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距離

突然現身的第五位勇者──三好夏凜，在戰鬥後的隔天轉學出現在我們班上，這絕對不是巧合。

下午，她來到勇者部，始終保持著高傲的態度，向我們說明她的來意。

如我所想的，三好夏凜並不是單純的生力軍，而是被派來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我暫且想不到為何大赦需要監視我們的行動，但是多一個人可以幫助戰鬥的情況下，我覺得應該沒有壞處。

比起被監視，友奈更在乎要成為夏凜的朋友，並且讓她更融入勇者部的生活。

「戰鬥只是一小部份，中學生活才是大部分呀！」這是友奈的論點。

身為我們的領導者的風前輩，對於這位空降的監視者應該也沒有好感，所以也是持著同樣的心態，既然自己還是學年上的前輩，自己就應該繼續帶領社團。

今天的體育課是游泳，會依程度分開授課，已經會游泳的人就呈現自由活動的狀態，而情況特殊的我則是在由專門老師的單獨指導下進行練習。

我聽到泳池另一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由夏凜引起的。當我回到泳池邊上，坐著休息的時候，聽到池畔傳來夏凜的聲音。

「勇者的戰鬥能力會因本人基礎體能而定，」夏凜正在跟友奈說話，用著訓斥的口氣，「你也是勇者的話，就要有所覺悟。」

「我上個月才成為勇者…」我聽見友奈尷尬的笑著。

「你經常被說笨蛋是吧？竟然這樣也能被選上勇者…」

被選上勇者的原因，我們只被告知是經過大赦的調查，但是究竟詳細調查的內容有哪些、評定的標準為何，我們完全不知道。如果照她所說，本人基礎體能會決定勇者的戰鬥能力，那麼我先前的擔心就是正確的，我的戰鬥能力應該是不足的才對，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一樣被選為勇者了呢？

「取得戰鬥的經驗，會讓勇者等級上升，變得更強，這被稱作『滿開』。」社團會議時間，夏凜向大家解釋。

與其說解釋，夏凜的口氣更像是在說教。這件事情我已經在勇者系統的說明書裡讀過，不過有人還不知情的樣子，例如友奈。

「根據『滿開』的次數，『滿開』也會變得更強力，這就是大赦的勇者系統。」

「滿開」就是勇者系統中可以用來加強勇者能力的功能，我將它解讀為一種保險機制，每位勇者之間的能力值不一，因此勢必要有一定的補強手法，以確保勇者的作戰能夠遂行。不過「滿開」的使用，究竟是什麼情況，會增強多少，我非常好奇。

「三好同學，嘗試過『滿開』了嗎？」我問。

「不，還沒。」夏凜別過頭。

「原來我們都一樣是等級一，不就沒有什麼區別嘛！」風前輩說。

「我跟你們的基礎戰鬥能力不是同一個級別的！別把我們相提並論。」夏凜氣憤地回應。

「也就是說，要看我們的努力囉？」

風前輩和我看法一致，透過努力取得更多戰鬥經驗，利用滿開的機能可以補償戰鬥能力的問題。

在友奈的熱心堅持下，我們替夏凜舉辦了慶生會，藉由這次機會，我觀察到她並不完全如外表那般高傲，只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加上對四周環境的不熟悉和放不下的自尊心，因而建立起隔絕他人的高牆。這麼說來，我們兩個或許有些許相似之處。

「太好了，夏凜明天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尋找貓咪的領養人。」某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友奈對我說，「這樣可以順便帶她去認識這附近。」

「一個人轉學來這裡要習慣確實很不容易呢！」

「能成功和夏凜變的要好，勇者部的同伴又增加了，幸運！」

「友奈可不要太過強硬喔！」

這段時間，友奈一頭熱的努力著要拉近和夏凜的距離，是否就像當初她遇見我的時候一樣呢？想到這裡，我突然嫉妒起能得到友奈關注的夏凜。

夏凜的自尊心當然沒有因為一個生日蛋糕而輕易放下，她拿著手機，努力的在居住區裡尋找正確路徑，直到她終於體認到無法自力克服我們在原地兜圈子的問題，才肯認輸。

「應該是那邊喔！」友奈和我看著夏凜手機上顯示的地址。

「我、我當然知道！」夏凜邁開步伐繼續走在我們前方。

某天，風前輩、友奈和樹各自接到了來自不同社團的委託，只剩下我留在社團教室裡維修勇者部網站，和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事情要處理的夏凜，她坐在桌前寫著筆記本。

