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春の景色
開學，懷抱著忐忑的心情進到了學校。
「太好了，東鄉同學，我們同班！」擠到人群前方，看過分班表的結城同學對我說。這句話聽起來令人感到安心。
結城同學推著我往教室方向前進，走廊公布欄上貼著校園新聞和各種社團的招募海報，我注意到有一張弓道部的海報。
進到教室，我的位置是一張特別規格的桌子，可以直接把輪椅靠近去。結城同學的位置在我的左前方。
上完第一天的課，我感覺上課氣氛比起小學更加肅穆，內容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最令我開心的是中學開始有固定的歷史課，雖然歷史老師的聲音有些低沉，聽久了會覺得有點沉悶。
「東鄉同學，要不要去看看社團活動？」
課堂一結束，結城同學立刻來到我旁邊。
「結城同學想加入什麼社團呢？」
「還沒決定好呢，走吧？」
結城同學看起來興致高昂，我們決定先在校園裡四處參觀一下。
「東鄉同學呢？東鄉同學感覺是文藝派的。」
「嘛…我現在的選擇不多呢…結城同學是運動派嗎？」
「嗯…我可能有點偏向室內派的吧…」
「原來是這樣嗎？」
放學後的校園裡非常熱鬧，跟課堂時間截然不同，每個社團都很努力的在學校到處招募新生。
我們在教學樓裡走了一會，經過不少社團，我突然想起早上看見的弓道部海報
「東鄉同學？」
「怎麼了，結城同學？」
「感覺東鄉同學好像不是很喜歡這些…東鄉同學有特別想去那裡看看嗎？」
正好左方牆上有個公佈欄，我尋找著上頭有沒有弓道部的海報。
「那個，結城同學可以帶我去看看弓道部嗎？」
「當然可以！」
如果真要問我想參加什麼社團的話，我會回答我想參加弓道部，但前提是如果我的腳是正常的就好了──我知道這樣繼續抱怨下去也於事無補，但還是會忍不住跑出這種念頭。
總之，還是拜託結城同學帶我去參觀了。
曾經在書裡讀到弓道的介紹，現場觀看學姊的示範卻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我喜歡弓道射箭時那凜然的端正姿態，專注瞄準的神情，緊繃的弓弦、蓄積著力量的弓身弧度，充滿著緊張感直到放箭的瞬間！
然而，氣氛是沉靜的。
實際觀賞整個過程，令人激動。演示結束之後，似乎今天的活動也告一段落了。
「結城同學？」我回過頭。
「啊、結束了嗎？」
「嗯，非常棒的示範呢！不過，也差不多時間該回家了。」
「也是呢…東鄉同學不多看一看嗎？」
「可以了，能夠這樣見到一次弓道的活動就夠了。」
相較於我的興致高昂，結城同學沒有什麼特別反應，也許她對這麼傳統的東西沒興趣吧？就這麼離開了弓道場，返家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些失落…我當然清楚自己不可能加入，心裡卻希望著結城同學會對弓道產生興趣…我也沒有要強人所難的意思。
※※※
一天，放學後和結城同學道別，回到家裡，母親就呼喚我到廚房。
「要不要來做點牡丹餅？我今天準備了一些材料，你的手藝可是很厲害的呢！」
我在廚房的一端，看著站在流理台前的母親，感到疑惑。
「啊！」母親突然想通了什麼，「來吧，我們一起試試看。」
我喜歡牡丹餅，但我不確定我會做…也許我「曾經」會做。
我只記得我會跟在母親身邊看著她製作點心時的樣子，當然，我記得一些步驟，母親也會一邊向我解釋一些關鍵，但我不太記得我曾經動手過。
「我們開始吧！」母親說著，對我投以微笑。
看著母親的笑容和動作，我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我感覺得出父母親都試圖要「平常的」對待我，不刻意提起我所忘掉的兩年時光，不要讓失憶的問題對我造成更多的心理壓力，可能是出自醫生的建議，因為醫生也說我不需要刻意去喚醒自己的記憶，放鬆心情去迎接新生活即可。
