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南 于 2016-4-10 00:25 编辑

焰醒来是在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薄露将散未散的时刻，从车窗看出去外面雾蒙蒙的，但她不是因为那清新空气才醒来，不如说她能呼吸进肺的空气质量差到极点——蜂蜜灌进喉咙般的粘稠，却又完全不甜，只有呛人的咸腥味。

那是她的血。意识清醒的时候血已经有些咳到座垫上了，漫开一片黑褐色的污渍，她捂着嘴，以免咳出的更多血弄脏座垫。

嗒。

一阵凉风灌进车内，她回头，神明正看着她。

她拨开她，将身子探出车去，甩甩手，把嘴里的血吐掉才得以对她说话。

“对不起，弄脏你的车了…”，她对此感到抱歉。

“没事。”，神递给她纸巾让她擦干净手与嘴边的血渍，接着递过来一瓶水和几片药。

“谢谢”，很细心的人——焰拧开保温瓶盖子，里面装的是温水，她喝下一些冲淡嘴里的血腥味，“这是什么药？”

“止痛片。一口气吞下去，不要咀嚼。”

“…为什么？”

“药片里有缓释剂，咬碎的话药效释放太快你会死。”

看来是很厉害的止痛药，没吃好就会死。原来还有这种自杀方法，她想，这比跳楼或许要隐蔽也安静的多。但现在她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欲望比起昨日淡薄了很多，她听从神的话，乖乖吃下了药。

她抱着昨天抓娃娃机抓到的那只小熊，在后座蜷缩起来，神坐到驾驶座，但没有发动汽车，只是摇下窗，点起一支烟。

车载广播播放着当日各地区的车流状况，新闻，趣事，丝毫没有提及杀人和藏尸。好像除了她自己和来路不明的神以外，谁也没有发现世界上少了一个人一样。

“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其实光是活着对社会来说就是负担。”

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不如说这是好事。”

“…我也是吗？”

“才不是。”

轰鸣。她发动起车，从一段土坡绕下后开上柏油马路。“有想去的地方吗？”，焰对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作出回答。车子依然不断向前跑，她连导航也没开，似乎就只是漫无目的的前行。

一如她必然死期前迷茫的三个月。

“…我的父亲，”

“嗯？”

“很早就走掉了，杳无音讯，虽然没有和妈妈办理离婚，但实质上应该和人间蒸发没两样吧，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想是因为我的关系。”

——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家里花了很多钱，虽然是只存在于小时候的记忆了…但还是有印象。家里完全没有钱所以把父亲逼走了吧。

之后母亲沉迷于奇怪的宗教，一边做着疲累的工作，另一边却又将钱用于买昂贵又毫无用处的物件。精神和体质越来越差…我也一样，我患上肺癌，得知自己有这个病是因为前段时间在教室晕倒了，被送去医院查出来的，早就已经到晚期，没救了。

学校的老师通知了母亲，她很难堪，回来将我骂了一顿…嗯，这应该算家常便饭吧，是的，嗯。但患上绝症也不是我自己期望的啊……我们就大吵了一架。

毫无逻辑可言的争吵，说是撒泼更加合适。

争执中我冲进厨房拿起了菜刀，可能我本能感觉疯狂的母亲很危险。

但并不是我杀的——她冲进来，在瓷砖地上滑倒了，头部重重磕在灶台上，倒下来坐了会，不动了。我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意识到她死了。我没有报警，也没有叫救护车，只是把厨房门关上。照常去上学，和尸体在同一屋檐下处了很多天。

我想自杀，之后在天台遇到了你。

“哦。”

神听后反应很平淡，“这样的设定啊。”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情深处似乎对于她的平淡反应不满，却又讲不出是为什么。普通人应该会很惊讶——但她不是普通人，连处理尸体都轻描淡写，谜一样的人。焰几乎不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思来想去，这个时候说出凄惨故事，可能她只是想从这个目前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地方获得点慰藉……吧。

和毛绒小熊不一样的那种安慰，我不清楚。

“神明大人你，对朋友或家人有什么留念吗？”

“……”

她的沉默至少持续了数分钟。与其说是不愿回答，不如说这几分钟她好像都沉浸在一种回忆里，焰从她的侧脸望见她直直地看向前方。

许久后，她轻启唇瓣，却又像最后一秒咽下了到嘴的话，回答。

“…没有。”

吃了神给的药后，少女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她捧起罐装红茶，靠在银灰色的轿车旁，神坐在后备箱上——那个前不久才存放过尸体的后备箱，那双沾了泥土的登山鞋踩着保险杠。啜饮着咖啡。少女觉得咖啡罐的包装比自己手里的红茶要好看，黑色的罐身配上金色的字，但太苦了，罐子里面是无糖黑咖啡，她没法忍受那种苦味，就像她从来都忍受不了苦的药一样。

“小孩子。”看到她被苦得脸上五官皱成一团，神眯起眼暧昧地笑，呷了口罐中苦涩的液体。

说什么呢…你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孩子……

“你想说我也是小孩吗？”

“噫！…”，被猜中了，她慌忙低下头喝茶，好在神没有进一步揶揄下去。

镰仓的海滩很安静，她们身后每隔一会便会驶过一列绿皮电车，今天的由比滨海岸没什么风，海面波光粼粼，几只海鸥从蔚蓝的海上飞过。

“…如果我还是幼稚的，什么都不懂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的话。你会从天而降来帮助我吗。”

神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自言自语般呢喃——是在对我说话吗？少女不太确定，但周围除了自己与神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她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交接，神撇了下嘴角。

“看来不会。”

神喝光了咖啡，抬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将咖啡罐掷出，和绿皮车同个颜色的垃圾箱与两人所在的车足有长长的一个斜坡的距离，空罐在天空中翻转，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精准地落入垃圾桶口。

“…你绝对作弊了。”

“对。”

“明明昨天还说了讨厌自己能力来着。”

“大人有大人的苦衷。”

她从车上跳下，踮起脚揉了揉她的头发。

若是要问焰真正想要的是怎样，她的理想很简单，只是想过普通初中女生该有的生活。上课时候传传小纸条，课间和朋友一起去洗手间，放学了大家一块回家，在路上买点小吃，谈论近期的趣闻。

回到家后迎接自己的是不一定奢华，但美味可口的饭菜，一个小而温馨的家。

然而这种理想放到现在也是个奢望。

首先，她的人生仅剩下两个月。其次，她的父母已经死了，搬运尸体的画面还残留在脑里。再者，十四年偏离正常轨道的人生记忆也无法抹消。

或许神是有办法的，但她不想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享受这种生活——那样就不是自己了。

处在将要成为大人却还不是大人的十四岁，焰已经对死亡有了明确的概念，同时对灵魂及异界抱有幻想，譬如来生之类的。

想要过上自己期望的生活，那应该已经是下辈子的事情了，她平静地想，她心情能够如此平静，退一步说，是因为现在其实也已经很满足。

——不用担心母亲买昂贵又无意义的物件加重家里的经济负担，也不用担心她对自己拳打脚踢，身体不再作痛，能睡安稳觉，有个正常且温和的人陪自己说话。

能坐在车上，享受和煦阳光和春风。

这样渡过最后的两个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她很满足，满足到连神明的名字知晓与否也不太在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