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二十七）前方之路

既来之则安之，绚濑绘里自知可能只有自己知道的确存在第二名雇主，所以她也不想再多隐瞒什么，端起茶杯凑近唇边，轻声询问：“你想从我这里得知什么呢?”

“当然是身为雇主我有权利得知的东西。”爱丽丝歪头看着隐在黑暗中的女仆微笑，烛火的微光在银色发丝间跳动，染出一片和精灵色泽相近的淡金，然后再次看向精灵向导微笑：“全部，细节，特别是，有关于狩风的由来。”

“你先回答我。”一提到这个问题，绚濑绘里一反常态强硬了起来，她紧盯住那双墨蓝眸子，“你并没有跟我全程，你为什么认为狩风是我在任务中得来？”

“我有点想要怀疑，光之精灵少族长知识储备上是不是有些问题？”银发女子对绚濑绘里这种态度毫不在意，她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杯面，缓缓道：“狩风如果一直存在，那么我或许应该叫你一声王储殿下？”

“什…么？”金发精灵万分意外，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好还能分神抓到第二个重点：“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光精灵少族长。”

“因为你的血脉太纯正，所以太像了，并且，对于会上古精灵文的我来说，拆开你们的文字游戏，得知你名字的含义，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游戏。”爱丽丝在纸上写下绚濑绘里名字的变幻式，然后推给了她。

“太…像了？”像谁？金发的精灵很想这么问一句面前年轻的女子，顺便嘲笑一下对方才多大年纪，但那种沉郁而古老的气质却压得她将话语硬是吞回去。

银发女子仿佛能够感知到她内心的想法，替她轻巧岔开了话题，她靠上椅背，十指交扣眯起了眼睛：“我们还是来说一下狩风的问题吧。”

“我希望你没有忘记，有个职业叫做占星术士，狩风的具体失踪时间没有人知道，大概是介于精灵王国四分五裂并入亚述版图之后。”

“身为亚述三位贤者之一，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占星术士梅林，在临死前，得到了月神的预言，有关于精灵族的。”

爱丽丝用低沉的精灵语开始诉说，她声音本就柔和合着宁静的气氛，更有史书被娓娓道来的味道，绚濑绘里在听见开头的时候还报以不以为然的神色，随着预言的深入，她坐直了身体，表情凝重。

那段预言翻译成现在的大路通用语，大概是这样说的：

我听见父神的声音，他说山谷中有着不幸坠落的晨星。

它将化作最初和最后的光芒，越过蒙尘的黑尘铁锈，回到故乡。

我听见元素的欢呼，它说四季之风将被狩猎作为臣仆。

英灵将越过海洋和战场，领路那群尖耳的羔羊，铸造荣耀殿堂。

直到森林合为一体，直到高墙坍塌、城郭复又建立。

“狩猎四季之风，无疑只得是狩风了。”金发精灵想到正摆放在旅馆房间桌上的武器，她露出了苦笑的表情：“我一直觉得神谕是全世界最不可信的东西。”

“总有人会相信它。”年轻的智者轻抿了一口药草茶，在逐渐蒸腾的雾气后静静观察着脸色并不好看的绚濑绘里。

“所以，如果我将狩风带过去，会被委以重任？”精灵少女咬死了“过”这个字，拒绝使用和神谕里一样的故乡。

我的故乡已经没有了。她一遍遍这么提醒自己。

“那是当然。”

“真是可笑，从光之精灵一族出事，似乎从来没有人找到过我？却因为我带回去狩风而终于受到关注？！”绚濑绘里的笑容依旧苦涩，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咬紧了牙关，垂下了头。

“但是你还是会将狩风和自己带回去的。”爱丽丝并没有介意精灵的失态，她依旧平静说道，语气肯定。

绚濑绘里没有接话，或许是她还没有想好，她叹了一口气后抬起头看着银发女子：“那么，我会将一切讲给你听。”

“年轻的智者啊，做好准备承担整个故事了吗？”

“我的父亲，一共有三个儿子，和四个女儿，而我是其中最小的那一个。”在相隔遥远的平民区里，园田海未和那位公主殿下也未曾回去休息，而是随着聊天的深入，进入到有关于面前这人家庭环境的话题。

“巴哈姆特之怒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那个时候父亲失去了排行顺位第一的继承人，长子艾茵哈特，二皇子在巴哈姆特之怒后降生，如今已是四十多岁了，也是按照顺序来说，最有力的继承人。”

“三皇子艾斯蒂尼怎么说呢，生性…闲适吧。”小泉花阳的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随即无奈摊了摊手：“经商头脑比治国发达多了，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却始终流连于花丛中，有时候也会把父亲气得用权杖敲他。”