但對他們來說，很難完全做到吧？對我來說沒發生過的事情，他們卻是踏實經歷過的，兩年時間經過，有些記憶應該很難分辨究竟是兩年前、或兩年內吧？在他們眼中，「我的女兒是這樣的、擅長什麼、做了哪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反應，要判斷出哪些是我也知道、我還記得，未免太強人所難。
關於我到底會哪些事情，我自己也不一定清楚，但是當真正去實行的時候，我卻又記得那些我在兩年內學會的事情──換言之，我忘記了我學過那些。
除了之前嘗試過的數學習題，現在，我正熟練的攪和紅豆泥，而且我非常清楚這是製作出良好牡丹餅、攸關口感的重要步驟之一。
爐上滾著紅豆餡，廚房裡逐漸充滿砂糖和紅豆混和的美妙香氣。
「和結城同學過的好嗎？」母親問我。
「很好，今天過得很順利。」
回答完之後，廚房的氣氛卻陷入凝結，只有鍋子裡湯水滾沸的聲響。
我猜母親是關心今天發生的事情，我覺得我該多說點什麼，但我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講起。
「我被分在A班，很幸運的跟結城同學同班呢！」我嘗試著找個起頭，那就從最開始講起吧。
「很好呀，然後呢？」
「班導師是位年輕的女老師，但是感覺非常嚴格，不過對我很溫柔。」
母親點著頭。
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應該送一些牡丹餅給結城同學，作為受她照顧的謝禮。
隔天放學後，結城同學提議要去神社走走，我想正好可以把牡丹餅當成野餐。
從學校出來要爬坡才會到達神社的，感覺結城同學推著我走，應該很辛苦才對，雖然她嘴上都說不會。
「不好意思，結城同學，上坡的路很辛苦吧？」
「沒問題！」她回答，稍微喘了口氣。
「要稍微休息一下嗎？」
我們回到神社入口附近，她在階梯上坐下休息，我趁這時拿出了牡丹餅。
「結城同學，要不要吃一點牡丹餅？」
「欸？好啊！」
我把筷子遞給她，她從盒子裡夾起一顆牡丹餅。
「我開動了！」
看著張大了嘴咬下一口，希望她會喜歡我做的口味。
「唔！！」她突然跳了起來，「哇──太好吃了！」
嚇我一跳，這反應也未免太誇張了。
「太好了，結城同學你能喜歡。我好不容易習慣了在輪椅上做點心。」
「東鄉同學！」她整個人朝我撲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每天都想吃東鄉同學的點心！」
太好了，如果她喜歡的話，每天為了她做牡丹餅當然沒問題。
「嗯，我明白了…」
結城同學靠在我的輪椅上，臉離我非常近。
這個人好像對於人跟人之間的距離沒有任何概念似的，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絲毫沒有任何顧慮，非常想跟我拉近距離。像我這樣的人，到底哪裡吸引她了呢？
如果她能喜歡我做的甜點的話也好，我也比較有信心說自己是結城同學──友奈的朋友。
「友…友奈。」雖然還有點遲疑，我還是叫了她的名字。
新學期已經過了一個星期，我們仍無法決定參加什麼社團活動。
我不排斥就這樣成為所謂的「歸宅部」，但覺得對友奈有點過意不去。
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我可以感覺得到她似乎很在意我能不能參與活動，她應該還是比較喜歡運動類的社團吧？我們一起參觀過了書道部、文學部之類的、我可以參與的社團，也有其他社團來邀約，我並不想勉強她跟我一起待在室內…話是這麼說。