「夏凜以前是讀哪個小學呢？」

對於我突然的搭話，夏凜先是愣了一下，又擺出她通常的高傲的表情。

「跟你沒關係吧？」

「我升上中學的時候，從別的地方跟著父母搬家到這裡來，也算是廣義的轉學生，對環境很陌生、也沒有認識的人而感到緊張不安，所以我覺得我可以理解夏凜的心情。」

「我才沒有感到緊張或不安呢！反正我是為了執行勇者的任務來到這裡的，其他事情我一點也不在意。」

「是嗎？」我推測這是她在逞強的語氣，「我搬來這裡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友奈，因為有她在，我才能順利的適應中學生活，也受到風前輩的邀請而加入了勇者部，雖然那時候還不知道勇者的真正意義。」

「其實我也有點好奇，為什麼東鄉你會願意待在這裡跟他們攪和？」

「之前我從來沒想過為什麼我會待在這裡，跟著友奈的腳步走就到了今天，但是成為勇者之後，我也懷疑過自己為什麼也能成為勇者，明明是行動不便的，尤其在風前輩解釋了關於資質的事情之後，我更加好奇資質的條件是什麼。」

「看到現實中的你之後，我也有點驚訝…」夏凜瞥了我的輪椅一眼，立刻又將視線收回。

「夏凜說先前看過我們的資料，妳從大赦那裡知道些什麼嗎？」

「沒有。」她說，「我只知道友奈和風得到非常高的評分，但是關於你的狀況我並不清楚…」

她看著我，認真的思考著什麼，過一會才說出：

「至少在接觸之後，我發現你是這群人當中最聰明的那個。連友奈那種單純的呆瓜都可以被選為勇者，我們一定沒問題的。」

「不敢當。」我就暫且把那句話當成誇獎，「友奈確實很單純，但是她對待朋友的真心和善良是不容質疑的。」

夏凜沒有再多說什麼，低下頭繼續寫她的筆記。

夏凜的回答並沒有解答我的疑惑，關於我被選為勇者的資質到底是什麼？然而我的直覺告訴我，夏凜所知道的事情可能沒有比風前輩知道的多出多少，那麼也就沒有再向她套話的必要。我雖無意鑽研掌管巨大權力的大赦有何意圖，只是出於一種直覺想盡可能多收集情報，無論如何並非壞事。

※※※

「既然這次是老人院，那麼我們話劇準備的方針就是大人的話題。」風前輩在會議時提出。

勇者部正在準備老人院活動日要進行的話劇演出，不知是不是受到之前在幼稚園布偶劇的啟發，風前輩和友奈似乎對於演戲抱持著極高的興致，除了決定文化祭要進行話劇演出，這次替老人院準備節目的計畫，也立刻被導向了話劇演出。

