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魂魄妖猫
更新时间:2016-06-11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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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魂魄妖猫 于 2016-6-12 01:02 编辑


秋弦

将至中秋,天清未寒。不少人皆添了衣物,只朔仍是一身单衣。我嘱咐她,她也不听,一句“侬畏寒”便将我挡了去。我二人尚未交好到嘱咐增添衣物的地步,只是我一味冒进,拉近两人距离。她挡我三两次,我便也不敢造次,谁知是否会似冲石,施一份力,翻两番弹回来,反倒更远了。幸而,她仍约我去绎己苑。“绎己”语出《礼记》,射者,寻绎己志也,正做了书院里靶场的名。朔虽是南方女子,却格外热衷于提弓引箭。我自小喜在马背嬉闹,拉弓放箭自是娴熟,虽觉得文射不如骑射那么有趣,每每也应约,与她分个高下。夫子云“其争也君子”,我便也不怎么当心,中则喜,不中亦不悲,一门心思放在与朔闲谈之上。她挽弓,一箭,一线寒;听音,应是中了。“原以为,你定是右持弓,左手拉弦的。”“侬何必明知故问。”朔似有些愠怒,我全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反应,全脱了靶。“我……那臂膀,想来拉弓更有力。”她仍是镇定地提弓、取箭、拉弦、五平三靠、放矢,而后轻叹一声。“这臂膀比不得血肉造的,捏箭不稳;且用力多了,冲石若是磨光了,还要换的,很是麻烦。”我直直瞧着那铜臂,她却似毫不在意,再放了一箭。心知不能显露出怜悯的神情,可又一时想不出改换的话题,倒是她先开了口。“冲石……倒真是个奇异的物什。”

“可不是,愈想拉近,它便愈远……”甫一觉察到自己失言,便急忙改口,“若是没了它,这北林书院怕还是猎苑,我们怕也无从知遇,我更怕是已经依着父母之命,出嫁给了哪个跋扈的公子哥儿也未可知。”“公子哥儿归侬,不在我命里,”朔冷冰冰地打了个趣,“若当年未在蜀地采到冲石,且莫要说玄龟车、铁巴蛇一类的物什,就是织机、冲机也不会有的。‘江南布,半国富’、同和改新,也断然不会发生。”

“‘同和改新’……未想到,你竟是支持改新的呢。”

她怔然瞧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镇静道:“也对,侬是旗人,还叫它‘同和之乱’便是。”“我亦支持改新的,”我摆手解释,“不过你竟也是,着是我意料之外。”“为何?”“令尊现下效力于庆亲王。庆亲王常与内史侍郎等新党不对付,想你恐也受其影响。”她常冰冷的脸亦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只是忽地起了疑,直勾勾盯着我:“侬如何知晓?”

“我……我阿玛是左副都御史 ,故而听他提起过。”

我不敢瞧她的眼,唯恐被看出三两分心虚来。“既然如此,侬可知元本仁、陈浩然两位两位大人?”

我断没想到她竟主动提及此事:元冲陈浩一案人皆讳言,何况元益受了牵连,至今也下落不明。“那可是不好提的……”“庆亲王谋逆之心已非秘密,暗勾岭南,色仁行违,挑拨新旧两党,哪里是维道统正朝纲的旧党?我一向疑心,元陈一案,剑拔弩张以朝政,终日惶惶于人心,可有什么阴谋在里面。”月光清冷,秋意煞人。瞧见朔收了弓,解了袖带,褙子的宽袖耷拉下来,隐绰绰透出素雅的暗纹,我却心下繁乱如麻,无心细看。“侬,可知道些什么?”“我……只偷偷听到阿玛与友人的私谈。元本仁、陈浩然两位大人,虽政见与你我相殊,却实实是义士。两位党魁遭人陷害,旧党元气大伤,可今上断不会放任新党壮大。如此,怕是庆亲王渔翁得利。”一时无话,唯有金风。“我不当同你说这些的。”“……何以不应当?现下时局暗流涌动,街头巷尾所议的也不过这些事情。若非侬,在这北林苑中,倒是未曾想还能有如此机会,谈及政事。”她定是念及元益,可元益之事,我究竟当不当知?“……莫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见我不作声,便也开口劝慰我道,“侬安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讲出去的。”我心仍乱,顾不得许多,便只轻轻许了声“好”。许朔牵了我手,似很是紧张我的反应,款款道:“天色不早,弦月已悬,佩瑛,且还吧。”“我原本……罢了。”我抬头瞧她,可就在眼神迎头相碰的瞬间,羞赧与愧怍莫得来由泛了上来,霎时避了目光不说,口干咽紧,吞了口水方道:“我想……暂且独自静一阵。”“究竟如何,不便与我说么?”我只点头。“……我晓得了。侬多小心才是。”

说罢,朔便浅施一礼,回头去了。我只遥遥望着她,又恐她回头,不敢久瞧。朔背后的束带又系歪了,怕是因为左手不便的缘故吧,改日要帮她重系才是;她一贯疏于打理头发,总也是简单至极的发髻,现下又时兴起的燕尾髻,改日亦想同她试试……待到月华照不及她影,我方才收了神。转而懊悔起提及政事。同和改新,时务策都避之不及。同和年间,江南多富商,周氏为最,富可敌国。先帝崩,同和即位,意欲查抄江南诸富。周氏得了消息,便起了叛乱,仗着冲石改制的火神铳,仅数百的精锐竟于两个月内便一路攻占了京师。可朝廷一早便撤出,围了京城,僵持不下。周氏便与朝廷和谈,江南新军前去镇压各地前明暴民,朝廷设内史侍郎等职,统管财制,位列六部之上,其人员五年一改,富商举荐,无有重罪,纵圣上不得任免。现下政事,源出彼时,可此事偏牵扯甚多,实在无从提及。何况,与元益有关的,便不当提及。

我原本,是断不想让许朔牵涉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的。可知政事,何况是与元益相关之事,又岂是我一厢情愿便束得住的?现下,又视她作甚么?快步趋之、兢兢护之,似守枯骨之豺狼,如贪财货之虎豹,可有立人、达人?思虑多而不出己,体察远而未达人,称小人,恐未有不当之处……忽听得踏破落叶沙沙之声,一转头,便见得许朔挽着一条暗紫色的布匹物什走近。她反手把斗篷披于我身,系了胸前的带子,整了整襟上肩上的铜银流苏,才道:“怎得哭了?”

我赶忙抹了泪,作出一副平常的神色,明知瞒不过她,尚且作着无用功。“无事,迷了眼。”

“当真?”她便欲伸手拭泪,许是觉察了我几缕无可言明的情愫,便中途罢了手。

“当真无事。”“青丝醉夕露,休要染秋霜,”她正了下我头上的钿子:“我们……?”

“好,且归吧。”

我是断不敢去牵她手的,定是她一意孤行。是夜,心寒肠冷,唯有掌心三寸,至今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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