其實，我又有些害怕如果友奈真的跟我去了不同社團，那麼社團活動的時間我們就必須分開，才幾天的時間，在學校裡，只要她稍微離開我一陣子，我就會感到很不安。
「友奈，啦啦隊來找你加入呢？你不考慮嗎？」我問。
友奈替我把皮鞋放進鞋櫃，回到我身後把我推上斜坡，轉向教室方向的走廊。
「如果是押花部來邀請就好了…」友奈不甘願的說著。
「沒有這種社團吧？」我笑了。
別說沒有押花部了，我們學校竟然沒有園藝部或植物研究部之類的社團，當我們確認這個事實的時候，友奈難得的露出非常洩氣的樣子。
「還有其他推薦給你們的社團活動！」
有個聲音來自離我們非常近的位置。
我們正朝著教室前進，正當我想回頭查看是誰在朝著我們說話的時候──
「還有其他推薦給你們的社團活動！」
她又說了一次。
友奈也停下來了。
「為什麼要說兩次？」
我看著眼前朝著我們說了同一句話兩遍的女孩，身材高挑，長髮紮成兩束垂在身後，髮尾有些自然捲，但不是雜亂的那種。
我抬起頭，看見她的笑容──意氣風發。
「是什麼部的邀請呢？」我問。
「我是二年級的犬吹埼風，勇者部部長！」
「勇者部？」
「那是什麼？」友奈往前跨一大步，「聽起來真讓人興奮！」
「你懂？我們應該合得來。」前輩笑著說。
「勇者部的活動目的是為了世人做好事！幫助社團活動，或是志工活動等等。」前輩進一步解釋。
「『為了世人做好事』…」友奈的眼睛發亮著。
「這是神樹大人的教誨喔！」前輩繼續說，「話雖如此，我們這年紀的人，雖然想做好事，還是會覺得害羞不是嗎？但是，能讓你勇敢不害羞的去做這些事情，就是勇者部！」
我從前輩手中接過一張傳單：
勇者部部員募集中
活動內容：撿垃圾、尋找迷路貓咪、幫助兒童會…
「原來如此，故意用『勇者』這種充滿噱頭的名稱，吸引大家的興趣來確立存在感。」我得出這個結論。
「啊沒有，其實沒有想那麼深啦…」前輩揮揮手。
「我一直很憧憬…光聽『勇者』這個詞就覺得好帥氣啊！」
「有這份心，你也是勇者！」前輩誇張的語氣，手指著友奈，活脫像舞台劇。
「哇──勇者！」
「完全上鉤了呢…」我看著精力充沛的友奈，「總覺得非常有友奈的感覺呢…」
※※※
勇者部的運作逐漸步上軌道，我想要歸功於風前輩的活躍。
一開始，我覺得風前輩只是空有熱忱和中二氣息的人。
實際相處之後，她是心思縝密、做事清晰而有條理的可靠前輩──不過中二氣息還是有的。
最初，我們能進行的活動就是像河岸清掃之類的簡單任務，也嘗試著跟幼兒園等其他團體接觸，我提議我們應該架設網站，讓更多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和目標，立刻得到了風前輩的同意，我立刻開始著手編寫網頁的相關工作，友奈也很高興看見我能投入在社團活動之中，雖然花了不少時間精力研究網頁編寫的程序和細節，但我樂在其中。
架網站比我預期的更耗時間，我只有課後、周末，且無其他勇者部活動的時間能利用，在家裡一步一步的完成網站架構。
友奈常常跑來我家，嘴上說是要幫我的忙，其實這份工作只有我能進行，友奈更像是找藉口似的跑來我的房間。
通常她在我房裡的時候，當我在電腦前按著鍵盤的同時，她說她就在一旁看書消磨時間就好，剛開始我會擔憂她是否會覺得無聊，感到有點尷尬，試著想些話題聊天，反而影響了工作的專注度。
不過，我並不討厭她這麼做。
幾次之後，我也習慣了兩人就這樣無聲的待在同一個空間裡。
今天也是一樣的，她來到我房間。
「今天下雨了，怎麼還特地跑來？」
「待在家裡也很無聊，想見東鄉同學。」友奈笑著說。
梅雨的季節接近，天氣變得陰沉，連帶的連友奈的笑容似乎也沒那麼開朗。
「今天還有網站的工作要做，所以先不能陪你玩喔？」我說。
「沒關係，我就在這裡等就好，跟平常一樣。」
友奈走到落地窗前。
