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狂乱之雨,一夜未停。
可能已是清晨,又或中午已过。阴云密布的天空中,辨认不出太阳的方向。
衣服早已湿透,水珠顺着头发流下。然而小鸟恍若不知,只是机械地向着警局的方向挪动脚步。
忘记了汽车被她扔在何处,也不记得昨晚后来的情景。
南警部——!
她听到相川和支仓,这些下属们的呼叫声。员警们匆忙地为警部递过雨伞,擦拭头发。
南警部你,受伤了吗?
相川的发问声让小鸟稍微清醒过来。混杂着雨水的鲜红沾染了她的半边身子,在黑色的衣服上格外醒目。斜插在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柄上满是紫黑色的血渍。
不,这不是她的血。
这是藤原的血。
那个谋杀海未,丧心病狂的怨敌的,脑袋里流出来的血。
罪该如此,天公地道。
子弹是法律的象征,她就用枪托施以制裁。
躺在办公室里,换上干爽衣服的南警部,像个弄坏的布娃娃一般瘫倒在沙发上。脑中的低语似跗骨之蛆,缠绕在她身边经久不散。
我犯了罪吗?
我亲手杀死了藤原。
藤原本应受到法律的审判。
但他残忍地杀死了我的海未。
罪责可偿,怨恨难消。因为女儿的突然失踪,她看着园田太太四处寻找,散尽家财,最终陷入神志不清,抱着一个布娃娃当做自己的女儿。
她也看着曾经的自己失魂落魄,在黑洞洞的屋子里闭门不出,最终靠着虚构的言语催眠才能步出家门。
但我若出于怨恨杀死藤原,那又何谈惩罚的正义?
怨恨终究是怨恨,只有……
喋喋不休的电视阻断了小鸟纷乱的思绪。她惊讶地注意到,之前循环播出的通缉新闻已经不见了。
“啊,南警部,鸟居部长已经通知,罪犯落网了。”
支仓笠音递给小鸟一份简单的通报,油墨未干,上面只有“连续杀人案凶犯已由市民和警方配合捕获,警方将全力审讯”一行铅字。既无名姓,也无日期。薄薄一片打印纸,在小鸟的手指间却沉重如磐石。
——在哪儿抓到的罪犯?
小鸟听到自己的嗓音,全然失去了往日鸟鸣般的清脆,变的沙哑而惶急。
“按照鸟居部长和她的手下的通报,大概是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罪犯逃到一家小店,然后被店主打电话举发,于是被捕捉了。”
——小店?
“是的,一家烧烤店。店主似乎是姓东条。根据条例,她拿到了我们奖励的五十万,而且是秘密打入户头的。”
东条……?
东条希?
小鸟想起那家她无意间进入的烧烤店,漂亮却身负残疾的女店主,以及在那儿与绘里短短的一面之缘。
“说起来这店主也真的胆子很小呢,居然不敢出面来拿钱,只是打了电话,还说了一个户头而已……还好我们抓到了罪犯,否则还以为是诈骗者的恶作剧呢。”
支仓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她啪地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着。
“南警部你听,这就是店主的报警电话录音。”
小鸟机械地伸过手去,打开音箱。录音旋即开始播放。
“……员警先生,我是这家云雀亭的店主。那位凶恶的嫌犯,现在来店里吃了东西然后休息了。请务必快点过来,请务必按照约定把奖金打到我的户头上,账户是……”
等等。
有什么不对劲。
小鸟想起店主的,带些卷舌音的关西腔。
也记起绘里的,明澈轻快的嗓音。
这不是希的声音。
这是绘里自己在说话。
这只飞舞天空的黑天鹅,自己为自己套上了绞索。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假借希的名字,让警员抓到自己?
南警部的眼睛一片眩晕,她用手支住滚烫的额头,试图从迷雾中清理出一条思路。
然而无法理解,不能理解,没有人会自蹈死地,没有人愿意失去生命。
罪犯落网,本该如常见的侦探小说一般,万事大吉,人人欢乐。
然而对于小鸟而言,却像逐渐滑入深渊一般,四周的人物越来越扭曲的难以捉摸。