所赐。

与好胃口的神相比，对面的人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只吃掉了面碗上的几片叉烧，街灯下惨白的脸色显得十分消沉。她肯定会说什么——神继续捞光汤碗里的面条，等待着少女开口。

“我得了肺癌，是晚期。”，神吃完了自己那份面条后，她说，“医生说我只能活三个月了。”

是么。她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她开始喝面汤。

“确切说，是两个月左右，因为距离上次去医院复诊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神看了看她。

哦，那太好了。

可能是因为听了这句话，面汤变得无比美味。希望那个医生是个神医，能准确预测晓美焰的死亡，她已经受够了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眼前转瞬即逝。

真好啊，两个月。最坏也不过就只是比这个时间更短而已——别忘了，焰还有先天性心脏病。

你为什么不在医院而在这里呢？

她没有问出那么愚蠢的话。焰没有住院的理由显而易见，不是每个世界线的晓美焰的家庭都是完整的，在这个年纪，没有能为了女儿能拼命赚钱的父母，她当然不会有钱，自然也就没法就医。

而且家里的惨状预示着不久前发生了能将一个人的前途完全摧毁的事。

“所以？你想要回到医院里面去吗？”

好饿。肚子仿佛无底洞，她把少女没有心思吃下去的面拨过来，别人辛辛苦苦做的，浪费就不好了。

少女摇了摇头。

嗯……

神明若有所思。

“时间还早，去玩吧，去玩一会。”

神明带了少女去打电玩。

算是硕大又嘈杂的环境，在某个广场的负一层，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大型娱乐机器，焰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神问她，你对电玩有兴趣吗？少女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方，尽管周围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她对于屏幕上跃动的卡通人物和音符也仅能表现出迷茫的好奇。一是她不会玩，二是她没钱玩。

有兴趣，但我不会玩这些。

没关系。

神推着她的肩膀去收银台，拿出钱买了一大堆代币，银闪闪的钱币盛在塑料篮子中，价格不菲，少女有点怀疑那些钱币的真伪，不过它们全都顺利通过了验钞机，没有警报。

如焰预想中的，这些东西上手没那么简单，不管是九宫格还是滚筒洗衣机、亦或是敲太鼓的音乐游戏，最低难度她都手忙脚乱，

格斗和赛车游戏就更不用说了。焰开的车近乎从头至尾都在不停撞栏，她操纵的魁梧壮汉，没一会就被打倒三次结束游戏。

所以比起自己玩，她还是更喜欢看神明玩。

神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单纯的笑容，之前她在别处的笑，全部令焰感到毛骨悚然。

……神。

自称是神的女孩，看起来比焰自己大不了多少……就身高来说，神比焰还要娇小，不过她绝非普通人，焰看得出来。

不提在楼顶幽灵般的现身，光是她愿意帮自己处理母亲尸体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并且手段如此熟练镇静——察觉母亲死亡时候，焰足足花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恍惚，来平复自己的情绪。即便她想自己应该完全不爱母亲，卑劣的人，但真的看到人在面前死亡还是慌了神。

神明金色的瞳孔中沉浸着……焰思索脑内的词汇来形容，也许是能被称为‘沧桑’的特质——她不太确定，总之那是同龄人不可能会有的眼神。

和自己的强装镇定不同，那应该是完全习惯了才会有的平静。

……可是她见到自己的反应比起见到死人还要大得多。焰不太明白。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想。

不过焰现在好了很多……老实说她也分不清这状况是好是坏，她现在很平静，肚子饿了，之前紧张到感觉不到肚饿这种次要的事。

自己站在街机前看别人玩音乐游戏，杀人藏尸反倒变成了次要。

……在这个人身边，仿佛杀了人、把尸体用塑料布缠起来丢在家中然后出去吃饭打电玩，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幻的安稳感。

简而言之就是不协调，像是在做梦。

“啊，可恶。”