「把這裡打開可以嗎？」
「嗯。」
她把落地窗推開，坐在緣側上，面向正在飄雨的庭院。
我不知友奈為何突然有這種雅興，但如果是天氣好的日子，她應該會情緒更高昂一點。
我轉過身，回到電腦前繼續工作。
微風輕拂，因為下雨的關係，室內染上了濕氣。
聽著雨滴聲，我突然想起一個典故，回過頭想告訴友奈，卻看見她已在緣側躺下，真是無拘無束呢…這讓一直沉浸在排除錯誤之中的我突然有種罪惡感。
「友奈，這樣睡著的話會感冒喔！」我靠近她，話未說完，已看見她的睡顏。
「友奈。」我再度呼喚她。
「唔、我睡著了…」她睜開眼。
「抱歉，我花了太多時間…」
「沒關係，是為了勇者部嘛！」
友奈依然賴在地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非常享受待在我房間哩，十分放鬆自在的樣子，相對於我總是端坐、生硬的姿態，真是對比，有時連我自己都感到沉悶的房間，她肯定也這麼覺得吧？才會無聊的打盹。我仍然想不出她這麼堅持要待在我房裡的原因。
不過，我並不討厭她這麼做。
相反的，當她在我房裡的時候會帶來自在的氛圍，我也陶醉在其中。
「東鄉同學也坐下來緣側試試看？」她提議，「昨天看了時代劇，讓我非常想試試看這樣做。」
「但是…」
任何要使我離開輪椅的行動，我都會審慎評估。
「我會幫你的，來嘛！」
友奈突然站起了身，一瞬間精神來了。
在友奈的攙扶下，我盡可能優雅的「著陸」了。也許是離開輪椅的抗拒感，我竟然有些心跳加速。
我挪動到剛才友奈躺下的位置旁，並把姿勢維持正坐。友奈笑嘻嘻地坐到我身邊。
「感覺不錯吧？」
「確實有幾分古人的雅興。」
「東鄉同學很有架勢喔！」
我們並肩坐著，看著庭院，花季過了，且我家庭院裡大多是不開花的常綠樹種，我意識到原來屋裡屋外是同樣的沉悶。
「對了，東鄉同學。」
「什麼？」
「你們家有出現過野貓嗎？」
「目前沒有，怎麼這麼問？」
「電視劇都這樣演不是嗎？下雨的時候動物會跑進來躲雨。」
我很好奇友奈到底對我家還有多少想像。
她突然開始模仿起貓的動作朝我靠過來，她試著用頭部蹭我，碰在了手臂上。
「咦？流浪貓嗎？好可愛的小傢伙。」於是我也跟著演起了房子的主人。
我並不是刻意說「可愛」，而是真的認為友奈模仿的貓的動作確實很可愛。
「喵──」
連叫聲和神態都很到位。
我伸手摸摸她的頭，她晃了晃腦袋，正當我覺得摸對方的頭似乎不是很有禮貌的動作的時候，她突然往我身上靠。
「哎、調皮的孩子，安靜下來。」
我被迫繼續演下去，試著用手阻擋她的「攻勢」。
她弓起身子，鑽進我的懷裡，靠在我的胸口。
突如其來的親近和身體接觸卻讓我心跳加速…
正當我以為演戲差不多到此為止時，她突然得寸進尺的躺了下來，頭枕在我的腿上。
她發出一聲類似貓的低鳴聲，我形容不上來，卻直覺的開始輕撫她的頭髮。
我的臉頰和耳根子發熱。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身體逐漸放鬆了下來，我甚至覺得她會發出貓愉快的時候所發出的呼嚕聲。
反倒是我，被這親近的舉動刺激的臉紅心跳、腦袋發燙。
過了一會，期待的呼嚕聲沒有出現。靜下來後，我聽見她規律的吐息。
「友奈？」我嘗試叫她，卻不自覺壓低音量。
我從上而下俯視著她的側臉，她似乎是睡著了，有這麼快就能入睡嗎？
我納悶著，心裡浮現了一股慾望，驅使我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向她的臉頰，輕輕觸及的瞬間卻害怕的立刻收手回來。
她並沒有反應，我再度伸出手，這次輕觸她的耳朵…
真的睡著了嗎？萬一她其實有感覺到呢？她會抗拒嗎？
儘管如此害怕著，我還是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啊，這是演戲的一部份！