“在二哥和三哥之间出生的是，长公主安德里娅，也是现在光明教廷在西亚特斯帝国的圣女，她是光明教廷的人，除了重大节日已经很少见过她了，不过依旧是我们尊重的姐姐，说话还是挺有权威的。”

“接下来就是另外几个姐姐了，你或许知道四姐安琪拉，她是皇室唯一一位龙骑士，只不过…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有人说她在游历中丧生在星之海里。”

“五公主阿丽克西亚，也深受父亲的喜爱，最近要举行婚礼了，嫁于她的第二任丈夫爱德华，东亚特斯帝国的伯爵，伊西利安的副城主。”

“然后是六公主安娜，她身体一向不好，所以久居在皇宫之中，很少出来见人。”

“最后就是在下，小泉花阳，唯一一个不跟随父姓的公主，当然我想现在大家可能更加喜欢叫我为皇女。”棕色长发的女子将茶杯再次续满，苦笑道：“这都源于巴哈姆特之怒带来的影响。”

“恕我没能理解，殿下。”园田海未接过杯子点头致谢。

“喊花阳就好，你反正也不是我的臣子，更何况今天坐在这种地方，不该过多讲究。”小泉花阳看了她一眼，无奈摇了摇头，继续道：“因为巴哈姆特之怒的原因，东亚特斯帝国的大帝，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并且由于皇都也遭到了袭击，在以身作则的救援中，他不幸…额，你明白吗？”

“所以，这也是两边加快联合治理的原因，虽然离互相并入版图还早，但是他的确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提出，希望将一个继承人过继给他，作为帝王来培养。”

“或许是因为自己逝去的是儿子的原因，他希望二哥能够继承这一切。”

“而父亲答应了，同时，却开始有私自希望我能够继承西亚特斯帝国的想法，至少许多大臣都这么以为。”

“花阳。”园田海未突然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蓝发剑士再次续满了茶杯，凝视着那双紫色的眼眸，轻声道：“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棕发女子的笑容未变回望着她，一时间屋内沉默了下来，唯有凛百无聊赖扣着桌子的响声，犹如钟表的走动，指向交谈的最后方向。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沉默可能持续了五分钟，小泉花阳突然笑出声来，她笑着朝园田海未伸出手去：“那么就到此为止吧，至少接受我明天的邀约，和我一起去见父亲？为了你的佣兵团。”

蓝发剑士回握住她的手，一触即离，笑容优雅完美：“我很荣幸。”

她清楚地看见，那位公主殿下有一瞬间的眼神恍惚。

绚濑绘里离开那位神秘的雇主家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没从她口中套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而输得一败涂地。

还是之前带她来的女仆带她离开，她们绕过很多巡逻的街道，沿着小路朝前走去，绚濑绘里忍不住发问：“如果你不是人类的话，那是什么？”

她以为女仆并不会回答她，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给她一种根本不会说话的感觉，而这次却意外听见了对方语调僵硬的回答：“同类。”

“什么？谁的同类？”绚濑绘里疑惑且吃惊，完全找不到任何头绪。

女仆突然停下了步伐，朝她欠身，将一封信件递给她，然后一言不发朝回走去，消失在拐角。

“喂？喂，怎么回事啊。”金发的精灵满头雾水地拆开了信封，看见里面依旧是古老的精灵语，显然出自那位店主的手笔。

“恕不远送，有客。”整张雪白的纸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令绚濑绘里哭笑不得地将信纸塞回信封，准备放进空间戒指。

她顿了顿，接着微弱的灯火发现信封背面有着一行优雅流畅的文字，而这个笔迹顿挫弯折间却更加有度，和自己那位好友的笔迹倒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类似。

——凡祈求的，就得到；寻找的，就寻见。*

银发女子对于陌生客人的到来并没有一丝半毫意外，她看着那人被女仆领着走近，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将尖顶的巫师帽子放在桌上。

“你似乎并不感到任何意外。”接过茶杯后礼貌朝着女仆道谢，紫发的少女未挂着那副总是看起来难测深浅的笑容面具，她微微低下头表示尊敬，平静道。

“来者皆是客人，而且你对我的女仆很客气，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表现出意外来让我自己失礼。”墨蓝双眸安静如幽谷，银发女子带着客气的微笑看着她。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吗？”或许换个人说出这样的话，会被当作是一种声色厉茬的威胁，而东条希却只是看着她，带着几分热切问道：“我看起来你，是有点熟悉的。”

“很抱歉，如果你自己并不能知道你是谁，那么我也无能为力。”爱丽丝放下茶杯靠向椅背，才继续说：“迷路的你，真得觉得前方道路有那么找不到吗？”