「大人的話題是指？」友奈問到。

「大人的話題？那就是信託投資之類的？」我說。我故意這麼說，因為我已經可以猜到風前輩的心思。

「不，那未免也太…」風前輩苦笑著，「基本上應該是浪漫戀愛劇吧？」

完全不意外呢…我心想著。

「那麼，主角可以拜託東鄉嗎？」風前輩問我。

「我嗎？」這倒是出乎意料。

「說道成熟感就想到東鄉前輩呢！」樹說。

「是阿，光是東鄉登場就能讓老人們開心了吧！」

「我想應該不可能有這種事，不過既然備受期待，那就盡全力吧！」我對著風前輩行舉手禮，接下任務。

「好，就這麼決定了！東鄉就是公主大人！」

這時風前輩突然轉向友奈。

「對手的王子角色，可以拜託友奈嗎？」

突然被點名的友奈看起來非常訝異。

「我？可是是戀愛劇喔？夏凜看起來也很帥氣吧？」

友奈竟然不是一口答應，我也感到訝異。

「啊～我也不是那類型的人，動作也許可以，我還是待在幕後就好了。」夏凜搖搖頭。

「那麼，結城友奈，13歲，我會努力的！」友奈一瞬間又切換回充滿幹勁的模式。

會議的結果就是我和友奈擔任愛情劇的主角，並且由風前輩寫劇本，而我瞬間理解這是風前輩設的局。

※※※

「公主，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不想讓妳受到傷害！」

「你錯了，你只是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和人保持著距離…」

這陣子，因為風前輩遲遲沒有更新劇本進度，使得演員這裡的準備也陷入停滯了，我只能反覆讀著劇本。

當演出任務決定的那一刻起，我猜想風前輩心裡盤算著什麼，讀著她寫出的劇本，我不禁猜想著這就是她眼中的我們嗎？冷靜沉著的公主與滿腔熱忱的王子，表面上看起來確實很像是我們兩個，但是，戲中王子在關鍵時刻卻顯得優柔寡斷，公主則是為了愛情而義無反顧，風前輩刻意安排這樣的反差，應該是為了戲劇張力，而不完全在描寫我們兩個。話說回來，自己對號入座也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在我胡亂猜著劇本結尾的同時，友奈、樹和我在社團教室裡終於收到了來自風前輩的最終版本：最後，王子和公主的親吻的快樂結局──而我的視線停留在那兩個字上。

「太好了，最後是坦率的接受自己的情感衝過最後的難關，爽快！這樣的話，正好是我最擅長的演技！」友奈興高采烈的說著。

「嗯，非常有姊姊的風格，充滿氣勢的好文章。」樹稱讚著。

看來這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關鍵字…

「可是，上頭寫著要親吻…」我提出疑問。

「上面又註明了大概到位就好了，應該這樣就可以了吧？」樹說。

「好！快點記下台詞開始練習吧，東鄉同學！」友奈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也是呢…時間有限。」看著友奈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似乎直接嘗試一次就會得出解法吧…

於是我們硬著頭皮開始了最後高潮橋段的練習。

「我想要你能跟著我…不，跟我來吧！」友奈的表情認真的態度說。

「我一直等著你說出這句話，王子！再困難的道路，只要有你在，我都跟著你去！」

「公主！我不會再放手了。」

到這裡，劇本上的指示是王子要靠近公主，準備最後的一吻。

友奈朝我跨了一步，彎下腰，截至目前為止都跟以往差不多…直到她伸出手來抬起我的下巴，我不知道她從哪裡得到這樣的演出靈感，我只知道我的整個腦袋開始沸騰…

「不要再分開了…」我輕聲說出公主最後的台詞。

眼前就是友奈的臉，距離近的我的視野裡只剩下她的眼眸。

問題已經不是如果要看起來像接吻的話就是要接近到這個程度，而是這個距離只差一點就是真的接吻了…

「這個距離有點害羞呢…」友奈小聲的說道。

「嗯…但是沒問題…」我已經搞不清楚我在說什麼了。

我感覺自己心臟跳得好快，耳朵裡嗡嗡作響…

夜晚，友奈來到我的房間。

「起初覺得自己沒辦法演出戀愛劇的，卻自然而然的做到了！」語氣中聽得出她的雀躍。

「我也是…也許因為搭檔是友奈吧？」我說。

「嗯！因為搭檔是東鄉同學！」她點頭附和。

「…！」

「不用緊張，自然而然就演出來了！」

「…是、是阿。」

「這樣的話，就算不練習，正式上場也沒問題的。」

「這你就不懂了！最後一幕是很重要的，還要再練習十次！」我刻意的板起臉孔，指著她說道。

「嗚喔！公主好認真！」

我並不是真的覺得要練習十次，我也不知道話劇究竟要排練到什麼程度才算好，我只是覺得可以趁機這樣接近友奈，我把自己的一部份投射在公主這個角色上，暗自幻想著如果友奈會對我主動的更靠近一步。