雖然我企圖這樣說服自己，但是對於認識兩個月的朋友來說，這樣的接觸不算太快嗎？這個姿態確實會引人遐想吧？
我的思緒飛快的翻騰著、腦袋發燙。
友奈卻安穩的在我膝上睡著，她的瀏海刺的我大腿有些發癢。
不過，我並不討厭她這麼做。
相反的──
我喜歡她這麼做。
※※※
中學的第一個暑假來臨的很快，也許是因為有勇者部的活動吧，感覺學期過得非常充實。
今天友奈要來我家留宿，雖然我不太懂明明住得很近卻要留宿的道理，當她提出請求的後我還是答應了，應該會很有趣吧？只要跟友奈在一起，什麼事情都很開心。
我決定要教友奈怎麼製作牡丹餅，於是先拜託母親幫我購買必要的材料。
一邊等友奈來的時候，我先開始煮紅豆，這是比較花時間的部分。
「已經開始了嗎？」友奈來了。
「嗯，要先煮紅豆，我才剛放下去煮而已。紅豆餡比較複雜，一邊煮的同時來準備糯米吧！」
友奈好奇的看著鍋裡煮滾的紅豆。
「友奈，幫我把這兩種米洗一下好嗎？這是米飯和糯米混合，這比例可是牡丹餅好吃的秘訣喔！」
雖然廚房的料理台的高度我也搆的到，但有時要拿放在比較深處的東西就得挺起身子，有了友奈的幫忙立刻輕鬆許多。她把米放進電鍋裡開始炊煮。
我回頭照顧著爐子上燉煮的紅豆。廚房的空氣裡逐漸瀰漫著紅豆的香氣。
紅豆的工序遠比糯米複雜，要經過兩次的燉煮、濾乾，最後才放入大量的砂糖調味，多了友奈的幫忙，有效的縮短了中間過程所需的時間。
我讓友奈用木杵將蒸好的米飯搗軟，我則一邊把放涼的紅豆泥分成幾個小等分，準備包成牡丹餅的樣子。
用濕布攤開在手上，將紅豆泥鋪平，再將米飯糰放入後包成饅頭狀，紅豆泥外皮是否均勻也是影響口感的要素之一。
「東鄉同學，像這樣嗎？」友奈小心翼翼的捏好了一顆牡丹餅。
「嗯，就是這樣喔，做的好，友奈。」
「還是東鄉同學比較熟練呀！」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完成的餅，又再看看我做的。
「是嗎？」
我繼續包著牡丹餅，注意到友奈似乎停下了工作。
「友奈？」
「東鄉同學的手很美。」她盯著我看，突然說了這句。
「…怎麼突然說這個…」
「就看著看著…就是這樣覺得。」
相處一陣子以來，我知道友奈直來直往的習慣，對於她突如其來的稱讚還是有點招架不住…
她覺得我的手很美嗎？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自己，我看著自己的手，我的手很美嗎？
「其實步驟並沒有很難，友奈好好學的話，也可以自己做喔。」
「嗯…可是我比較想吃東鄉同學做的牡丹餅嘛！」
晚餐過後，我先準備好了洗澡水。平常我自己是不太進浴缸泡澡的，進出浴缸對我來說很不方便，友奈來了，浴缸也難得的放滿熱水。
「友奈，洗澡水準備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我回到房間問她。
「欸？東鄉同學不一起洗嗎？」
…我料想過既然是合宿，就可能會跟友奈一起洗澡，但現在實際被問到的時候，我還是會感到害臊。
「呃，合宿不是都這樣嗎？」
「啊、嗯…那就這樣吧…」
如果是去泡溫泉的時候，不也是不認識的人們一起洗澡嗎？如果現在緊張起來的話會更尷尬吧？
進到浴室之後，我決定要果斷的脫下衣服，和往常一樣從輪椅移動到淋浴專用椅上，友奈卻站在原地發楞。
「友奈？」
「啊，沒事！」
我打開熱水…偷瞄向她一眼，發現她直盯著我看…
「那個…友奈，別這樣盯著我看…」我感覺自己臉頰發燙起來。
「啊，不好意思…」她笑著道歉。
我一面想要照著通常的程序走，開始沖洗頭髮，可是果然友奈在這裡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啊！在我印象中，我還沒有跟熟識的朋友一起入浴的經驗呀…