“从我有记忆开始….”紫发魔法师的表情逐渐冰冷了起来，她眯起了碧色双眸豁然起身，生硬道：“我想知道我是谁，而不是仅仅知道自己叫做东条希而已。”

“哦，说实在的，这个名字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随便起的，还是记忆自带的。”

“如果你确实知道。”她竖起食指弹出一道风刃贴着银发女子身边切割而过，连带着几缕银发，竟然是无声瞬发的魔法：“我不介意用点别的方式让你告诉我。”

银发的女子却丝毫不为之动容，甚至连坐直身体都懒，虽然女仆已经握着长矛横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之间，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女仆退开，才缓缓道：“是的，身为一个八级魔法师的你，当然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杀掉我。”

“毕竟，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既不会武技也没有魔法能力。”

“我再次问你一遍，真得觉得前方道路有那么找不到吗？追寻自己有那么重要？”

东条希在对方这次提高声音的厉喝里有些发愣，她不期然想到了那些有记忆以来的过往：一直携带在身上的陈旧笔记、实验时无意召唤出红眸的黑暗精灵被对方追着砍了两个城市、对于魔法公会毫无兴趣甚至拒绝去评级的直觉，提升飞快的魔法实力，以及记不起来的过往。

她记得在追寻名姓的时候，意外来到了那个深渊；记得红发恶魔衣着破烂浑身血迹朝半死不活的她伸出手发出邀约；记得出来游历的这段时日，每一个可以被称之为朋友的人朝她露出的真挚笑容。

为了追寻那个目标，不惜从五十年前开始翻找，真的是自己所向往的道路吗？

在爱丽丝眼中，紫发的魔法师收敛了刚才的愤怒，变得有些颓然，碧眸里闪烁着迷茫和脆弱，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神色逐渐恢复着，趋于之前的强硬，竖起了厚重的壁垒。

“是的，很重要。”她听见东条希这么说道，看着她：“再所不惜，即使将五十年前的真相和过往全部天翻地覆。”

紫发的魔法师没有再继续向她询问，而是抓起了自己的帽子，朝门口走去：“既然你说并不知道，那么告辞。”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女仆也带回了她已经真正离开的消息，银发女子才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她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声。

“命运吗？真是愚蠢….”

你不是早就知道这点了吗？——她回想起每次听见自己这么说的时候，那位好友都会如此回答，那双墨色眸子里带着她所熟悉的隐约骄傲。

“曜，我们所角逐的究竟对手是什么样的，在下谁的棋局，值得吗？”

“值得啊。“她想她一定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因为那个人，因为我的挚友，就是如此愚蠢的…人类啊。

园田海未和小泉花阳分别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转亮，她转过街角的时候，旅馆已经近在眼前。

只是蓝发剑士突然停住了脚步，警惕地转身，然后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在她身后不远处，竟然一直跟着一匹灰色的巨狼！在皇都内居然被一只野兽无声无息跟踪了这么久！

园田海未试探着朝巨狼走近了几步，发现那只野兽其实颇通人性，并没有躲闪或者攻击的意图，她点亮了一个指向之火也没打算逃跑，仿佛认定蓝发剑士并不想伤害她，这才让她得以看清楚那只狼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狼，比一般的狼要大上许多，看起来应该是哪位幻兽骑士圈养良好的骑兽，肌肉线条在厚厚的毛发下并不太明显，却还是能够轻易看出可怕的爆发力，被那双黑色的狼眸盯着的时候，园田海未甚至有种她其实正在和一个人类对视的错觉。

她再次走近了几步，看见这只狼的额头上似乎镶嵌着一块蓝色的宝石，似乎其中有着什么奇妙的纹理，只是这次巨狼偏开了头，朝后退了几步，远离了指向之火。

园田海未也不跟近，索性在原地蹲下，朝着灰狼招了招手。

令她失望的是，这只灰狼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走进了拐角后光线找不到的黑暗里。

“哎？”有点挫败感的蓝发剑士紧跑几步追了过去，却已经找不到那匹狼的踪迹，它仿佛无声无息蒸发了般。

快要到早晨了，而根据小泉花阳的要求他们今天可能要去面见那位西亚特斯帝国的皇帝，有着铁鹰帝王之称的艾伦斯塔，所以园田海未只能转身离开。

直到她回到旅馆之后，才有人缓缓走出了黑暗，在朦胧的灯火下拢手而立，看向旅馆的方向。

“还是个孩子啊。”黑色长袍的边角勾勒着银色的独角兽，她胸前吊坠上，蓝色宝石正散发出轻柔的微光。

ps：仍然没有cp情节，这种长篇的确慢热让你们失望了，有小伙伴看完之后拍桌恍然大悟——“我以为序章就是序章，看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整个第一卷是序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