「我想要你能跟著我…不，跟我來吧！」友奈專注的神情，看得我有些頭暈。

我很喜歡友奈在這句台詞中的語氣變化，從期望語氣變成命令句，展現了王子的決心。

「我一直等著你說出這句話，王子！再困難的道路，只要有你在，我都跟著你去！」

「公主！」

友奈再度接近到我的面前，一樣輕輕的托起我的下巴…

「…我不會再放手了。」友奈小聲的說出台詞，語氣溫柔的讓我感覺已經不是演戲。

「不要再分開了…」我輕聲回應道。

我閉上眼睛，心裡想著如果友奈真的就這樣吻我，就算是演戲也好，能碰到那麼一下也好，稍微滿足一點我自私的情感…

………？

…我無法形容嘴唇所感受到的柔軟觸感…

…這是真的嗎？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友奈距離我一大步遠。

不，剛才是幻覺，友奈明明離我一段距離…

可是我確實感覺到了友奈的…

不，不可能，友奈才不會…

…只是意外吧？

嗯，肯定就是意外而已…只是意外！

因為友奈對我…

友奈…

…對我是什麼感覺？

會不會友奈也對我有著其他的情感？

一直以來，從我察覺自己的情感變化的時刻開始，我知道友奈是非常真誠的對待我，我認為現在的狀態就很好，這份情感就這樣藏在心中也沒關係，但我從來沒想過友奈是否有不同的想法，也從來沒想過要試探她，我一直認為她很單純。

再怎麼說，會喜歡上自己的朋友也不是常態吧？更何況是同性之間的愛情，就算我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但我還是會擔心如果被友奈知道了，她會有什麼想法？萬一她反彈，會不會危及到我們目前的友誼？我完全不想承擔被她討厭的風險。

話又說回來，友奈對我的情感確實是我從來沒考慮過的因素，正因為我覺得她太單純了，而單方面的認為她沒有其他想法，說不定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錯的？

那麼，換句話說，友奈也有喜歡著我的可能性？

※※※

昨晚等我回過神時，友奈已經消失，大概是倉皇逃回家去了吧？狀況來的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整夜都在思考，今天早晨醒來的時間也比平常晚。

換好制服之後，我拿起手機，思考著要不要傳訊息給友奈，如果友奈沒有回覆我的話（通常得不到回覆），我就去她家叫她起床，平常我會這麼做，但今天我卻遲遲不敢發出訊息。

我還沒想好今天應該怎麼面對她。

到了該出門搭車的時間，我在門口等著。

「早安，友奈。」看到她出現，我想還是先正常的打招呼。

「早安，東鄉同學。」

一股難以形容的怪異感受。

「今天似乎是好天氣呢！」友奈說。

「嗯，是啊。」我點頭。

接著我們之間陷入詭異而尷尬的沉默。

就這樣一路來到學校，一路到了下午，到了社團活動時間。到了社團時間，肯定要面對話劇的問題…

「那麼，以上就是接下來的活動預定，有任何問題嗎？」風前輩總結會議。

「沒有問題。」我們回答。

「那麼今天接下來要繼續進行話劇練習嗎？關於最後的…」風前輩繼續說。

「部長！」我舉起手來，打斷風前輩的話題。

「是的，怎麼了東鄉？」

「非常抱歉，但是我接到來自圍棋社的請託，接下來要去圍棋社一趟。」

「欸？」風前輩錯愕的看著我。

「失陪了。」我向風前輩敬禮，用最快的速度和最果決的態度轉身離開了社團教室。

圍棋社的請託什麼的是胡謅出來的藉口，我只是在逃避問題，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友奈，更別說如果要進行排練，要在其他人面前再演一次那樣的橋段。

可是我再度遇到一樣的困境，逃離了社團教室，我無處可去。

茫然的在學校裡遊蕩了一陣子，我回到班級教室，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明知道一直躲藏著也不是辦法，我拿出手機，反覆輸入訊息又刪除，盤算著到底要怎麼跟友奈談這件事情、到底要討論到什麼程度，我現在都無法下定決心。

可是我也不希望我們之間的尷尬場面這樣持續下去，最好的解決辦法果然還是直接把話講清楚吧？我彷彿可以聽見友奈充滿精神的朗誦出勇者部五箇條，心中短暫揚起一陣想勇往直前的心情。

看著友奈空蕩蕩的座位，心裡有股焦躁感翻騰著。

青坊主出現在我面前，我納悶著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我應該沒有開啟勇者APP才是，這時卻響起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

樹海化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