屏幕上出现Failed字样，神捶了下机器，甩甩手，愤愤地往投币孔又塞了三枚游戏币。

她打游戏的技术挺厉害的，选择的歌难度高到焰根本反应不过来该按什么键——但似乎也就只是能被称为‘挺厉害’的程度，离排行榜上的分数还有一大截距离，甚至连前五十都进不了。

焰默默地看着，几次后她长叹一口气表示放弃，最好的一次到曲子的末尾，她好像还差一点点就能打完歌了。

“走吧，我们去玩别的。”

代币还剩很多，她们去玩抓娃娃机，晃了一圈后焰觉得那个黑色的毛绒小熊挺可爱的，她便开始投钱。

很多很多。

数值高到到别的地方买下五六只都绰绰有余，焰几次想劝都被她身上一种不容分说的偏执把话又压回了肚子，最后连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过来把娃娃机里的玩偶调整了位置。

焰抱着黑熊玩偶，手里拿着神买给自己的章鱼烧，她问说喝同一杯饮料会不会介意，焰摇头，所以共饮的那杯冰乌龙茶捏在神的手中。

她们又慢慢回到了弥漫着被初夏暑气蒸腾出腐臭味的街道，乘上贴满小广告的电梯，回到废墟般的家。

在臭味笼罩中歇息了一会，神爬起来，去房间里翻了焰的双肩书包，把毛绒小熊塞进去拉上拉链，背到自己身上，然后对焰说：“帮我一起抬尸体。”

……这样才比较接近真实吧。

她与神一人抬一头，焰抱着的是尸体的脚部，要环抱那颗腐烂的头颅对她来说还是太可怕了。

楼道里没有人，电梯也没有人，一路不停地下降，一楼的保安睡着了。焰小心翼翼地走着，尸体沉得像一大袋面粉，她手酸，可不敢松手，心脏快跳到嗓子眼。

楼外也是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已经十二点，这也很正常。

两人合力把尸体抬到一辆轿车后面，塞进后备箱。合上盖子坐进副驾驶座，焰终于松了口气。

神明坐到驾驶座，驾轻就熟地发动了汽车，车在马路上奔驰，驶入深夜依旧熙熙攘攘的夜市，经过不晓得几个红绿灯和路口后渐渐驶出了闹市区，马路变得更加宽阔，两旁仅有零星驶过的车辆。

焰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熊在后座。”，神直视前方，随口对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把毛绒熊抱过来，但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玩偶，心情确实安稳不少。

两人一路无话，车内连广播也没有开，封闭又无所事事的时间久了，焰感觉无聊起来，偷偷地打量正在开车的神明。

之前也说过了，她比焰的体格还要娇小，身高可能只有一米五左右。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小孩子一样，却开着大人才能驾驶的轿车，这场景说实话有点好笑。

“哈哈……”

糟糕。

她不小心真的笑出来， 神立刻瞥来疑惑的视线。

“…笑什么？”

“呃、不，没什么。”，焰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讲出来了会被打。好在神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神明啊……唔。

她突然回想起一个之前就注意到的事，因为杂七杂八的事情扰乱就忘了。

”话说，刚才在电玩厅我就想问了。“

“嗯？”

“你是神吧，无所不能？”

“差不多。”

“那为什么还会打不完一首歌？动用一下神力，噼里啪啦——不就能完美地打完了吗？娃娃机也是，神的话，肯定一下就能抓中吧。”

“…………”

她没有立刻回答，焰以为自己说错话，紧张了许久，很长一段时间后，神明缓缓开口。

“…是这样没错。不过那算作弊。而且这力量老实讲除了让我活得很痛苦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那之后便没有对话了。直到车驶下高速公路，开进某个人迹罕至的树林停下，她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对焰说，我出去一会。

焰听到后备箱被打开，然后又合上。

神出去了很久，时间长到焰在副驾驶座上待着感觉不自在，车里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四岁的她很少熬到那么晚，昏昏欲睡，她爬到后座，在轿车的后座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期间她被吵醒过一次，半梦半醒，意识朦朦胧胧。似乎是谁给自己盖上了毛毯。

——有个声音温和地在她耳旁轻语。

晚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