熱氣蒸騰的浴室裡，我感覺到自己臉頰和耳朵都燙的可以，等會還能泡澡嗎？還沒開始泡澡，我就已經覺得頭腦熱的發脹。
總之，在友奈的幫助下我坐進了久違的浴缸中，友奈坐在我對面。
我看見友奈的臉也是紅的，希望不是水溫太高…水溫高一點也好，可以當作我現在害羞得滿臉通紅、心跳加速的現象的藉口。
洗完澡過後，也差不多時間該就寢了。
友奈坐在緣側上乘涼，我們就這樣吹著晚風稍微再聊聊天。
「除了親人之外，第一次和別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呢！」友奈說。
「我也是。」
我先爬上床鋪，再請友奈把輪椅收折起來，推到旁邊。
「那個，東鄉同學，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麼，友奈？」
「你的腳有感覺嗎？」
「嗯…還是有的。」
「喔…」
友奈應該不只是要問我的腳是否還有觸覺，而是想問其他的吧？
「友奈是想問我有什麼感覺嗎？」
我思考了一下該怎麼形容我的感受。
「雖是自己的身體的一部份，但有時候更覺得像是物品。用不到但是不能捨棄，還要花不少心思照顧，像是時常要替他們按摩。」
如果不替他們按摩的話，血液循環不好，平常也得靠母親幫忙，做一些伸展運動，但我知道這只能盡可能避免肌肉萎縮。
「東鄉同學！我來幫你按摩！」她突然抬高了音量。
「呃…欸？」友奈又想到什麼點子了？
「我在家裡也常會幫媽媽按摩，我很有自信的呦！要不要試試看結城家秘傳的手法？」
看著她躍躍欲試的表情，我決定就試試看吧。
我躺下之後，她爬上來床坐在我身邊。我難掩緊張的情緒，拉著睡衣的下襬。
我感覺到她開始觸摸我得小腿…
雖然平常友奈也常常突然握我的手、抱住我，或者像剛才洗澡的時候，她替我擦背了，肌膚之親在我們之間也不算陌生，可是，躺在床上這樣，把雙腳交給她還是第一次…
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但必須承認友奈的手勁很驚人，她順著脛骨往下按著我的小腿肚，有點痠痛，可是很舒服…
接著是膝蓋…
漸漸的，她的手往上移動，觸碰到了大腿…
啊！！當她碰到我的大腿根部的時候我差點叫了出聲。
像是觸電一樣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這果然很奇怪啊！為什麼這樣被友奈觸碰就令我心跳加速？
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喜歡被她觸碰的感覺…這很奇怪對吧？
「東鄉同學還好嗎？感覺如何？」她稍微停下動作問我。
「嗯…很、很舒服…」我得努力的控制著自己才能說出話來。
明明是涼爽的夏夜，我卻微微的出著汗，我盡可能的控制自己呼吸的節奏。
熄燈之後的房間只有些微的月色映照著，希望友奈不會注意到我發燙的臉頰…再怎麼說，被朋友碰觸卻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太奇怪了…
我渴望被更多的碰觸，令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碰觸──這是來自友奈手指尖的魔法。
「謝謝你，友奈。」
「嗯，不客氣，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大親友！」
「嗯！」
這一刻，我突然明瞭了，我對友奈的情感，也許不是那麼單純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